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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风波难平
 明国风云变幻的一个月,琉国也在发生大事。睍莼璩晓

 六月,幽雪和尚风突然声称找到了张宗的“儿子”张无忌。

 八月十六,项宝贵带着张小野赶到琉国腾远按司时,假王子张无忌已经登上了琉国王位。

 此后琉国爆发史上不亚于张宗当年开国的惨烈内战,暗杀与战争血事件如秋风扫落叶。

 八月二十六,张无忌被杀死在琉国王宫。

 王宫正殿。

 这是一幢两层的巍峨大殿,木质构造却不输气概和稳固,琉璃金瓦,三十三龙之柱是琉国工匠的巅峰之作。

 大殿内,正北首,垂帘摇曳,纯金镶宝石的御差上,身穿正红蟒袍、头戴通天冠的“新王”张无忌软软歪在角落里,口吐鲜血,早已断气。(*御差就是琉国的王座。)

 群臣和各地的按司们全都跪在阶下,分列正殿东西两侧。

 尚在摇晃不止的珠帘后,幽雪王妃端坐着,脸色煞白。

 短短十暴风骤雨般的攻击,项宝贵的狠戾远远超出她的预想,让她手足无措。

 项宝贵牵着张小野的手,将他送上御差,顺便一脚踢远了角落里的死尸。

 珠帘后,幽雪悲悯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国相可杀得尽兴?这琉国可是你的恩师张宗留下的,岂容如此践踏残杀?可怜的孩子,他是无辜的。”

 “既然是无辜,那你和驸宾还把他抓来冒充王子,让他送死——你们真是歹毒,既祸恩师的江山,又害死一条无辜性命。”项宝贵摇头感慨。

 “…你!”

 幽雪捂住口,目光透过珠帘,看外面那卓尔凤姿的身影,又爱又恨。

 张小野有些紧张不安的坐下,看着下面黑陌生装束的大臣们,他们也在探究、不、挑衅的盯着他。

 项宝贵按了按他的肩,俯身道:“别怕,记住,你是琉国王张宗的儿子张小野,从现在开始,你将继承你父亲的王位,成为新一任琉国王。”

 说完便退下御差,站在群臣之首。

 “王上!”群臣伏地行礼,口中齐呼。

 “宝贵表哥…”张小野紧张得鼻尖冒汗,手足无措。虽然一路上,他早就已经接受自己新的身世,了解父亲的过去和郁郁而终的母亲,但当真正面对如此庄严紧张的大场面,他还是难以适应。

 “王上,以后,不要再叫臣‘表哥’,叫‘国相’便是。”项宝贵并不下跪,但面向张小野的目光是大哥哥的爱护,也有对恩师的尊重。

 张小野讷讷重复:“国相…?”

 “是,王上。这些年臣没有时间替恩师教导你,只因为你身中奇毒,时机未成。如今你已康复,有人又急着让你做琉国王,臣也没办法,只好委屈你多辛苦辛苦,自今始,你便要开始勤奋学习,学习王宫礼仪,学习怎么做一个王…”

 项宝贵没说完,一个按司跳起来质疑:“国相!您有何证据,能够证明他就是先琉王的王子?”

 “本相不需要任何证据。”项宝贵根本没回头看那个按司,半垂着眼皮,懒懒道:“当年先王也就是本相的恩师,曾经留下三条遗命,其中之一,便是要我项宝贵寻回他的王子,扶其继承王位。先王这条遗命,等于是昭告天下,我项宝贵说谁是王子,谁就是。其他人谁说了也不算。”

 “…”群臣面面相觑,原来那条遗命还能如此解读?

 项宝贵勾着精致的嘴角,转头扫视群臣,笑一脸星光璀璨的风华,这风华太过耀眼,几乎刺瞎群臣的眼睛。

 衣袂声落地整齐,群臣再次俯首,五体投地。

 “如果有人不服先王的遗命,想要坐上御差,那么他——”他指向大殿角落里那具身穿琉国王红蟒袍的尸体“他的下场就是榜样。”

 他的声音不高,清醇如阳光下的风穿过枝叶,清晰而质感,再配上那张美轮美奂的脸,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都堪称一种享受。

 于是,好几个有心人“享受”得背后直冒冷汗。

 过去,项宝贵对待琉国的人和事,态度都是温和的。这次回来,他真是太“不客气”了!

