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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二)
 玄珠和姨母秋华夫人在皇后寿辰前三天来到了大燕皇宫。这位秋华夫人听说出嫁前还是个温婉女子,身为大燕望族之长女,心以为父母会安排她嫁入后宫,做一国之母。谁想宝安帝一心恋着她妹妹,直接提亲到家里来了。于是妹妹先出嫁做了皇后,这个姐姐只得黯然神伤地嫁入诸侯国,成了个夫人。

 自此之后性格大变,看什么都不顺眼,听说帝姬要在皇后寿辰的时候献舞朝阳台,她不地说了一句:“不愧是皇族嫡女,与那些小家子气的作风就是不同,居然要当众献舞,外面的百姓们看了不知会说什么。”

 帝姬和讨厌玄珠一样讨厌这个姨母,索随便找个借口开溜。皇后出于皇家礼仪,非要她带着玄珠一起说话,其过程简直苦不堪言。玄珠见她无聊地撕白纸练习通灵之术,又是脸不屑:“我还以为大燕嫡亲皇族的仙术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原来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意。”

 帝姬不好翻脸,不然皇后晚上就是一顿好骂,她只得干笑:“确实没什么厉害的,玄珠姐姐有什么更厉害的给我看看么?”

 玄珠当场拂袖而去,到皇后面前大哭特哭,说她折辱她,欺她是个诸侯的公主。秋华夫人不单不安慰,反而痛骂她一顿,气得玄珠关在屋里两天不出来,让皇后忧心忡忡,当晚果然还是责备了帝姬一顿。

 这母女俩每次来,都是一通乌烟瘴气,帝姬有气没处发,干脆求了二哥,换装带她偷偷溜出宫散心。因听说公子齐常在环带河边饮酒作画,帝姬有心要见见这位异人,在环带河边等了一早上。

 谁晓得此人天天来的,今天偏就不来了,帝姬等得肚子饿,二哥见她板着脸,便笑着劝慰:“你们女孩子家的事我不懂,不过玄珠没道理,你怎么也跟着胡闹?要是让父皇知道我带你出来,连我也要被骂,何况出来还是私会一个民间男子。今天先回去就是了,以后有话,让二哥帮你传给他。你只是孩子气,让别人知道了却又能说什么好听的?”

 帝姬只好乖乖回宫,夜来睡到三更,忽然渴醒,一睁眼,发现自己靠窗的书案前站了个人,黑黝黝的身影,像是个男的。

 她吓得蹦了起来,浑身发软,连叫也叫不出,那人似是发觉她醒了,微微一晃便化作轻烟消散开,只留下一张丁香小笺,在半空飘啊飘,落在她前。笺上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卿本佳人,却扮男装,难看难看!歌舞之约,勿忘勿忘。公子齐。”

 帝姬顿时哭笑不得,此人白天原来一直躲在暗处看她,知道她扮成男人。一时为他胆敢深更半夜只身潜入皇宫而感到惊惧,一时又对他这种不敬皇族的狂妄态度感到恼怒,一时还觉得能和这样一个人打赌,委实是个有趣且得意的事情。

 她素来胆大包天,这时恐惧全无,把小笺工整地放在头案上,大声道:“公子齐!我赢定啦!你等着!”

 没人回答她,倒是把阿惊醒了,披衣过来服侍。

 过了两,皇后四十寿辰,朝阳台上宴请群臣,左相依然告病缩在家里,只派了小儿子送上贺礼。

 左紫辰登上朝阳台时,台上众多喧哗说笑声霎时间万籁俱寂。他穿着紫的长衣,身材修长拔,芝兰一般俊秀的姿容竟让人有些不敢多看,总觉得他似乎是被笼罩在薄雾晨曦中。

 帝姬原本在后面换跳舞穿的衣服,忽见台上没声音了,不由探头去望,刚好与他打个照面。左紫辰微微一愣,点头算作示意,有礼却淡漠地绕过去,不卑不亢地跪在帝座前。

 因他长得极好,与皇城中诸多贵族男子是截然不同的味道,帝姬不由多看了两眼,问阿:“他是谁?”

 阿在这些贵族子弟之类的小道消息上向来是最灵通的,当即笑道:“是左相的小儿子,一般都不在皇城里的,听说小时候遇到个仙人,说他有仙缘,早早就带走修仙去了,一年也不过回来一两次。公主是第一次见吧?”

