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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二月的太阳不炽不热,晒来最易让人舒心。

 第一波寒刚过,好不容易摆厚外衣的人们,纷纷趁著阳光正和煦时,外出溜达。

 红砖道上,一对男女亲密依偎著,正朝著下个路口的“幸福”咖啡厅前进。

 “我跟你说,那个老板聂柏伦煮起咖啡来超讲究。听说他光是为了研究煮法,就不知道用掉了几百斤的咖啡豆。而且,他还是个有名的译者。最近很热门的神话小说,就是由他主动争取出版社翻译,带动流行的呢。”丁大川神气洋洋对著旁边年轻女子说道。

 “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苏佳琳小鸟依人地偎在他身边,深情款款地看着他。“你一定常去那家咖啡厅喔。”

 “我没去过。”丁大川干笑地说道。

 苏佳琳脸上的崇拜顿时凝结,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

 “上星期报纸有报导过,写得天花坠,说聂柏伦煮的咖啡多神奇又多神奇,好像没去过的人就是没品味一样。所以,我才想说趁著看电影前还有半个小时,找你一起来的。你也知道,我后天就要回越南工作了。”

 “你对我最好了,又送我礼物又带我到处吃喝玩乐…”苏佳琳踮起脚尖,在他颊边印下一吻。

 丁大川满意地看了一眼他送她的那对卡地亚耳环,两人便这么一路搂搂抱抱地走到咖啡厅前。

 “不过,店名叫‘幸福’,真的有点俗。”丁大川站在铜雕的咖啡店招牌下,忍不住批评道。

 “哇…你看他们店门口种了好多花,好漂亮!”苏佳琳对著咖啡厅门前的花圃就是一阵娇声惊呼。白色栅栏内,种了大片的柔软台北草。右侧几株金合了金黄花朵,一旁的洁白含笑花则正用著芬芳香味人。若不是咖啡厅正好位于大楼最下方,绝不会有人知道这样一户植了绿意的咖啡厅,其实正座落于闹区市区的巷里。

 “别看了,我们等下还要去看电影呢。”丁大川揽过她的,推开咖啡厅大门。

 门上响起一阵清脆竹铃声,一股淡淡咖啡香朝著他们扑面而来。

 “光临。”聂柏伦走出吧台后,微笑地对客人说道。

 好帅!

 斯文脸庞、墨亮眼眸、干净笑容、气质出众,白色衬衫下肌线条完美,穿著深蓝牛仔部,看来结实又感。

 苏佳琳一看到老板,马上抬头了起来,并微微拉开了和丁大川的距离。

 “第一次来吗?”聂柏伦走到他们身边,脸上的笑容像春风,角的酒涡很醉人。

 “对,想说来试试你们的咖啡。”丁大川昂起下颚表现出一副内行人模样。

 “现在座位都是的。两位愿意先坐到吧台边,让我为你们介绍一下咖啡吗?”聂柏伦低沉声音带些磁,不疾不徐地说道。

 苏佳琳看着他,受蛊惑似地连点了好几下头。

 丁大川没注意到女伴著的反应,他一迳观察咖啡店里的顾客,发现泰半顾客看起来都像精英份子,他于是决定这是间有品味的店。

 “喜欢什么口感的咖啡呢?是会留在喉头的回甘感,还是齿颊留香的口感呢?”聂柏伦走入吧台,为他们送上两杯冰开水后,拿出咖啡豆。

 “齿颊留香的。”丁大川问也没问苏佳琳,直接做了决定。

 聂柏伦点头,将咖啡豆放入磨豆机里。

 一阵绞磨轰隆声后,聂柏伦取出滤纸放入咖啡粉末,右手拿著细长铜壶缓缓地于其上注入沸水,水于是均匀地在咖啡粉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他专注地望着水大小,斟酌著水量,温柔黑眸专注得像在凝视情人一般。