 项宝贵承认自己这次的血腥暴戾,那是因为他着急,五内俱焚,他要来不及赶回小娇身边,来不及亲眼看她过完十五岁最后的时辰,来不及在第一时间接她长大成人。

 虽然手段有些不妥,但这是最快速而彻底的解决途径,

 要说彻底,还言之过早。

 军事容易控制,但政权不是一个人的事,还包括这殿中五十位大臣和各地按司,包括殿外跪坐的四百二十名各司官吏。

 这些年,为什么那些大臣越来越偏袒幽雪王妃?这一点让项宝贵有些困惑。幽雪总不能把整个琉国的大臣都“睡”了一遍吧?就算“睡”了他们,这些自私又狡猾、有家有室的大臣,也不至于为一个女人如此卖命吧?

 在这个疑惑没有解开之前,张小野的王位坐不稳。

 这时,附宾尚风眯着眼,冷冷开口:“我的子天守郡主没留下王室的血脉,听说王子在来王宫之前,就很喜欢女人,看来是长大了——既然王子已经继承王位,我没有其他意见,只有一个建议,就让新王陛下赶紧娶王妃吧。”

 项宝贵挑起眉“有必要这么急吗?”

 张小野低低的喊:“我不要娶王妃!”

 要娶,也得是桑柔。他还不知道桑柔正关在苏州府衙的死牢里,等着秋后处决。

 幽雪在垂帘后,冷冷道:“陛下应该称‘孤’。”

 张小野不自在的转头看后面,隐约能见一个绝世的美人。他诧异,这世上竟然还有相貌胜过冷知秋的女人,虽然这女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并且是害死他母亲的女人!

 ——

 当晚,项宝贵锁眉坐在张小野寝宫中,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又一遍回苏州需要多少时航行。

 “不行,今晚必须走,才赶得及…”

 一旁香檀木大桌,摆山珍海味,宫娥穿梭来往伺候着,一个个如花似玉,袅袅娉婷。

 张小野茫然瞅瞅这里,又瞥瞥那里,嘴里吃着山珍海味,却不知是什么滋味,让人疑在梦中,不太真实。

 他就这样,突然之间,做了一个国家的王?他的心脏顿时一阵收缩。

 他看项宝贵有些像热锅上的蚂蚁,便问:“宝贵表哥,你要回苏州吗?”

 “嗯。”项宝贵随口应他。

 “那你把我也带上吧,我一个人应付不来那么多大臣,尤其是那个驸宾,长得很凶。”

 张小野说着就去收拾包袱,左看看右看看,所有的东西又仿佛都不属于他,就不知道收拾什么才好。

 项宝贵看了看侍立在旁的十来个宫女,她们在低头窃笑,笑新王懦弱、无知吗?

 “你们全都下去,以后不用再来伺候王上起居。”

 宫女们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但又不敢忤逆,胆战心惊的告退。

 项宝贵叫了十名地宫卫,由郝十三带着,吩咐他们片刻不离的守护张小野,包括张小野的起居生活。

 “小野,你现在是琉国王,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离开王宫。”项宝贵按下张小野,让他坐回山珍海味旁。“放心吧,只要我活着,他们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我先回一趟苏州,诶…等过一阵子,我再来帮你把王位坐稳。”

 嗯,就是这么决定了,这也是他原本的打算。

 项宝贵说完,便兴冲冲整整衣冠,叫来高老二道:“快去准备船只,我们回一趟苏州。”

 高老二背着手鞠了一躬,然后抬起竹竿般瘦长的身,冷冷道:“不行。”

 项宝贵脸色一沉。

 “少主,这次虽然强杀了伪王,但手法太残暴,之过急,很损少主您的威望,王城里很多人对您不,对新王陛下不,您这个时候离开,难保不会发生宫变,新王陛下的性命,未必无虞。”高老二道。

 张小野听得手里的银筷吧嗒落了地。

 项宝贵道:“既然如此,你们全部留在这里,全给我围着小野,保护他的性命安全。我一个人去一趟苏州,很快就会回这里的…”

 “少主!您是心窍吗?非要在这节骨眼、穿洋越海跑回苏州,就为了抱上您那小娇?”高老二毫不客气的斥问。

 项宝贵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嗯,心窍,就是这样,就是非要赶回去不可,我项宝贵从来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你!”高老二痛彻心扉的怒吼一声。

 郝十三等人也歪了嘴。

 张小野咬着,期期艾艾、忐忑的请求:“宝贵表哥,能帮我把桑姐姐带过来吗?”