 原来是个修仙的,怪不得那么仙风道骨的,怎么看也不像贵族子弟。

 左紫辰送上贺礼,便借口担心左相病情而告退了。帝姬看着他朝这边走过来,两眼望见她,像是有些羞赧,垂下眼不敢再看。她本来不想多事,奈何玄珠正坐在席上卯足了劲瞪自己,她一见左紫辰便脸红了,此刻见帝姬总是探头张望,不由又气得脸色发青。

 帝姬戏谑之心顿起,朝左紫辰挥了挥手,他果然吃了一惊,用眼神问她何事。她嘻嘻一笑,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左紫辰面上隐约透出一层可疑的晕红,看他清贵的架子端那么高,想必平时只有被女子们仰望畏惧,不敢靠近的。眼下突然有个女孩子毫不在意地问他叫什么,居然有些害羞了。

 “在下…左紫辰。姑娘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低沉温雅,十分好听。

 帝姬点点头:“左紫辰,你别急着走,我跳舞给你看啊?”

 他又脸红了,看上去有气势,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帝姬冲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这么一件蒜皮的小事,她本来根本没放心上,甚至换好衣服就给忘了。因她是皇女,又尚未及笄,不好在朝阳台上抛头面,叫宫外的平民百姓看到她的容貌。索在脸上覆了一层纱,只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优伶们统一穿着牙白色的轻纱长裙,独她一人着红裙,乌发纤,长袖迤逦,神采飞扬,一上朝阳台,竟比万丈阳光还要耀眼,霎时间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其时帝姬朝阳台上一阙东风桃花,惊四座,说到缘故,一来是为了逗帝后开心,二来,不过是为了和傲慢的公子齐打个赌而已。谁想到后来牵扯出许多七八糟的事,当真始料不及。

 玄珠的脸色从她上台后就没再好过,等她跳完,一张脸更是可以和青萝卜媲美。秋华夫人面无表情,转头不知和她说什么,她死死咬着,眼睛里顿时充了泪水,辱地垂下脑袋。

 帝姬的好心情一下子就被破坏了,匆匆献了两杯酒给父皇母后便飘然退下。一直回到原处,见左紫辰果然还留在那里,静静望着自己。她又是一笑,问一句:“喜欢么?”不等他回答,她已被一群优伶簇拥着下了台阶。

 当晚宝安帝对东风桃花曲赞不绝口,连问是谁作的曲子,二皇子笑地提到了公子齐,只是为了避嫌,没把帝姬和公子齐那个荒谬的打赌说出来。宝安帝求才若渴,此后好几次派人四处打探公子齐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帝姬一曲东风桃花后,他好像就离开了大燕国,直到国亡,也再没出现过。

 宝安帝为之感慨不已,御笔亲书“大燕乐师公子齐”数字,凭空给他加了个头衔,允许民间乐坊私人摘抄东风桃花曲谱,自行排演。公子齐这名字自此流行于大燕民间,成为神秘高人的代称。

 帝姬第二天醒来,发现书案上多了两卷画轴,上面又是一张丁香小笺,写着:愿赌服输。公子齐。看样子他昨天晚上又偷偷溜进皇宫了,没把她吵醒,一定是赌输了不好意思见她。

 她对公子齐的好奇心膨到了一个不可忍耐的地步,又扮成男子出宫,想去环带河边会会他。谁知上次是二哥带着,他认路,帝姬很少出宫,没走一会儿就迷路了,白白在街上绕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找回皇宫,天都黑了。

 本想从朝阳台下找个捷径赶在晚膳前回寝宫,忽见左紫辰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台上,背着双手,好像是在发呆。帝姬好奇心起,叫了他一声:“喂,宫门快关啦!你还不出去吗?”

 他浑身一震,飞快转身,面上神色先是惊喜,在看到她的男人装扮后却愣住了。

 帝姬走过去,此处地势高,放眼望去,皇城尽在脚底。漫天大朵大朵的晚霞,染红城墙,也染红了眼前少年如玉的脸颊。他一个字也不说,只静静看着她,帝姬没来由地一阵心跳,摸摸头上的帽子,解释:“我、我只是偶尔装扮一下…出去、出去体察民情。”

 她把二哥常用的借口拿过来用。

 左紫辰微微一笑,见她手里捏着一截长柳,翠绿柔韧,无风自动,不由笑得更深:“…怎么这样调皮,把柳树的胡子拔了?”说着将那截长柳接过来,执在手中玩赏。

 帝姬脸上有点发烫,嗫嚅着说不出话。

 左紫辰似乎也感到些许的尴尬,别过脑袋轻咳两声,说了个无比蹩脚的勾搭借口:“我看姑娘很熟悉,是不是昨天见过?”

 帝姬撑不住“嗤”一声笑了,面上一层胭脂红,清灵醉人。她说:“昨天问了你的名字,今天应该还你我的名字。不过我还没名字,怎么办呢?”

 他的笑容渐渐变得沉静,只有贵族的女儿才会在十五岁前都没有名字。昨天,他曾以为她只是个小小优伶。

 帝姬慢慢说:“你可以叫我帝姬,我就住在宫里。”

 左紫辰眼里的光辉暗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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