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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山有三香
 陈瞎子打定了主意,却见卸岭群盗和一众工兵,到此都已有些疲力竭了,尤其是其中有许多烟客,烟瘾发作了,更是全身乏力,眼看那元代古墓还不知藏在哪里,脚底下都有些迈不开步子了。

 陈瞎子只好给众人鼓气道:“弟兄们,按咱们常胜山的惯例,凡是掘得大古冢,都免不了要有一番利市。今天正是倒斗的黄道吉,虽然一路过来遇了些波折,使得一百多个弟兄命丧瓶山,但这些都是英雄好汉中有志的儿男,也皆是咱们的结义手足,必定能早升天界,在上边保佑我等洪福绵绵,今生与他们是不得再相见了,来世却还要共续桃园之义…”

 陈瞎子先对众人晓以这“利、义”二字,又提醒群盗,须记得当初进山之前都赌过大咒,不盗空了瓶山绝不回还。虽然绿林中人可以不信鬼神,但对赌咒发誓的行为看得极重,违背誓约便称作“坏了大咒”为众人所不齿。史书上有多少明文所载的显著事迹为证:当年梁武帝不信咒,饿死台城无人收;隋唐年间的银将军罗成不信咒,成了三十二岁的短寿之人;水泊梁山的宋公明不信咒,到头来一壶药酒把命丢。

 群盗“利”字当头,又肯图个义气为重,便都强打起精神,纷纷向舵把子请缨向前,此次即便肝脑涂地,也不肯折了常胜山的锐气,务必要收取全功。其余那些不属卸岭之盗的工兵们,虽是有心要打退堂鼓,可在这些响马的督率之下,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前进。

 一路踩着烧毁的后殿废墟,将附近搜了一空,最后终于来至瓶山最大的裂隙处。这道刀劈斧削般的巨大隙,恰好起自瓶肩,由于山体歪斜,山便斜贯下去,入瓶腹的前端,裂上宽下窄,深处动,古松倒长,从高处看下去目眩腿麻;自下仰望高处,则是峭壁耸立,天悬一线,似乎只要是山风稍大一些,便可轻易将瓶颈前端悬空的山岩从山体上刮断。这古瓶状深裂开来的山体,就如此将断未断地悬了无数岁月,倾斜悬空的山体之下,便是峰林重叠的峡谷沟壑,无论从哪个方位来看,瓶山的山势都是险到了极致。

 陈瞎子在山底部看了许久,山巅有如一块千万钧的巨大青岩,两侧森森陡峭的石壁虽窄,但宽度极广,最深处都是积在山体里的雨水,如果想向两侧移动,只有使用蜈蚣挂山梯在绝壁上攀爬而行。他又把向导唤到近前,命其指点方位,平时采药来的山客,都是从哪里爬下深涧,他们采药的地方又是哪里。

 苗子虽从没真正上过瓶山,但他毕竟是当地土人,仅仅耳闻目染,也或多或少了解一个大致,知道得远比外人详细。他仰头对着石壁指画方位。

 瓶山盛产奇花异草和诸般珍异药材,附近的山民夷常有人依靠采药为生,如果能在山上采到黄、紫参,便可以转卖给收购药材的客商,也可以拿到城中自己贩卖。这山里最值钱的便是何首乌、灵芝、九龙盘等物,怎奈这些东西都生长在绝壁危崖上的岩山隙深处。

 那岩里本来都是青石,但偶尔有泥土从高处落下,积年累月就填了细小的石,再借着深涧中的水雾气,就生长出许多灵药,所以瓶山山巅的这道大裂被当地山民称为药壁。但据说药壁中藏着成了的古代僵尸,进来采药的人即便遇不到尸王,也会被山中毒物取了性命,而且瓶山中药气环绕,四周潜伏着很多祟之物,例如白老太太之类,等闲没人敢轻易进山,偶尔有那不要命的胆大欺心之徒冒死进来,也多半进得来回不去。

 在这药壁之中,有片区域叫做珍珠伞。山壁上出许多凹凸不平的岩脉,状如钟,质如玛瑙,形如伞状珍珠,是以得名。但珍珠岩并不是灰或白色,而是殷红似血,又像是血石,此地生长着最珍贵的九龙盘。

