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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半月后,沈椴突然接到了武选清吏司的文书,将他调到了秦老将军的手下任事。

 最初的惊诧后是强烈的不安,如果没有上次发生在闹市的事情,他一定会欣然接受,毕竟他一直十分仰慕老将军的为人,希望能跟随将军有所作为,施展抱负。可一想到这其中的情由,心中始终不能放下,思索前后,决定向老将军说明情由,才能令他安心。

 沈椴初次拜访,出于对秦老将军的敬重,所以身上并没有佩剑。到了定国府,只见大门两旁的门有如钢刀在侧,纪律严整,老将军的处事作风,可以窥得一二。宅上高悬的牌匾,乃是先帝御笔亲题,‘定国’二字如钢筋铁骨,隐有气山河之势,不难看出,下笔之人雄才大略之心。

 沈椴请门卫通传,不过片刻,就见里面出来一月白衫子的少女,步履婷婷,他认得是那天叱喝杨溢的女子,收敛了当惶惶的神色,此刻显得淡然明丽。

 只见她朝自己微笑道:“我家小姐已经恭候多时,请公子随我来。”

 沈椴本想见的是老将军,没想到秦颜要见他,又听眼前的女子所说的话,象是早已经知道他要来,有些错愕,后又想于理不合,但见她已经在前面引路,一时找不到借口推辞,只能跟上。

 一路上看来,府里亭台水,古朴雅致之极,只是此刻却到处张灯结彩,四处洋溢着喜气,象在准备什么盛大的喜事。沈椴突然想起皇榜昭示,算起来,秦颜再过半月便要入宫为后,想到那所见的女子,望向自己的一双眼眸如墨如漆,明明柔弱无依却能够为自己解围,这样清雅别致的女子,即将要嫁做人妇,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失落。

 “到了!”

 沈椴蓦然回神,见那少女自顾往前踏了几步,他顺势望去,那里有一株红杏树,花已盛极,树下有石桌凳,凳上侧坐着一人,靠在桌旁看书。青丝依旧,却是一身大红衣衫,执书的手也被隐匿在宽阔的袖摆中。

 清风微,残杏如雪纷落,铺了树下一地,那鲜妍的衣衫随风飞开,衣带蜿蜒,如火如荼。红衫女子拢袖抬手拂去衣衫上的花,那醴的花瓣在这身衣衫下也被摄去了三分颜色。她偏过头来,沈椴一惊,这才看清楚了她的面貌。

 没有初见那般病弱,气显得好上许多,原来她已精心上了妆容,眉不似柳,一点青黛盈盈入鬓,眼尾上挑,上淬了粉的胭脂,极淡,却并未被身上的衣衫下,只是那两点漆墨却因为五官的描画,再也没有那般凌厉的幽黑。既是惊,他似乎有些遗憾与不自在,总觉得她不该是这样又觉得她本来就该这样,想到那的衣衫胜雪,只能相信前人所说的浓妆淡抹总相宜,心中的异样却并未得到舒缓。

 “这一路走来,沈公子可有觉得失望?”

 秦颜首先开口,声音较之半月前清亮许多,沈椴心想她喜事将近,身体已经有所好转。这样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郁结。听她这样问,连自己都猜不出她心中的想法,只是答道:“这一路所见,仆从各司其职,府中井然有序,纪律严整,可以看出老将军的御人之道,沈某钦佩。”

 她点头,道:“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今登门拜见,心有疑虑,我说的是不是?”

 沈椴点头,他不愿意因为当的事便有了今的机遇,折于人。可秦颜说的一番话是告诉他老将军处事用人秉公严整,并不会因为某些人的关系而善用无能之人,想来秦老将军已经对他的为人有所了解才会收为门下。

 秦颜见他已经想明白,极为自然的说道:“你我并不相欠,我自然不会感恩报德,你有今,只凭本事,与我无关。”

 听秦颜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也不见她的神色有所掩饰,就象喝茶聊天理该如此。沈椴却因她的坦率愣了半晌。想到当她出面,当众询问他的姓名,亲口说会登门拜谢便向杨溢表明了沈椴对定国府有恩,有了这层关系,杨溢也不好随便动沈椴与定国府和将来的皇后为难,而杨溢事后竟然也给了伤者一个妥善的处置,想来也是怕留下话柄通过他让秦颜知道,若是自己想说清实情反而有些小人之心,毕竟秦颜也未对杨溢的话有所怀疑,官场复杂,总要互相留个余地。

 这样算起来,他反而欠了秦颜一个大人情,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说两不相欠。

 没等他想明白,秦颜已经说出了他心中所想,道:“你这次没有抓杨溢,破了你的原则,但你要明白,凡是留有余地便是为自己谋得后路,记得我当说的话,否则再多的壮志雄心不过空谈。”

 沈椴不做声,思绪一时被她的话所触动。

 秦颜看了一眼静立不做声的沈椴,知道他的心意有些松动,继续说道:“小小城卫,所司之职,不过方寸,没有一呼百诺的权势,事事又怎能按着你的原则来?你只知道为伤者讨个公道,又怎么会想到他们一介平民百姓能否承受得住事后的暗报?”

 她看着沈椴越来越惘的神色,语气依旧坦然,淡淡道:“人情世故,生死无常,是非黑白,公道自断。”

 沈椴心神大震,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面色泰然的女子,竟想不到如此柔弱的身躯下能有这样的见解怀,秦氏一门,当真无弱卒。

 “是沈某多心了。”他神色谦恭,正道:“也多谢小姐当相助,感激不尽。”

 秦颜却转头不再看他,只是翻着手中的书道:“你可还要见家父?”

