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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夜访郡守
  第四十六章夜访郡守

 与京师开封ri夜不分的繁荣不同,蔡州毕竟不比京师,当太阳落山之后,衙门里一天的事务也就算告一段落,书吏、衙役和被差派值夜守卫的监狱、钱库、和谷仓的丁员便在衙门中点名报道,衙门正门均被锁闭。

 六十八岁的孙瑜拖着一天疲累的身体走到自己所居住的后院,随着年岁增长,他的jing力已经是愈发不济,说起来心中又是极不甘心就如此庸碌懈怠,反倒是每天都勤勉的处理政务。只是孙瑜毕竟已经是快七十的人了,像他这个岁数的官员在大宋屈指可数。

 孙瑜只带着夫人来这蔡州赴任,儿孙都留在了老家,正当他享受着饭后小憩的惬意之时,跟随自己二十多年的老管家手中拿着一封泥金拜帖匆匆走进来说道:“老爷,门外有一个年轻书生,自称是朝廷新任命的通判前来拜访!”

 坐在椅子上的孙瑜站起身来,从老管家手中接过拜帖翻开一看,署名果然是月余前朝廷所发公文中任命的通判蔡州王景范,抬起头来问了一句:“他可身穿官服?”

 “没有,这年轻人只是一身书生打扮,身边只带了两个随从。”管家答道。

 孙瑜捋了捋颌下的胡须思量一番说道:“速去请他们在花厅相见!”

 听到对方只是便装带了两个亲随来拜访,孙瑜心中也就落下了大半,早就听闻金科状元年纪轻轻不过十八岁,没想到接到朝廷公文居然将状元郎任命为蔡州通判,后又传来这状元郎做了河北韩家的姑爷,新婚燕尔来得好快。

 孙瑜也没有换官服,对方便装私下来访也就不存那正式履任的心思,不过他还是对着铜镜整理了一番衣衫,然后快步走向不远的花厅。孙瑜只带夫人赴任,家眷也很少,是以就直接住在这府衙后院,本身府衙就不算大,几步道的功夫便站在花厅台阶之上,正好官家也将访客带至,他走下台阶拱手说道:“稀客!稀客!没想到王通判来得如此之快,某家未曾远,失礼!失礼!”

 王景范上前走了两步躬身说道:“孙大人,叨扰了!”

 孙瑜扶住王景范的双臂笑着说道:“今ri不讲官场繁文缛节,王通判多礼了,请!”

 “孙大人客气,在下今天下午刚刚入城便来拜访大人,实在是打扰了!”王景范还是拜了一拜,对于这位老人他心中还是颇为佩服的。

 两人挽手走进花厅宾主坐下,管家立刻将茶水送上。此时孙瑜才借着花厅明亮的灯光仔细的打量了王景范一番,略显紧身一些的青sè湖丝长衫袖口也非宽大,头发也不如常人那般那般用幞头包住,而是简简单单的束起用一乌木簪子绾住,整个人给孙瑜的感觉亦是非常清奇,笑着慨然说道:“通判大人年轻有为,ri后还请多多帮扶某家!”

 王景范笑着说道:“孙大人过奖了,既然大人已然说了今ri不讲繁文缛节,还请直称在下草字见复即可,通判就生疏了,更何况孙大人老当益壮,虽只是匆匆一瞥,这蔡州在大人的治理下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在下也是甚为佩服大人,ri后还请大人多多指教!”

 这通判一职乃是太祖乾德元年始置,既非知州副贰,又非属官,本质上就是一个“监郡”专门来限制知州权力膨的,不过这通判之权也是受了严格的限制,不得单独签书文移行下,凡本州公事须与知州通签书才能生效。正因为这样的设置,使得知州通判两官相互牵制,任谁也不可能坐大,更不用说各据一方对抗朝廷了,不过总体上来说还是知州品级如蔡州这样的紧州知州正六品比通判高出整两级,常理来说一般的通判还是要弱知州一头的,只是王景范这样的新科进士高第充任通判一州,多半是对此不屑一顾,尤其是对方并非是科举正途出身,那这制衡的作用就相当明显了。

 这是王景范第一次见孙瑜,若非事先知道对方的身份,他以为眼前这位老者更像是一位方正严明的教书先生,或是胡瑷那样的宿儒。虽是未穿官服,但这一身深蓝sè的方心曲领的儒服多像是官服的便服版式,一条已经略显旧态的角带束在间,加之孙瑜虽已年近七十,但方面剑眉更显得他jing神矍铄,别有一番干练的味道。

 王景范虽是在打量孙瑜,孙瑜又何尝不是在关注他,不过寥寥数语孙瑜并不觉得对方如同龄书生那般锐气凌人,更无年少得志进士高第那般傲慢。就算王景范不知这官场格局,孙瑜不信他的岳丈韩缜在离京之前耳提面命一番,不过王景范的谦逊让他有种如沐chun风的感觉。

 “在下离京之时,家岳便称赞大人乃是敦厚长者,在下心生向往早就想与大人一见请授教益,今ri一见得偿所愿,还请大人恕在下冒昧之举…”王景范微微一笑说道。

 孙瑜捋着胡须笑着说道:“韩大人过奖了,见复乃是今科进士第一,老朽何德何能教授见复?”

