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窨坐在尉真轿车的副驾驶座上,
脸好奇且小心翼翼地望着车窗外不停后退的街景。
这是她第一次搭车,严格地说起来,这也是她来到这个名为台湾之地后第一次外出。
路旁好多店家、摊贩与行人,这么近看,她更发现自己与这儿的格格不入。
五花八门的广告牌,庞然巨物般的大楼,人声鼎沸的街道…
这儿的男人大多蓄着短发,就连女人的发型也是千变万化,各式各样的发
与鬈度都有,身上的衣着更是她从前想都没想过的打扮,比她行李箱内的还要夸张许多。
无袖、短袖、短
、短裙…甚至还有人大刺刺的牵手、亲嘴、抱在一起,天啊!这里的民风好开放。
花窨瞧着瞧着,越看越觉得头昏,连忙乂将眸光拉回来,落在专心开车的尉真身上。
这一刻她猛然意识到,尉真根本是她在这个陌生之地的唯一依靠,突然觉得,有尉公子在真的
好,
令人安心。
尉真的屋子有股她熟悉的茶香,而且尉真又因为她会窨茶肯收留她,对她而言,有他在的地方反而变成一个最令她感到安全与最放心之地,今
若不是尉真拉着她,她恐怕病死了也不愿出门。
不过,在尉真为她填完初诊单的半个小时之后,花窨就发觉自己错了,她还是待在家里病死的好。
医院诊间外的廊道上,花窨又急又气地抓着候诊椅不放。
“不行不行,你说什么都不行,我不要打针,我会死掉的、真的会死掉的!炳啾!”
事实上,她还没死,尉真就已经想先死了。她叫嚷的音量与夸张的动作已经让他感到十分丢脸了。
“李花窨,你别太夸张了,不过是打个针而已。”尉真
低了音量,很想在地上挖个
把李花窨扔进去。
李花窨都已经看完诊了,现在只不过护上说要打个针,叫他们到外面等,结果李花窨问完他打针是啥,他随手指了个正在打针的病人之后,她就像个疯婆子一样又叫又跳了。
“不是不是,真的不行,刚刚那什么张嘴
舌看耳朵通通都可以,要把衣服拉起来,让大夫把那个冰冰的东西放到身体上听心跳也不要紧,可是打针真的不行。”
“李花窨。”尉真双手盘
瞪着她,毫无温度的警告语调听起来有些危险。
好好好,她知道尉公子不高兴了,但是现在跟尉公子比起来,那些恐怖的针管看来更危险啊!
花窨望着一旁吊着点滴,手上
着针管的病人,双腿发软、两眼发昏,一股脑儿地急道:“我以前去让大夫针灸,针灸也不是这么吓人的,你们怎么可以把那么大一
针
到
里,光是针灸针
位就已经够痛了啊,更何况还要把针打进
里?
我会死掉的、真的会死掉的!尉公子,看在要我帮你窨花茶的分上,你别这么对我成不成?”
尉真冷冷地看着她,真不知道要她打针和她会窨花茶有什么关系。
“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连一句道别的话都还没对茶园的小黄说,我走了之后,这几天也不知有没有人喂它?我怎么可以就死在这里?我不要嘛,呜…”花窨一阵胡言
语,说着说着,真要哭起来了。
什么茶园里的小黄?尉真真是服了她。
尉真还没开口说服她,护士倒是先唱名了——
“李花窨。”啊啊啊!护士叫她名字的声音跟索命钟一样。
“我不要嘛、我真的不要…呜…”花窨想也不想地躲到尉真背后去,急出来的眼泪鼻涕通通都往尉真衣服上擦。
某些望着这里看热闹的病人与家属们见状掩嘴笑了出来。
尉真
了
紧蹙的眉心好半晌,只觉如今这情景简直像是他在欺负她一样。
丢脸至极、荒谬至极,有理说不清…算了。
“针别打了,回去吧。”尉真此时的话语有如天籁一样。
花窨可怜兮兮地仰脸问道:“真的吗?可以不用打了吗?”
