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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善恶终有报
 几声啼,金乌从东方缓缓升起,黑暗的大地瞬间披上金衣。

 不知不觉间,黎育清靠在齐靳怀里入睡,因为他的声音太醇厚动人,也因为他的怀抱太温暖安全。

 昨晚,他跟她说了很多话,说他小时候的事,说他曾经几次被人下毒,有一回差点儿死掉,一口一口腥臭混浊的黑血从嘴里吐出来,当时,他深信自己再也看不见隔天的太阳。

 珩亲王大怒,要彻查到底,最后查到一个老嬷嬷头上,但他明白,那不过是代罪羔羊。

 他说对于饥饿印象深刻,如果让他用两个宇来形容童年,他会选择“饥饿”,他最喜欢父亲从边关回府的日子,父亲是个冷硬男子,不懂得如何关爱孩子,不会温言细语,但父亲在的日子,他就能够吃,不会空着肚子上睡觉。

 他说,桌的鸭鱼,光看就想口水,一上桌,他头也不抬,拚命将菜往碗里夹。母亲嫌恶地说他是饿死鬼投胎,父亲却说这样才好,以后上战场打仗,就不会饿着。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认真相信,总有一天他要和父亲一样,成为战场上的主宰者。

 他还告诉她关于江云的事,从主人翁嘴里听见的故事,自然比从齐镛嘴里听到的精彩详尽。

 他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江云以为他是小乞儿,好心将手里的糕点分给他,从此他对江云的感觉就像那块甜甜糯糯的小扳点,在舌间留下无法抹灭的滋味。

 她在心底想着,致芬说的真对,想要收服一个男人,就得先收服他的胃,何况是他这样一个爱吃的男人。

 黎育清在一小段、一小段的故事中,慢慢认识江云,知道她是多么善良温柔的女子,她从不害人,受尽委屈只会往肚子里,然后向他张扬起一张笑脸。

 这又让她想起致芬的话,她说:怎么样才会长寿?少吃多动、少多蔬果,最重要的是——不要当好人。

 有没有听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那么江云的早夭,与她爱当好人有关系吗?她不知道,但确定的是,唯有这样的好女人,才能得到大将军的爱情,原来自己不是输在先来后到,而是输在情不够好。

 他讲很多的事,她听着听着,听入梦乡,梦里地装他的声音、他的笑意,安抚了她的恐惧焦郁,安抚了她失去哥哥的哀伤…“小丫头,醒醒。”

 齐靳轻拍她的脸,她迷糊糊睁开眼睛,他试着对她挤出一点笑意,但是,很难,他有浓烈的罪恶感。

 “天亮了?”黎育清问。

 “对,去洗洗脸,我们一起送育莘到新家。”他低声哄慰。

 新家?他变了法子想教她不伤心,可…哪有那么容易?轻咬,她双眼泛红,终于要送走哥哥…一个月来,她想象哥哥还活着,她幻想这不过是一场梦,她不断说服自己,等恶梦清醒就好,如今,梦真的要醒了,可清醒后…哥哥己经不在…黎育清在他的扶持下,缓缓起身,最后一程,走完最后一程她便…低下头,她看看自己空空的手掌心,是了,走完最后一程,她便什么都不剩。

 突地,木槿从外头狂奔而入,她冲到黎育清和齐靳跟前,一手抚着口、一手指着外头,她不过气、张着嘴想发出声音,她接连好几口口水,声音才顺利从喉间滑出,然后,话落,黎育清眼泪狂飙。

 木槿说的是——

 “五少爷回来了!”

 黎育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大厅的,只晓得一路上跌跌撞撞,若非齐靳撑着自己,她早就摔得鼻青脸肿。

 大厅里,一群人围着哥哥,她踮起脚尖也看不见朝思暮想的人,但她可以听见他的声音,没错,是他、是黎育莘!没有错,是那个说要护她一生一世的哥哥。

 “…临危,我想起谢教头教过的法子,尽量低身子,保持平衡,只要有机会就抓住树枝、缓解下坠的速度,所以跌到谷底时,我没有受太大的伤,但二皇子没有我这么幸运,当我在谷底找到他时,他的后撞出一个大血,我的点功夫不到家,幸好最后还是帮他把血给止住。”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天空突然下起雨来,二皇子己经伤成那样,若是再淋上雨,还能有命?谷底很大,我绕着山谷跑一圈,总算找到一处极深的外头长藤蔓,我得意极啦,跑回原处,小心翼翼将二皇子抬进去后,就到外头找一些药草帮二皇子敷上。”

 “就这样,我们开始在谷底过日子,幸好我身上的火折子还在,也幸好谷底有河川过,鱼虾贝类样样不缺,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找到几颗果子、逮着几只兔子烤来吃,一天一天过去,我慢慢等待二皇子的伤口痊愈。”

 “你不知道皇上派人去找你们吗?”