 “朝廷委予在下通判蔡州一职,在下心中诚惶诚恐,生怕因在下才疏学浅而误蔡州百姓,更误大人,是以今ri冒昧拜访还请大人ri后对在下浅薄之举多多见谅…”

 孙瑜点点头说道:“说来不怕见复笑话,某家今年六十有八实乃老朽,如蒙皇上不弃牧这蔡州一州百姓,起初上任之时亦是如见复今ri一般惶恐不安,唯有鞠躬尽瘁以报皇恩浩。今ri得见见复年轻有为,深感己身气力不济,ri后同牧一州百姓还望见复助某家一臂之力…”

 王景范起身说道:“大人有令,在下岂敢不从?只是在下初来乍到,于蔡州所知甚少,今ri拜访大人也是请教而来,还望大人教我!”

 孙瑜便向王景范介绍起这蔡州的大小事务来,通判的职权范围朝廷并未细作规定,按照设立通判一职的初衷,几乎约定俗成的使得通判的管理事务与知州相同——知州能管的事务通判都有权过问,两职都有奏报“民间利病”的章疏递进的权利,只是通判有监视之意,两职向朝廷递呈的奏报各有自己的侧重点。

 孙瑜已在这蔡州知州位置上干了两年,对于蔡州了解的非常全面,年纪虽大但公事方面亦是非常勤勉,王景范有所问询无不信手而来对答如。不过从两人对答当中,王景范也感觉到孙瑜毕竟是老了,过于守成,就拿这汝城边的汝河来说,孙瑜最多是关心一下堤坝,只有事到临头的时候才拼命死守以期渡过难关,而王景范自问若是碰到这种事情必然是要防患未然先下手整顿河政——他手中的那本《全宋词》中的人物小传除了介绍人物生平之外,还给他透了一个信息,整个大宋前后三百年几乎是大灾小患接连不断,非旱即涝,大旱最为严重之时引发蝗灾甚至连王安石这么强势之人都黯然离去,而大水之患更是随处可见。

 王景范自从点中状元之后便立志要从地方亲民官做起,做实事以积累地方治理经验,这也是父亲生前要求的——一个好汉三个帮,只有从最底层做起才能培养起自己的嫡系班底来,这远比那些君子们的联盟要可靠的多,这与自己亲自培养那些幼童的道理都是差不多的。这种合用的帮手还是需从底层慢慢的往上带,以十年之功便可对一些重要事情自己提出办法交给底下人去按照自己的意图处理,自己省心事情也可以办好。

 “曾听闻大人去年夏天汛期之时,不顾个人安危亲上堤防指挥,这才守住了汝河河堤免却决堤之危。眼下又是快要将至雨水多的月份,不知大人有何良策?”王景范问道。

 孙瑜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也是惭愧,这汝河水患老夫也查过过往记录,似乎一年比一年厉害,虽然眼下天气炎热,但这老天下雨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景范诧异的问道:“大人为何如此悲观?蔡州虽不比一些雄望大郡,亦是繁华之州,既然河堤隐患重重,大人为何不未雨绸缪先行修缮河堤呢?”

 孙瑜苦笑的说道:“昔年老夫曾闻谢师厚任余姚县令时曾有怨言‘大宋为官,事事可为,唯独水利不可为,上官不,浊吏欺之’。老夫曾以为景初太过,颇不以为然,然自己做了这知州之后有心为之,尚且觉得谢师厚当初所言真是真知灼见,知州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一知县?”

 谢师厚便是谢景初字师厚,谢家乃是富大族,谢家原本祖籍夏,谢景初的祖爷爷谢从礼五代之时任盐官县令死后葬于富谢家遂在富落地生。谢氏家族与韩氏家族有些类似都是科举考试制度的受益者,不过谢氏家族的底蕴却远比韩氏家族厉害的多,从谢景初的爷爷谢涛开始直至他这一辈三代都中过进士,只是仕途并不顺利没有韩氏家族的韩亿一举定乾坤这么厉害而已。

 说起来韩氏家族与谢氏家族有姻亲关系,只是王景范没记住是岳父的哪个兄弟娶了谢景初的妹妹。不过他却非常清楚的记得谢景初的弟弟谢景温将妹妹嫁给了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因此谢景温在十年后的变法中紧紧追随王安石,好像后来因为弹劾苏轼与王安石闹翻了,其后不知云云。王景范对谢景初家族知之甚多,这也是因为谢景初家族中的人诗词质量好,存世数量虽不及苏轼那般但也有不少,另外便是这个家族中进士多出仕多,小传详细几人相互串联,王景范对这个谢氏家族了解的自然也就多了。

