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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西风展大旗
 夜渐浓,无月无星,枯草丛中,虫声啁啾,使这苍茫的原野更平添了几分凄凉萧索之意。

 黑暗中却来了一个人,身法轻捷,来势如电,见到这面大旗时,立刻下衣衫,解开发辫,赤身散发,缓缓跪了下去,跪在那孤独的风招展于荒原中的大旗前,神色间带着种不可掩饰的悲哀与忧郁。

 他笔直的跪在旗干,石像般动也不动,静寂中却忽然响起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一个苍老雄浑的语声喝问:“来了么?”

 “在这!”

 两行人马,带着两股烟尘,急驰而至,左面一行三人三马,一个是身躯长面带微须的中年男子、一个是短小悍目光的的的少年、还有一人,面色黝黑,身黑衣,身后斜背着一柄乌鞘长剑,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中闪烁生光,端坐马上,当先驰来,双臂一振,凌空翻了个身,飘然落在旗下。

 短小悍的少年在马上微一探手,便已抄住了他的马缰,马势一缓,已有两条人影掠过,却是右面驰来的一个虬须老人和一个青衫少女。

 赤身散发跪在旗下的人仍然跪在旗下,动也不动,虬须老人紧握双拳,旗杆般站在他面前,面怒容。

 黑衣少年、青衣少女,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木立在他身后,风声呼啸,天地间杀机沉沉,虬须老人忽然厉喝一声,一掌向赤身汉子劈下。

 一声轻叱,一条人影掠来:“大哥且慢!”

 那中年男子,已轻轻架住了他的手掌。

 老人怒道:“你要做什么?”

 中年男子叹道:“七年都已过去,再等一刻又何妨?”

 虬须老人膛起伏,虽然怒极,却垂下了手,沉声问:“刑马已备齐了么?”

 赤身汉子一听“刑马”两字,面色突又惨变,黑衣少女垂手道:“三叔、四弟俱已得手,弟子也将天武镖局总镖头那匹‘乌云盖雪’取来,三弟和么叔却直到此刻还未见踪影。”

 中年男子道:“我取的是盛家庄那匹‘紫骝’,四侄取的是落牧场那匹‘玉蹄朱龙’,这些都轻易得手,自然回来得快些。”

 三匹健马已经系在树上,木叶萧萧,健马长嘶,青衣少女看着跪在旗下的人,忽然转过头去不忍再看一眼,众人也俱都神色黯然。

 “么叔来了!”

 狂风吹过,方才旗的铁汉,赤足飞奔而来,掌中竟高举着一匹黑白相间的花斑大马,双臂筋结凸起,头汗珠落,奔到正前,大喝一声:“接住!”

 双臂一振,竟将这匹花马直掷出来。

 黑衣少年与悍少年双双跃起,一人接住了马的一双前足,一人接住了马的后足,乘势后掠,将花马轻轻放下,黑衣少年伸手一掌击在马颈上,花马稀哩哩一声长嘶,想要跃起,却被他双手扯住马鬣,空自扬蹄怒嘶,无法前奔一步。

 赤足铁汉一抹头上汗珠,道:“这匹‘飞云豹子’,当真和霹雳火那厮一般的臭脾气,竟连俺都服侍它不下,只得将它制住,一路举了过来,倒变成马骑人了。”目光一转,又变问:“小老三呢?还没有回来?”

 中年汉子摇了摇头,赤足铁汉顿足道:“我早就知道寒枫堡戒备森严,冷老匹夫更是不好对付,他却偏偏抢着要去…”

 赤身散发跪在旗下的汉子忽然脸色大变:“三弟已至“寒枫堡去盗那匹冷龙驹了么?”

 老人大喝:“住口!你贪恋女,欺师灭祖,我云翼没有你这个孽子,云老三也没有你这个兄弟,他就算死在寒枫堡,与你又有何关系?你再敢唤他一声三弟,我立时便将你碎尸万段!”

 赤身汉子垂首道:“孩儿自知罪孽深重,早已未存活命之心。”

 云翼厉喝道:“你既然自知罪孽,为何还要做出如此无之事?寒枫堡与我云氏一家世代深仇,你难道不知道?”

 双臂一张,对天悲嘶:“我云翼一生英雄,却想不到生下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孽子!”嘶声悲,有如猿啼。

 中年汉子黯然道:“他已经知道错了,大哥你难道不能留下他的生命,削去他的双足,让他一生残废?”