 “知道,没几天我就在谷底遇见第一批宫廷侍卫,本想出去求助,却想到四哥哥老说我少筋,遇事得多几分心思,所以我就躲在草丛后头,偷听他们讲话。幸好我没冲出去,因为他们当中有人说,一找到我们、就要格杀勿论。这话让我凉透心,此后再见到有人下谷搜寻,我都远远躲着,不敢现身。”

 “为免二皇子多心,这件事我没在他面前提,但时慢慢过去,二皇子后的伤口逐渐收口,可他的腿还是不能动,抓它、掐它也不见疼痛,这下子我开始担心了,怕延误病情,我想尽快带二皇子出谷,却又怕碰上那些想杀害我们的人,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我还得带上二皇子。幸好,一、二十过后,再没有人下谷底寻找我们。”

 “我便把二皇子绑在身上,背着他到处寻找出谷的路,二皇子提议顺着溪方向走,我想除这个办法外,也没其它法子了。于是我们一路慢行,这回就真是老天爷帮忙啦,走了将近两天,我们终于碰上一个猎人,是他领我们出谷的,也是他帮着我们寻到马车、回到京城,我不敢进宫,只好把二皇子往府里带。祖父,我会不会给府里添麻烦?”

 “不会,你做得很好、非常好!”黎老太爷心激动,眼底渗出泪水,育莘果真是个好孩子,不枉他一番教导,他不但没把二皇子落下,也没粗心大意着了大皇子的道儿,谁能想得到,连宫廷侍卫里都有大皇子的势力。

 见祖父落泪,黎育莘肚子抱歉,那个时候明明察觉出情况不大对,他真不应该硬着头皮同意陪二皇子去打猎,害得祖父和长辈替自己担足了心。

 若非二皇子在昏时说出的梦话,他还不知道这次的遇劫事件,根本就是二皇子亲手策划,他安排自己落单,好让大皇子对他动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二皇子想以自身为饵,一举将大皇子给铲除,带上黎育莘,不过是多一层保障。

 却没想到,大皇子派出的不是宫中侍卫,而是江湖高手,光是一个就让黎育莘左支右绌,来一群,他哪能应付?只好顺势往谷底掉。二皇子这是一招算错盘皆输,于算计,到最后却败于算计,他害惨了自己,也牵连黎育莘,更让黎府上下为此伤心不己。

 在谷底那段日子,黎育莘脑子想的全是妹妹,他答应过的,不沾惹皇子之争、保住自己的性命,如果他再也回不去,妹妹不知道要多伤心?

 “孙儿不孝,让祖父担心了。”他拱手一拜,就要跪下去。

 “快快起来,不要说这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太爷拉住他的手,涕泗纵横,他老了,再有心机、再沉稳,也无法忍受子孙在自己眼前死去,过去数,他灰心丧志,不只一次自问,搅这局,却把育莘折腾进去,值或不值?

 幸好育莘平安归来,否则心口这个伤,怎能痊愈?

 黎品正接话“是啊,你有时间说这个,倒不如快去看看清儿。”听见清儿,他心头一惊,她进京了?!那么,自己坠谷的消息定是传到乐梁城去了。

 天,听到这消息,她怎么能受得住?

 黎育莘匆匆对长辈拱手致歉,急着转身往外跑,他得快快去见妹妹,没想到,甫排开人群,他便看见她了。

 她在笑,那个笑容几乎要咧到后脑勺,只不过她笑得脸泪水,透一片,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自己瘦成这样?没人给她饭吃吗?还是那个可恶的杨秀萱又趁自己不在,狠狠欺负她?

