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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烟华 第十三章 玉碎(一)
 她要出宫…

 这个念头在归晚脑海中转了无数遍,可是直到此刻,她依然还在这红瓦高墙之中,望着郁树葱茂,叹着淡忧清愁。她在犹豫什么呢?一遍复一遍,她自艾自问自叹,这宫中多处一,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纠渐盘绕,无形中犹如黏稠蛛网,沾上就是一身的腥,还带着腐心蚀骨的痛。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坐在景仪宫的后院,这一物一景如相府别无二致,勾起她悠悠之情,宫中并无说话之人,她口轻声唱起来。

 皇上变了,自那离魅的一夜之后,一个多月,他似乎在不断改变着。景仪宫的软变松了,她可以自由地在宫中游,宫女太监的称呼变了“楼夫人”一夜之间变成了“晚夫人”轻笑出口,归晚声唱着的声音扬高了几分,她岂会不明白皇上的用心,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皇上刻意模糊她的身份,为的不就是“名正言顺”四个字…

 君王多情似无情…

 耳边仿佛又飘过阵阵哀号之声,她眼前又晃过几前李公公死时的情景,本以为出宫还要等候除去李裕良机,谁知前几竟意外碰到了这样的机会,李裕素来在宫中枉法跋扈,几前,正在把景仪宫中的陈旧珍品搬出时,碰上了大腹便便的印妃,也许萤妃真是所有后宫女子心中的痛,就算是只看到东西,也触及了印妃的伤口一般,她然大怒,加上早被挑拨过的情绪本就对李裕不,趁着怀着龙子之时,非要给他治罪。她闻到风声,到御花园中探看,正碰上同样闻风而来的皇上。

 他本是想救李裕,最后不知怎么,竟忍了,眼看着心腹总管活活打死在下。为此情形,印妃可风光了一回,由此证明了她目前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李裕一死,对归晚来说有利无害,可亲眼见他因为这么一个可大可小的罪名而丧命,也不仅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皇上从她身边走过之时,轻声言道:“你既然想他死,朕成全你。只要是你所想,朕就如你所愿…”这句话,听得她遍体发凉,瑟瑟作冷,郑锍啊郑锍,难道真是这般诡秘莫测,万事在手,他到底又看透了几分?

 红墙绵绵,处处相连,这皇宫,犹似虎龙潭…“旧游旧游今在不?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绘声绘,萦柔婉转,她宫装丽影,一个人无限寂寥地唱,唱的是戏,唱的是人,唱的是柔肠半损的情…

 进宫已有多久了?冬去来,走夏至,转眼萧萧,竟然已近五个月了,德宇已是总管,她也有了出宫的机会,可是为何她迟迟不能决定,她在等什么?

 蓦然发现,天下之大,可偏偏无她容身之处,相府不能回了,投奔哥哥也不是上策,去找楼澈…他会笑着她吗?

 回念一想,天下间,有人是在等待她的吗?她的家又在何处?可有一盏灯,一席凳,一杯茶,一声柔情浅长的问候是专为她而设,而侯?

 她非神非魔,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能挣脱名利,难以抗拒惑…情之所处,黯然**,她又如何开口,夫君啊夫君,犹记我否?

 犹记我否?

 “漠漠黄云,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夏日溶溶,梅花早落,疏影薄散,暗香消尘,这灼列列,只有她还感到寒冷,始终维持着一抹不容于世的卓然,如此之难啊…清脆掌声盈耳,归晚回头视之,皇后淡紫清影,宽袖锦袍,独影温婉立于院中,笑睨着盯视她:“似我愁…唱得真是入木三分。”

 已经多久没有见过皇后这样的笑脸相,此刻得见,却又觉得有些不太真实,这隔着膜似的看,忍不住去猜测其笑后的深意,本以为还有的三分姐妹之情,也给这不能捅破的膜给隔淡了。

 “皇后娘娘。”归晚轻呼着走近,说道“什么风把娘娘吹来了?”

