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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骂战
 方天逸沉声道:“天魁既是不顾身份,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天魁一笑道:“方小子,你今天是死定了。”

 方天逸乘他一言未毕蓦然发出一拳,他一上来就用威镇天下的“冲天三式”天魁对这少年老早便存忌惮之心,随时防备着他会突然出招,当下身子向旁一闪,连守带攻打了起来。

 方天逸知道空手不成,刷地出长剑,不再抢攻,只是紧护门户,绝不贪功,那天魁见他招式老气横秋,像是浸剑道数十年的老手,可是脸上细皮,年轻得令人心寒,天魁杀机一起,招式立刻放重。

 方天逸苦战之下,剑圈渐渐缩小,长剑伸展困难,他每被进一寸,便立刻守住这圈,不再强自扳平,是以圈子虽越来越小,可是却守得十分坚固,两百招之内,天魁掌力放尽,却并未将方天逸击倒。

 天魁见方天逸数月不见,功力更是老到,隐约之间又进了半级,他上次在青龙山巅,两百招便将方天逸击倒,目下却多施了数十招,仍然没有击倒他。

 方天逸见天魁欺身太近,他心念一动,长一口真气,冒险当头连劈三剑,正是上次天剑和金南道手的大风剑法,他虽不请其中口诀运转其气之窍,可是出招之间,依稀还有五分精神。

 天魁见他把式忽改威风凛凛,身形微微一滞,方天逸又是三剑攻到,天魁退了两步,他乃武学大宗师,退步之间,已瞧出破绽,伸手一弹,点开方天逸长剑,左手已按到方天逸胁下,顺手点了道。

 如果方天逸仍用本门剑法和他打斗,至少还可以和他过数十招,他用起大风剑法,只是一个空架子,妙之处丝毫未能展出,是以立刻被擒。

 天魁冷冷地道:“小子,你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难逃过一死,哈哈!”

 方天逸问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苦苦相?”

 他虽知已陷绝地,可是仍未完全绝望。只想拖延待变。天魁地道:“小子,谁叫你脑袋如此聪明?哈哈,如果不早除你,再过几年,江湖上还有老辈混的余地吗?”

 他此说倒是肺腑之言,方天逸生死掌在他手中,他决意杀掉方天逸,是以对方天逸说出真情。

 方天逸心中焦急,口中却道:“原来你是害怕我一个小辈,我方天逸何德何能,竟使一个号称天下第一的老前辈恐惧,也算死得不枉了。”

 他侃侃而谈,并无半点畏死之态,天魁右掌举起,正待向方天逸天灵盖击去,忽然背后风声一起,一股力道直击过来。

 天魁何等功力,他身子微侧,先问敌人攻势,左脚却接着飞起踢向方天逸死,他这两个动作有如一气呵成,美妙非常,可是脚才起一半,忽然对方便生生伸出一只手来,直往他预间切夫。

 这一招变招之速,天魁大吃一惊,他飞快缩腿,松处已吃掌风扫过,就如利剪切过一般,破了一段,这丝布原本不是受力之物,来人掌力竟然如此凌厉,已达无坚不摧地步了。

 天魁连忙转身,他一时托大吃了小亏,睑十分难看,只见身后立着一个蒙面老者,冷冷地打量着他。

 方天逸心中狂喜叫道:“爹爹!爹爹!您老人家可来了。”

 那老者蓦然一抹面具,出本来面目,他冷冷地道:“欺侮一个后生孩子,算得上什么英雄好汉?”

 天魁道:“阁下就是威震武林的地煞苍穹了,今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他干笑了几声,心中着实吃惊,他曾听天禽温万里说过,地煞苍穹可能功力尽失,可是此时地煞苍穹功力凌厉,实是他生平所仅见,心中正在打算要不要出手相拚。

 方天逸心中紧张已极,他有生以来,从未见爹爹和别人过手,对方却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天魁。

 苍穹柔声道:“方天逸你没事吧!”