 终于,咖啡一点一滴地自下方咖啡壶里被萃取了出来。

 “闻闻看…”聂柏伦盛好咖啡后,却先取出滤纸上的咖啡渣递到他们面前。

 “居然没有味道耶。”苏佳琳惊呼出声,目光直瞅著聂柏伦。

 “因为香味全都萃取入这一杯咖啡里头了。”聂柏伦佯装没注意到女客的热络,微笑地将有红宝石泽般的咖啡送到他们手边。“请慢用。”

 “难怪你们这里不像有些咖啡厅,一走进去都是咖啡香。”丁大川一派老练地说道。

 “每个人都该拥有自己的咖啡香。”聂柏伦淡淡一笑,边一个小小笑涡若隐若现著,让他的斯文气质多了点可爱孩子气。

 “有没有糖或?”苏佳琳娇声说道。

 “好咖啡是要喝原味啦。”丁大川瞪了她一眼,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说道。

 “建议你先不加糖喝喝看,如果真的不习惯,那么下回可以改点其他制类咖啡,好吗?”聂柏伦说道,清俊眉眼里有股能让人点头的魔力。

 “真的不会苦耶。”苏佳琳喝了一口,故意睁大眼线描得很完美的双眸,对著聂柏伦猛眨。

 “窗边有座位了,我帮你们移位,好吗?”聂柏伦说道。

 “不用了,我们要走了。咖啡真的很!”丁大川为了耍帅,一鼓作气喝完咖啡,付完钱后,便拉著女伴要走人。

 “你们下次再来。”聂柏伦淡淡地说道,目送他们走出了“幸福”

 有些慕名而来的顾客,根本分不清咖啡好坏,只是人云亦云地把来“幸福”喝咖啡,当成一种类似于背LV名牌包的炫耀罢了。

 他既是开店做生意,也不是不这样的客人,只是,能和真正喜欢咖啡的客人朋友,才是他开这间咖啡厅的最大目的。

 半个小时后“幸福”门上的竹铃,再度清脆地响起。

 当当、当当…

 一个五彩缤纷的女人自金黄阳光里飞奔进来。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她的身上,包括聂柏伦。

 她烫了一头只有大明星才适合的蓬松鬈发,及长度随兴地在身后飘动著。

 她的眼睛又亮又大,她的睫刷得又翘又亮,她的有著樱桃般的鲜红。

 她穿著一件印著波纹图腾的米雪纺洋装,系了一条皮革宽带强调出纤,脚上黑色长靴子踩得震天价响。脖子上的金色圆珠项炼和手腕上的各雕花宽手环,则是随著她的走动,清脆地为她的前进伴奏著。

 这个女人好亮眼,好引人注目,她应该去上电视、应该去走秀或登台,而不该出现在一般街头。

 “光临。”聂柏伦从吧台里走出来,深邃眸光与这个穿著波西米亚的女子会了。

 “我在报纸上看到报导,觉得你们的咖啡看起来很好喝。”印炜炜朗地笑着说道,边漾出一个可爱小梨涡。

 她男朋友丁大川最近不知何故,很爱收集这类餐饮消息。

 她昨天不小心在他的住处看到了“幸福”的报导,嗜咖啡如命的她,当然无论如何都要来一回。

 丁大川说他没空带她来,她就自己来。

 “我们咖啡确实还不错。”聂柏伦一听到她朗地承认自己是慕名而来,而不是做作地装懂,便觉得心情愉快了起来。况且,这个女子的明亮笑容具有感染力,让人会不由自主地想跟著微笑。

 “那就请给我一杯你最拿手的咖啡吧!要好喝到让我掉眼泪喔…”印炜炜又往前走了两步,亮棕色鬈发在肩上轻盈地跳动著。“我可以坐在吧台,看你煮咖啡吗?”

 “。”他很难不微笑,因为好咖啡也需要知音。

 “我最喜欢看人煮咖啡了,因为有种‘幸福’的感觉。”印炜炜跳上吧台前的小圆椅,一脸期待地趴在长桌上。

 “你喝了之后,会觉得更幸福的。”聂柏伦走入吧台后,准备咖啡工具。

 “有自信,我欣赏你。”印炜炜朝他竖起大拇指,笑容始终停留在脸上。

 聂柏伦的目光不试曝地在她潇洒的笑容上,多连了一会儿。“喜欢喉头的回甘感,还是齿颊留香感觉呢?”