 沈椴呆了片刻,摇头微笑道:“不必了,后共事定然还有许多机会相见。”

 此刻,他已经明白了许多事情,放眼望去,府中喜庆的红色与面前人的衣杉相映,不久后,她便要母仪天下,重门深院再不得相见,后宫多事,也不知后漫长的岁月如何度过。沈椴心中微有隐痛,于是拱手道:“沈某惭愧,今多谢点拨,得知小姐喜事将近,诚愿小姐今后岁月静好,永世安康。”

 秦颜一怔,看着前面眉目清朗的男子,眼神真挚,她心中微热,笑道:“多谢,若公子后飞黄腾达,切莫忘初衷。”

 沈椴点头,不再多言,心中暗自记下了这份情意。道了别,侯在一旁的饮烟走在前送他出府。

 过了九曲回桥,沈椴恍然间回头,仿若时光错落,桥的另一端,青丝红衫的女子正低头捧书,神色专注,花落了一头也不自知,此情此景,如浓墨渲染的画卷,抑得人无法呼吸,想到能为她拂去头花之人,他慌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渐渐的拐出了桥,回头亦再不能相见。

 三后,少府寺派人送来婚典所用的冠服,秦颜这才惊觉得自己将要嫁做人了。

 她望着摊在榻上的冠服,承载的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殊荣,此时如此轻易的摆在她面前。她扫过一眼,九龙四凤冠,点翠凤,配珍珠翠云十二钿,大红翟衣,上面绣着繁复的金云龙纹,配饰琳琅,显得尊贵至及。

 秦颜望着华丽的衣饰,摇头叹气,眼神悠远。她低头笑道:“我从未想过会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饮烟见她伤神,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看着她拿起凤冠,珠翠铃铛,还不等她细看,上面的珍珠垂饰有如银盘落珠散了一地。饮烟低呼了一声,立马蹲下身子抢着拾捡,只是珠子四散,一时间难以收拾,终于等到都落定了,她才长叹一口气,慢慢的拣着。

 “这般重,可比父亲的铁盔更让人坐立难安。”秦颜不慌不忙的将凤冠放回去,仔细的端正摆好,继续道:“一不小心,脖子就拧了。”

 她看着地下拣珠的饮烟,慎重其事的说出这番话,微微一笑,竟然开起了玩笑。

 饮烟暗暗翻了个白眼,她真怀疑这是否跟当闹市上的衣衫染血一样是故意而为,又不能对她发脾气,只能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但大婚在即,不要说胡话。”

 “他不会真心待我。”

 饮烟闻言一怔,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抬头望着秦颜,见她神色兀定,角含笑,看不出一点伤心的神色,只是单纯的要向人证明她所言不假。

 饮烟眼神一黯,低下头,许久才喃喃说道:“将军自然明白皇上的用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将军为国巩固了两朝江山,皇上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只是可惜了秦门的一片忠心。不过,就凭这般,皇上也不会亏待小姐的。”

 秦颜只是看了她一眼,并不接话,突然道:“这几我见父亲一直深夜不能眠,我知道他是觉得有愧于我,君纲臣道,与人无忧,我只拜托你一事。”

 饮烟知道她一向不轻易托事,听她这样说,心中一急,站起来道:“小姐有事尽管吩咐,饮烟一定竭尽所能。”

 秦颜摇头“你从小同我一起长大,你知道我从未把你当做下人看,我只希望你今后能替我承膝下,毕竟多年来我也不曾一心陪伴在爹身边,让他颐养天年。”

 饮烟听她这样淡淡的说着,却只有自己能明白其中的酸楚,眼眶一热,不落下泪来,本来想随她入宫,好好陪在她身边,但知道只要她开了口自己就无法拒绝,于是她点点头答应,道:“你总是这样,早就看透了很多事情,不过也好,观棋不语,总能让自己明哲保身的,但愿后真能如沈椴所言,岁月静好,永世安康。”

 秦颜忽然听她提起沈椴,想起初见时横剑当的清风男子,难免出一丝笑意,她叹息般的说道:“饮烟你不明白,人生便是一场局,其中你我又怎能免俗。”

 “我说不过你,但愿你记得这世上总还有人牵挂着你,不要令他们忧心。”

 秦颜点头,认真道:“我还有欠下的人情不曾还,我当然要过的很好才可以。”

 饮烟深知她恩怨分明的脾,当下偏头一笑,戏道:“好,那你要记得,我替你照顾老将军,欠着我这个大人情,有朝一我要亲自向你讨还的。”

 秦颜闻言,不紧不慢的盯着她看了片刻,才漫声道:“有丫鬟是这样跟小姐谈条件的么?”

 饮烟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反复无常,眼都不抬随口补上:“话是你说的,不拿我当下人看,小姐你的记怎么一下子就退步这么多了?”

 秦颜想也不想,微笑道:“方才是我有事相商,此时另当别论。”

 饮烟闻言气急,眼前的人此时拈袖微笑,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偏偏说出的话能气死个人,于是不再理她,继续捡着珠子。先前因为断珠引起的介怀也被气闷冲淡,她想,能这般让人生气的人,定然会让自己过的很好很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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