 赤身汉子面色沉凝,凄然一笑,道:“云铿犯下了重戒,甘受五马分尸之刑,以立我大旗门中的威信。”

 赤足铁汉一挑拇指,大声道:“好!这才像大旗门下弟子说的话!”

 云铿黯然道:“我死不足惜,只望爹爹能饶冷青霜一条活命,此事与她本无关系,这全是我自己的错。”这条不怕死的好汉眼角上居然泛出晶莹的泪珠:“何况她腹中已有了云家的后代了。”

 云翼面色大变,远处却又响起一阵蹄声,一匹白马,银箭般在夜中直奔而来,马鞍上似乎空无人迹,中年汉子皱眉道:“铮儿呢?”

 话声未了,眼前一花,一条白色人影忽然自马腹下钻出,就已稳稳的立在马鞍上,朗声笑道:“冷龙驹终也被我收伏了!”

 笑声中白马急驰而至,四蹄一收,就动也不动的立在了大旗前面,马上一个面如冠玉、身白衣的少年,耸肩跃起,凌空翻了三个筋斗,笔直掠了下来,看到旗下之人,又惊又喜:“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云翼只作未闻,沉声道:“三弟,宣读罪状,立刻施刑!”

 中年男子黯然一叹,俯首道:“铁血大旗门掌刑弟子云九霄,代祖师爷执令,谨判叛徒云镀,重轻师,暗中通敌,应受五马分尸之刑!”

 云铮面色突变,嘶声大呼道:“原来你们叫我盗马,为的竟是要害大哥,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就瞒着我一人!大哥他犯了什么过错?要身受五马分尸的惨刑?他不过只是爱上了一个姓冷的女人而已。”转过身来,扑地跪倒地上道:“爹爹,你难道就不能饶大哥一次?他毕竟是你老人家的孩子呀!”

 云翼面如青铁,木立当地,黑衣少女以及那悍的少年一起跪了下来,云铮膝行两步,抱住他爹爹的腿:“爹爹,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云铿突然大喝一声,长身而起,大声道:“二弟、三弟、四弟、五妹,大哥错了,你们再也不必多说,好生孝敬爹爹,生为云家子弟,怎能与寒枫堡中之人相爱,爹爹,孩儿不孝,沾污了铁血大旗,只有以鲜血来为它洗清了!”

 话声未了,忽然反手一掌,击在自己夭灵盖上,一声惨呼,血光飞,云铮扑了上去,云九霄黯然回首,赤足铁汉双目圆睁,瞬也不瞬的望着那一面风招展的铁血大旗。

 云翼目光森寒,面色如铁,高大威猛的身躯也已在不住的颤抖。痴痴的木立半晌,突然反手一把抓起了那杆铁血大旗,厉声惨呼道:“苍天为证,我铁血大旗门下子弟出的鲜血,点点滴滴,都不是白的,凡我铁血男儿,都不要忘记今的教训,更不要忘记先人的血誓,苍天为证,我家男儿复仇的日子,己从此刻开始!”

 呼声悲高亢,直冲霄汉,他目中却己老泪纵横。

 秋风呼啸,大旗舒卷,夜更深,夭地间的杀机也更重了。

 云翼仰面举旗,直到天风吹干了他目中的泪珠,才沉声道:“铁中棠留此施刑,别人都随我走!”

 “走”字出口,大旗又展,一阵狂飘扫过,他身形已在三丈开外。

 云铮大喝一声,翻身而起,嘶声道:“云家的嫡亲骨血,为何要叫外姓弟子施刑?”

 云翼须发飘拂,缓缓转过身子,一字一字的说道:“入我大旗门中,便是嫡亲骨血,谁敢再提‘外姓弟子’四字,有如此石!”

 语声未了,大旗倏沉“铮”的一声,火星飞,他身旁一方三尺见方的黑石立刻裂为碎片。

 云九霄一声轻叱:“走!”

