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师北狩
今
血战到此为止。
——《荷马史诗》
咔哒一声金属轻响,银色的男爵徽章被紧紧别在了暗红色帝国武官服的左
位置。特使往后退了一步,简单而不失尊敬地行了一礼。“我代表帝国皇帝和内阁,向您表示衷心的祝贺,肃慎男爵阁下。您在奴尔干立下的卓著功勋,堪称帝国军人之典范,希望从今往后您能继续尽忠职守,为帝国再建奇功。”
李家南双手接过铜质鎏金的男爵节杖,脸上浮起踌躇
志的微笑。“特使大人,请代我向皇帝陛下和内阁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感激之情。”
“将军大人,恭喜您受册帝国男爵的尊号。”辽东总兵官李书林率领众位官员围了上来,脸上毫不掩饰地
出庆贺与欢喜之情。显而易见,册立一名帝国男爵,比任何官方文书更能说明北京对奴尔干战区的重视。换而言之,更多的钱粮、更多的物资、更多的兵员都会源源不断从后方运来——战火会蔓延深入蛮荒,刀锋将得到更多鲜血洗涤,军官能得到荣誉和晋升,士兵们则会
载财富凯旋归来。在帝国新贵们的眼中,战争的危险下总是闪耀着黄金般眩目的光芒。
“我尊敬的同僚们,”李家南抬起右臂,让众人都能看清他手中的男爵节杖,杖首的金色鹰雕双翅合抱,鹰爪下的圆球上蚀刻着星宿的符号。“奉大明皇帝与内阁之名,我,帝国肃慎男爵、镇南将军、奴尔干提督李家南,谨以此杖立誓,吾将仗剑扶犁涤清胡尘,将帝国的不朽声名传谕边外,把华夏的文明圣火远播蛮荒。我大军神威之下,奴尔干的动
很快就会结束。战火平息、五胡臣服,皇明天朝的不世武功将永为万世称颂!”
掌声雷动,却在转眼间被高昂雄浑的号声
过。一百二十名提督仪仗兵在广场上列成方队,他们手端角号
悬银锏,蓝底白章的棉质军礼服上缀着金色的花边。三轮号声过后,喧天的锣鼓声从城市的各个角落传来,城堡的塔楼上挂出了蓝底金边的崭新旗幡,正中绣有金色的马蹄型纹章和一对
叉的箭矢——那是帝国肃慎男爵的荣誉徽记。
镶嵌着青铜甲片的城堡大门在铰链声中缓缓开启。这座巨大的花岗岩建筑矗立在城市中央的高地上,以高墙深堑与平民区相隔——实际上,整座城市都修建在山丘顶部,依地势而蜿蜒的街道与栈桥成为守卫者天然的防线。
隆隆战鼓声中,两列帝国雪原卫士顺着折回的石砌拱桥走出城堡。这些重装步兵是从各个军团甄选出的精锐之士,上过战场的老兵。他们不但有着对女真作战的丰富经验,装备之
良也远在普通士兵之上。除了北地士兵常备的厚实棉甲之外,雪原卫士还披挂一件锁链重铠,外面套着白色大氅,足以抵抗寻常刀
箭矢的攻击。他们背负强弓箭囊,
挎短剑,手中陷阵陌刀的
钢刃口泛着淡淡的青色冷光。
鼓点渐炽,士兵全副武装,大步前进。
鼓点渐炽,李家南端起玛瑙酒盏,朝着众多军官文臣一敬到底。
“战衅既起,王军北狩,虽血盈
城尸盈野,不予寸土蛮夷。”
1589年2月,深冬。叶赫东城外。
“给我快点!”城主纳林布禄心焦如焚,咆哮着挥动皮鞭在护城河旁策马来回狂奔。“快点!把能搬动的东西都给我运走!都运走!”
