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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八月到了尾声,紫江回台湾的日子近了。

 季天朗没说什么,照常地“奴役”她,紫江的外婆从加拿大回来后,原本紫江每天下午三点到隔壁报到,变成季天朗一大早到紫江外婆家。紫江真怀疑季天朗会什么妖术,她以为所谓“师杀手”都是斯文小生型的不是吗?为什么这痞子在长辈面前还是那么吃香?他所谓的乖宝宝伪装,也不过就是改换上衬衫、戴上眼镜而已,外婆第一天回西雅图时,他上前帮忙提行李,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外婆”、“外婆”地喊得好不亲热,当天外婆不只留他下来吃晚餐,一听说他现在一个人住,还邀他以后早上都到他们家吃早餐。

 于是每天一大早,季天朗会出现在她家厨房,当外婆的帮手——好吧,就这点来说,如果她是外婆,也会忍不住一边叨念贪睡的外孙女,一边给季天朗的盘子里加菜吧。

 吃完早餐,外婆就任季天朗将她光明正大地绑走了。要回台湾的前几天他们常往户外跑。

 不同于那些爱开着跑车到处拉风的世家公子哥儿,季天朗在美国境内开着到处旅行的是Nissan的休旅车——目前送修中,车上放了他的自行车——或者每到一个城市时就利用当地的大众运输工具。那几天他们搭着公车上山下海的跑,季天朗从不赶路与赶时间,两人悠闲散步般的足迹遍布了半个西雅图。

 “小女奴。”

 “是。”现在紫江会配合他了,虽然也只是做做样子,配合得有一搭没一搭。反正再过几天她就回台湾了,到时可没人像她一样这么任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呵呵…

 “到台湾以后,每天写一封信跟我报告。”

 “啊?”

 两人置身紧临艾略特湾的公园,懒洋洋的坐在草地上休息,广袤的湛蓝港湾尽收眼底,如果不是游人如织,紫江真想直接躺在草地上睡午觉。

 “你该不会以为回台湾之后,你的刑期就结束了吧。”季天朗真的躺了下来,双手枕在头下,一派悠闲。

 他说对了,但紫江才不会承认“这跟每天写信跟你报告有什么关系?”

 季天朗像看笨蛋似的看了她一眼“奴隶当然要定期向主人报告她的行踪,这是常识!”

 拜托,这算哪门子常识?但她孬种的没敢吐槽,只好虚以委蛇。

 “我尽量…”如果忘了写,他能冲到台湾找她算账不成?哈哈!

 季天朗侧过身子,单手支着头,看着学他躺下来的紫江。她个儿小不隆咚,每次由他的角度看过去,就会看见她的发旋和巫毒娃娃发饰…

 他突然想到她的品味不是骷髅、南瓜人,就是巫毒娃娃,跟她专做杀人点心还真是相配。那双长长的睫每次扇啊扇,不是在心里对他敢怒不敢言,就是又神游天外,让他更想对她恶作剧。

 瞧,她又不知道恍神到哪里去了。季天朗笑着拿起刚才下放在一旁的薄外套往缩起身子的紫江头上盖,引来她的抗议声,抓住他的外套蒙头卷起想滚到一旁不让他扰,却被季天朗一把往后拖到他怀里,以四肢牢牢困住。

 她半天没有挣扎,季天朗觉得奇怪,拉开外套,见小丫头脖子以上一片通红。他们贴得太紧,至少不是普通朋友该有的距离,她小小的身子在他怀里,彼此的心跳甚至能够相互呼应,属于他与她的气味,相互融,并且挑逗对方的感官…

 他知道不该轻易招惹,却还是忍不住为小丫头终于有一点点开窍而窃喜,虽然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但至少她因为这份亲密脸红了。只是季天朗的窃喜还不到想占有、想紧紧抓住的程度,他一向自由落拓惯了,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自然也没有特别想得到过什么。

 “欸,带我去你外婆的餐馆吧。”突然想到,这几天都是他拉着紫江,径自决定行程,也许这丫头会想在离开西雅图前再到外婆的餐馆看看。

 紫江有些讶异,但没说什么,这回由她在前头带路,看得出她的脚步是期待的。

 他们转了两次公车,来到运河与公园间的小市集,已经停业许久的福尔摩沙就藏在巷里,一栋显眼的红楼建筑,门庭前的桌椅和花圃依然被细心照料着,显然它曾经受到许多人的喜爱,至今依然被珍视着。