 展动身形,拉着云铮如飞掠去。

 青衫少女幽幽望了那黑衣少年一眼,霍然转过身子,随着悍少年,轻烟般没入无边的夜中。

 人影一闪,便已消逝,黑衣少年木立在荒野上,凄风中马嘶不绝,他身子却久久不动,只有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耀着寒星般的光采。

 一声霹雳,暴雨骤落。

 五匹健马,齐齐昂首长嘶一声,向外奔出,刹那间便分成五个方向,马尾后溅出五条血迹,但转瞬便被大雨冲得干干净净。

 黑衣少年铁中棠颀长的身躯,旗杆般卓立于暴雨中,他面水珠,滴滴落,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马识途,五匹分向而骑,正是奔回自己主人的马厩,那冷龙驹方才在云铮手下虽然驯服,但此刻放蹄而奔,却有如天马行空,矫如游龙,暴雨中只能见到一条白影奔腾而过,根本无法分辨形态。

 乌云浓霆,泼墨般的东方天畔,终于微微出了一丝曙

 曙下,群山边,屋影幢幢,干椽万脊,沉睡着一片庄院,正是威镇天下的武林重地寒枫堡。

 冷龙驹长嘶一声,奔行更急,冲入了一片浓林,林中道路婉蜒,泥水飞溅,突听一声呼哨响起。

 一条人影自树梢飞落,显然早已捏定时间,要一跃落在马背上。

 可是冷龙驹奔行太急,这个人刚落下,冷龙驹便已擦身而过,刹那之间,但见这人身形凌空一提,倒翻了一个筋斗,手掌自下穿出一把刁住了冷龙驹的马尾,随着马身悬空飞驰了一段路途,猛然提起一口真气,再次呼哨一声,飘然落在马背上,轻轻拍着马背鬃,低语道:“马儿马儿,不记得我了么?”

 夜中只见此人剑眉星目,面悲愤,正是云铮!

 冷龙驹奔行本急,此刻竟真的好像还记得这个曾经将它收伏过的少年,低嘶一声,停住了脚步。

 云铮却比马还紧张,翻身跃到马尾后,只见两条索自辔头拖到后面,又是血迹,又是泥水,但绳端处却究无一物。

 “难道失落了么?”

 一阵热血涌上心头,云铮翻身扑在地上,放声大哭。

 “大哥,你死得好惨,你不但不能全尸而终,而且连尸首都失落在荒野中。”

 忽然间一阵厉叱之声响起。浓林中已有数十个身穿劲装手持利刃的大汉,将他团团围住,数十道森寒的目光与刀光相映,仿佛比刀光更锐利。

 云铮居然笑了,仰面大笑:“过来,全过来,我正要以你们的鲜血为我大哥复仇!”

 喝声未了,立在道路上的四条劲装大汉,身形向外一横,闪开的道路上,立刻大步走来一位头戴笠帽,身穿白袍的枯瘦老人,雨水有如珠帘般自他笠帽前滴落,滴落的水珠间,只见他高颧锐目,鼻钩如鹰,颔下几缕山羊般的灰发,在风雨中不住飞舞,冷冷的问云铮:“谁是你的大哥,寒枫堡与你大哥有何仇恨?难道你是铁血大旗门下?”

 云铮纵声狂笑:“冷一枫,除了铁血大旗门下,谁家配有我这样的男儿!”

 这鹰鼻老人正是寒枫堡主冷一枫,他手掌紧捻着颔下微须,沉声道:“你夜盗冷龙驹,胆量果然不小。”

 暴雨更急,竹笠滴落的水珠,掩去了他面上的神色,却掩不去他手掌的颤抖。

 云铮冷笑道:“别人看寒枫堡铜墙铁壁,少爷我却是拍掌而来,拍掌而去,算得了什么!”

 冷一枫忽然问:“大旗门重施五马分尸,为的可是那云氏不肖于云铿么?”

 云铮厉声惨呼:“第二个便轮到你了!”

 身形一展,飕的向冷一枫窜了过去;突见眼前刀光一闪,三条劲装大汉,手挥长刀,面扑来,刀花三震,分砍云铮上、中、下三路。

 冷一枫仰面狂笑道:“云翼呀云翼,老夫真该感激于你,你那孽子勾引我冷家闺女,想不到你却代老夫报了仇!”

 狂笑未歇,忽然低叱:“住手,放他回去!”

 三条大汉一招未曾施全,猛然挫住手腕,后退三步。

 冷一枫沉声道:“姓云的,老夫念你也是条汉子,今放你一条活路,下次若敢再来寒枫堡,便叫你来得去不得了!”