 项宝贵挑起秀的剑眉,脸色不予。“王上勤奋学习,不要惦记桑姐儿那人!她杀了三爷爷和我的丈母娘,你觉得她还能活在世上吗?”

 “…”郝十三等人绝倒。

 项宝贵也没啥包袱要整理,既然不带走卫,他便一挥衣袖,飘然离去。

 张小野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飘然的身影转眼消失在宫殿重重垂幔间。

 高老二气得脸色发绿,疾步追了出去。

 张小野一股坐倒在地,望着郝十三,脸色如纸,抖着嘴问:“他、他说桑姐姐杀了三爷爷,杀了他的丈母娘?怎么会这样?”

 郝十三无言。这事儿,他也不太清楚。

 张小野气,眼珠子慌乱的转着“坏了…坏了…他会怎么对付桑姐姐?把她碎尸万段吗?”

 “不过就是个婢女,如果她真杀了三爷爷和少主的丈母娘,啧啧,少主要她怎么死都不过分。”郝十三实话实说。

 张小野听得心肝都裂了,脑子里想象着桑柔的各种死法。

 他对桑柔的感情,是又爱又恨。是她伴着他长大,像母亲又像姐姐又像恋人,给他最初的温暖和感动,又成为他生命里第一个女人,她对他的影响,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

 半夜凌晨,子时。

 高老二急匆匆赶到张小野的寝宫,对郝十三等人道:“少主出事了,快随我来!”

 郝十三大吃一惊,少主怎么会出事?还是高老二来通报,这就严重了!当下什么也顾不上,撇下张小野,带着人就走。

 张小野还在镶珍珠玛瑙的宽大龙上睡觉。他睡的不安稳,梦里全是项宝贵在杀桑柔的情景。

 一阵金属短笛声钻进重重宫闱,绕过厚重的垂幔。

 张小野的噩梦随之结束,转变为奇怪而*的梦境,那梦里,有许多赤身*的美女,妖娆地扭动着,发辫卷,就像灵蛇一般刺人体的肾上腺素。

 她们围着张小野,轻重缓急、错落有致的按摩着他所有感的部位。

 “啊!”张小野忍不住发出喜悦的低吼。

 奇怪的是,他分明已经醒过来,却还是无法摆这个梦境,沉溺着,感觉到身上似乎真的有一双柔软的手,带给他绝妙的感触。

 “小野,把眼睛睁开,看看我是谁。”一个清淡高贵的声音,从上往下俯冲过他的耳膜。

 他便不由自主的睁开眼睛,看见身上坐着一个*的女人,那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让他震撼得忘记自己的存在。

 幽雪扭了一下肢,将他进体内,看他立刻两眼一翻,舒服得要死过去的样子,她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除了尚风,没人知道她会藏密功。从遥远的蛇国传入藏川,结合了短笛魔音和巫蛊术,她可以让一个男人永生难忘那种死的感觉,只要沾上一次,便会永远臣服在她的裙底,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她闭上眼睛,施展浑身解数,把身下的张小野想象成她苦苦渴望了十年的项宝贵“嗯…”

 *的声音不断溢出,张小野张大嘴巴,忘乎所以。

 和幽雪的滋味比起来,桑柔简直就像豆腐渣。张小野完全忘记了桑柔曾经带给他的记忆,心的“爱”着身上这个害死亲娘的女人。

 一个后母,一个孤儿,在琉国王宫龙上疯狂苟且。

 “小野君,要不要娶王妃?”

 “要。”

 “娶谁?”

 “你…”

 …

 黎明破晓时分,阳光洒了琉国每一个角落。

 腾远按司早早起来,赶往北面海港调拨船只,供国相项宝贵使用。

 一骑飞驰,传信兵大声喊:“按司大人,快回王城!王城烽火台燃了金龙烟!”

