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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 章 最大的幸运
 楚天涯在北岸留宿了一晚,却没有干预刘子羽下达任何军令。这一晚上的时间刘子羽就没有睡觉,陆续由他亲手发出的命令多达五十二条。整个北岸的大战场上有近二十万宋军,在他的指挥调度之下有如一个完整之人身上的四肢那样挥使自如。

 杨再兴撤回来后,女真的溃兵可以很顺利的四下逃亡。刘子羽陆续又将各路兵马回撤,形成了一个“网开一面”之势。此前一直在沉重打击之下的女真人马好不容易抓住这样一个息之机,于是不顾一切开始逃散。眼下他们身处异乡根本无处可去,只能本能的往自己人那里投奔,一起跑到了谷神的分营那里。

 岳飞接到楚天涯的号令之后回撤太原,将金兵的归途彻底扼死;西夏人走得极是匆忙,他们甚至没有派人来跟刘子羽这边打声招呼就急忙奔走了。他们那一方留下的豁口很容易就被王荀麾下的骑兵补上,因为有现成的营盘和拒垒。

 就这样,一个针对谷神、方圆近百里的巨大包围圈,悄然形成了。北方有岳飞扼险而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东面有王荀驻领西夏大营,以逸待劳;在南在东则是黄河曲段,还有刘子羽所率的主力大部虎视眈眈。

 谷神收集残兵仍得十余万众,却已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军,群龙无首士气涣散。他们就像是一群凶猛的野狼终于落在了一群优秀猎人的包围之中,除了对着猎人呲牙咧齿的咆哮,就只剩下心的惶恐不安与等待死亡的恐惧了。

 “依凭地利之优,围而不攻,待其不战自溃。”这是刘子羽制定的最终战术。

 仗打到这份上,并非外行的楚天涯已经能够一眼看出,这实际上已经是尘埃落定了。女真的两大统帅一同阵亡,这使得他们失去了指挥行动的头脑与支撑斗志的灵魂。诚然谷神也是个不错的将才,但他在女真将士当中的威望与影响力,还达不到宗望与宗翰那样的高度。现在濒临绝境,谷神就算有那个力挽狂澜的才能,也没有多少女真人愿意追随他而去。在军队里,尤其是在女真人这种“一切以勇为尊”的半野蛮似军队里,更像个文臣的女真文字创造者完颜谷神,还真是没有那个威望与能力,领导这一群刚刚失去了狼王的野狼。

 刘子羽的这个最终战术,可以说是对症下药,看准了女真人性格当中的弱点。他们就像是一群活生生的野狼,凶猛残忍,坚忍不拔,作战风格极度彪悍与顽强。但是,一但这群野狼失去了领袖,又会马上回归到天然的野当中,谁也不服谁,甚至同类相残斗个你死我活,要决出一个新的狼王来。

 这是他们的天

 在这种时候,如果刘子羽继续对其穷追猛打,势必招致他们的强烈反击。在外忧的威胁之下,他们会临时的被迫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保护自己族群的利益。但是一但外界的环境变得宽松,他们的本就要暴出来。内部的分裂与争斗,就要开始。

 于是现在,二十万宋军拉起了一个方圆近百里、外宽内紧的巨大包围圈,就如同古罗马时代的角斗场一样,他们一同坐在看台上,围观穷途末路的女真人开始内战,开始你死我活的角斗。

 女真的军队大多是以部族为单位组建的。他们的军官被称为猛安与谋克,在非战时期就相当于是大小的部落酋长。他们的军队里,有着大大小小无数的利益团队,也就只有宗望与宗翰这种信望着著之辈,才能真正的让每一个猛安与谋克都死心塌地的追随。一但没了这样的领袖,他们当中的猛安与谋克,可是谁也不服谁的,心里都只有自己的部落与族人。

 曾几何时,猛安谋克的军事制度,给金国带来了惊人的战斗力;可是在今天这样的绝境之下、面临群龙无首的窘境这时,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相比之下,如果是一宋大军的军队面临这样的情况,或许情况还会好一点。因为在大宋的军队里,官大一级死人,属下的军官多半只认自己的顶头上司。层层兼管,还有可能将局势控制得住。可是女真人的谋克与猛安们都只认一个领袖,彼此之间齐头并进,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之下,谁也不住谁、谁也管不着谁。

 真是想不内斗,也难。

 “这才是一名统帅,真正出色的地方。”楚天涯当着众将的面,表扬刘子羽“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刘元帅任由那些溃兵去与谷神汇合,表面上看是壮大了敌军,实际上,是给他们送去了大量的内耗的机会。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坐山观虎斗。让女真人自己先斗个你死我活,然后我们趁他们奄奄一息之际,再坐收渔利。”

 在场众将有人喝彩,有人将信将疑。毕竟,以汉人的思维来考虑的话,都到了这样的绝境了,还能不团结一致吗?他们无法理解女真人的思维逻辑,也就无法认同刘子羽制定的战术的独到与辟之处。

 “这里就交给你了。”楚天涯很是舒畅与放心的对刘子羽说道“我回南岸,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是,主公。”刘子羽应了诺,面带犹疑,仿佛是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就说。”楚天涯道。

 刘子羽犹豫了一下,抱拳道“主公,临行之时属下想问…对于谷神所部的女真残兵,是要全歼,还是能降则降?”