 “喉头回甘感,余韵绵绵才能幸福更久。”她双眼期待地发亮著。

 他微笑点头,觉得有种遇到知音的感觉。

 “哥,我待会儿可以提早走吗?我想去超市买点东西。”聂柏珍从一旁小储藏室里走了出来,柔声地问道。

 “可以。”聂柏伦倒了杯冰开水。

 “请喝水。”聂柏珍上前一步,将水杯递到新客人面前。

 “啊,我在报纸上有看到你的照片,你是老板的妹妹,对吧?你长得好可爱喔,难怪‘幸福’高朋座。”印炜炜看着眼前娃娃一样可爱的女子,马上笑着称赞道。

 “大家来‘幸福’,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哥煮的咖啡好喝。”聂柏珍圆软腮帮子微红了,却很认真地解释道。

 “美丽又谦虚,加十分!”印炜炜拍拍手,整个人都在发亮。

 “我们现在是在参加什么米其林餐厅的评比吗?”聂柏伦微一挑眉,看了她一眼。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怪毛病,觉得谁很赞的时候就加分,不好就减分。”印炜炜举手行军礼道歉,明亮笑意让边酒涡醒目地漾著。

 聂柏伦望着她的灿笑,口忽而一窒,目光没法子从她脸上移开。

 “你的酒涡位置和我哥哥一样呢!”聂柏珍突然兴奋地指著他们两人的右侧边。

 印炜炜马上看向老板那两片看起来很斯文的瓣。

 聂柏伦轻轻一挑眉,回望着她丰润地像是有Q度一样的双

 “老板,捧个场,笑一个…”印炜炜睁著发亮黑眸,咧齿对著他嘻嘻一笑。

 聂柏伦忍俊不地笑出声来,酒涡自然也就随之一漾。

 “我们的酒涡真的长在同一个地方耶。”印炜炜跪在吧台前座椅上,半个身子横过吧台桌面,雀跃地看着他。

 她那双发亮的眼,在聂柏伦心头发著光,璀璨到让他觉得口有点不过气来。

 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怎么能拥有这么一双孩童般澈亮的眼神呢?

 聂柏伦不想失态,很快地收回视线,再次将心神专注在冲煮咖啡上,命令自己此时只能为这一杯咖啡而执著。

 “请慢用。”他将咖啡送到她手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凝视著她的脸。

 印炜炜用面纸拭去上的口红,深深呼吸了一口咖啡香气。

 她的举动让聂柏伦欣赏地微扬起角,心头又微微地悸动了。

 “香味一百分。”

 印炜炜快乐地宣布完后,继而微笑地捧起杯子,像吃拉面似地呼噜呼噜地了一大口,咖啡香气顿时在嘴里爆炸开来。

 店里女客们都因为她这个不优雅的举动而大惊失了起来。

 聂柏伦却微笑地注视著她,对她又是另眼相待了。

 “她的喝法很不错,可以让咖啡香气一股脑儿地冲进鼻尖。”聂柏伦马上称赞道。

 “老板,有没有人因为你的咖啡太好喝而想哭的?”印炜炜抬起脸庞,声音哽咽地问道。

 有!就是他自己。

 聂柏伦看着她红红的鼻尖,感觉口像被人痛击了一拳。

 此时,她被咖啡感动的模样,正是他开咖啡店时,最希望看到的知音神情。

 可是,就只因她是个知音,所以他的心跳才会突然加速吗?