 曾经有个善于攀山的夷汉子,他家族上八代都是采药的能手,为了给老婆治病,从绝壁上舍命下去寻找九龙盘,他识药,所以在身上带了驱蜈蚣和毒蟒的药物,最后竟被他找到了珍珠伞,可正要动手采摘,却见山里爬出一具紫袍金带的高大僵尸。那古尸已经成了,张口吐纳紫气,探出一只是白的大手照他抓来,那采药的夷惊得魂魄飞散,哪里还顾得上九龙盘,仗着自家身手不输猿猱,攀藤穿云,飞也似的逃回了山巅,从此惊出一场大病,不出两勺:就呜呼哀哉了。

 当年据此人描述,那片珍珠伞就在这巨大裂的一侧。陈瞎子听罢,心中便动了念头,此等传言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即使找不到古墓的人口,至少也要把那珍珠伞上生长的九龙盘摘下来。他又问了问鹧鸪哨的意见。

 鹧鸪哨见古壁陡峭,但若凭借蜈蚣挂山梯,也足能够履险如夷,珍珠伞附近有无墓道、墓门,毕竟还要亲眼看了才知,当即点头同意。于是选了三十余名擅长飞檐走壁的盗众同往,每人用竹筐背了两只公,如果真有成的尸魔害人,也有鸣之声可以震慑,又各带两架竹梯用以攀山,其余的工兵都原路撤回去帮助同伙搬运丹宫里的琉璃盏等物。

 瓶山裂隙最底部积了许多雨水,其上生了—层厚厚的浮萍,之气甚重,岩壁上都渗着水珠,兼之隙底狭窄,—旦被卡在下面就进退两难了,群盗只好用竹梯挂住岩,在绝险的石壁上凌空而过。

 众人展开数十架蜈蚣挂山梯,使出拼、接、摆、挂的浑身解术,提气凝神地攀附在绝壁上。一路顺着岩过去,只见那两侧陡壁之间,已多在翠云处,又进数武,瓶口一侧的山岩上果然如同珠壁。岩石的颜色也逐渐变深,周遭都是垂人深涧里的紫藤,藤上生了奇花异卉,石隙的泥土里则是杂草。

 此处接近瓶肩山一面的尽头,在这终年不见光的药壁上,各种叫不出名目的奇异植物却是越来越多,显得颇不平常。陈瞎子和鹧鸪哨两人,都做得盗墓寻藏中观泥痕、辨草之道,看坟头上的植被杂草,便能确认墓中所埋尸骨的年龄、身份、别,不论年代远近,坟墓附近的植物生长必然有异。坟上植物的生长状态俗称“坟脉”此脉兴衰的断法都来自古之《陵谱》,若是细说起来,怕也不比摸金校尉的风水秘术简单。

 比如某处荒坟无主,也没有墓碑一类的标记,唯见坟头上杂草丛生。但在懂“坟脉”的人眼中看来,这简单的草,却藏有许多信息,比如“坟上草青青,棺中是弱冠”又云“坟头草,生得杂,土下必有病亡人”

 这是说如果坟头上的草又青又,墓中所埋的肯定是少年夭折之人;草杂乱枯黄,显得没打采,那坟里葬的死者,一定是染病而亡;那些晓勇之人的陵墓附近,则多是苍松劲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所谓坟头,乃是宽泛而言,陵丘山坟处有土有草的地方,都属坟脉,土下的坟墓规模越大,坟脉范围越广。但在这世上,也只有掌握“望”字诀的盗墓贼才懂得观察区分。

 群盗攀在蜈蚣挂山梯上,挑灯仔细观看药壁上生长的植物。鹤鹤哨看看左右,松枝藤萝生得苍郁虬劲,视之皆是武将冢的坟脉,他又指着藤上的一大丛金色花朵,对众人说道:“此乃猫儿眼,只生长在坟墓左近,山巅里必有墓。”