 “一家人不必这么客套,”皇后气定神闲,雍容之态世所少见“我们俩何必还这么生疏?”

 被她那“一家人”三个字所触,归晚敛眉,只能笑望着皇后,等她说出来意,这宫中任何人一举一动都是含着意思的,决没有丝毫浪费,笑也是,情也是。

 “怎么?你是在怪我这阵子对你的冷淡吗?”皇后笑问“这宫中多狡诈…谁不是小心翼翼的活着,你莫要怪我…我也是不得已。”

 “我知道。”不得已,一切都是不得已…但凡做了错事,最好的借口就是这三个字,归晚淡如地一笑,清风遐迩。

 视线在归晚脸上转了一圈,皇后轻叹出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归晚,你我本该是这世上最亲的,奈何如今这样,都是造化人…从前我欠你的,从无一忘过,今我问你最后一句,你可还信我?”

 还信她吗?归晚正在这么想着,犹豫着,口中已经抢先答道:“信。”

 皇后平静的脸上终因这一声信字出真挚的叹息:“楼相昨已经回京,再过一会儿,就要进宫来了,你可想去见他一面?”

 把怔愣明显地摆在脸上,归晚定定地看着皇后,似乎想从中看出真假来。在风平树静的午后,她犹豫不决,见与不见,陷入两难之境,涩意涌上怀,她的笑不再纯粹,掺进了复杂的情绪,倍显艰难:“好,我见。”

 *

 “这里是什么地方?”跟着皇后在宫中七拐八弯的盘绕,来到一间狭窄的房间,看起来十年未有人住过的样子,归晚忍不住问,心里疑窦重重。

 “旁边是崇华宫的西偏殿,”皇后不甚在意地拿出锦帕挥去一桌的灰尘,仔细地擦拭着椅子,仔细地解释道“前太后在这里设了个暗室,能观察到大殿内发生的事。”

 注意到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片尘不染,与房内情况格格不入,归晚走近,仔细的打量,这才察觉到画上凿孔,透眼一看,曾经和郑锍共处的大殿入目清晰无比。暗暗恻然,这宫中格造精致可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皇后也不知从哪拿出了一壶茶,放在桌上,倾两杯,轻呼归晚道:“他们就要来了,我们就此静侯吧。”

 归晚看她一派坦然的样子,出淡淡微笑,都说男人运筹帷幄,执掌天下,如今看来,女人动静自知,帘后权谋竟也丝毫不差。自如地坐下身,茗一口清茶,托腮静等。

 等待的时间似乎特别的漫长,茶香已淡,殿内仍然依然无声无人,归晚闲适地环视四周,滴水不漏,面上平静无波,心底却有些莫名的波动。

 “楼卿可还记得这地方?”

 这儒雅温和的声音从殿中传进暗室,归晚和皇后都是轻震,两人对视一眼,皇后凝神向孔中张望,归晚纹丝不动,敛笑倾听。

 “崇华宫西殿…今皇上好高的兴致。”闻此清润如风之声,归晚眉轻拢,已经失踪了近五个月之久的人,终于回来了吗?

 “楼卿从南郡回来,还为朕备了大礼,朕怎能不开怀?所以才想来故地一转,一切都是托了你的福…”

 “臣才应该感谢皇上,不是皇上的恩泽,臣怎能去南郡之地…”

 听他们两人在殿中客套敷衍,表面和乐融融,其实口腹剑,归晚浮起似讽的笑,这一君一臣,城府之深,心计之重,也算是旗鼓相当了。

 殿内你来我往的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归晚将杯中最后一口茶饮入嘴中,看着皇后退回座位。殿内突然安静下来,无声的沉闷着。皇后疑惑不已,正再次凑上前细看,说话之声再次传来。

 “楼澈…你眼中早没有朕这皇帝,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这一声柔中带厉,皇后想要探看的动作硬刹住,归晚也放下手中空杯,两个人均不知殿内发生了什么,却顿觉气愤凝重起来。

 “你三番两次阻止中书院设立,又联合端王,南郡王,真当朝中无人了?”