 众将一愣,都诧异的看着刘子羽。

 楚天涯笑了一笑“我都说了——这里就交给你,当然是由你来因地制宜的决定这件事情。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收获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会认为,那是你根据战场的形势做出的正确的选择。我支持你。”

 “谢——主公!”刘子羽感激涕零,当众拜倒下来。

 楚天涯面带微笑将他扶起“何必行此大礼?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也是带兵之人,理解这样的事情。给你最大的信任与zì yóu,也是我应该做的——就这样吧,我会在洛摆好宴席,等着给众家兄弟们庆功请赏!”

 “谢主公!”众将一并参拜,无不心花怒放。

 楚天涯辞别了北岸众将,登舟南返了。刘子羽等人目送楚天涯的大船开出许远,不无心中感慨——此生得遇明主,夫复何求!

 这一刻,刘子羽在北岸大军中的威望上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楚天涯的一句“给你最大的信任与zì yóu”也让众将再一次对刘子羽刮目相看。他们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现在在这支军队里,刘子羽就直接代表了主公。

 回到了南岸的楚天涯,第一时间就去打点准备,护送帝驾迁回洛了。

 北岸的战况已然明了,尘埃落定凯旋而归是迟早的事情。继续带着官家一起羁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意义。眼下还有另外两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等着楚天涯去处理。

 一是西夏被西辽偷袭掏了心窝子;二是江南杭州那边,不老实。再者,前番楚天涯诈死在关内形成了一片恐慌。如果不尽快将济源的胜捷消息带回洛、由楚天涯再次出面镇住场面,洛的这块基地恐怕也会有人心涣散根基动摇之可能。

 楚天涯的行事风格,永远都是想到便去做。在南岸逗留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就率领数千亲勋与天子近卫,护送官家赵桓拔营而起,望洛而去。

 回程之时楚天涯没有骑马了,而是乘了车辇。他实在是太累,上车就睡着了。在他前后的车辆上,载的是受伤的青卫。只有小飞和贵人在他们的车辇里就近守卫。

 声势浩大的天子銮驾可就没有单骑快马走得那么快了。楚天涯一觉醒来时天色已黑,大队人马暂停歇息。楚天涯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驾了,留在车辇上都不想下来。天子赵桓叫人来请洛王一同用膳,楚天涯都以身体欠恙为由拒绝了,继续躺着休息。

 身体是放松了,可是他的脑子里没有一切停止过思考。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从梧桐原一战开始,一路风云突变大小的事情层出不穷。有西夏西辽前来结盟的国家大事,有和女真决一死战的民族大事,也有和萧玲珑的婚礼、兄弟的背叛与覆灭以及手足的离散,这样的私事。

 种种事由织在一起,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让楚天涯颇感压力沉重。

 现在,最大的一件事情总算快要了解。击溃了北岸的完颜宗翰并带回了他与金国二太子宗望的人头,几乎已经可以宣告此役的胜利。梧桐原之战加上济源之战,至少损失了金国七成以上的兵马,主力精锐更是丧失殆尽。可以想见,以金国这样一个建国不足十余年、根基薄弱的国家来说,他们想要卷土重来东山再起,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眼下的天下大势,就是大宋将兴,金国将亡。

 济源之战,也导致了“国际局势”的巨大变化。此前是金国独霸天下,大宋与夏辽等国都是弱国。现在霸主在一夜之间轰然倒榻,是到了重新划定国际霸权与诸国格局的关键时期了。

 这个时候,狡诈的耶律大石最先动手,把刀子捅向了他的盟友和邻居西夏国,趁他们的主力精锐之师在外作战、国内空虚之时,想要一举拿下西夏,先拿下他在西域的霸权,从而拥有和大宋叫板、分庭抗礼的资本。

 耶律大石的这一手,也是典型的“远近攻”他的阴险与狡诈,在他与西夏的交往当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先是示弱求好,还不惜把传国玉玺都送给了西夏国主李乾顺,为的就是与之达成“亡齿寒”的铁竿同盟。但是一但国际形势风云突变,耶律大石就毫不犹豫的撕毁了同盟约书,把利刃刺向了被他麻痹、对他信任有加的邻居老大哥,西夏国。

 但是楚天涯,是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就如同早年的冷战时代美国对苏联的控制与打、以及后来对中国的警惕与仇视一样,他们不允许有另外一股势力在某一地带形成了霸权,从而威胁到他的国际地位。

 道理是一样的。

 楚天涯也绝对不能容许耶律大石干掉西夏国,称霸西域。他要的,是两个国家彼此仇视与争斗从而相互消耗,都无法形成一个新的霸权。

 眼下西夏危急,楚天涯要做的,就是扶植西夏抵抗西辽。不出预料的话,西夏国主李乾顺派来的使者,应该已经在前往洛的路途当中一路狂奔了。这也是楚天涯急于回返洛的一个重要原因。

 另外一方,江南杭州那里,在听闻了洛之变的谣言以后,他们肯定会蠢蠢动的。因为在洛出事以前,他们就敢于扣押东京派出的度支使了;如果听到楚天涯暴亡的消息,他们不改立旗帜另立朝堂,那才怪!

