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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相峙(二)
 由皇太极领头,将努尔哈赤梓宫先奉安至乾清宫停灵。这乾清宫乃是明朝列帝死后先行停灵之处,此时停放着一个蛮夷部落首领的尸体,又由着一群喇嘛和萨的乌烟瘴气,的原宫中太监和宫女们天神佛,不知如何是好。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打开承天门有功,仍着署理内宫事宜。洲贵族们虽然也在盛京内执掌国柄多年,却是游牧民族的习气未改,与享国三百年的明朝皇室自是不能相比,就是与京中钟鸣鼎食的贵戚之家亦是相差甚远。王德化等人虽然畏惧刀斧,毅然投降,却是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些蛮子。这些女真人在宫中如同乡下土佬儿一般,一个个穿着紧身箭衣,脚着布靴,纵是皇太极以大汗之尊,亦是如此。看着他们拿刀箭,在宫中自寻穿行探看,王德华领着一帮小太监四处伺候,奈何人中的贵人太多,一个个不是亲王,就是贝勒,在宫中四处看西洋景,看到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西洋物什,便一个个眼中放光,直入怀中。

 王大太监自已家产也有百万金,哪里瞧的上这些人的作派,虽然脸堆笑,唯恐伺候不周,却不免在心中骂道:“什么阿物儿!当真是穷小子走大运,也让他们占了北京城!”

 心里虽然如此想,却是不能透出一星半点儿。这些女真人个个脸横,孔武有力,虽然皇太极不准杀戮抢劫,亦不准强*,这几天在宫内却很有些宫女受到强*。因为都是王公亲贵,皇太极亦不好为这种小事责罚,反而将那些受到侵犯的宫女赏赐给各人使唤。他自已到并无此事,此时虽是壮年,身体自宸妃逝后已是不支,本身嫔妃已是很多,渐渐应付不来,哪有心思搞这些花样?这王德化在宫中多年,服侍过神宗、光宗等四朝皇帝,除了崇祯之外,都是见了女不要命的主,那光宗病在上不能行动,却一夜间宠幸李选侍送来的八位美女,继位没有几天就一命呜呼,此时看了这皇太极的作派,到觉得此人果真是个人物,象个做大事的样子。

 他既然投降,自然巴不得新主子得势,自已仍然可以从中大捞特捞,大发其财。待年老不中用时,回到自家府邸享受。身为太监,不但仆从如云,就是晚上暖脚用的小老婆也有十几二十个,做太监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掐尖儿的人物了。

 自太和门而出,便是城中最广阔之处,午门内两侧都是朝房,皇太极便歇于此处。这几天王德化小心伺候,把巴结明朝皇帝的那些小意儿都用在了皇太极身上,使得这个蛮夷皇帝很是满意,在宫中四处行走,办理公务,都指名要王太监在身边才行。原本依着王德化的身份,就是崇祯亦是称他为伴伴,并不常常要他在身边辛苦,新主子如此重用,王德化得意之余,却也顾不上劳累了。

 想到换了新朝仍然是呼风唤雨,王德化不免得意,嘴角隐隐然出一丝微笑。眼看这宫之中面貌渐渐依旧,那些横冲撞的王公贝勒在他向皇太极进言后已然退出宫外自寻居处,他想着新皇如此信重,不免脚下加快几步,往午门左侧的朝房急趋。谁料冬天地滑,他脚步虚浮,差点儿摔倒在地,幸得曹化淳此时亦赶在身后伺候,一把将他扶住。

 王德化扭头一瞧,因见是他,便淡淡一笑,夸奖道:“亏得是你,不然老身要狠狠摔这一下,这把老骨头可是生受不起。”

 曹化淳一向附王德化,虽然提督东厂,却并不敢在他面前拿大,忙笑答道:“宗主爷身负重任,可是闪失不得!若是宗主爷有个意外,可教咱们怎么处呢。”

 “也未必。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自六岁入宫,进内书院读书,三十七岁拜魏安老公公为宗师,开始有出头之。现下依我看,这宫中也只有你能承我的衣钵。”

 曹化淳只觉得王德化的眼睛在自已身上瞄来瞄去,他只觉得后背心慢慢沁出冷汗来,脚底亦是脚汗涟涟,忙指天誓道:“宗主爷在一天,咱便伺候一天。宗主爷哪天退了位,咱也回乡下养老去!”