 雅笑之声起“既然今皇上直言,臣也想进劝一句,皇上急功近利,大量起用初生之犊,朝中排挤老臣,这番作为虽然对集权有利,却非良策。”

 “好,”郑锍也笑起来,狂傲之极“好一句劝,这是你楼澈为相以来,说过最中肯的话了。”

 接着一阵杯盘之声,浅笑之声一再传来“当初太子劝朕杀你,朕犹豫不决,现在想来,就阅人来说,太子的眼光胜朕一筹。”

 “但是太子手段狠辣,不听他人柬言,非是为君之选…”楼澈温泽地接口,淡定的态度显得有条不紊。

 “所以你就联合太后慢毒以害太子,站稳跟脚,你又以清皇室之名,揭发太后…楼澈,若论手段之狠,当年的太子也比不上你之万一,小小一个常侍到如今的丞相,你可算是踏着血而上的了。”

 沉静不语须臾,楼澈悠悠说:“皇上之言太重了,臣担不起,当年太子之病确与我无关,至于太后,那是因为她要除我,我才只能先发制人,只是自保之策而已。”

 “广植羽,权霸朝纲也是自保?”不屑地轻哼,郑锍讽刺地笑问。

 “如若不然,今臣已经不能和皇上对饮,早就身首异处了,比之太子,皇上也高明甚多了。枫山之变,景仪宫之围,皇上真是让臣拙于应付。”

 皇后听得心惊,肃然以对,侧过脸来,归晚对她回之一笑,那温温的笑融到皇后的心里,不知怎么的,她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殿中的君臣两人继续款款而谈,家常似的对话里透着血雨腥风,尔虞我诈。谈笑间,风云幻变一抹而过,天下,江山,权位,似乎只是一盘棋,两人对弈着比高低,弈子,亦弈天下。

 “端王于东城门外等候召见已有三了,如果皇上再不与理会,只怕民间对您的‘仁义’形象会有所损害…”楼澈如是劝道。

 “端王…”郑锍玩味地念着这个许久不曾听的名字“端王,原以为他骄横跋扈,真没想到…是至情至之人,为了个女人…”

 叹息出声,随即扬起三分轻狂的笑,忽尔又一顿:“楼澈,你将萤妃带出宫,我还当你真是如此情深,不曾想你居然将她带至端王身边,以此做为和端王结盟的契机,如此手段,朕才感到有点意思,下棋还需要个对手,如果没有你楼澈,这朝堂必然失不少。”

 高处不胜寒…听郑锍言罢,归晚蓦然有些感慨,品位他话中含义,浮起黯然之意,两君臣之间如此坦诚布公,分明是殊死争斗的前兆,权势如此可爱可亲,比之美人,更让英雄为之折

 所以,楼澈才舍了萤妃,舍了她…

 缓起身,皇后诧异地转过头来,归晚用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淡笑着转身,轻轻打开来时的门,什么都没说,一个人翩然离去。身后皇后还是那瞠目结舌,不能理解的模样。

 来时的路归晚早已不记得了,绕着百转的回廊慢慢走着,心里别无他念,就是想离开刚才那个窒闷的地方,心中释然了,也空了,飘忽不可琢磨。原本以为自己有许多的话要说,此刻却觉得一句都无法出口。

 口堵住了,不过气…

 在宫中转悠了几处,停停走走,歇歇想想,时间不知不觉就荒废了许多,天色渐蒙,已偏西,一抬眼,归晚终于找到了熟悉的地方,觉得有些疲累,她举步踏进宫门,这景仪宫的院子与相府一模一样,她怎么都不能适应,心中隐隐排斥,眼角扫过,定格在一处,骤然不语。

 楼澈站在景仪宫的殿口,俊雅的笑颜中隐显着烦躁和不悦,看到归晚徐徐走来,畔上扬,快步走到她面前:“归晚…”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声低低的叹息。