家丁和包衣们忙
地往来跑动,驱赶着骡车从城门中鱼贯而出,长队径直投北而去。二骡挽行的大车上
载着金银细软绫罗绸缎,直
得拉车的牲口猛
起响鼻,白色的口沫在嘴边结成霜花。仓促间畜力毕竟有限,有那配不够骡马的车辆,甲士们一挥皮鞭,便有几个包衣赤着上身跑上前去,鼓着虬结的肌
前拉后推,硬是把上千斤的重荷生生运走。
“我说,纳林布禄,纳林布禄!”布斋骑着一匹青骢马飞驰而来,他头戴尖顶
铁盔,身穿缀钉棉甲,手里提一杆铁叶连枷,乃是明制标准军器,鞭长六尺五寸、子枷一尺六寸、中间以三联铁环相接。一大队全副武装的铁甲骑兵紧随其后贴身护卫。“唉呀,弟弟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明人已出北关,随时都可能杀将过来,你却还自顾搬运财物?”他埋怨了几句,又接着说道:“纳林布禄,听我的,把这些东西都扔掉!就带着家眷和部众,我们两家合兵,轻车快马望北投长白山去。”
“阿哥啊!”纳林布禄咬着牙,不情愿的心情简直写到了脸上。“这些金银细软可都是好几代人辛苦积存下的财富,我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扔下!”
“别傻了!到底是钱重要还是你自己的命重要?”布斋忍不住劈头盖脑骂了起来:“明军人马顷刻就到,
载财物的大车沉重缓慢,你要怎么带着它们逃过明人的追捕?”
“我…唉!”纳林布禄不服气地重重叹了一声“我就实在闹不明白,明明有御敌的高墙坚城,我们为什么还要听那野猪皮的鬼话,丢下自己的领地到老林子里去
?”
“就这座城?”布斋仰起头,用嘲讽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平心而论,叶赫东城算是海西女真最为坚固的城堡之一,依山势修筑的城墙高耸宽阔,一尺厚的桦木城门用拇指
的铁链紧紧绞住。城墙外面用烤硬的尖木桩密密围成一圈栅栏,城内还择地势高处建有木堡。三道城墙之间各掘以壕堑,上面用吊桥连接。这样严密坚实的防御体系,在未见过多少大世面的纳林布禄看来,自然觉得固若金汤滴水不漏了。
“弟弟,你是没见过赫图阿拉城。”布斋摇摇头,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畏缩。“你不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城堡,在明人的神火面前…不,困守孤城是不可能”他下意识地收紧马缰,使得坐下的烈马不安地跃动起来。“听我的,纳林布禄!你必须马上抛弃这些辎重,把他们留给明人!”
“留给明人?把我们拥有的全部财富连同整块领地?”纳林布禄听起来像是被野蜂蛰了一样“这怎么能行!”
“我们烧掉的敕书比这要贵重一百倍!”布斋焦躁地甩动鞭子,话音里带了几分幽幽的悔意。不过他立刻沉下声道:“纳林布禄,以前你再怎么胡闹做阿哥的也不会管你,可现在不同于从前了。我们部族,乃至于整个女真族的命运系于一线。如果赢得这场战争,迫使明廷割地议和,整个辽东都会成为我们的领地,今
失去的东西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是,如果我们战败了…”他狠狠倒
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吐出那些魔咒般令人畏缩的字眼:“如果战败了,就算再多给你十倍的金银珠宝…那也无济于事。”
“阿哥…”
布斋拍马靠上前去,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扭头朝着众人大声号令道:“所有人都给我听着!除了必要的粮食和武器之外,别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带走!快,解下骡马!把大车全都留在原地!听到了吗?所有车具都留下,不管老人女人还是孩子,统统都得骑马!”
“贝勒爷!南边来了一队人马!”一名女真武士突然大声喊了起来,手臂遥指远方。布斋一眼望去,但见雪烟滚处,一彪人马绝尘而来。他心下大为骇然,伸手拉住纳林布禄,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弟,明人来势凶猛,你带着家眷部众马上走,投北面去和我的人会合!我带着骑兵在此阻他们一阻。”
“阿哥!”
“快走!”布斋一把将纳林布禄推开“我们长白山下再见!”他猛一挥手,率领本部骑兵和数百名东城骑兵直
向明军冲去。叶赫西城贝勒最后的声音随着朔风远远传来:“带着部众…去长白山!”
林士铭猛一拉缰绳,两腿用力夹住马腹,战马不情愿地跳跃几下停住脚步。在他身后,明军骑士纷纷勒马止步,挽弓拔刀,警惕地注视着对面山坡上的女真人。
“是布斋那小子啊。”林士铭从宽厚的棉织斗篷下摸出千里镜,朝着对面望了望,有些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遇到这等人物,今天可算我走运了。”他手握刀柄,缓慢而坚定地拔出军刀,水样的寒光在薄薄的刃口上
动着。“步兵下马,准备战斗!”