“不用了。”再继续这么在大庭广众面前丢脸下去,他会减寿好几年。
尉真上前向护士说明了原委,请医生重新开了药单,拎着冥顽不灵的花窨就往医院外头走。
他发誓,等他找到李伯伯,管他什么恩人不恩人,什么敬老尊贤不敬老尊贤,他一定要狠狠拆了李伯伯那把老骨头。
“吃药、躺下、睡觉。”
回到尉真的住宅暨工作室之后,尉真将花窨扔进她的房里,语调平板地对她命令。
他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且耗尽所有耐
,若她以为她每天都能像今天一样胡搞瞎搞,丢光他所有颜面的话,那她绝对是大错特错了。
砰!尉真将水杯放到花窨
边小桌上的动作十足十地彰显了他此时的不愉快。
花窨很没用地睐了尉真一眼,垂眸打开药袋,撕了一包药粉张口便
。
这药粉,还是她说她不会
药,尉公子向药局那儿的人要求磨成粉的。
看来,她真的替尉公子添了很多麻烦啊…
咕噜!花窨灌了口水,把苦得要命的药粉
下。
尉真一看她吃完药,毫不迟疑地要从她房内离开。
“尉公子。”一双可怜兮兮的手揪住他。
“怎?”尉真没有转过身,仅是微微偏首看她。
明明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花窨就是知道他此时嫌恶她嫌恶得要命。
“…对不起。”她知道她让他丢脸了,可她就是没办法嘛。那针筒真的很恐怖啊,是这里的人太奇怪了,怎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
“早点休息。”尉真转过脸容,不想搭理她,他又要向前走的脚步再度被花窨拉住。
“又怎么了?”烦不烦?这女人简直处处在挑战他后天训练的良好修养。
“我真的会窨茶,我保证我会窨得很好很好的,比上次窨的那批更好,你别赶我走好不好?”花窨再三保证。
明明尉真与她约定过,只要她会窨茶就让她留下,可是,尉真现在这张完全看不出情绪的冷脸,却让她感到不确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着的缘故,尉真此时的模样令她想起她年纪尚小,尚在茶园内当杂役与小学徒的时候。
当时,茶园主人总是对她动辄打骂,说她是不知哪儿来的小杂种,整
窝在茶园,多耗他粮饭,只要她有什么本事学不会,就威胁着要将她赶出去,还要扣当初好心收留她的那些婆婆们月钱。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她什么都会,虽然今天生病了,但她明天一定会把今天该做的补回来。拜托,别赶她,在这陌生之地,她不知该怎么活,正如同当时年幼的她一样。
“我说过要赶你走了吗?”尉真淡淡扬眉。
“你没说,可是,你的表情就是这么说的…”
“李花窨,你爸究竟是怎么跟你谈的?”尉真这下彻底转过身来了,双手盘
打量她的神情充
不解与纳闷。
她为什么要拿这种无辜的神情看他?
就好像她很怕他赶她,就好像她离开这里再无处可去一样?李伯伯究竟是跟她谈了什么条件?
“我?我爸…”花窨一时也想不到该怎么回应尉真。
她是隐约知道尉真以为她是某个朋友的女儿,他丢给她的行李箱就是那位小姐的,而那位小姐要来当他的管家,可是…她要怎么告诉尉真,她不是他朋友的女儿,她是花窨,是江南第一茶师傅,她那
失足掉进莲池,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醒来就在他的院子里了。
她是花窨,不是李花窨…
花窨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怎么想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尉真与她四眼相凝,直到最后耐
全失,只好冷着脸赶她上
睡觉。
“睡吧。”今天已经耽误得太多,他不想再为她浪费任何一点时间。
“尉公子,你说过会让我留下的,可不能反悔,我明早会提早起
做家务的。”花窨躺上
,拉好了被子之后,又望着尉真的背影战战兢兢补上一句。
“家事不用你烦心,你没来之前我也过得很好。”
“这么说你要赶我走了?”想到外头那些人
车阵,花窨大惊失
。
若是尉真不肯收留她了,她连要怎么在这里谋生怎么找住处都不知道。
“我没这么说。”
“真的?你保证?”
“你再问我就要赶你走了。眼睛闭上,睡觉。”
“好。”花窨躺得端端正正,连一刻都不敢多耽搁,急急便将眼睛闭上,听话睡觉。
她立马闭嘴合眼的模样不知怎地令尉真感到有点好笑。
谢天谢地,幸好她怕被他赶走,虽然他不明白确切原因是什么,但这下他总算有片刻安宁可以去处理公事了。
三个小时后,尉真为了听从医嘱确认花窨是否退烧,再度放下手边的工作,慢条斯理且心不甘情不愿地踱进花窨房里来。
才走到她身旁,瞧她睡得
身汗,翻来覆去,仿佛睡得极不安稳似的,有句朦胧飘渺的句子从她呓语的
边飘出来——
“别赶我,我已经会了…每种茶我都会了…我会烘茶,还会窨香…别赶我走…”
怪了,他是有造成她这么大的阴影吗?就连睡了也睡不安稳?
尉真拿着耳温
的手一怔,心底隐约有某种怪异之感
过,可他绝不承认那与称为内疚的情绪有关。
他不带丝毫感情地为她量完耳温,紧皱着眉心看着上头显示的三十七度八,正犹豫要不要把她叫醒再吃一包退烧药,耳边又听见她含含糊糊道:“…不要打我…我学、我每样都学…我会学得又快又好…不要赶我出去…”
尉真眯了眯长眸,墨眸中闪烁幽光,看来充
危险。
他什么时候打过她了?她又被谁打?这跟她害怕被他赶走有关吗?与她那一手窨茶的好功夫有关吗?
尉真试着拿出口袋内的手机,再度拨了一通电话给李伯伯。
没有回应,一样是该死的语音信箱、一样是该死的没有回应!
他按捺下想砸坏行动电话的冲动,却怎么也无法硬起心肠从花窨房内走开。
“李花窨,起来吃药了。”尉真
低了声嗓唤她,扶她坐起的动作里隐约藏着心疼,充
某些他尚不明白的意绪。
花窨
迷糊糊地坐起身来,意识根本没有清醒地张嘴把药吃完,倒下沾枕又睡了。
其实,她白天时应该就已经很不舒服了吧?明明发着高烧,却还逞强做那么多家事…
尉真默默叹了一口气,修长
拔的身影从她房内离开,又拿着笔记型电脑走进。
当晚,为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理由,他在她房内工作到深夜。
不知为何,竟觉得她前几
嚷嚷喊着的江南第一,
含着讽刺与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