 顾盼生辉,归晚抬眸凝望了他一眼:“夫君大人…”

 欺身靠近,楼澈闻言皱起眉,归晚的称呼里是带着意味的,夫君是身份,大人是权位,那称呼里隐有隔阂,心下暗怔,伸出手,轻刮归晚的鼻梁,又不舍得用力,象征地轻描了一下,柔声道:“让你久等了,我们回家吧。”

 那声音是春风含笑的,直吹到心里,出宫本就是她所愿,归晚轻点头,凉风起兮,碎发飘到眼前,她才一抬手,就触碰到楼澈指,那修长的手指替她把散发拢到耳后,而后一勾,顺势将她轻楼进怀中:“气恼了?你可以气,可以怒,但是不许就这样故意忽视…归晚…”

 轻叹一声,楼澈也不知如何解释,对着朝廷重事,他可以指挥若定,没有半丝犹豫,可是对着这他娇宠至极的人儿,他反而不知如何应付她的情绪,她是永远含笑的,怒也笑,悲也笑,就连没有任何感情时都是笑着的,相处久了,才知道那是习惯,一种渗入骨髓的淡如。明知她此刻是不开心的,他倒有些无措,拿捏重了,怕无意间伤了她,轻了,又怕不进她的心。

 累了,原来她是累了,轻靠着楼澈,她本退开,终还是不忍,五个月来的苦涩,就在这怀抱里淡了,散了,耳边听他一句“回家了”一丝酸酸的感觉,泛上心来,惹来她无限优柔,她信什么?该信他人之言,还是信眼前所见?在她还没有选择好之前,心就累了,所以一切可以等以后再计较,默默在心底这样说着,她五个月来头一次这么放松。

 轻柔地楼着归晚,楼澈轻拍着她的肩,哄小孩似的,看她闭起眼帘,知道她倦了,口中轻呢着:“这里在南郡看到一种宫灯,巧可爱,我带回来一盏,给你放在房中可好?”

 “宫灯?”归晚轻蹭了一下脸,扇子般的睫颤动了一下“宫灯占地方,我不要。”

 “我让人给你打造一盏小的,挂在房中,用琉璃做面…”对归晚的任不以为许,反而有些庆幸,她的心没有拒绝他。

 见她不应声,知道她是答应了,楼澈轻笑,续又说了一些南郡的所见所闻,半哄半劝,逗着归晚说话,想要化解她心中的结。

 景仪殿外的宫女见状都有些为难,其中一个胆大的,悄悄凑近,声音不高,却让楼澈听得清楚,婉言提醒道:“楼…楼相,晚夫人…车已经备好了…”

 楼澈身子蓦地一僵,归晚感觉到,睁开眼,退开身,间被楼澈紧楼住,楼澈另只手抚过她的发,环住她的肩,温柔非常。转向宫女的犀眸却闪过厉芒,阴冷阵阵:“你刚才称呼什么?”

 宫女早被惊呆了,不知哪里犯了错,唯唯诺诺地道:“楼…楼相,晚…晚夫人…车…车…”

 “放肆,”楼澈冷冷地喝道“以名为称是宫中女子的习,我楼澈之,应该称呼楼夫人,难道你不知道吗?”

 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宫女忙磕头:“楼相恕罪,奴婢是听从上头的吩咐…”

 “来人!”半点不给机会,楼澈高唤一声,殿外涌进几个侍卫,排列站开“带她下去,掌嘴五十,撵出宫去。”

 宫女不停磕头,口中求饶,侍卫听命立刻上前,死拖活拽地地把宫女带出殿外,旁边的宫女们早已吓地不敢吱声,抖抖缩缩地又上前一个:“楼相,楼夫人…车已经备好了。”

 感受到从楼澈身上弥散开的怒气,归晚不语,沉思着,楼澈已经低下头:“累了吗…这就回家。”

 轻轻在她颊边印下吻,连凉风都融在这柔情中,拂面带着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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