 云铮怒道:“放,谁要你假慈假悲,少爷我今就偏不回去!”

 铁掌急伸,五指如钩,捏住了一柄长刀的刀尖,手腕一震,持刀的大汉再也把持不住刀柄,撤刀退步,云铮引臂一送,刀柄便急急点在他前将台上。

 另两柄长刀,已一左一右剪般劈向云铮左右双肩,刀光如匹练,一闪而至。

 云铮曲身进步,倏然自两柄长刀钻出,右时倒撞,将左面一条大汉撞得全身缩做一团,再也直不起来;左掌一招“倒朝阳手”,扣住了右面一条大汉的手腕,一拧一带,直将这黑凛凛一条重逾百斤的大汉,斜斜抛了出去。

 冷一枫冷哼一声,身形滑开三尺,伸出右掌,将那凌空飞来的大汉轻轻一托,轻轻一送,那大汉悬空翻了个筋斗,落在地上,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前方,被骇得犹未还过魂来。

 云铮拇指一按刀尖,食指在下面一挑,长刀翻了个身,刀柄便落在了他掌中,他长刀在手,如虎添翼:“老匹夫,拿命来!”

 冷一枫身子动也不动,冷冷道:“少年人徒逞意气,不过是自取其辱,你且看看,你此刻还逃得了么?”

 四面一圈手持长刀的劲装大汉外,又多了一圈手持长弓大箭的汉子,弓已上弦,箭矢如林,只要有一声令下,箭如蝗,便都将在云铮身上。

 冷一枫缓缓抬起手掌:“你看清了么?只要我手掌一落,大旗门今后便又要少去一个子弟了。”

 云铮厉喝道:“你若想以生死之事来威胁我,你却是错打了主意,你只管放手,看少爷我可会皱一皱眉头?”

 冷一枫淡然道:“你生死虽不足惜,但大旗门衰微至今,你爹爹隐忍边睡二十年,调教出你们几个弟子,为的就是要你们重振大旗门的声誉,你今如此死了,岂非可惜?”

 云铮放声狂笑道:“大旗门英才辈出,我今即便死了,一样有人来寻你复仇,你这骇不倒我!”

 冷一枫道:“视死如归,果真是豪气如云,但忠言逆耳,却又未免大过愚蠢。”

 云铮大喝道:“要杀便杀,要打便打,废话什么!”

 身子突然斜斜跃起,凌空一脚,踢向那大汉的背脊。

 那大汉方才惊魂未定,此刻更是大惊失,翻身扑倒在地上,避开了他这一腿,哪知云铮身子已急转而下,铁掌如抓,抓住了这大汉的足踝,振腕一抡,那大汉一声惊呼没有出口,竟被他抡得有如风车般急转起来。

 手持弓箭的大汉们,眼见同伴被他劫在手中,投鼠忌器,谁也不敢骤弦放箭。

 云铮厉声大呼道:“让我者生,挡我者死!”手舞人盾,一路冲出,人群骤间,竟被他杀开了一条血路。

 冷一枫冷笑:“赵大早已没命了,你们还顾忌什么?”

 两条持刀大汉,应声跃起,长刀急挥,劈向云铮掌中的汉子,刀沉力猛,这两人竟将自己的同伴一刀砍成三段。

 刀光闪处,血光飞,云铮大喝一声,全力掷出了掌中半截残尸,击在一条大汉的脸上,这大汉被击得面鲜血,惊呼一声,突然想起了这半截尸体片刻前还是自己活生生的同伴,只觉中一阵呕心,随手抛去了掌中长刀,一路呕吐着飞奔而出,有如疯狂一般。

 云铮势如猛虎冲入了一片刀光之中,赤手空拳,敌十数柄百炼钢制成的长刀,但见人影闪动,惊呼不绝,刹那间便已有三条大汉被他振腕抛出。

 冷一枫面色更阴沉,只说了句:“无用的奴才!”

