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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那一锥破了前生往世的恩怨
 峨眉金顶,雾气漫,劲横逸。 

 魏公子立于山顶,看着山道上缓缓向上行来的楚天涯,山风吹得衣襟猎猎作响。 

 他相信自己这一次必胜,却还是忍不住有一点惋惜。 

 纵横二十年来,这是唯一的一次与朋友为敌。 

 不错,他一直当楚天涯是自己的朋友。 

 那怕楚天涯剑挑他的十九分舵,那怕楚天涯一意与自己为敌杀了商晴风,那怕天湖老人迟迟不忘那横跨面门的一剑,那怕看出了封冰对楚天涯的一丝尚不自知的一缕情意… 

 他还是当楚天涯是自己的朋友。 

 因为楚天涯像他自己。 

 甚至,比他更像自己。 

 因为楚天涯的心中没有道义没有礼法,一切都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自己的原则,没有突破就没有超越,这正是成就一名绝世剑客的最重要的条件。 

 最重要的,楚天涯有情。 

 都说有情的人无法练成最高深的武功,魏公子却一直不以为然,入世再出世,方能重登顶峰。 

 君东临的眼光绝对不会错。 

 也许楚天涯的行为与思想不乏偏激,但他天生的豪侠之气也注定他不会沦为魔道,这所有的一切都让魏公子欣赏着。 

 可如今,却不得不与自己在这峨眉金顶上做命运注定的一战。 

 这一次,楚天涯可以受得起出道以来的第一次失败吗? 

 楚天涯仰头望去,便只看见魏公子高大的身形如岳临渊,巍然不动。 

 那种与天地浑然一体的气势令公子身上全无破绽可寻。 

 楚天涯莫名便生出一种永远不能击败他的感觉。 

 “天涯,你的脚步了。” 

 楚天涯先是一惊,随即镇慑心神,淡淡道“公子一开口,天涯便找到了公子的破绽。” 

 “为敌之道,百不厌诈,最强处未必是最强,最弱处未必最弱。” 

 “对敌亦最重气势,我若轻易信了你的话,这一战不战也败了。” 

 站在公子身边的君东临问道“我见公子的身形无懈可击,楚兄弟若要出手,第一招是攻什么地方?” 

 “公子开口说话,右手凝气,左肩轻抖,腋下有一丝空隙,然而也许是敌之计,若我出手,第一招是静观其变!待其右手蓄势稍弱再行出击。” 

 公子仰天长笑“我若在天涯的角度,第一招便是攻右手。” 

 “哦!”楚天涯出一丝不解的神态“公子的右手劲力凝而不发,自是伏下了无数后招…” 

 公子与楚天涯双眼对望,隐有深意“任何招式,必有攻击力最强的一点,若此点被破,一切后劲变化均会被截断,无以为继。” 

 楚天涯若有所思“然而我功力不及公子,如此冒然出手,实如以卵击石。” 

 公子淡淡道“那么如此一直对峙下去是什么结果?” 

 要知如果一直这般对峙下去,公子气势却不断蓄聚,而其时稍有破绽时楚天涯却疑为招而不敢发招,只会使楚天涯气势颓丧。此消彼长,待到公子气势到最溢信心臻达最顶峰时再出手时,必是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挫敌易如拾芥。 

 这几句话可以说对楚天涯后的成就有着不可限量的作用。 

 两军相对硬锊对方锋芒,如此强硬霸道的做法亦只有如公子楚天涯这种天生不计成败唯求放手一博的人方能做得到,天湖老人虽然亦是武学奇才,然受性格所限,畏首畏尾之下,先求保身不求破敌,虽不乏稳重,却是不合楚天涯的路子。此时魏公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因材点教,楚天涯自是受益菲浅。 

 楚天涯浑身一震,一跃而起,拨身落在山顶,在公子五尺外立定。负手长啸“多谢公子!” 

 公子哈哈大笑“天湖老人有徒如此,实已胜我一筹了!” 