 “要进去看看吗?”紫江问。

 “当然。”他对这个地方有好奇,但更在意的是紫江那些细微的反应。

 这儿确实有许多她儿时最美好的回忆,她站到吧台里找咖啡壶替两人煮咖啡的模样,就好像回到家里一样。

 古朴的木质吧台旁是一道有着红铜山茶雕刻扶手的回旋梯,在转角则有一架白色钢琴,每天早上紫江外婆说的那些故事里,常会听到关于紫江,关于那架钢琴,关于紫江外公的往事。

 紫江丫头小时候,她外公兴致一来,在我们餐厅的钢琴吧台弹奏,那时紫江丫头都是坐在他大腿上跟着有样学样,一首曲子被她一闹,弹得七八糟,但客人都笑得很开心…他们都是老顾客了,才会这么纵容那丫头。

 那时候她的爸妈还在一起,夫俩和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每年都是在餐馆里庆祝大大小小的节日,一直到她爸妈分开以前都是。

 几个外孙里,紫江丫头是最得她外公的宠,性格也和他外公最像,福尔摩沙是我和老伴年轻时的梦想,我负责厨房,他负责店里的一切,建筑也好,整个店的摆设与规划也好,都是他一手设计的…呵呵,或许你有听过,他是个有名的设计师。

 人生这趟旅程总会走到尽头,我老伴是,我女儿的婚姻也是,现在只剩有名无实的空壳子,两个男孩和父亲回纽约,紫江和她妈妈则回到台湾,其实我不太过问他们年轻人的事,但我想这件事,紫江心里一直很在意吧?

 她真是个奇怪的小女生,听说单亲家庭的孩子早,但说她成嘛,其实又白目的很;说她幼稚,和同年纪的孩子相比,似乎又有点格格不入。

 紫江煮咖啡的空档,季天朗打开盖上防尘布的钢琴,试了几个音,她听到了,但只回头看一下,就继续搅拌咖啡壶里的咖啡,他坐下来,想了想他唯一学过的琴谱。他的手实在不像钢琴家那般优雅,但甜美的音符仍轻轻的随着他的指尖跳出沉默的黑白琴键,舞出一曲温柔旋律,空气里感伤的回忆也跟着悠悠的唱起“YesterdayOnceMore”

 我还记得每一句歌词,那古老的旋律,听来依然甜美,把岁月都融化…

 紫江把咖啡杯放在钢琴盖上,一手支着脸颊。

 他只弹了一半,然后笑着摊了摊手“忘谱了。”

 “为什么你会弹钢琴?”真嫉妒。这是她另一个学不好的项目,小时候她着爸爸妈妈说要学钢琴,但钢琴课严苛的练习让她很快便放弃了。

 仔细想想,她到底有什么是学得起来的呢?也许岁月到了尽头,那些她以为历历在目的过往都消失了,而她依然什么也不能做,无能为力的看着它们一一离她而去。

 “只会这首。”

 “下次你把谱背起来,再弹一次给我听。”

 季天朗欣然应允了。

 紫江回台湾那天,季天朗没出现,让她觉得心里闷闷的,好像自己被他轻易抛在脑后一般,所以她也赌气不提起他,只是当车子越开越远,她还是忍不住转头看着季家快要看不见的高墙。

 他真的没来送她!紫江心口的闷,似乎有点发酸发疼了。

 机场航厦里,外婆把一个包裹递给她“天朗托我拿给你的。”明明就在意得紧,却要倔强的装作没那么回事,真是傻丫头。

 “你怎么现在才拿给我。”紫江接过包裹,倒埋怨起外婆了。

 “天朗说等到了机场才拿给你,我也没办法。”说起来,那小子和外孙女一样在闹别扭。

 紫江迫不及待的拆开包裹,看到里面的东西,不一愣,接着是一阵好气又好笑。

 《餐饮业管理基础》,其他还有几本季天朗以前上相关课程时做的笔记,笔记里夹着一张纸,写着他在纽约住宿的地址,以及新的电话,最末还狠狠的警告她要是少一天没报告行踪,她就死定了!

 谁会送这种东西给远行的朋友啊?可是紫江心里却异常的感动,眼眶有点泛红。

 因为,她知道季天朗不是一时想到才送她这些东西,这些笔记他不可能随身带着,也许是托家人帮他寄到西雅图。

 她知道他不是那么认同她的努力,但他没有泼她冷水,只是陪在她身边,用他的方式让她看清现实,在最后关头又伸出援手,告诉她——不要灰心,朝梦想前进的道路有很多条,只要她的理想还在,不必选择一直在最不擅长的那条路跌跌撞撞,转个弯会更豁然开朗。

 看见紫江抱着那一迭书和笔记微笑,外婆知道小外孙女心中的执着,慈蔼的说道:“紫江,你知道吗?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那些让人留恋的人事物虽然会消失,却也会以各种形式留下来,有时候不见得保留它原来的模样,甚至有可能是完全意想不到的面貌,但只要你记得,那股力量就会永远与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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