一阵金属和皮革的碰撞声,帝国士兵们翻身跳下马背,一面整理武器一面在前阵排开标准的步兵队列。这些骑马步兵是镇南将军李家南一手建立的奇兵,平
里行军以马匹代步,战时则下马以传统方式作战。由于这支部队并不真正参加骑战,对士兵的骑术并没有太高要求。再者,蒙古高原大量出产的矮种劣马,虽然不适合重骑兵作战需要,但它们耐力出众、擅于忍受饥寒,正好符合长途脚力的需要。因而只需很低廉的成本——当然是相对于正式骑兵而言——便能大大提升步兵的战略机动能力。
布斋脸色阴沉地看着明军展开战斗队型,飞快扫一眼身边数量不足千人的骑兵,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他沉默地挥挥手,身被双层衣甲的女真重骑兵队按辔上前,士兵们一个个表情僵硬,带着决绝的神色
向明军。
“大人,叶赫骑兵已经进入神臂弓
程!”
林士铭微笑着摆摆手,再次举起千里镜,平静地看着头戴尖顶裹颈盔的女真骑兵慢慢接近,他甚至能看清对方棉甲上缀饰的金属钉泡。叶赫本以铁骑勇猛而著称辽东,他们的重装骑兵不仅人被重铠,就连坐骑也装备着青铜盔铠。这群外观骇人的金属怪物裹着雪雾快步越过银妆的地面,被铁蹄踏碎的雪花下
出黑色的泥渍。
此时两军距离已不足百五十步,女真武士们夹腿扬鞭,催促战马继续加速开始最后的冲刺。几乎同一时刻,林士铭抬起右手坚定地往下一挥。“神臂弓,
击!”
大约两百具神臂弓同时发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上,弩手们甚至可以直接瞄准敌人的身影平
。
铁打造的箭矢呼啸而去,穿透重重铠甲直没入
身。人中箭则翻身落马,马中箭则失蹄滚倒在地。林士铭甚至注意到几名女真武士跌落马背后让缰绳
住了腿脚,被失控的烈马拖过嶙峋的地面来回狂奔。
仅仅一次
击过后,神臂弓手们明智地放弃了阵地,捧起弩机飞快转身向后撤退——骑兵的距离已经太近了。未及他们跑出两步,神机铳沉闷的声音便接连炸响。硝烟大起,女真人的铁甲抵挡不住铅弹的近距离攒
,如镰刀下的庄稼被刈倒了一大片。
布斋勉力睁开被硝烟刺痛的眼睛,感觉左肩传来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一失神坠下马去。好在
制棉甲坚韧的纤维垫衬大大削弱了铅弹的冲击力,至少为他保住了这条手臂。布斋摇晃着脑袋,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尽管伤亡极其惨重,残存的女真骑兵仍然无所畏惧,纵马越过刺鼻的硝烟地带,
头冲向明军的阵线。
仅仅几个大步,飞驰的铁骑便追上了不住后退的明军轻兵。女真武士抡圆了手中的生铁连枷,借着汹汹马势挥臂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沉重的枷
狠狠捣在一名火
兵的后心上,伴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将他击倒在地。这些生
残忍彪悍的蛮兵好像杀入群羊的猛虎,手中连枷铁
运转如轮,左右开弓连连击打周围的明军。
林士铭当然不会留给鞑子们太多的机会。只是一转眼的工夫,明军两翼各各抢出数百精锐
矛手,他们手持八尺长
,雪花
铁打造的三棱
头虚刺战马两眼,
住女真骑士无法前行。阵脚稍稳,明军前队轻步兵四下里散开,现出一列白袍白甲的重装步兵。
“雪原卫士!”布斋惊呼一声,他甩动连枷
开几支刺将过来的长矛,一拉缰绳退出战圈。他掉转马头,却无意中瞥见远处叶赫东城的八角明楼在阴沉天幕下的憧憧剪影,一愣之下布斋紧咬牙关面部微搐,重又回转身,挥动钢鞭重新杀回战场。
只这稍一犹豫,雪原卫士已经大步向前,陷阵陌刀青锋如雪,齐列如刃墙渐进。几名女真铁甲骑兵不知深浅,挥动连枷驱马上前。只听帝国士兵发一声喊,两柄陌刀左右分袭马头,另有两柄从下盘直斫马腿。只一合之
便将蛮兵连人带马掀倒在地。未及他踉跄爬起身来,四五柄陌刀已经狠狠剁在了锁子甲上。接下来明晃晃的刀刃此起彼落,蛮兵连同受伤倒地的战马转眼间化作一大堆血
模糊难以辨认的碎块。
女真骑兵高昂的战意开始动摇,明人
林刀阵步步紧
围上前来。布斋环顾左右,身边仅余不足百骑伤兵残将。他心中叹息,脸上却不减半分刚毅,大声喝道:“叶赫人,拿出你们的勇气来!我们在祖先世居的土地上战斗