 他上前跑几步,对着她喊“清儿。”黎育清在笑,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挤不出一句话。

 她没有力气,一颗心泡了、熬了、煎了那么久,以为世界将陷入永世黑暗,谁知峰回路转,又教她柳暗花明处看见新希望。

 她好想学哥哥跑上前,好想投入哥哥怀,好想抡起拳头狠狠捶他几下,可是,她真的没有力气…黎育莘见她动也不动,只能站在那里傻笑,那颗心呐,酸坏疼坏狼狠撞坏掉,他不管不顾的奔往前,一把将她拥入怀里。

 屋子人都知道不合宜,但这会儿谁会计较那些,女眷们拿起帕子撝住头脸,悄悄地啜泣起来。

 齐靳轻轻往后退开两步,眼的欢笑,软化了他脸上的坚硬线条,突然间,她软软甜甜的声音又钻进他耳里——他是你的责任,却是最甜美、你最乐于负担的责任,因为他快乐,你便快乐,因为他伤心,你便难受,你们总是同喜同悲同同乐。

 曾几何时,他也与她同喜同悲同同乐了?

 黎老太爷见过二皇子之后,用最快的速度进宫,不多久,一辆不起眼的青色马车也跟着进到宫里。

 御医同诊,二皇子摔下谷底时脊梁骨给撞断,这辈子怕是瘫定了。

 皇帝龙颜大怒,心头更怨恨被圈的大皇子,康己除,康老太爷与几个儿子辞官隐退,他能够迁怒的对象只剩下皇后。在慈宁宫怒斥过皇后后,皇后的地位急转直下,如今,后宫由德贵妃、淑妃共同主持。

 皇帝感激黎育莘在危难中救回儿子,破例封他为六品武略佐骑卫,他向皇帝禀奏,自愿跟在齐靳身边,上战场杀敌,建功立业。

 皇帝闻言大喜,赐下黄金千两、金丝甲一副。

 见孙子有这等志气,黎老太爷乐得身子板直了,逢人便是脸笑意。

 皇帝见着老太爷,忍不住叹道:“黎太傅教养子孙比朕还行呐。”老太爷恭逊道:“皇上忘记,您还有三皇子、五皇子呢,依老臣看,他们都是足堪造就的,至于下面几个皇子,年纪尚小,还看不出什么,但老臣敢断定,定有明珠深藏其中,他们可是承继了皇上的资质呵。”几句话,夸了皇子更夸奖了皇帝,这只老狐狸呀,总是能够让皇帝龙心大悦。

 这件事过后,黎府在朝堂地位更稳固了,而后宫德贵妃渐获皇帝看重,这年年底,竟然传出孕事。

 德贵妃年纪己经不小,再怀龙胎,皇帝岂有不乐的,再加上齐镛全心全意替皇帝办差,父子同心,其乐融融。

 朝中有齐镛、黎太傅,边关有珩亲王和世子爷,渐渐地,大齐呈现一派民生乐利、国富民安景象。

 皇帝虽然未立东宫太子,但他对齐镛倚重渐深,众臣官虽嘴里不讲,心中己有默契,三皇子将来定是继承大位之人。

 紧接着,黎府来建方十六年。

 这个年,黎育清过得分外有滋味,她没回乐梁,留在京城里,除了可以同哥哥一起过年外,齐靳来了,齐镛也来了,一堆子人,热热闹闹地从腊月十八走到元宵。

 像是补偿似的,黎育莘每天变着法子逗黎育清开心,而齐镛、齐靳也拨出时间,领着她在京城里外游过一遍。

 黎育清穿上男装,跟着三个哥哥到处跑,他们还到“天衣菩凤”逛过一圈,发现对面的云霓阁生意远远不如“天衣菩凤”时,心里头那个畅呐。

 他们在“天衣菩凤”里碰见阿坜,黎育清扯着他,急急问苏致芬的近况。

 阿坜说:“昨儿个才到京城,本打算找个时间到黎府给你送信,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黎育清二话不说迅速拆信展读,苏致芬可没好心,信里不但催着她快点描绘新花样,还运了几百块香皂要让她雕,说是怕她在京里玩野了,忘记要合开香皂铺子的事。

 这是一个说法,但阿坜的说法是——苏致芬不满意雕刻师傅雕的香皂,说好好一块皂经过他们的手,都变得廉价。

 所以这回阿坜进京,除得置买新屋宅,选块好地建皂厂外,还得寻访几个得用的雕刻师傅。

 阿坜说:“木盒、绢袋和花纸全都附上,我还把月月给带过来,让她去帮手,雕好后送个信,『天衣吾凤』这里会派人去收。”黎育清想也不想便应下,这让齐靳看在眼里,心头不畅意。

 苏致芬把育清当成什么啦,还真当她是小丫头?就算她是小丫头,也是他一个人的小丫头!