 其已答道:“爹爹我一点没事,这人就是天座三星之首的天魁。”

 苍穹淡然地道:“方天逸,管他什么天魁天禽,只要有人欺侮于你,爹爹就替你出口气。”

 他爷俩一问一答,根本没将天魁放在限内。天魁老好巨猾,知道今所遇是生平大敌,是以并不怒。那怪鸟客罗之林是少年心,却是忍耐不住了,他高声叫骂道:“什么东西,婆婆妈妈像个娘儿们,要谈家常到家中去谈好了。”

 苍穹轻轻移动一步,倏地出手一抓,罗之林想不到地煞会突然下手,只觉眼前一花便被扣住脉门,天魁冷冷一哼,大踏步往地煞面门抓去。

 苍穹一手抓住怪乌客,他见大魁出手来攻,心想自己手抓一人行动未免吃亏,右掌轻轻一拍怪马客部,罗之林身形有若箭矢,直往天魁击。

 天魁原来前进三步,已然近地煞苍穹,突见罗之林身子飞来,他不敢再事托大,一其气,身形略停,伸手接过罗之林,放在地上,苍穹已上前解开方天逸道。

 天魁心中吃惊忖道:“好纯的隔山打牛气功。”

 苍穹洒然而立,方天逸眼看他爹爹出手从容,强如天魁也只有束手瞪眼的份儿,心中狂喜之下,对爹爹信心大增。

 天魁一言不发,双掌一拂,苍穹真气暴发,脸上一阵酡红,天魁突然身子一斜,领着罗之林跃过苍穹而去,苍穹一吐气,也不追赶,长眉渐渐垂下。

 方天逸忖道:“爹爹如果施出冲天三式,不知又何等威力,天魁也不敢一拚。”

 他思忖之间,天魁和罗之林已渐走得远了,方天逸像孩子般地叫道:“爹爹,天魁被您打跑了,真是痛快!”

 他这半年来步步为营,神经总是绷得紧紧的,这时在爹爹面前才能放松一切戒备,因为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自有这个功力比天神的爹爹替他担当了。

 苍穹道:“你这些日子混到哪里去了?十几天前我碰到天山周道长,他好像心中有事,言语之间对你颇不满意,我知你做事有分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天逸在爹爹面前,直觉腹委屈,他叹口气道:“爹爹,我现在江湖上的声名,已和当年您老人家‘地煞’的名字一样了。”

 苍穹惊道:“怎样?”

 方天逸这才将这半年来所做所为都告诉爹爹;苍穹只听得冷汗直冒,他细瞧着儿子,心中真是充了自豪,一刻之间,在他眼中这孩子不再是不懂事的少年了,而是一个老成深算的巨人,但这感觉只是一刻,方天逸毕竟还是一个孩子。

 苍穹道:“方天逸,你愿意受天下人冤枉而不顾吗?”

 方天逸沉声道:“是非本无定,但求我心安,皎比月,皎比月。”

 苍穹听得一震,这正是他昔年常常引以自解的句子,此时从儿子口中说出,比千万人替他证明无辜更显得真切,一时之间,他拥着方天逸反复喃喃地道:“是非本无定,但求我心安,是非本无定,但求我心安…皎比月。”

 方天逸道:“天下的人很多都知道爹爹是无辜的,像柳家堡的柳堡主,像天山的周道长!”

 苍穹摇摇头淡然道:“这个我早便已看破,方天逸,你一个人身肩这么大的责任忍辱负重,可要爹爹帮忙吗?”

 “我可以自己理会,爹爹,你还有什么要事,只管去办,等这事一了,我便和爹爹住在一起,江湖上总是厮杀险诈,我也混得腻了。”

 苍穹见方天逸沉着地说着,似乎有成竹可以担负起这如山重任,他不由赞道:‘’好孩子,有志气,爹爹一生之中的事,不久就要揭晓了,所以这段时间也无法陪你,你好自为之,凡事总要万妥而行。”

 方天逸道:“爹爹,我知道。”

 苍穹叹口气造:“我做爹爹的从来很少照顾于你,也亏你是足智多谋,比爹爹还强得多!”

 他歇了歇又道:“爹爹上次得了那宝藏之图,寻到了百年灵药,又得到了一对宝刃,就便是江湖上人人垂涎的干将莫雌雄宝剑,我早就不用剑了,心想这宝物已藏了数百年所以还是藏在原地最安全,异有暇,送给你以壮行。”

 方天逸口道:“谢帮主赠的那地图原是世人梦寐以求的。怪上那么…”

 苍穹点点头又道:“我当年受了惨重一击,功力已然全失,这次服了灵药,这才恢复神功,后来发现凌月国主东来,匆匆赶来西剑门去,剑门已被得兵消瓦散了。”

 方天逸道:“难怪上次在幽州爹爹匆匆走掉,我连瞧都没瞧上一眼!爹爹,这世上谁有如此功力,可以将你打伤。”

 苍穹沉声道:“打伤我的,就是你的亲伯伯,爹爹的亲哥哥,天剑柳还定。”

 他此言一出,方天逸耳边一嗡,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方天逸喃喃地道:“天剑柳还定,那么何足道…何足道岂非我的堂兄吗?”