 金龙烟,烟中夹杂了大量金粉,形状像一条升腾的巨龙,因而得名。这是王城召集各地按司进宫的讯号。

 腾远按司忙上马,往南疾驰。从腾远到王城,最快需要两个时辰的马程。

 经过按司大寨衙门,他看到项宝贵正负手皱眉看南天那朵金龙烟。

 “国相!王城一定出了大事,我们还是先去宫里看看吧?”

 …

 ——

 九月初十,苏州城。

 冷景易为爱女冷知秋办了个生辰宴,请了胡一图夫妇,胡登科夫妇,破天荒,连冷知秋的公公婆婆也请来,在正堂里共桌吃饭。

 冷知秋自己又把冷兔、项宝贝、沈天赐夫妇、倪萍儿母子、张六等人都叫了来,一起挤在冷宅小小的院落里,吃一顿难得的团聚饭。她和这些人有日子没这样聚过。

 席间,冷知秋说起想办个书院,冷兔等人都大吃一惊,有些难以接受。

 “这个很难办吧?要不少银子,而且女子办的书院,那些男子怕是不肯来…”倪萍儿抱着小六六,歪头思索。

 “你觉得难办,那是你。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你好跟她比吗?她既然想要办书院,一定行。”惠白了一眼倪萍儿。

 她很瞧不惯倪萍儿,虽然知道当初是靠了倪氏兄妹,才让她离钱多多的魔爪,但想起沈天赐选择倪萍儿时的情景,明知是做戏而已,还是会刺痛她的心,再看那倪萍儿生完孩子后,比当初还要漂亮几分,心里就更不是滋味,总疑神疑鬼觉得沈天赐在偷偷瞄倪萍儿。

 沈天赐会不会和倪萍儿假戏真做,真的看对眼?毕竟和倪萍儿比起来,她实在长得够抱歉的。

 惠的脸色从始自终便都很难看。

 冷知秋多看了她两眼。

 倪萍儿被惠无端端抢白了几句,也有些不愉快。“妾自是不好和项爷的夫人比,给夫人提鞋都不配,但妾也是实话实说,夫人不会见怪吧?”

 冷知秋一笑道:“萍儿姐姐不要那样说,你帮我的地方很多,万不可妄自菲薄。知秋这些日子思来想去,也觉得书院难办——但这是我心中的梦想,就算难,也要试试看,还希望大家伙儿能有什么好点子、好办法,便帮帮知秋。”

 众人急忙点头答应。

 冷知秋又问冷兔:“前儿不久叫你给宝贝小姐想想辙子,这会儿都九月了,虽然战事不断,但毕竟先帝大行之礼已经结束近一个月,我担心,京城宫里很快就要下达选秀女的旨意。你和宝贝小姐都是怎么商量的?”

 项宝贝此刻正随父母坐在正堂内,和冷景易他们一桌儿吃饭。

 她心不在焉,不喜欢和这一帮官腔官调的人坐在一起。

 尤其是胡登科的子胡柳氏,整个就像怨妇,瞧哪个比她好看的同龄女子都没好脸色,时不时尖酸刻薄两句,嘲笑项宝贝不识礼数,不登大雅之堂。

 胡一图、胡登科想着,紫衣侯指定了项宝贝要进皇宫做娘娘的,这可真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紫衣侯到底什么意图呢?

 项沈氏也是浑身不舒服,看胡一图家四口个个都不顺眼,忍不住瞪冷景易:没事请这家恶心人吃饭,找吐么?!破坏我儿媳妇的生辰家宴啊!