 此时东方天际一片血红,一轮红破茧而出。

 “如今将军大敌已去,公子再无当初百敌伺身拼死一战的气势,我们并非全无机会。”封冰的身影从道边闪出。 

 “我们?!”魏公子眼中一黯,封冰终于摆明态度要与自己一战了吗? 

 “命定的局谁人能破!”魏公子喃喃叹道“天湖门人,敬请出招!” 

 楚天涯面容不变,仿佛全然不因封冰的突然出现而了心神。 

 左手捏剑诀,右手呛然拨剑,长剑虚指公子“师父穷十九年心力创下一招‘无涯’,尚请公子指教。” 

 一时间天地静如鬼域,突然便有了一种无以名之的慑人气氛。 

 君东临退开数步,仍感觉到楚天涯这一招凛冽的杀气,心中大震。虽然他知道公子有着如何惊人的实力,即使楚天涯与封冰联手恐怕也难有胜算,却也不心惊。 

 封冰却不退开,站在楚天涯身后。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中是如何的凄厉而怆然。 

 从没有一刻,楚天涯的心境是如此的清明。 

 他是这么清楚所处身的环境,所面对的敌手,所心系的那个女子,人与人物与物的微妙关系。 

 好一个魏公子,在楚天涯如此强大的剑势下竟然仍能开口说话“天涯此招一出,只恐分得不是胜负而是生死了。” 

 “人生在世,只是白驹过隙。谈笑间剑决生死,何所惧之!” 

 “好,好,好!”魏公子连叹三声好“冰儿即管一起出手,我亦只好放手一博了。” 

 天地肃杀,一时对峙的三人全都静了下来。 

 楚天涯看着魏公子的双掌,面含杀机。 

 魏公子盯着楚天涯的剑,凝神戒备。 

 封冰望着魏公子的脸,花容惨淡。 

 一片树叶飘然落下,转眼间就被三人的杀气绞得粉碎。 

 气氛骤然紧张。 

 如山雨来的汹涌。 

 如兵临城下的嚣张。 

 如紧锣密鼓的铿锵。 

 晨钟乍然响起,余音未绝,楚天涯已飞身而起。 

 对方的最强处就是出手的目标。 

 剑光直奔魏公子的心脏。 

 直奔魏公子蓄功力的双掌。 

 前面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一道墙。 

 楚天涯只觉得自己一往无前的剑势渐渐在魏公子的掌力下凝滞,那是魏公子数十年纯的内力在全力抵挡自己这一剑。 

 他想到了自己的那个孤独而惨历的梦,他想到了师父面上的那一道永远不能消除的剑痕,他想到了雨飞惊倒地时的愤恨,心中全然无窒,剑气再盛… 

 怦然一声大震,二人蓄的内劲终于相碰,一时砂石齐舞空中。 

 此时纵使一方收力,另一方的劲力在气机牵引下也必全力泻出。 

 “无涯”此招即出,已是全无回旋余地。两大高手自此竟成不死不休之局。 

 剑的光芒一暗,龙呤之声不绝于耳。 

 他想到了第一次杀人剑刺入商晴风身体时心中的抑郁,他想到了魏公子豪朗的的笑,他想到了毒来无恙断头的呻,他的耳中只有那晨风中咏未绝的钟声… 

 剑在空中停顿下来,剑身弯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 

 身在局外的君东临蓦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楚天涯的杀气凝在剑尖直指魏公子。 

 魏公子全身的功力提起凝在前的双掌上,全力化解着这一招“无涯” 