 苍穹一怔。方天逸道:“何足道就是上次在口外爹爹看到的那个富家公子!”

 苍穹哦了一声道:“原来他便是天剑的孩子,真如人中之龙,有子如此,也足以大快老怀了。”

 方天逸道:“爹爹,天剑怎能打伤你?”

 苍穹叹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爹爹和天剑当年为了你祖父之死,双双反目,都怀疑是对方下的毒手,是以发展到最后,免不了走上火拚之路。”

 方天逸道:“爹爹功夫不及天剑吗?”

 他在爹爹面前,童心无遗,两眼瞪着爹爹,心中渴望爹爹摇头,可是注视了半天,苍穹的头并无摇动一丝,心中大感失望。

 苍穹道:“如说天下高手,天座三星和地煞原是齐名,可是事实上天剑柳还定略高半筹,其余之人只有伯仲之间,我后来虽然学会冲天三式,可是又焉知天魁天禽不会进益。”

 方天逸忽道:“当年爹爹和伯父难道是一件误会吗?”

 苍穹摇摇头道:“我一生便求能够证实这点,现在总算有了眉目,唉!曹子恒子建兄弟为争王位,兄弟七步赋诗,成了千古警世之语,我们天剑地煞兄弟却是为了什么?命运人,夫复何言?”

 真心道:“何足道已死在西天剑神金南道之手,伯父替他报仇,将金南道杀了!”

 查无公前哺道:“唉!何足道…是他唯一的孩子啊,上天对我柳家难道如此之薄?”

 方天逸默然。苍穹突然想起一事道:“我来时听说柳家堡和什么帆扬镖局在陕甘界约地决斗,你和柳堡主既是好友,何不助他一臂之力?”

 方天逸心中一凛,忖道:“孙帆扬和谢大哥之争,多半是为我的事而发生争斗,我岂可不管了?”

 方天逸道:“爹爹,我这就赶去,您到哪儿去?”

 苍穹道:“我向南走,你向东行,咱们就此别过。”

 方天逸匆匆赶路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陕甘道上,名武林的柳家堡大侠与天下第一嫖头孙帆扬干上了。

 孙帆扬怀着腹的雄心壮志,邀集了华北武林道所有的高手,打算与凌月国主的势力相抗,他抱着舍身取义的决心,敌人虽强,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在孙帆扬想,柳家堡诸侠不前加盟参加共同铲除凌月国主羽的工作,必是临危变节,但他又怎么想得到柳家堡所为的,只是方天逸一个人?

 柳文侯带着白翎与古锋锋到了陕甘道上,他和柳二侠在开封与三个凌月国来的高手周旋,凭着一身神功与机智经验,让三个异服青年始终没有办法下得了手,后来西天剑神金南道大举攻袭少林,三个异眼青年只好快快而退。柳文侯也知道凌月国主的阴谋野心,是以他带着白古二人与孙帆扬相见,是抱着化解误会的意思。

 岂料到了双方见面之下,孙帆扬邀集了七八个北方一的武学名家严阵以待,几句不对,立刻就动上了手。

 铁笔判官古挣钱朝指着孙帆扬破口大骂道:“姓孙的老匹夫,你是得了失心疯,你在洛让顾绍文那老捕头摆布了,却到俺们这儿耍威风,告诉你,方天逸是咱们的小兄弟,谁要敢动他一,俺姓古的就要他好看…”

 他话还没有骂完,山西太原退隐了十多年的太极名手钱老爷子已经和他动上了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柳文侯想不打已经不成了。

 孙帆扬这次奋起以天下为己任,把许多退隐多年的高手都请了出来,其中如淮南谭家的神腿谭二爷、九华山的平原庄主申百休、点苍的洪氏兄弟,在昔年全是赫赫威名的人物,没想到凌月国主没遇上,倒先和柳家堡干上了。