 对于太上皇赵佶以及他身边那群人的政治品格的败坏与轻佻,楚天涯是知知底的。他们要是不趁这“机会”干出一点跳梁小丑般的行径,简直就有愧于背负历史上的那一次“靖康之”的罪名。

 …

 凡此种种,许多的事情,在楚天涯的脑海里织不休,让他头大如斗。虽然人是在躺着休息,可是却感觉到越来越累。这个时候他不由得在心中由衷的感叹——要是白诩还在,多好!至少有一半的事情,我可以交给他来处理!

 “主公,吃点东西吧…”看到楚天涯这样,贵人心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因此表情十分愁苦。

 “我不饿。”楚天涯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继续躺着没动。

 贵人差一点就要抹眼泪了。小飞连忙给他使眼色示意她不要造次,二人还一起静静的退了出去,让楚天涯一个人安静。

 跟随楚天涯这么长的时间,小飞仍是最懂得他的生活习惯。每逢这种最苦最累的时候,楚天涯都希望能够一个人安静的思考或歇息。除非是萧玲珑、何伯、孟德或者白诩才能这种时候去陪他,去开解他。

 可惜,眼下这四个人都不在。

 这个时候,官家又找人来请洛王了。说是有洛急报逞递到御前,请求尽快批示。官家拿捏不下,特意前来搬请洛王定夺。

 “洛王极是疲累了,正在歇息,请勿打扰。”贵人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使者的求见。在她看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大事,比楚天涯的心情和身体更重要。

 “这…”使者面,小心翼翼的道“官家还急等着洛王,尽快批处国家大事呢!”

 “叫你走!”贵人很不耐烦的喝斥。

 “什么事情?”朱雀走了过来,问道。

 贵人乖乖的退到了一边。

 使者一时还错以为朱雀便是洛王妃了,于是急忙行礼道“启秉王妃,有东京急奏逞递御前,请求朝廷尽快批处,十万火急。”

 “折子拿来。”朱雀也不否认自己不是王妃,从使者那里拿来了折子,就朝楚天涯的车辇走去。

 使者如释重负的离去。

 贵人眼睛都直了,心中惊道:呵,这个家伙!就这样公然冒充自己是萧玲珑了?!

 楚天涯躺着,将睡将醒。朱雀爬进车厢里时他惊醒了过来,随口说了一句“又有何事?”

 朱雀的动作滞了一滞,没有答话,而是悄悄的坐到了楚天涯的身边。一只手,轻轻的抚到了他的脊背上。

 楚天涯浑身轻轻的一颤,蓦然回神的坐起身来“朱雀?”

 车辇里没有亮灯,可是楚天涯就这样鬼使神差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她。

 “是我。”朱雀轻声的答道“主公,你该吃一点东西,身体重要。”

 楚天涯这一坐起来,几乎就与她面对着面,都能感受到对方鼻息之间的气息,也能看清对方眼神之中的一切情绪。

 在这一瞬间,楚天涯突然有了一丝恍惚。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突然有了一个诡异的念头——如果这张脸的主人在几天前死于宗翰之手,你是否会愧疚终生、追悔莫及?

 喉节莫名的轻轻滑动的一下,楚天涯的眼神突然毫无征兆的变得炽热。

 “主公…”朱雀的两片樱红的薄轻轻的吐出这两个字,一双美眸,瞬间变得烟雨蒙。

 “黛柯,你…还要继续做朱雀么?”楚天涯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宗翰的人头已经被你亲手割下。你的苦痛与仇恨都该结束。你应该做回你自己,拥你有该有的人生了。”

 “我一直都拥有,而且很享受。”朱雀又用她的眼睛笑了,柔声道“不要再叫我黛柯,她活了二十年,全是苦痛与悲伤。朱雀过得很好,她爱憎分明敢爱恨恨,她一直都在挥洒自如的做着那些,她想做、也应该做的事情。”

 “在你的眼里,我永远只是…你的主公?”楚天涯突然问道。

 这一问,让朱雀这个在刀光剑影之中也不皱一下眉头的奇女子,心头也惊悸了一瞬,眉宇略微的一扬。

 “重要么?”朱雀避开了楚天涯的眼神一瞬,轻松自如的微微一笑“事实就是,我在你的身边,你也在我的身边,这就足够了。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静静的相守而且不会彼此厌烦。我很享受你我之间现在的这种距离与关系,所以…我从没有想过去改变它,或是打破它。”

 “好,我明白了。”楚天涯微微一笑,笑得也是坦然“我尊重你的决定。你说得对,你在我身边,我也在你身边,这才是最大的幸运——拿酒菜来吧,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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