 这是黎育清知道的部分,而不知道的是——齐靳、齐镛在送走黎育清兄妹后,绕回“天衣吾凤”,与阿坜密谈近两个时辰。隔天,三人便轻装简从走了一趟皇宫。

 年节期间,黎育清与老夫人、郑嬷嬷去了一趟宫里,给德贵妃请安。

 她本以为齐镛是随口胡扯,好端端的,她怎么可能长得像早夭的六公主齐琬清?可向德责妃行礼时,德贵妃一见到她,又听见祖母喊她清儿,泪水就哗啦啦滚了下来。

 这可狠狠将黎育清给吓一大跳,德贵妃有孕呢,这一折腾,皇帝老爷会不会问她的罪呀?

 老夫人和郑婕嬷不断安慰,德贵妃停止啜泣,说道:“丫头这双眼睛同我的清儿一模一样呐,好孩子,快过来让本宫看看…”德贵妃拉着黎育清的手不断问话,从她的起居饮食到喜好擅长,每件都问得详细,她真将黎育清当成自己无福的女儿。

 之后,黎育清在齐镛的陪伴下,又去过宫里几次,见德贵妃也见皇上,许是苏致芬常说的移情作用,皇帝和德贵妃不但待她特别亲厚,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二月,齐靳奉皇命领军前往东边,这次要打的是小鄙民,他们是从邻国边境跑来的,不好好做事、不纳粮米,只想抢了东西就跑。

 黎育莘跟着走了,到军中历练,是皇帝亲口答允的,黎育清再反对也反对不了哥哥追求前途的决心。

 这次齐靳亲口向她保证,除非自己死,否则一定保住黎育莘安全,在这么郑重的保证下,黎育清还能说什么?

 她做了好几身衣裳让黎育莘带着,也偷偷一笔银子给他。明知道军里没地方可以花钱,可为了让妹妹放心,他还是将银子收下。

 黎育莘走的那天早上,荷包里进好几个护身符,是祖母、清儿和伯母妹妹们给求来的,他明白,自己身上背负着许多人的期待。

 老夫人想让黎育清留下,打算聘个教习嬷嬷回府,好好教导育琳、育秀、育清几个姊妹,免得后嫁进夫家,遇到事手足无措。

 老夫人不提这个,黎育清倒也忘记姚家三公子,想起之前的谣言,几度思索后,她决定找老夫人谈谈。

 老夫人刚午寐醒来,黎育清己经在厅里等了好一会儿。

 见到小孙女,老夫人心情好得很,看她渐渐养回几分,心头担忧才慢慢放下,只不过黎育清脸上的婴儿肥怎么都补不回了,老人家总是既心疼又不甘心,每每要叨念老半天,并不时盯着厨房给她熬补汤,吃得黎育清一个头、两个大。

 李氏见黎育清投来求救目光,便笑道:“这是姑娘长大了呢,怎么可能还同小时候一个模样?”想想也是,都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老夫人这才放下心,看着孙女一张小脸精致得像瓷娃娃似的,心里岂有不得意的。

 黎育莘平安无事的回来后,黎育清便放下心事,又像过去一样,经常在老太太跟前服侍,要不就赖在郑嬷嬷身上不起,那副耍赖的小模样,常惹得老夫人大笑不止,日子过得惬惬意意、舒心极了。

 如今老太爷在朝廷己然站稳脚跟,不担心黎育清留在京里会闹出什么事端,前儿个老夫人便同老太爷商量,别让丫头回乐梁城了,老太爷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这下子,最乐和的就是老夫人。

 “怎么过来了?也给送香皂来了?”老夫人问。

 “天衣菩凤”的香皂卖得风风火火,人人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洗完皮肤变得像婴儿似的又亮又滑,天底下哪有这等事?若真有那么厉害,所有老太婆买回家洗一洗,不全都变成小姑娘。

 可风是挡不住的,这会儿在京城,哪家姑娘不想穿“天衣菩凤”的衣服、不想洗它们的香皂,若没穿过、用过,就硬是低人一等似的,得大伙儿争先恐后非要买到不可。

 爱里的夫人、姑娘差人过去买,接连跑了四、五趟,每回得到的答案都是“下次请早”,便是想做件衣裳,也得排上几个月,茶余饭后大家忍不住笑道:“天衣吾凤”的老板可赚钱了!