 钱老爷子的太极拳已达到炉火纯青之境,铁笔判官古锋锋和他上了手,五十把内被那绵绵不绝的柔劲打得错不出手来,古挣锋急怒攻心,大喝一声,猛地施出了成名天下的铁拳神功,一轮硬拚硬接,霎时之间.空气立刻就紧张起来。

 白翎与洪氏兄弟动上了手,当年司徒越挑动天下英雄一战击溃了柳家堡时,洪氏兄弟也在其中,白翎对那昔日含悲忍泪宣布柳家堡解散的一幕历历如在目前,这时仇人见面时,更是杀着全出,步步争攻。

 柳文侯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先下手为强了,他对着孙帆拓发出一掌,又对谭二爷飞出一肘,攻敌制先,全是刹那之间一气呵成,那种疾速之势,当真令人骇然!

 孙帆扬虽是天下第一镖头,但是对于这名天下的柳家堡老大不免怀着几分惧意,他刀剑齐飞,一上手就是平生绝技玄玄刀与剑,那谭家神腿本不便双战,但是柳文侯竟毫不买账地先攻了他,于是他也错身反击!

 古锋锋的铁拳与钱老爷子的太极散家生死相拚,端的是难分难舍,惊险百出,一个是功力深厚,一个是铁拳如斧,到了三百把上,钱老爷子毕竟年老力迈,有些力不从心了。

 立在一旁的平原庄主申百体大叫道:“钱老,这厮交给小弟吧——”

 柳文侯是天生大将之才,他耳听四方,一闻之下知道必是古锋锋已占了上风,他知道以寡敌众唯一的办法就是避重就轻,集中兵力,若是让申百休替下了钱老儿,那么自己这边三人被越拖越弱,必败无疑了,当下他大喝一声:“姓申的,接招!”

 只见他在百忙之中竟然又分出余力向第三人进攻,刹时之间,只见柳文侯大显神威,掌飞拳出,一口气把三个敌人全给拖住,同时他大喝道:“老四,痛下杀手!”

 古筝锋暴叱如雷,一口气连发了二十记铁拳,在第二十招上,钱老爷子被打得口鲜血,倒在地上。

 柳文侯大叫道:“老四帅啊!快助老三得手,这边交给我啦!”

 古筝蜂飞身而至,加入了白翎的战圈,而柳文侯在这一刹那之间,被三个一等一的高手得施出了平生绝技“七指竹”!

 昔年九州神拳叶公桥打遍天下无敌手,叶公桥故后,柳文侯成了世上唯一的传人“七指竹”也成了独一无二的武林绝学,只见他立指如朝,喝声如雷,一连发出三指,孙帆扬暴退三丈,谭神腿当购硬接,被震得血气翻腾,申百休被得擦地滚出十步,而柳文侯的其力已经消耗殆尽了。

 那边古筝锋加入战圈,看着占先;洪氏兄弟逐渐不敌,然而谁也没料到倒在地上的钱老爷子悄悄爬了起身——

 他对着古筝锋悄悄打出一掌,古筝锋发觉之时已是不及,他大喝一声,反手一拳挥出,自己背上已被击中,那钱老爷子也被他一挥而中,哼了一声,倒在地上,而古筝锋也被钱老爷子打在背上的一掌打出五步,口吐鲜血,洪老大的一剑正端端地刺中了他的后心。

 古筝释突然倒下,白翎原和古筝锋暗有默契,只要古筝锋挡住洪老大,白翎就对洪老二痛下杀手,他没有料到身边的古筝锋会突然倒下,是以他仍是毫不防备地向右猛攻,只听得一声惨叫,洪老二被大力神拳打出数丈,弃剑而倒,然而——

 白翎也是一声惨叫,全无防备的左边被洪老大一剑刺人间,深达尺余!

 白翎双目怒张,伸掌不顾疼痛抓住了剑身,手下血模糊只如未觉,用手一拔一扭,他神力天下无对,洪老大只觉虎口迸裂,骇得弃剑飞身而退,白翎奋起神力,大喝一声,抖手掷出长剑,但见剑去如流星赶月,洪老大竟被临空钉穿而过,惨叫而落!

 白翎大喝道:“谢大哥…你快走!”

 他走出三步,终于颓然而倒。

 柳文侯双目中犹如冒出火焰,他怒吼一声,全然不顾防卫,对着孙帆杨发出“七指竹”!