 冷景易被她瞪了几眼,皱眉不已,这会儿他实在没脸皮跟这泼妇一般见识,为了女儿知秋,他也得忍着。

 院中,冷兔转着小巧的青花瓷酒杯,半垂着眸子道:“那个傻大妞啊…天天在和自己斗,想不好要不要去找小侯爷,她哥哥项爷说要去找小侯爷去问清楚,这会儿却忙着别的事,一点顾不上她这个妹妹,所以,她就打算这么干等着、耗着。”

 除了冷知秋,其他人全都低头摸鼻子无语。

 冷知秋烦恼的托腮出神:“这可怎么办才好?夫君什么时候才能身回来…”

 冷兔见她这样,皱眉板起清秀的脸,骨碌碌黑眸有一股凛然之气。“知秋姐姐,实在不行,小兔可以牺牲自己,先和宝贝小姐定亲,等选秀的事过去了,再找个由头退亲。”

 “这…”冷知秋有些意外、又觉得不意外、甚至还有点正中下怀,但这个办法也有不好的,那便是世俗目光,看订了亲又退亲的女子,难免低看许多。

 她原本曾想与项宝贵和离后,便做个老姑娘,一直陪父母。如今可再不想和离了,一听冷兔说的定亲退亲的法子,下意识她就觉得不太好。

 “这个办法,我再细想想,明我去香料铺寻你,再做定夺。”冷知秋道。

 冷兔点点头,欣然应了。

 冷知秋起身去堂屋内陪父亲等人继续用饭,敬酒。

 胡登科问:“冷家妹妹打算何时去项家住?”

 众人立刻停筷,各怀心思的看冷知秋。

 冷知秋觉得胡登科问这问题,有些唐突,他是不是管太宽了?

 “我父亲要造恩学府,知秋如何能够离开?母亲去了,知秋还要照顾父亲起居一阵子,暂时还不能回夫家,怎么,衙内有什么指教?”

 “不敢不敢。”胡登科忙摆手。

 便在此时,门上有人拜访,杏姑进来禀告:“木大夫要见小姐,说有信给您。”

 “哈,凑上时间了,子琳姐姐有心!”冷知秋高兴的站起身告退,出门去见。

 谁知到了门外,就见木子虚不仅捎了徐子琳的信,竟还捧着梅萧送的礼物和书信。

 礼物是一方钟形端砚,石质幼细滑之极,自然是好东西。顶端纹着精致的梅花,背面一个梅花树下观书的仕女,那样子颇有几分眼,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冷知秋自己吗?

 冷知秋盖回砚盒,此时不方便,她也不问木子虚为何替梅萧跑起腿来,将礼物和书信都收下了,交给杏姑拿回厢房。

 木子虚四顾一看,这才趁杏姑走开这一会儿,又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冷知秋。

 还有信?谁的?冷知秋诧异的接过,信封上没有任何落款“这…是给我的?”

 木子虚点点头,便叫她收好。

 这才站在阶下,深深一揖,神情诚恳的道:“知秋姑娘,在下虚长这许多年,自以为看透世情冷暖,升月迁,原来却是昏昧之极,愿乞姑娘择赐教些许。”

 “如何当得起?木先生若有什么想法,尽可与知秋探讨。”

 木子虚脸上难得有喜,又道:“啊…前时想要求赐一篇《瘗母文》,一直记挂不已。”

 冷知秋一拍额头,笑道:“是我粗心,早就誊写好了,先生稍等。”

 说着进屋将一卷丝线扎好的稿纸拿给木子虚,木子虚拜谢而去,也不进门拜会其他人了。

 生辰宴结束,冷景易先将胡一图家四口送出门,冷知秋也跟在一旁相送,虽然不太乐意,但这是礼仪。

 胡一图道:“冷大人,不才早就看出您不是池中之物,能够结你们父女二人,是不才胡某的荣幸,还有那亲家项文龙,据说当年也是个风人物,如今颓唐了些,不才心想,若有机会,就将项兄也多请到敝处做客,无奈这些年走动不多,不好开口,冷大人您看…”

 他虽然是四品知府,冷景易是三品学政,但他是一方父母官,实权要比冷景易大许多,因此这里没有自称“下官”

 冷景易对项文龙倒是没啥反感,当下点头道:“好,冷某得空和项兄说说,实也不忍见他如此消沉。”

 冷知秋却皱起眉间,狐疑的看着胡一图。好端端惦记上项家,这胡一图,图的什么?

 ——

 送走所有宾客,天擦黑,冷知秋在门外张望等待了片刻,想着会不会有一人骑着骏马,衣袂飞扬如乘风而至,笑着伸手与她相牵?