 陈瞎子见那片奇花果然形似猫眼,都是借着古墓里凝结的气而生,花草中透着隐隐的杀气,看来这元墓藏得虽深,却终究是有迹可寻。他观遍了草痕,又提鼻去嗅那药壁上的气息。这“闻”字诀嗅土之法,虽沾个“土“字,却根本没人会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一寸寸地去闻,此法必须自幼学起,一生忌烟酒辛辣之物,而且并非仅是嗅土,凡是深山绝壑,多有异香萦绕,陈瞎子可以通过闻山法嗅此奇香来辨寻藏。

 这种深壑峡谷中常见的香气共有三种,无香之山皆为荒山,诸如两壁对峙,极深处山气凝聚,只有在这类特定的地形中,才可施展此法。最香的气息是山中毒瘴毒蜃,瘴气愈毒,香气愈浓,但毒瘴之香带有尘土气息,是土香,很容易辨别出来。

 还有药草、野花、山药一类草木华的香气,其香气氤氲离,闻之使人精神朗。最奇特的香味,则要属古墓的气息,由墓土里的水银、棺木、明器、尸体,以及防腐的石灰等物混合而成,在墓室里肯定会觉得阴冷恶臭,但在外边夹杂上坟脉草木的气息。闻起来却似扑朔离的一缕幽香,忽隐忽现,若即若离。离墓的位置越近,这股幽寒的冷香越是强烈,而且里面含有一股奇特的腥气,但这种森的腥气并不难闻。

 陈瞎子用鼻子深深一口气,觉得这片珍珠伞里的冷香气息中胆味奇重,向深处便转为浓郁奇特难以描述的腥香,闻上一闻竟觉得寒意彻骨,更加断定山岩中藏着墓。此处在山偏僻之地,若非特意来寻,也难轻易找到这里。只见药壁上紫藤古松密密叠叠,墓道口想必都被遮蔽住了,于是打个手势,命群盗将蜈蚣挂山梯架成竹桥横在山涧当中。

 众人眼见古墓踪迹已现,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药壁上搭起竹桥,一个个捉着脚步,踏着颤悠悠的竹梯穿云而过,不是攀住老藤,便是用其余的蜈蚣挂山梯搭住岩,将身体挂在半空,然后拔出刀斧,去砍削覆盖在珍珠伞上的植物。

 被斩断的紫藤花草和松枝,纷纷落下山隙深处,不多时便将那片凹进去的血岩显出来大半。只见岩壁上裂开了数道大,最大的那条宽可蔽牛,里面黑蒙蒙不知深浅,细小的隙里生长着几株鳞甲鲜的九龙盘。

 陈瞎子等人心中暗喜,那苗人在药壁珍珠伞上采药的传说果然不假。这九龙盘在山处长的都不值钱,普通的只可以驱风解毒,唯独终年不见天的深谷幽壑,才能生长这种鳞叶肥大的龙盘,也称九鬼盘,每株价值千金,有吊命的神异功效。

 群盗见状,都暂且将那古墓之事扔到了九霄云外,离得近的,当即便伸手采药,小心冀翼地连刨起,倘若九鬼盘少了一须茎或半片鳞叶,便相当于破了品相,再也不值钱了。

 鹧鸪哨却对此物视若无睹,他纵身从竹梯跃入血岩里的大裂中,探手一摸石壁,指尖立时感受到一阵恶寒,正是古墓中才有的阴冷。提着马灯往前照去,发现灯光的尽头恍惚有个人影,再向前半步便已照得真切,只见山隙里一动不动站着一具身材高大的男尸。古尸低头垂臂,看不清它的面目,身上积了塌灰,以那层灰土的薄厚判断,这死者孤零零戳在这山里,已有许多年不曾动过了,但仍然能看得出那死尸顶盔贯甲,显然是一身古时战阵上披挂的戎装。

 鹧鸪哨常常独来独往,而且他是艺高人胆大,不耐烦再等那伙一寸寸搜刮的响马子,心想何不先看它一个究竟,便不等陈瞎子等人从后边跟进来,当先将那马灯高举在头里,的德国造镜面匣子,用口去拨那古尸的脑袋,想看看这元尸生得什么样子。不料德国造还没碰到那全身披挂的古尸,风四起,那僵尸竟然忽然抖开厚厚的灰尘,合身猛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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