血,不要让他们为我们蒙羞!不要让明狗看扁了我们!我们女真人乃白山所生黑水所养,决不会向任何人俯首称臣!”他一席话落,叶赫骑兵们各自举起手中的兵器,嗬嗬连声呼喝起来,眼睛里闪亮着赴死的绝决。
“布斋,果然好条汉子。”林士铭一直以猎手的老练眼光俯视着女真人的困兽之斗。此刻,他嘴角挂着冷漠的嘲讽之
,用女真话大声说道。“我相信,你已经作好了最后的准备。”
布斋抬起头,
面对上明军将领带着不屑的眼神。“林指挥,我们女真人虽然身居蛮荒山林,却同样明白死国可也的道理。今天,就算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叶赫的勇士们也不会有半点退缩!小说。cn文字版首发”
“很好,很好!”林士铭抚掌大笑,好像根本没把战场上的生死之搏当成一回事。“我知道,布斋,你以叶赫西城贝勒之尊前来阻击我军,也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了。你想要牺牲自己,对吗?”他
地笑着,右手中指无意识地轻叩着佩剑的把手。“好极了。不懂得牺牲为何意义的人,也就不明白生命的价值。杀死他们如屠豕狗,毫无荣耀可言。”
“你们这些
诈的明狗!你们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荣耀!”
“对我而言,尽忠职守就是最大的荣耀。”林士铭不温不火慢条斯理地回答道“至于你的荣耀,我倒很愿意成全你,布斋贝勒。纳林布禄会带着叶赫族人前往长白山——安然无恙地,我保证!”
“你说什么?”布斋嘶哑着声音叫喊起来。
“我说,你将会得偿所愿。”林士铭冷冰冰的笑容就像盯着老鼠的山猫“升官发财当然是好事,可幸运的是,我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叶赫部有两位贝勒爷,我只要其中一颗首级就够了。”
“你…”“不用担心,布斋贝勒,”林士铭举起军刀,长锋直指布斋。“我们不会让你等待太久的。纳林布禄,你那个胆小而愚蠢的弟弟,很快就会前来与你相会了。”
“可恶!”布斋发出一声愤怒的虎吼,他把连枷往
间一
,从鞍角上取下硬弓拉个满月,手中铁镞羽矢直
向林士铭面门。
当的一声骤响,两名红袍骑卫放低手里的鸢形铁盾,各往旁侧挪开一步。林士铭面不改
,镇定自若地站在盾墙后面冷笑如初。“匹夫之勇在这里可是毫无用处的,布斋贝勒。好吧——”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纳林布禄他们也该走得够远,没必要继续浪费时间了。那么,动手吧。”
林士铭的话音虽说低沉带着几分懒散,明军士兵却好似听到了冲锋的鼓号,各执刀兵杀上前去。尽管女真士兵们奋勇作战,挥舞着连枷左支右挡,可是每挑开一支长
,更有四五支连环刺来。鲜血染红了铁叶重铠,遍体鳞伤的战马体力不支栽倒在地,背上的骑士立刻被
搠成蜂窝。女真骑兵正拙于应付间,数十支利箭突然从身后
而来,锥形的三角穿甲镞击穿了他们的护身铠甲深透入
,有好几名中箭的骑兵当即从马上翻倒下去。
布斋大喝一声,挥动连枷由上而下猛劈一记,将一柄长
打为两折。他偷空往后方瞥上一眼,不由心下大凛。不知何时,明军轻骑已经截断了叶赫人的退路,他们好整以暇,拉开手中牛角强弓一箭箭准确
入敌群当中。
“兀那明狗!”布斋怒吼着拍马上前,手中连枷舞动如风轮一般,接连打落来袭的好几支飞箭。他怒目圆睁,眼眸里泛着赤红的光芒,如猛虎下山般横冲直撞势不可挡。眼前闪过点点寒星,明军
矛手不顾一切想要将他拦住。密集如林的长
从四面八方刺来,每一支
头上都跃动着死亡的威胁。一支长
深深刺入他的大腿,布斋几乎分不清听到的碎裂声是来自折断的
杆还是自己的腿骨,他只感觉一阵眩晕,以及传遍每
神经末梢的颤栗,让他几乎拿不稳手中的铁
。前方,明人的骑兵在大声喊叫,他们张弓搭箭,他们不断
击。布斋简直觉得自己能看清那
羽箭在空中划过的无形轨迹,他眼里的景象开始变红,喉咙里涌起一股甜腥,亢奋的血
咆哮着在贲张的血管中汹涌
淌。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神话中不可战胜的英雄,没有人能够阻挡他,没有!