 王德化干笑一声,向他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我只是这么一说,我现下虽然有一把年纪,到也觉得身康体健,离退体且早着呢。”

 说罢哈哈干笑几声,到使得曹化淳尴尬异常,也只得陪笑如仪。他知道这是王德化在敲打自已,防着自已因献城有功,有爬到他头上的妄想,是以要预先敲打一下,这也是宫中老公的常技,不足为奇。曹化淳心中冷笑:“老东西,是龙是蛇,咱们爷俩走着瞧!”

 待到了皇太极居处,虽是宫之内,此处却是房陋屋简,正屋之外,只有南北朝向的两个小隔间。皇太极于正屋召对臣工,于小房内歇息批阅文书,很是辛苦。

 几百名皇帝的巴牙喇护卫将这南北朝向的朝房团团围住,严查来住人等。此时北京新定,京师人心并不稳便,皇太极这两天又每天召对明朝的投降将军,都是武人将军,各侍卫和内大臣都是将心提起,并不敢稍加松懈。此时奉命带班的乃是内大臣,梅勒章京萨木什喀把守。见了一群旧明太监迈着碎步逶迤而来,他忍不住皱眉向一班侍卫道:“皇上不知道留着他们做什么,一帮没卵子的汉人,比平常的汉人更坏,更没用!”

 他因是用语说话,一帮明宫太监却是不能听懂,只觉得这个矮个女真人眼光凶厉,神情狰狞,当真是可怕的紧。正彷徨间,只听到里间传来一声传唤之声,王德化与曹化淳听出是皇太极传召,两人忙挤开把守房门的侍卫,缩头缩脑的钻将进去。

 皇太极却正与管理户部的萨哈廉商谈过冬的粮草军饷一事,这萨哈廉性格沉稳内敛,遇到大事也毫不慌张,又一向忠于皇太极,于是在德格类死于汉军刃下之后,便接管了户部差使。只是他是传统的女真汉子,骑马箭到还拿手,管理财赋却是不成。汉官们又多半贪污,不可信任,几个忠心不二的又多半死在沈一役,这几年下来,亏得在山东畿辅大抢两次,又迫朝鲜每年输入大量的粮食,这才勉强唯持。此时八旗旗人入关的有八万人,再有汉军、蒙古、投降的明军,京师投降官员衙差,穷苦百姓需要赈济,这么些事相加起来,使得萨哈廉的头发也白了几

 “皇上,我这两天一直盘查明朝的户部太仓藏库,起出的白银约六十万,已经全数用光。咱们从盛京解来的银子还有一百多万,只够这两月的寻常开支所用。万一打起仗来,那可就全完啦。”

 皇太极听得此言,却一时也是没有办法。他忍不住苦笑道:“都说明朝地大物博,国力强盛,疆域是咱们的几十倍,人口几百倍。明朝皇帝又不恤百姓,横征暴敛。怎么国库如洗,到这个地步?”

 萨哈廉尚未答话,一旁静坐的豪格咳了一声,笑道:“要是能让孩儿带兵去抢掠一番,几个月的使费就有了。”

 见皇太极并未觉得好笑,他忙敛了笑容,向王德化等人斥道:“阿玛召你们来,是让你们说一下,明朝皇帝的钱都在哪里?”

 王德化急忙上前,堆笑道:“皇上,大军刚刚入城没有几天,又没有问过奴婢们,所以才会为钱烦恼。咱们大明的银钱,一向是内外分明。正经国赋藏于户部的太仓银库,矿冶关榷之税及金花银则运入内承运库。这两年江南用兵,西北贼用兵,东虏…不,辽东用兵,国库如洗,虽然催科不止,然而十不收一,适才萨贝勒说的几十万两银子,依奴婢所知,若是再迟几天,就要解运出去。朝廷,还欠着半年的官俸哪!”