 没想到,话才说没多久呢,隔几天黎育清就收到阿坜送来一车的香皂,等着黎育清快点雕好样儿,送进铺子里卖。

 这会儿他们才晓得“天衣菩凤”居然是自家四夫人的嫁妆,人人都夸苏老爷营商有一套,以前光听着也不是很清楚,如今亲眼见着,这才晓得半点不夸张。

 老夫人暗地对李氏叹道:“老四资质普通、功名上又不行,老爷好不容易给他寻了这门好亲事,他若肯珍惜,有这个能干媳妇,将来分家,四房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偏偏啊,他眼里只看得见美。”李氏说:“这种事要怎么说呢,幸好四弟妹是个安分的,虽然四弟待她冷淡,她也把小日子过得丰富的。”老夫人同意“得不到丈夫的珍视,她也只能把全副心思放在营生上头。”李氏忍不住取笑“育清和育莘都挂在她名下,后有他们两个孝顺嫡母,弟妹也不怕老来没人依靠,何况育清同四弟妹感情好,连营生之事都拉上她,后嫡母给的嫁妆,怕是府里任何姑娘都及不上。”老夫人忍俊不住,往大媳妇额头一戳,笑道:“有你这样当嫂子的,竟然算计起弟妹的嫁妆。”如今黎府里是一派和乐,大皇子被圈之后,庄氏才晓得当初自己差点儿给人算计上,自此对老夫人的话更是言听计从,而最近老夫人心情好,四处带着育秀串门子,看样子也是想替孙女儿寻一门好亲事,这样想着,庄氏整个人松快不少,对谁都和颜悦起来。

 老夫人刚坐定,黎育清就爬上软榻,赖到她身后,替祖母轻轻捶背,手劲不大不小恰恰好,舒服得老夫人眯起眼。

 黎育清说:“想要香皂,说一声便是,我屋子里还一堆呢。”

 “都是老太婆啦,身子洗得那么香做啥,倒是那个皂丝可以给一些,用那个洗衣服,衣服也带上几分香味,穿在身上,好。”

 “好,回头就给送来。”黎育清笑着应下。

 “这两天听木槿说,你晚上睡不好?要不要请大夫过府看看,会不会是心火旺?”老夫人突然想起这回事。

 “不是心火旺,睡不着自然是心里有事。”黎育清咬,正愁不知道从哪里起头,这下子主动问起,她马上顺口接下话。

 “谁欺负你啦?你说,给你作主。”

 “没人欺负,只是事情搁在心里,不舒服。”

 “你啊,就是搁不得事的子,说吧,的耳朵醒了。”黎育清一笑,说道:“知不知道,去年除夕,世子爷到乐梁城里,帮三皇子调查受人陷害一事,为隐藏行踪,他躲到咱们家里?”

 “这事你爷爷同我说过,为怕消息暴,你安排他住在挽月楼不是?”这件事黎育清做得老到,没将齐靳留在锦园,孤男寡女住在一起,难免瓜田李下,若是奴才碎嘴,传出风声可不妥。

 挽月楼里头住的好歹是嫡母长辈,还有媳妇从苏府带来的几个身手矫健的下人,就算世子爷行踪漏,也不怕人说三道四,何况四媳妇是个能干的,她把挽月楼管理得滴水不进,外头谁也别想往里面一手。

 再说啦^四媳妇不但将世子爷给照顾得妥妥当当,还帮着世子爷顺利将那起肮脏事给查得明白,此事牵涉到大皇子,宫里不声张,所以没给四媳妇论功行赏,却寻了个教养子孙有功的名头,封自己为一品善慈夫人。这诰封是四媳妇和孙女替自己挣来的,她心知肚明。

 “那时,母亲怕扰了世子爷行事,便安排他独住一屋,可苏大、苏二几个是身怀武艺的,他们发现,经常有武功高强的黑衣人进进出出,给世子爷带消息。”

 “有一回,世子爷神色严肃地把清儿和母亲唤进屋里,由一名黑衣人同清儿提了件事,因事关黎府名声,孙女不敢声张。”

 事关黎府名声?听到这里,老夫人正起神色,把黎育清拉到自己身旁,凝声问道:“怎么回事?”