 孙帆扬料不到他会这样打法,要躲已是不及,七指竹无坚不摧,孙帆扬虽有一身神功,也是防无可防,大叫一声,被柳文侯毙在当地!

 而柳文侯也被谭、申二人的掌力打得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起来,连翻带滚掉下了山岗。

 申百休与谭二爷相顾骇然,这两个退隐多年的老人想不到一出江湖就遇上这么一场不要命的血战,他们二人心中又惊骇又难过,简直不知所措起来。

 申百休道:“难怪武林中传说柳家堡十侠十人好比千人,今我姓申的算是见识到了!”

 谭二爷环顾四周,一片腥风血雨,他喃喃道:“惨…惨…惨…”

 这时,远处猛然出现了一条人影,飞快地向这边纵跃而来。

 申百休道:“看——那边!”

 谭二爷也发现了,他们二人都已疲力竭,看那来人轻功惊人。申百休道:“咱们快走——”

 谭二爷一个转身,飞身下了山岗,申百休也紧跟着下了山。

 山岗上还有一个没有全死的人,那就是古筝锋,他目睹白三哥惨死,谢大哥被打落山下,心中有一万个挣扎而起的意念,却是一线力气也没有了。

 这时,远处的来人已经到了山岗上,那正是方天逸。

 方天逸上了山,映入目中的是一片血海尸山,他不愣住了。

 方天逸大叫两声;“白三侠!白三侠!”

 但是白翎已经听不到了,他快步冲过去,发现了垂死而未死的古筝锋——

 他望着战场中凄凉的情形,在心底里忍不住要放声大哭,只为了他一个人,这些武林中一正派的人物自相残杀,但是他也有不得巨的苦衷,为了破坏凌月国主的阴谋诡计,他又怎能顾得这许多,只是他绝没有料到事情会坏到这个程度罢了。

 他走上前去,扶起了躺在地上的古筝释,鲜血如决了堤一般地涌着,方天逸的袖上立刻被鲜血透了,他伸手点了古筝锋五处道,血才缓了下来。

 方天逸低呼道:“古四侠,古四侠…”

 古筝锋微微张开了眼,凝视了方天逸一眼,嘴角挂着一丝动人的微笑。

 方天逸道:“古四侠,谢大哥呢?”

 古筝锋咽了一口气,息着道:“他——他被打落山下去了

 方天逸的心中一惨,但是他嘴角上依然保持着那一份镇静的谈笑,安慰道:“谢大哥功力深厚,这小山落下去算得了什么?”

 古筝锋缓缓闭上了眼,方天逸摸了摸他的脉门,膊动是越来越弱了。

 过了一会,古筝锋忽然睁开了眼,深深地望着方天逸,断断续续地道:“小兄弟…他…他们说你…从了那凌月国主…真…真叫人肚皮气破…”

 方天逸勉强地笑了一下,他用内功缓缓地由古筝锋腕门推进去,但是脉膊却是不见加强,看来是油枯灯尽了,方天逸望着他那瞪得大大的无神眸子,只好答道:“你瞧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

 古筝锋道:“谁要敢在我…我古老四面前说小兄弟半个坏字,我古老四便要宰了他…”

 方天逸想起那偷听到谢文候对孙帆扬的回信,‘’咱们没有亲见,怎么说也不相信方天逸是那种人”然后又加了一句“就是亲眼见了,咱们还是不信”想到这一句话,方天逸的心不酸了,眼睛也起来,人生一场,庸庸碌碌,能有这么一句话的知己,那也死而无憾了。

 古筝锋的呼吸渐渐微弱下去,方天逸收起了胡思想,尽力运内功推拿,过了片刻,古筝锋又睁开了双眼,看着方天逸,眼中出一种奇怪的神情,方天逸不感到有一些恐布,过了一会,古筝锋终于挣扎着问道:“小兄弟,我…我要问你一句话——”

 方天逸道:“什么?”

 古筝锋道:“你——你——究竟不曾从了那凌月国主吧?”

 方天逸听了这句话,伤心得几乎哭了出来,柳家堡诸侠如果真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知道自己不会服从凌月国主,因此怒而与孙帆扬大战,那也还罢了,但是他们只是抱着一个半信半疑的疑团,凭着一个“信”字,一个“义”字,洒热血抛头颅而不顾,这种义气真叫方天逸感激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古筝锋似乎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完了,他忽然变得急躁起来,急叫道:“小兄弟,是不是?是不是?”