 可惜,没有。

 她轻叹了口气,回到房中,先将木子虚悄悄递的无名氏书信拆开了看。

 “冷姑娘,还记得永安否…”

 才看了第一句,冷知秋不由得倒一口凉气,木永安?她倒是没忘记,只是这字迹,分明与晖堂那副楹联的书法出自同一个人!她喜爱书法,看过好的笔墨,是不会忘怀的,木子虚说那副楹联是成王手笔,难道,这个木永安竟然就是成王朱宁?!

 想来永安是成王的表字,但他为何化名姓木?

 曾经的一点缘分、一点懵懂的怦然心动,早就随着时间和世事变迁而烟消云散,突然再看到一面之缘的故人写来书信,她觉得有一丝茫然、多余。

 朱宁的信,语句简单,寥寥几笔,只说了两件事:一是感谢她赠送的平安符,保佑他离京城围困;二是说北方入冬要抗鞑虏,皇侄朱鄯又不容他,腹背受敌,粮草不继,日子不太好过。

 冷知秋看完便陷入了沉思。朱宁这样的人,写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无缘无故,都是有深意的。

 他根本没解释为什么会托木子虚捎信给她,也不说任何意图,但字字句句都不拿冷知秋当外人,就像多年老友一般。

 接着,冷知秋看的是徐子琳的信。

 徐子琳说伤基本好了,信中反复提到成王,一会儿说他太严苛,简直没人,一会儿又说一起逃出京城,在淮安梅萧地盘上好好享受了几天有酒有的好日子,言辞中充欢喜。最后才是安慰冷知秋,不要太伤心,她门被老皇帝害死,就剩下她和哥哥苟活着,也这么过下来了,叫冷知秋要坚强、看开一些。

 冷知秋放下信,托着腮帮子思忖:子琳本来散江湖惯了,这回误打误撞,倒仿佛被成王朱宁给驯服了脾气。

 最后才是梅萧的信。

 这次梅萧倒是没有写一些酸溜溜的文字,只说了那只端砚是他每天空亲手一点一点刻下的,雕刻过程中,心情很愉快,希望这份愉快可以传递,祝冷知秋日后文思泉涌,梦想成真。

 冷知秋有些意外的捏着信,看着梅萧那清俊的字迹,不敢相信他居然没有啰啰嗦嗦提情啊爱啊之类、让她心烦的东西,反倒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颇显得知心体贴。

 本来还不想用那方端砚,此刻再掀开砚盒细看,不由生出几分喜爱来,砚的确是好砚,只要梅萧的用心真如信上所说,那她不妨用着?

 晚饭冷知秋吃不下,一方面是心里有事,惦记着项宝贵能不能赶回来,一方面是中午生辰宴吃得久,还没有饥饿感。

 她绕着院中唯一一株桂花树,转了一圈又一圈。桂花开到极盛,香气扑鼻,地上落了一层淡淡的鹅黄。

 “夫君,你是在树下喝酒,还是在归来途中?”冷知秋倚着树干,痴痴然发呆。

 “小姐,如今天凉了许多,夜间寒,您还是进屋吧?”小葵捧着热水催促。

 冷知秋进屋让小葵伺候着洗漱,眼角却总是透过窗纱去瞟那株桂花树。

 “小葵,你去将那桂花树砍个几枝,到我上来,再拿一壶酒,今晚,我想喝几盅。”

 “啊?小姐您要喝酒?”

 小葵想起白天,冷知秋给宾客敬酒,才喝了小半杯,就脸红耳赤,醉态可掬,这会儿怎么还想着喝酒?

 “去拿便是。”

 “噢…”

 夜深人静,风吹枝摇,疏影婆娑的画在窗纸上。

 冷知秋仅穿了珍珠白的薄绸中衣,半卧在桂花的头,自斟自饮,头秀发披散泻,有一些垂下榻,将落地未落地。

 她有些醉了。

 “醇酒一杯,夫君,这是你我的约定。醒时,知晓世事无常,风波不平;醉了,但觉如影随形,如在君侧。忆往昔,似那树影轻摇,绕不清,温馨难觅,相聚时难…夫君啊,知秋这是在埋怨你了吗?不不不…我还没办起书院,还没长成大树,还没做到当初的承诺,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怪你…”

 酒杯一倒,美目轻阖。

 她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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