 “大福酒馆易主,是三皇子买下的,听说,酒馆里头可以搜集各方消息…”

 “继续往下说,别忌讳什么。”

 “去年一月初,萱姨娘包下整间酒馆,她领着五姊姊到酒馆里,不多久姚三公子进了酒馆厢房,听说是赴五哥哥之约,可那时候五哥哥在京里,怎么可能递帖相邀?”

 “酒馆小二说,姚三公子进厢房后,五姊姊随后进入,约莫_个时辰后,萱姨娘闯进去,发现五姊姊被…被…”听到这里,老夫人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板起脸、目光凌厉,这个杨秀萱,当年用什么手段嫁进黎家大门,如今还想要用同样的手段把女儿给嫁进姚家,她怎么就学不到教训,算计三皇子不成,还想算计姚家,莫非她以为长辈不在府里,就能任她为所为?!

 “…萱姨娘拿出五十两银子,封住小二的嘴巴,并抬出黎府名号人,让小二把里头的死人丢进葬岗,还说若此事漏出去,就让他们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小二遇事慌乱,忙找东家作主,东家报到世子爷那儿,世子爷便将此事转告清儿,只不过小二觉得很奇怪,明明进厢房里的是姚三公子,怎么死在里头的会变成牛屠户的儿子?”这套谎话她演练过好几遍,尽全力将自己和齐靳给摘出去。

 “她们这是算计姚松岗不成,反让人家给算计了。”当初育南进京,禀报育凤和牛大锭之事时,他们还想不清楚,杨秀萱这是病急投医吗?居然认为牛屠户比杨家更好,可既然觉得牛大锭好,又怎会将人给杀了?

 原本老爷和她中秋要回府,便打算那时再处理此事,谁知育莘出事了,整个黎府一片忙,就暂且搁置了,如今她方才晓得,还有这一出,杨秀萱竟如此心大,想放手一搏,却没想到反把女儿推入火坑。

 “五姊姊花轿才出大门,爹爹就让柳姨娘掌理梅院,对外是说让萱姨娘多花点时间管好七弟、八弟,可清儿总想着,会不会与此事有关吧?”

 “很好,你爹总算没白活这些年,也晓得隐忍,晓得把肮脏事给捂着藏着,先把五丫头嫁出门再说。”倘若此事闹大,育凤只能削发为尼,而四房未订亲的几个丫头再别想招到好亲家,等杨家顺利把人给进门,就算对方明知吃了暗亏,也不敢声张,再怎么说黎家这块招牌都好用得很。

 何况杨晋桦又是什么好货了,姓杨的那一家全是一丘之貉,谁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她当年就不该心软,让老四把杨秀萱那个白眼狼给娶进门。

 “育武、育文是指望不上了,你爹爹后也只能仰仗你和育莘。”可叹呐,娶那么多女人,生那么多孩子,到头来却是这个下场,若当年他们没坚持把育岷、育莘几个领回家里,现在四房哪还有人?

 “我们会孝顺爹爹的。”

 “不只孝顺你爹爹,还得孝顺嫡母,你母亲…不容易啊,谁嫁给你爹爹这种男人,都是辛苦。”若不是不得己,谁会这样批评自己儿子,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否认。

 “我知道。”黎育清乖巧应下,虽然心知苏致芬根本不需要她的孝顺。

 “丫头,跟说实话,你把这件事翻出来,莫不是担心咱们要把你许给姚家吧?”老夫人一针见血。

 黎育清也不藏着,重重地点了头。“清儿觉得,姚三公子不厚道,五姊姊毕竟是弱女子,想岔了、做错事,直言点破就是,为顾全颜面,她&会再纠缒不清,他怎能寻个人坏了五姊姊的贞?”