 四面的弓箭手立刻将长箭引,冷一枫手掌一反,拇指朝下,四面的箭手齐声厉叱,撒弦放箭,弓弦响处,数十支长箭飞蝗般暴而出。

 四面围攻云铮的长刀手,再也想不到庄主竟不顾自己这班兄弟的死活,断然放出弓箭,大惊之下,手挥长刀,四下急窜,有两人逃得慢些,竟被利箭中,惨呼一声,扑地跌倒,箭杆触地,箭矢穿而出。

 云铮早已抄刀在手,旋身急舞,将四下长箭一起拨飞,但四周弓箭手已张弓持箭,引待发。

 冷一枫冷冷的看着他:“现在我已经不能放你走了,活捉不成,死的也行。”

 一株巨树的浓枝密叶忽然分开,出一个衣衫虽华丽神情却极狼狈的少女来。

 这少女身后浓密的枝叶里,己响起一阵低沉冷漠的语声,道:“冷一枫,你还要你女儿的命么?”

 冷一枫变道:“你是什么人?决将她放下来!”

 那语声冷冷道:“要我放她不难,只要你先将姓云的少年恭送出林,我保证不会动她!”

 冷一枫冷笑道:“原来大旗弟子也会做出这种事来,今倒叫我冷一枫开了眼界了!”

 云铮大喝:“谁说他是铁血大旗门下?”

 “他若不是大旗门下,为什么不惜用如此卑鄙的手段赶来救你?”

 云铮怒极仰面喝问:“你是什么人?”

 “你活着出林之后,自然会见得到我的!”

 “我云铮就算死,也不要你用这般手段来救我。”

 浓枝中的人在冷笑:“如果我一定要救你,你怎么办?”

 冷一枫忽然扯下了头上的竹笠,用力掷到地上:“老夫一生从来未受制于人,今却被这个丫头害了。”

 “退!”这个字说出来,在片刻间就走得干干净净。

 冷一枫大喝:“还不放她下来?”

 那语声笑道:“姓云的还未走哩!”

 云铮道:“你只可以用这种手段他,却不了我,我偏偏不走,你怎么样?”

 “偏偏不走,我就偏偏不放她,你一不走,我一不放,你十不走,我就留她十,你脾气虽然拗强,我倒要看看你这又臭又硬的脾气,能与我僵持到几时?”

 云铮气得面色发青,别人好意救他,他一点都不领情,突然大喝:“我就偏偏要你放她!”

 他已经准备冲上去了,可是身子刚跃起,冷一枫的铁掌已拍至他后心。

 云铮大怒:“我要救你女儿,你为什么要暗算我?”

 林中人大笑:“我要救你,你为什么暗算我?”

 云铮说不出话来了。

 突然林外有人呼唤:“云铿的弟弟在哪里?”

 大雨之下,一个手撑湘妃竹伞的白衣女子,自树林外飞掠而来。

 她的身法轻盈,虽然自雨中奔来,身上的衣衫却仍一尘不染。

 冷一枫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白衣女子却不看他,目光一直盯在云铮身上。

 “你就是云铮?”

 “你就是冷青霜?”

 白衣女子轻轻点了点头:“我就是。”

 云铮又大喝:“你害死了我大哥,还有脸铮来见我?”双拳齐出,击向她双肩。

 冷青霜一拧就闪过去了。

 “你敢对大嫂无礼?”

 云铮悲愤集:“你是谁的大嫂?”

 他第二拳又击出,只听冷青霜道:“我身上还有你大哥的骨血,你敢动手?”身子一,便了上去。

 云铮立刻硬生生的收住拳势,急退三步,木立当地,面上阵白阵青,却说不出话来。

 冷青霜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大哥已经死了,你就更该听大嫂的话,快点走吧,你大嫂是个苦命的人!”

 她的泪珠滚滚而下,云铮看了看她面上的泪珠,又看了看树上的少女,狠狠的一顿足,大步走了出去。

 忽然间一蓬光雨暴而来,数十道银芒带着尖锐的风声,直击他身子方圆丈余处。

 云铮倒窜而起,凌空急转了三次,只听“叮叮”一串轻响,那一蓬银雨,竟都是作弧形飞来,到最后便聚到一处,凌空互击一次,四散飞而出,力道不绝,再次击向他前面目,云铮双掌齐挥,掌风“终于将光雨一起震落,却是数十细如丝线的银针。

 冷一枫、冷青霜面色微变,林叶中那个神秘人物已经发怒。

 “你还敢暗算他,莫非真不要你女儿的命了?”

 冷青霜大声道:“你们错了,那暗器并非我寒枫堡门下所发。”

 云铮道:“你还想赖?”