 “内承运库还有多少库银?”

 “这个奴婢亦是不知,不过内库充实到是实情。自神宗爷以下,各朝皇帝没有拨出,只有收入。论起实际数目,却是谁也不知。”

 皇太极以天纵英才,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明朝皇帝不减赋税,敲骨髓般的征收田赋,把全天下民四起,烽烟处处,却在内库里藏着大笔白银不肯动用,这种蠢到家的行为他无论如何亦是不能知晓其因。只是知道凭空掉下一笔横财,可以用来安抚治下汉人百姓的民心,可以不加征三饷就能在几年内维持政府开支和军费,这岂不是天降横财?”

 于是振衣而起,向着王德化微微笑道:“你很忠心,也很会办事。宫在你管制之下没有混乱,朕很高兴。现下就带着朕去内藏库看看!”

 王德化躬身随行在皇太极身后,嘻笑道:“老奴婢此生有幸,能够伺候皇上这样的不世英主,真真是前生修行得来的福气。只盼着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皇上一统天下,纵是死了也可闭眼啦。”

 “嘿,便愿你可以看到。”

 王德化自然不知道皇太极此时心中所思,只兴冲冲在头前带路,引领着众人往内藏库而去。代善等人正在宫巡视,听得风声亦是赶来观看热闹。各明朝降官知道此事,却也不免赶来承奉。留在北京的明朝大臣,有小半成功逃脱,在皇太极并不勉强的前提下逃往南方。有大半留居府邸,观看风,既不出来为官,也不肯毁家逃难。亦有小半无之徒,已是投降清,愿意为新朝效力。此时各人随行,一直到端门之侧,皇太极因知崇祯的尸体正停于此处,心中一动,便特意绕了一圈,到崇祯停灵之处,停步观看。

 他看着装敛崇祯帝尸体的那口普通的红木棺才,心中只觉得怪异非常。又觉得畅快,又觉得有些悲凉,浑不似八旗众王公贝勒那样纯粹的欢喜。崇祯尸体明便要运出,到他哥哥天启的德陵之内,草草安葬了事。这几天来并没有人敢来探看崇祯尸体,到了此时,却有两个和尚因为常得到信佛的周后赏赐,是以此时不顾危险,带着法事家什,前来超度崇祯。

 皇太极看着两个和尚捣鼓法事,却是并不着恼。只回头转身,看向随行的明朝文武官员。因见明朝各官员武将都是鲜衣怒马,从人众多,各人见皇上望来,多半是在脸上出讨好的笑容,并没有稍。只有祖大寿等辽东故将,虽然并没有得到崇祯的信重,此时脸上却隐隐出悲痛神色。

 “祖将军,这是你的旧主,你来祭拜一下!”

 祖大寿于吴襄、张存仁等辽东诸将却都尽皆跟随在此,各人心中正是又悲又气,眼见前皇身后事如此凄惨,各人正自难过,一听得皇太极如此吩咐,一时间却也并不避讳,由着祖大寿带头,各人跳下马来,各自解开箭衣,袒出左臂,伏拜在地,哀哭叩头。

 皇太极又向着周廷儒等明朝阁臣道:“诸位先生甚得明皇幸重,也来叩头吧。”

 却见得周廷儒与各文官商议一番,方向他回话道:“臣等既然侍奉皇上,已然与故主再无香火之情,咱们就不叩头了。”

 他自以为这一番话很是得体,必能得到皇太极的心。却不料听得皇太极向王德化问道:“头戴纱帽的尚不及光头的和尚,这是为何?”

 王德化身为阉人,一向被这些士大夫所轻视,此时逮到机会,不免刻薄道:“回皇上,此等纱帽,原本就是陋品!”

 皇太极仰头大笑,向着面如土色的旧明文臣笑道:“此玩笑耳,诸位切莫在意!”

 说罢,再也不看这些文臣的神色,命王德化带路,直奔内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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