一声惊雷。夹杂着硫磺火焰的气味。
一股大得难以想象的力道狠狠撞在布斋的后心,使他向前猛地一扑,整个半身一阵麻木。西城贝勒大口
息着,滚烫的血
从口鼻中滚涌而出。他拼力转过身,逐渐模糊的双眼看到林士铭一如既往充
鄙夷的冷笑和手里微微冒烟的神机火铳。
铁叶连枷从布斋手中滑落,掉落在积雪枯叶上的声音大得好像摔碎了整个世界。布斋勉力想要抬起手,却再也没有机会——十数支羽箭呼啸着钉进了他的后背,几乎就在同时,三柄陌刀横扫下盘,将他坐下战马掀倒在地。叶赫部长最后残存的意识,只看到一名身披明军战袍的铁甲士兵向他走来,一手
暴地扯掉他的尖顶铁盔,另一只手从
间摸出一把匕首,慢慢将刀锋
上布斋的咽喉。
一切复又归于黑暗。
数十里外,纳林布禄突然没来由心里一凛,他勒住马缰,转身朝着故城方向远远眺望。雪意渐浓,铅
的云层卷涌着沉向地面,灰暗的天幕间映着远方山岭的蒙蒙剪影,仿佛
玻璃上未拭擦干净的污渍。纳林布禄努力眯
起眼睛,想要从这黯淡的景
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贝勒爷,您看!”部族里的“墨尔
”神箭手眼神甚好,指着西南方向一处极淡的山影大喊起来。“那边有黑烟!”
纳林布禄定睛一看,山岳间果然有隐隐黑烟升腾,他仔细辨了辨方向,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那是…东城!…家…阿哥!”纳林布禄有些慌乱地失声叫喊起来,他眼前一阵
,仿佛看到布斋阿哥在明人的围攻下不支倒地,明军轻骑纵马飞驰,散落在雪原上的数十辆敞板大车
载财宝,如同唾手可得的可口美味。重甲武士大步前进,穿越无人把守的三重券门,阔步在空
的城寨中央。浇
松油的火炬在他们手中噼啪作响,金红的焰苗跳动着直冒青烟,燎过茅草屋舍枯焦的顶棚立刻跃起一条鲜亮的火线。城市在烈火的肆
下呻
颤抖,灼热的气
在倾圮的垣壁间蒸腾直上。明人沿山道而上,会聚在内城中央的八角楼下。他们边说着汉话冷冷地笑,轻蔑而残忍的表情显得格外真切而清晰。糊着彩纸的窗棂被冲椎凿穿,关东风格的椴木家具被链锤砸成木块。陶瓷的碎片,丝绸的残绢被往来的军靴践踏成泥。
着油布卷的长箭在火把上点着,身穿皮甲的弓箭手们将百千支这样燃烧的飞萤
上八角楼,烟火立刻从木制的梁柱上窜起,整座建筑变成了一支通红的火柱…
“不!”纳林布禄呜咽着叫喊起来,一下子觉得自己成为孤家寡人,被孤零零地抛弃在了潜布凶险的丛林当中。往前一步,是居心叵测的建州人;退后一步则是明廷毫无怜悯的战争机器。他头脑里半晌一片空白,直到有人轻轻拉动他的衣袖。
“纳林布禄,阿哥,”金台石低声唤道:“明人的追兵随时都有可能赶上来。”他停了停,有些犹豫地左右看了看,补充道:“您现在就是叶赫部长了。”
纳林布禄如梦初醒,他转过头,看看围聚在四周的部众,他们神情紧张不发一言,眼睛里充
了渴望和期待的神色。
“这样…”叶赫部长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脸上却作出最为坚毅的表情。“我们出发吧,去长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