 “天女针暗器武林仅有一家,‘玲珑妙手,三散天花’的暗器手法,更是天下无双,你等见了这种暗器,这等手法,还猜不出是谁施放的暗器,怎么可以算在我寒枫堡帐上?”

 “是谁?有种的出来!”

 冷一枫忽然阴沉沉的一点头:“盛大嫂请快出来,再不出来,你侄女就没有命了!”

 一株大树后果然传出轻轻一笑。

 笑声轻柔娇美,宛如少女,随着笑声走出的,却是个手提拐,头银发如丝的老妇人。

 一条面膛紫红、狮鼻阔口,颔下蓄着短髭的中年大汉,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她身后,双手高举着一顶大竹笠,遮住了银发老妇头上的雨水,自己的一身锦缎衣衫,却被雨水淋得透。

 银发老妇大步而行,非但全无半分龙钟老态,还带着少女般的笑声:“我三个媳妇一个接着一个都死在大旗门人的手里,害得我这儿子十余年都不愿再娶亲了,你陪我死个把女儿有什么关系!姓云的儿子既然来到寒枫堡,你难道还能放他走么?”

 她的声音也娇无比,与她面上的皱纹大不相称。

 冷一枫面色微变,树梢密叶中那神密客又朗声而笑:“来的莫非是盛家庄女主人,昔年人称‘散花玄女’的盛大娘?后面的想必就是‘紫心剑客’盛存孝盛少庄主了,真是幸会得很!”

 银发盛大娘头也不抬,冷冷的说:“你要取冷青萍的性命,此刻便可动手,有老身在此,姓云的是再也走不了的!”

 “冷一枫,你可听清楚了?他媳妇死了还有儿子,你老女儿死了,却连女婿也没有。”

 冷一枫面色森寒,缓缓道:“云铮,你走不走?”

 云铮紧贴树身而立,戒备着四方,大声道:“少爷我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谁也拦不了我!”

 盛大娘道:“真的么?冷老弟,你听见没有?人家直将你寒枫堡看作无人之境,你受得了?”

 冷一枫还未答活,冷青霜已长叹道:“大婶你也该为咱们想想,我妹妹落在别人手中,我们能怎么样?”

 盛大娘截口道:“大侄女,你别说话,婶婶我一看到大旗门又施出五马分尸,盗马还马的老套,就急忙赶来,为的还不是大家好?大旗门忍了这么多年,此刻出来报仇,定必是要赶尽杀绝的,你若不杀他,他就杀你,但咱们人多,他们人少,一个拼一个,总是划得来的。”

 云铮忽然笑道:“谁跟你拼,少爷走了!”

 长笑声中,身子贴树而起,没入了树梢的浓枝密叶中,谁也想不到方才要放他走时,他硬是不走,此刻不放他走时,他却乘机逃了。

 盛大娘冷笑一声,道:“存孝,截住他的去路!”

 紫心剑客盛存孝沉声应了,方待展动身形,突闻树梢上一声惊呼,云铮失声道:“原来是你!”

 接着,那少女冷青萍亦自惊呼一声,身子由树上直落了下来,冷一枫抢先几步,引臂接过。

 刹那间但见人影一闪,紫心剑客盛存孝反腕拔出背后的紫鞘长剑,剑光与人影一起飞身而上。只听哗的一声,树梢的枝叶,被他锋利的长剑削去一片,两条矫健的人影,自树梢急坠而下。

 冷一枫将怀中的少女交给冷青霜,沉声道:“带她回去!”

 冷青霜身子后退,目光仍凝注着前方。

 只见由树梢坠下的两条人影,一人身是黑衣,背长剑,脚尖一点地面,方待再次跃起,突觉一股阴冷的掌风扑面而来,原来冷一枫已急攻而至,厉声道:“此刻你也走不了!”