 而封冰… 

 封冰的杀气竟忽然变了方向,由魏公子的眉间转移到了楚天涯的后心… 

 楚天涯处身魏公子惊涛骇般的掌劲中,对身后的变故浑然不觉。 

 剑再前进一分,终不能进。 

 寸。 

 断。 

 裂。 

 楚天涯败了,他无话可说。 

 随即魏公子那浑厚的掌力直奔心前。 

 他想到了第一次看到封冰时的惊,他想到了封冰幽幽的眼光。 

 最后他想到了封冰在自己脸边的轻轻一吻… 

 突然他发现魏公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黯然。 

 随即有一缕尖锐从身后直透过他毫无防御的左肩。 

 他惊讶的发现有一点银色的寒光没入了魏公子的右,穿而过再投入了茫茫的雾中。 

 魏公子的掌力在刹那间崩溃。 

 折断了剑刃的剑柄重重的撞在了魏公子的心脏上。 

 才蓦然有一种痛由左肩传来。 

 那…就…是… 

 破锥。 

 这…才…是… 

 惊梦无涯! 

 楚天涯依然感觉到那支来无影去无踪的锥上有着她身体的余温,甚至清楚的可以感觉到那一缕银光透入自己肌肤后的锐烈。他很想回头看看她,想证实一下他尚在中的猜想,但一种无力的疲累迅速抓住了他,他听到了剑柄撞在骨上的暗闷,他听到了君东临的大失常态的怒吼,他听到了自己心中一声嘶哑的叹息… 

 他竟然比魏公子更先倒在了地上。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为什么这一招“无涯”的身后竟然是如此的破绽百出,他才知道为什么师父从来不愿意和自己有一点点师徒间的感情。他终于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从一开始他就只不过是天湖老人给魏公子设下的一个局… 

 真正的杀招当然不是他的“无涯” 

 而是她的“惊梦” 

 君东临赶上一步,接住魏公子倒下的身体,全力输入真气。 

 然而连续两记在心脏要害的重击,功力深如魏公子也是回天乏术。 

 魏公子嘴角出一丝一闪即逝脆弱的笑“冰儿,你终于还是出手了。” 

 封冰不语,楚天涯想抬头看看她的眼睛是不是有泪光,却心灰若死。 

 那一道穿过他左肩的锥并没有让他受太重的伤,却比任何武器都致命。 

 “东临,我知道你一直待她像女儿,以后你便帮我照顾她吧。” 

 “公子…”君东临老泪纵横“东临定然不忘公子知遇之恩。” 

 “我很累了,这样也很好。冰儿解了心中的结。而我也没有死在将军手上。” 

 楚天涯看到了她踉跄的脚步停在公子面前“我封冰在公子面前立誓定然不放过明将军。” 

 君东临跪倒公子面前“东临亦立誓必助冰儿,死而后已…”言未完已是泣不成声。造化人,封冰与君东临此时唯有把将军视为致使魏公子亡命峨眉的仇敌方才可心中的凄苦与忿怨。 

 魏公子面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意。“天涯,我看得出来你对冰儿的情谊…” 

 封冰长一口气“公子你放心,这一世我再也不会有别的男人。” 

 公子望着封冰大笑,嘴角咳出的血滴在楚天涯的面前,触目心惊的红。“冰儿,我魏南焰这一世中,唯一无悔无怨的就是爱上了你,命断你手也是心甘情愿…” 

 这一刻,楚天涯终于下了平生第一滴泪。 

 他真恨她为什么不杀了自己。 

 他恨自己从一开始就在受着欺骗,师父骗了他,而封冰大概也在不知不觉中骗了他… 

 “好一个天湖,好一招‘无涯’,…”公子语声渐弱,终不可闻。 

 在所有的意识变得恍惚的时候,楚天涯感觉到了那白皙的手又搭上了他的肩头,感觉到那幽怨的眼光又住了他的思想,感觉到那天籁般的语声似远似近的颤抖着他的心跳,感觉到顺着自己的脸颊滑下的咸咸的,感觉到一种柔软的东西碰触着他的脸… 

 “我说过,你欠我一道伤口…” 

 是她的吧,他想着,然后一任自己的意识在虚空中游走着,游走着… 

 她一生中只爱过两个人。 

 那一锥要了一个的命。 

 那一锥伤了另一个人的心。 

 那一锥仿佛穿过的不是他的肩和他的,而是穿过了有情世间。 

 那一锥破了前生往世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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