 聂柏伦目光停驻在她的双眸,只觉得她闪著泪光的眸子好亮,亮得像是宇宙光的黑,让人一旦陷入便没法自拔了。

 “老板,你现在是因为太感动而说不出话来吗?”印炜炜睁大眼,兴味盎然地与他对望。

 聂柏伦稍嫌狼狈地别开眼,望着她顽皮的神态,他垂眸掩去悸动。

 “不,我只是在想你是第几个因为我的咖啡而想哭的人。”聂柏伦打开磨豆机,清理著滤网,坚持不让上一杯的咖啡影响到下一杯味道。

 他低著头,肩臂上的白衬衫因此而微绷,出好看的身体线条。

 印炜炜看着老板英的轮廓,心里忍不住为他的好看而喝声采。

 这男人修眉俊眼鼻,轮廓有型却不刚棱人。就算用最严格的标准来看,他也确实是好看,但他身上的文雅气质却完全凌驾过他的长相,散发著吸引人的味道…

 “我想要再点一杯咖啡。”印炜炜举高空空如也的咖啡杯,手腕上宽镯发出一串叮叮当当声响。

 “凡事适量为宜,在我这里一天只能喝一杯咖啡。”聂柏伦马上拒绝,而且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

 “不对、不对,人生得意须尽嘛,你这样比古人还落伍喔…”印炜炜睁大了眼,也很坚持。

 聂柏伦双手撑著吧台,身子前倾,白衬衫下的方棱锁骨于是若隐若现地引来不少垂涎目光。

 “糟蹋身体的人,很快就会变成古人。”他锁著她的眸子说道。

 印炜炜回望着他瞿亮黑眸,一时之间竟回不了神。

 他的眼神真深邃,就像一座埋藏了无穷宝藏的深渊,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再多走进一些,多了解一些。

 “对不起喔,我哥其实很老古板。”刚收拾完其他桌杯盘的聂柏珍,一看两人无声地对望着,连忙上前解释道。

 “他确实很古板,亏他长了这么一副极品时尚气质男的模样,行事举动怎么这么一板一眼啊!咖啡好喝,就应该要卯起来推广,让所有人都觉得幸福才对啊!”印炜炜哇哇大叫著,一双眼睛却仍然停在聂柏伦身上,脑子不知何故地有点小晕。

 “这叫做有原则。”聂柏伦把她面前的空咖啡杯收走,顺手洗了起来。

 她倒是很有个性哪…他在心里微笑地忖道。

 一般初次上门的客人,一碰到他的坚持,少数会感到不悦,多数则是会为他的坚持竖起大拇指。只有她与众不同地选择了说出心里想法。

 “好吧,反正你咖啡煮得好,你说什么都对。”印炜炜支肘撑在桌上,双手托著腮帮子,用期待的眼神盯著他。“那我现在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喝?”

 “泡绿茶。”他说。

 “泡是我哥用牛熬煮三个小时,才能打出来的特殊口感喔。上头会洒新鲜柠檬丝,很香喔。”聂柏珍热心地介绍著。

 “喔…那就来杯泡绿茶,不加泡。”

 聂柏珍圆眸瞠得更圆了,大惊失地看着她。

 “没有那种东西。”聂柏伦皱起眉,清俊脸庞染上一层微愠。

 “但是我不敢喝牛啊。”印炜炜的水眸很无辜地眨啊眨地。

 “那就喝水。”聂柏伦倒了杯水给她。

 “我不喜欢喝水。”印炜炜瞪大眼,双手合十地祈求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耍机车的,请给我绿茶吧。”

 聂柏伦走出吧台,在她身边坐下,一双长腿自在地往前一搁。

 “我的绿茶是为泡调配的,单独喝并不完美。”他闲聊似地说道,倒是很有兴致和她多聊一些。

 “这位老板,你的人生会不会太坚持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是完美的?”印炜炜再次激动地抗议了起来。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尽量坚持。”

 “好吧,那就给我一杯泡绿茶。”印炜炜突然坐直身子,一脸从容就义的表情。

 “你不是不敢喝牛吗?”聂柏珍好奇地凑到她身边问道。

 “我愿意因为一个好老板的坚持而改变。”

 聂柏伦朝她竖了下大拇指,继而起身对她一笑。

 印炜炜望着他那双微笑黑眸,差点想对他吹口哨。

 他再度走回吧台,自冰箱陶瓶里取出绿茶,倒入一只透明长玻璃杯里,茶汤像动的金黄琥珀,剔透晶莹得惊人。

 他打好泡,在上头洒几撮柠檬丝,递到印炜炜面前。

 “对自己工作认真…一百分!”