 方天逸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双手抱着古筝锋宽大结实的肩膀,连声叫道:“是的,是的,我当然不会服从那凌月同主的,当然不会…”

 古筝锋也跟着快活地叫道:“是呀…是呀…你当然不会的!”

 方天逸惊奇地看着那无神的双目中突然发的快乐光芒,然后,他发觉那光芒慢慢地枯萎、枯萎,古争锋终于去了。

 方天逸抱着那渐渐僵冷的身体,他的心也渐渐地碎了,这几个铁梯挣的好汉,一生在刀剑鲜血之中奋斗,创下了轰轰烈烈的万儿,却依然免不了死在刀剑鲜血之中,实是可叹。

 方天逸如麻木了一般,呆呆地坐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意识到该做的事,于是他抬起一把剑,在地上挖掘起来。

 方天逸把白翎和古筝锋的尸体抱了起来,恭敬地放火坑中,他把泥土堆上去的时候,就好像在埋葬着一个最亲的亲人,等到一环黄土新成,方天逸不弃剑长叹。

 他缓缓地把所有的尸体都埋葬了,凡是认得的,他都用一段木头做了一个临时的墓碑。这时,太阳已完全下山了。

 他怀伤心走下了山,燃着一枝树枝做火把,希望能找到滚落山下的柳文侯,他在山中左转右转,不时高声叫道:“谢大哥

 “谢大哥!——”

 但是山中空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夹着不时起伏的几声犬吠狼嚎,凄凉之极。

 方天逸望着手上的火把渐渐熄灭,他废然地叹口气,夜已经深了,在荒山上尤其显得黑而神秘,对方天逸来说,这又是最寂寞漫长的一夜。

 乌黑的夜,得人气都透不过来,只有那浓浓厚厚的黑云空隙中,偶而透出一点点稀疏的星光。

 柳文侯缓缓地醒了过来,虽然醒了,但是眼前依然是一片乌黑,他摇了摇头仔细地思想了一下,一股凉气从心底里直寒上来,他用双手拨开了眼,但是依然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绝望地知道,眼睛瞎了!

 一刹时之间,柳文侯心中仿佛想到了无数的事,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他心中什么也容不下,只有两个字,瞎了!瞎了!

 他悲愤地紧捏着双拳,指骨格格地作响,数十年来的英雄岁月一幕幕地飘过脑海,他喃喃地告诉自己,别了,这一切都将永别了。

 以七指竹神技名震天下的柳家堡老大,武林中任何人一想到他,立刻就想到他那叱咤风云英雄气慨,谁又想得到一世英雄的柳文侯会双目盲瞎地躺在这荒山野岭?

 谢文候的膛急促地起伏着,他中有太多的不平,血与泪织成的怨愤,他的面颊上挂着两行英雄之泪——

 “白老三是已经完了,古老四大约也完了,唉,我的老天爷,难道你硬要天下的好人全都死光吗?”

 柳文侯喃喃地低诉着,他的心情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他深了一口气,中隐隐地作痛,他大着胆再一口气,让那口真气在丹田里运行了一周,除了剧烈的疼痛以外,并没有中断的现象,他吐出了那口气,带着凄凉的安慰告诉自己,伤虽重,但是又一次从鬼门关拣回了生命。

 拣回了生命又怎样?难道带着这一双盲目在武林中重振雄风吗?柳文侯颓然地长叹——

 “完了,一切都完了。”

 忽然,他发觉自己的身上覆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他当下大大地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分明记得自己从那惨不忍睹的血斗中挨了掌震滚落下来,怎么说也不该有这么一条毯子呀!

 他用手摸着那条薄毯,软绵绵的,像是细羊织成的,他拿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清幽的淡淡香气传入鼻中,他不愣住了。

 这时,他听到一个带着羞涩的温柔声音在耳旁道:“你醒了吗?”

 柳文侯惊得要坐起来,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肩上,柳文侯道:“你…你…你是谁?”

 那温柔的声音道:“你听不出来吗?”

 柳文侯听她这么说,又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了,但是怎么想一时也想不出来这究竟会是谁,他仔细地回想这声音,摇了摇头道:“我——我想不起来,姑娘,我们见过吗?”