 “五姊姊拖了一个多月才回门,清儿见她形容樵悴,脸上还带着伤,五姊姊哭闹着要和离,若不是自己理亏在先,萱姨娘哪能放过五姊夫。”

 “冤孽!全是她们自己造下的孽,要怪谁、怨谁?别说她们了,说了糟心。丫头,同你说实话,往后你别听信谣言,你是皇上亲封的怀恩公主,后婚事是要由皇上作主的…”话犹未歇,就听见庄氏的声音自外头传来,两人停下话,若是让庄氏知道杨秀萱和黎育凤的事,定要再落井下石一番。

 黎育清起身上前,庄氏拿蓍信快走进来,脚底下像带着朵筋斗云似的。

 “是嫂嫂写来的信吗?有什么好消息^让二伯母这样开心?”黎育清嘴甜、脸也甜。

 “可不就是好消息吗?花开并蒂呐,你大嫂和二嫂两个都怀上了,信上说,成天昏昏睡,吃什么吐什么,做什么事都不起劲,这不写信来催你回去帮着管家。”闻言,黎育清笑开怀,她也想苏致芬,更担心自己不在家,杨秀萱会不会又闹出什么妖蛾子。

 “怎么这么凑巧,两人都怀上了?”老夫人闻言可高兴不起来,才说好要把清儿给留在身边,但育南媳妇、育朗媳妇肚子里的可是笫一个嫡重孙,子嗣为大,也不能不重视。

 “就是这么凑巧啊,偏偏五丫头都嫁人了还不安生,三天两头回娘家阐,非要爹爹、哥哥给她作主不可,前两天^五丫头受气,回到娘家就是一阵砸,哭着要同姑爷和离,育南媳妇上前劝慰几句,五丫头居然脾气上来,动手推了育南媳妇一把,幸好丫头谨慎,连忙扶着,否则这可怎么办才好?”

 “如果老夫人舍不得八丫头,不如让媳妇回去管着吧,四房那几个都是不省事的,接下来还有得忙呢。”庄氏提议。

 老夫人看她一眼,若真让她回去还得了,怕是要闹翻天。

 “凤丫头到底是为什么事情闹?”老夫人问。

 “听说是五姑爷的姨娘怀上孩子,家里头要把她扶为平,五丫头不满意,拿起刀子就要砍姨娘,亲家吓坏了,那可是杨家第一个孩子呢。”

 “姑爷连忙把人送出去外头安置,预备孩子生下后再接回府,五丫头却不依不饶,闹回娘家,硬要娘家为她作主。娘您说说,这个主要怎么作?若家里头都不能有通房姨娘的,萱姨娘又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候,她还没忘记损杨秀萱两句。

 老夫人摇头,这会儿不放清儿回去还真不行,老大媳妇得给育琳准备嫁妆,老二媳妇这子回去只会帮倒忙,眼下自己还得在京里帮榇老爷,她叹气道:“丫头,你把东西整一整,回乐梁城吧。”黎育清应下,回到房里就叮嘱木槿快点收拾行囊,自己忙着把剩下的香皂尽快雕好、装盒,让铺子伙计把东西收走。

 然而虽然她己经尽快赶回家里,却还是来不及了…杨家在黎品为的压力下将黎育凤接回去,没想到几次夫口角,黎育凤不下那口恶气,竟然发起疯来深夜纵火。

 那把火烧得很大,烧死杨家双亲、烧死杨晋桦、烧死睡在杨晋桦身边的陪房丫头,也烧坏黎育凤那张精致小脸,她受不了烧伤的疼痛,更受不了自己狰狞的面容,几天后,七尺白绫,上吊自尽。

 杨家唯一幸免的,只有怀着孩子的羽蝶,靠着腹中胎儿,她接收杨家为数不多的产业,以及黎育凤手上捏得死紧的嫁妆,尽数变卖后,她带着银票远走高飞,再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听到这个消息,黎育清高兴不起来,即使杨家如自己当年诅咒般下场凄凉,她也无法幸灾乐祸,只是心底深刻着,因果因果,施因得果,善恶到头终有报,人人都逃不过轮回,与人为善,方能心静、心安。

 之后黎品为和黎育清出面,将杨家人草草埋葬,也不去追究嫁妆去向,只希望羽蝶能用那笔银子,好好养大杨家子嗣。

 杨秀萱自然心有不甘,但又能如何?人去楼空,再多的气恨也只能出在身边服侍的丫头身上。

 于是,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年选择背叛黎育清、又背叛杨秀萱的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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