 黑衣人一言不发,仰面一个大翻身,乘势拔出了长剑,一剑削向冷一枫的双眼,剑法犀利,其急如电。

 冷一枫双掌齐翻,拍的一合,要待以双掌夹住这黑衣人的剑身,变招之快,当真是间不容发。

 哪知黑衣人长剑早已转了开去,斜削直刺,刹那间又攻出五剑,剑法虽然平平实实,毫无新奇巧妙之处,但运剑之快,却是闯江湖数十年的冷一枫生平仅见。

 此刻紫心剑客盛存孝已与云铮动手相搏了三招,忽然说道:“冷大叔,让小侄来领教这位少年剑客的高招。”

 盛家庄虽是武林中暗器名家,但盛存孝却是以剑法饮誉江湖,此刻见了这黑衣少年剑法如此迅急,心中便不觉动了与他一争锋芒之心。

 冷一枫沉声道:“这厮剑法奇快,手腕更是灵活无比,贤侄你与他动手,可要小心了!”

 盛存孝道:“侄儿知道!”

 一连三剑挥出,人已与冷一枫换了个位置,长剑平击当,与黑衣人对面而立。

 两个人横剑对立,目光互视,身子却不再动。

 这两人一个面容黑中透红,一个面容黑中透亮,两人俱是剑眉狮鼻,神气沉稳,隐隐有名家风范。

 云铮与冷一枫又接了几招,冷一枫忽然发现云铮频频望着那黑衣少年,脸俱是怒容。

 盛大娘手里拿着自盛存孝掌中接过的竹笠,忽然微笑:“冷老弟,你忙着打什么?反正姓云的也跑不了的,你先看看这个人,你看这少年长得是否与存孝很像,简直就像兄弟一样。”

 云铮叫了起来:“铁中棠!你若还不出手,不如就跟他结为兄弟吧!”

 黑衣少年正是大旗门下的三弟子铁中棠,他是个孤儿,师门恩重,平都让着这师弟几分。

 所以他终于出手了。

 不轻易出手的人,出手通常都快得很。

 两声轻叱,一声龙,两道剑光,剪飞起。

 接着又是一连串叮叮剑击,如珠落玉盘,双剑击,一合即分,人影一闪间,已攻出十余剑之多。

 每个人都被他们吸引住了。

 只有云铮例外。

 “原来他们都是大旗门下,妙极妙极。”

 云铮怒喝:“妙什么?”

 盛大娘的笑声如银铃:“大旗门复仇之时,素未喜欢偷袭,而且人马从不落单,今却有三人落在我掌握之中,岂非妙极?”

 冷一枫立刻问:“哪里有三个?”

 “冷老弟,难道你忘了你女儿的肚子里还有一个?”

 “你要将她怎样?”

 “只要有云家子弟撞在我手里,就再也休想活命了!”

 冷一枫立刻横飞而起,挡在冷青霜姊妹的面前:“你们快退!”

 盛大娘又少女般吃吃的笑了。

 “冷老弟,你怕什么?我盛大娘的天女针,岂是轻易便会出手的,纵要出手,对象也不会是你的女儿!”

 就在这时候,十余匹高头大马忽然自林外急驰而来,马头上罩着铁盔,马身上也披着铁甲。

 十余条黑衣汉子,紧紧伏在马背上,树林中树干颇密,隙地无多,但这些铁马骑士,人人都骑术绝,穿行在树干之间,比奔腾在原野上还要迅速。

 这一群声势惊人的马群一入树林,立刻就惊散了树林中的人群,只听马上人低叱道:“大旗门下速退!”

 随着喝声,数十道暗器乌光自马上骑士掌中出,分击盛大娘、冷氏父女,两个人自马背上跃起,空出了两匹健马。

 铁中棠长剑急挥,跃上了马背,左腕急伸,抓住了云铮的臂:“三弟,你还不走?”

 云铮挣脱了他的手掌,却还是跃上了另一匹健马,乒手一掌,击在马股上。

 马群来势虽急,去势更快,数十声马嘶过处,马群已穿林而出。

 盛大娘闪过暗器,定了定神,厉喝道:“追!”

 每个人都追了出去,只有冷青霜姐妹仍然站住不动。

 冷青萍忽然轻轻叹息:“但愿他两人不要被爹爹追着!”

 冷青霜皱了皱眉,厉声问:“他那样折磨你,你为什么还希望他逃走?”

 冷青萍幽幽叹道:“他没有折磨我,他根本没有折磨过我。”

 她的语声娇柔,身子更仿佛弱不胜衣,与她姐姐的倔强冷傲,完全不同。

 冷青霜看着她,也不长长叹息:“二妹,难道你也爱上了大旗门下的弟子,难道你没有看到姐姐我的榜样?”

 冷青萍低垂着头,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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