 他从那声音上判断是个年轻女子,是以便称以“姑娘”耳旁但听得“姑娘”轻笑了一声,然后道:“没有啊。”

 柳文侯怔了一怔道:“多谢姑娘好心,我…”

 那温柔的声音道:“你别多说话,瞧你脸上血痕,似乎是眼睛受了伤,伤得重吗?”

 柳文侯听到“眼睛”两字,便觉心上如同被针刺了一下一般,他强压抑着腔激动,用最大的能耐平静地道:“瞎了。”

 一声尖叫,充着惊震与骇然——

 “瞎…瞎了?”

 那女子像是自己的眼睛被刺瞎了一般地狂叫起来,她忘情地抓住柳文侯的双肩,颤声叫道:“你…你是骗人的吧…”

 柳文侯感觉出那女子超出寻常的激动,他心中有一些感激,也有一些惨然,他暗思道:“这姑娘真是好心肠。”

 但是他不得不答道:“是瞎了,一点也看不见了。”

 他说完了这句话,忽然就沉寂了起来,那女子没有说一句话,仿佛在忽然之间悄悄离去了一般,过了一会,柳文侯仿佛听到轻微的啜泣声,他低声问道:“姑娘你——是你在哭吗?”

 啜泣声停了下来,守了一会,那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来:“不,不是。”

 柳文侯听到那语尾上还带着一些便咽,在这一刹那间,柳文侯心中忽然兴起无限的感慨,他记得平和白老三古老四闲谈之际,白三侠曾说像柳家堡十侠这种人,终生只为天下不平之事奔波拚命,到自己死的时候,只怕世上没有一个亲人会哭上一声,当时古老四豪气干云地说,大丈夫但教马革裹尸,便是死后立刻让野狗饿狼啃个光也不打紧,要什么妇人孺子来哭孝?柳文侯想不到只是在一夜之间,说这话的人都已尸暴荒野,而自己不过废了一双眼睛,倒有人为自己一哭,想着想着,柳文侯不想得呆了。

 他怎么想也想不出这姑娘会是谁,但是那声音却是愈听愈耳,他忍不住问道:“姑娘你贵姓?”

 那女子迟疑了一会才答道:“安,安静的安。”

 柳文侯道:“在下叫柳文侯,安姑娘好心,真是谢谢。”

 柳文侯虽然看不见,但是他仿佛觉得安姑娘微微地笑了一笑,他想问问这姑娘怎会半夜三更出现在这荒野山岭,又怎会素昧平生就来照料自己的伤势,但是他却不便再多问了。

 柳文侯想了一想,问道:“这里距离山顶有多远?”

 安姑娘道:“山顶?啊!蓝先生你是间距方才那山顶?不,咱们已经离开那里啦,这里是两个山峦后面的一片牧地,不是你滚落的那里啦。”

 柳文侯吃了一惊,自己昏的时间可真还不短,他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啦?”

 那安姑娘道:“天已经要亮了。”

 柳文侯想到自己这一生将永远再看不见太阳升起了,他的额上不暴出了一粒粒的汗珠。

 那安姑娘温柔地道:“蓝先生,你…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只要好好地休养一段日子。”

 柳文侯动了动嘴角作出一个淡然的苦笑,他心中在流泪,但是他的声调还是保持着宁静,像是在说另外一个人的事一般,轻轻地道:“但愿如姑娘所说的。”

 那安姑娘道:“蓝先生你遭了那么大的不幸,竟能…竟能谈笑自若,我…我真佩服你的勇敢…”

 柳文侯摇了摇头,暗自叹道:“所谓勇敢的人,只是把泪水往肚子里咽罢了。”

 他感到有些口渴,微微动了一动,那温柔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口渴?”

 柳文侯点了点头,他惊奇于这安姑娘超人的细心,听觉告诉他是她拿了水走近了,他挣扎着要坐起来,接着他又感觉到那只温柔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他一气,口猛烈的剧疼使他忍不住哼了一声,再也忍不住,向后倒了下去。

 他的头没有碰着坚硬的石头,也没有碰着刺肤的草上,却跌在一个温暖的怀中,柳文侯只觉得脑中嗡然发晕,他一生奔波江湖,夜夜所经历的只是刀剑脓血,哪曾与女子妇人接近过?他只觉迷糊糊地,只感到那安姑娘轻轻地把他放在草地上,他才清醒过来,身上已出了一身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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