 谢景初在余姚当知县的最大政绩便是兴修水利,这个王景范是非常清楚的——谢景初制订“湖经”抑制豪强侵湖为田,父亲生前曾经特别提出来为他讲解其中的道理,是以王景范对这谢景初记得可是更深了。

 孙瑜说完后叹了口气,看到王景范面带惊异之sè,劝解道:“这也是官场上的陋规所致,老夫年迈体衰以无心力而为,若是见复有心可尝试一番,老夫定会鼎力相助!”

 王景范心中暗骂一句:“老滑头!”不过想到对方已经是年近七十的老翁,人活这么大岁数已是不易,更何况这么大岁数还在做官?想来孙瑜在任两浙转运使之时揭发仓司大小斗斛一事上已经取了足够的教训,不会在一些感的事情上出头了,这夜路走多了遇上鬼,官路走长了胆越小,孙瑜这等状况他也能理解。

 “朝廷考课四善三最,三最之中又有农桑垦殖、水利兴修,水利不善必会影响农桑,是以下官以为无论从何而言这水利乃是头等大事,更何况去年汝河水患已然威胁汝城,若非大人拼死力保这汝已是一片泽国…”王景范微笑的说道。

 孙瑜脸上一红,汝河堤防是个什么情况他心中最是清楚,去年救灾他果断的让人准备了数千条沙袋镇守河堤,河堤果然承受不住上游来水摇摇yu坠,这数千条沙袋算是没有白忙活一场。说起来这件事也算是他为官一任的最大亮点,虽不如自己先前担任转运使时揭了仓司陋规的盖子那么名声大,却也没有上次那么充争议连自己还被降官受累。

 孙瑜知道自己身为知州都不愿意碰兴修水利的边,而身为通判官场资历更浅的王景范就更不用说了。刚才自己那话本意虽然无推之意,不过却让人听着不太舒服,好像拿眼前这个年轻人当使的感觉,这多少让孙瑜心中有些愧疚。

 “孙大人,说起朝廷对官员考课的四善三最,在下今天初临汝便听到一件奇案,不知大人知否?”王景范将兴修水利的事情先放到一边,孙瑜已经不用指望了,这件事还是要靠自己来办,只要孙瑜不给自己设置障碍,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自己照样能够办成此事,犯不着为此事刚到蔡州便得罪了孙瑜。

 孙瑜放松了身体笑着说道:“没想到见复刚到这里便已听说书生张唐掘墓盗尸之事了?老夫也是刚才处理了此事才休息一会的,等到明天再开堂审理此案。”

 王景范笑着说道:“在下本是打算明天好整以暇再拜访大人的,不想在酒楼上便看到那书生张唐被衙役带走的场面,细细询问才略的得知此事原委。其实在下这么晚了还要叨扰大人,也是为了这张唐一事而来,希望若真是如市井传闻所言一般无二,在下还想请大人手下留情…”

 “哦?见复初至蔡州,何以对这张唐如此看重?这事张唐的罪名也是两可之间,麻烦的便是其生母改嫁到邻县平舆的刘氏乃是一家大户,张唐夜入刘氏坟茔盗掘其生母尸体已然理亏,若是刘氏不依不饶,这就不好办了…”

 王景范笑着说道:“在下与那书生张唐素未平生,更无交往,觉得他身世可怜盗尸之举只是出于纯孝过于偏激而已。朝廷考课四善之首便是‘德义有闻’,这不仅是官员而言,对百姓也是一般的。张唐之事本无复杂之处,不过是只知有孝,不知有法而已…”

 “好一个‘只知有孝,不知有法’!”孙瑜眼中一亮“只是这张唐所为毕竟骇人听闻,平舆刘氏也是紧追不放,若是不判则恐非有异议。”

 “判还是要判的,毕竟国法大于人情。那书生张唐也是读书人,一旦过堂ri后也就没法再考科举了,如此一来对他又太过,在下以为判张唐无罪,但要选一蒙学教书一年监管,不知这样一来大人以为如何?”王景范问道。

 孙瑜笑着说道:“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不过见复说的对,这一过堂便是有罪无罪之分,无罪那刘氏不松口,有罪那张唐的前程也就毁了,不如私下罚他教书一年,也算给刘氏一个代了…”

 王景范站起来躬身说道:“多谢大人成全!”

 故事:“四善三最”其实是南宋初年的考核标准,四善为德义有闻,清谨明著、公平可称、属勤匪懈;三最为不扰为治事之最,农桑垦殖、水利兴修为劝课之最,摒除jiān盗、人获安处、振恤困穷不致移为扶养之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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