 印炜炜为他的演出鼓掌,双手捧起那杯和她手腕一样细的玻璃杯。

 她深一口气,大大地牛饮了一口。

 所有人全都屏息以待,包括聂柏伦亦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很用力地咽下一口,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绿茶芳香润口,泡喝起来像冰淇淋,然后…”印炜炜霍然起身,苦笑地捂住嘴巴,着急地眨眼。“洗手间在哪里?”

 聂柏伦指指她的右后方。

 印炜炜像踩著风火轮一样地瞬间消失。

 砰!洗手间的门被用力地打开后又关上。

 “哥…”聂柏珍看着哥哥,怕他因此不开心。

 每一杯饮料,都是哥哥研究许久后才制作出来的杰作啊。

 “她有尝试的勇气,这点很好。”聂柏伦说道,收走泡绿茶,神色倒是没有什么怒意。

 这个女子有种吸引人的坦率特质,他觉得和她的相处相当愉快。

 或者,比愉快还多一些什么吧,否则他怎么会老是想盯著她看呢?

 她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吗?聂柏伦修眉微蹙了起来。

 “我回来了!”

 印炜炜一阵风似地旋回吧台前,却是先对著聂柏伦来上一个九十度大鞠躬,一本正经的模样像极了小学生演讲比赛时姿态。

 “对不起!我的任破坏了你的杰作喔。”印炜炜璀亮明眸坦然地看着他,眼神好纯真,边笑涡好可爱。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聂柏伦感觉自己心脏再次被刺入一把箭,揪心得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没关系。”他低声说道,仍然没法子移开视线。

 “那我下次还可以再来吗?你不会赶我出门吧。”她可不想那种惨剧发生在她的身上。

 “随时你来喝‘一杯’咖啡。”只要她愿意来,免费供应都无所谓。

 “耶!”印炜炜手舞足蹈一番,一身亮眼的她,顿时像烟火一般地闪亮了起来。

 聂柏伦的目光随之舞动著,心口上像飞进了一双蝴蝶,胡乱地拍拂著他的心房。天!

 他想他是对她的笑容一见钟情了,他感觉到他的血在悸动著,像喝了太多咖啡一样地心律不整。

 他以为自己年纪够长,应该不会再恋咖啡及好书之外的人事物了。

 原来他错得很离谱,原来他还是会血脉贲张。原来,他只是不曾真正遇过像她这样的女子罢了。

 “明天见。”印炜炜抓起她镶了水晶的黑色软背包,付了帐,开心地对他挥手道别。

 “明天见。”

 聂柏伦强下心头的失望与阻止她的冲动,有礼地对她一颔首后,目送著她走出咖啡厅。

 她并没有马上离开,站在“幸福”的招牌下,怔怔地看了好久、好久。

 久到聂柏伦移动脚步,往前走了好几步。

 她正好抬头往店里看了一眼,正巧与他四目交接。

 她再度灿然一笑,又对他挥挥手。

 这回,聂柏伦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便已经像只斑斓蝴蝶般地翩然飞走了。

 他又往前跨了两步,实在很想追上去跟她要电话号码。

 但他一来怕太唐突会吓到人,二来则是一贯的好教养阻止了他。

 所以,他只是叹了口气,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却已经开始期待著…

 明天快点到来吧。

 *********

 一月的傍晚,夕阳洒在“幸福”咖啡厅的落地窗边,替早的傍晚带来朦胧亮度,也映得门口那片庭院掺上一片人金光。

 星期五的上班时刻里,咖啡厅里依然维持著八成的客人。

 “哥,你猜炜炜今天会不会来?”聂柏珍问道。

 这一周,印炜炜几乎天天都来报到,今天应该也不会例外吧。

 “开门做生意,当然是希望她来。”聂柏伦看了一眼时钟。

 五点半了!再过个几分钟,她应该就会到了。

 “干么装出一副不热络的样子?明明炜炜每次来的时候,你精神都特别好。”聂柏珍笑着说道。

 “她很特别。”聂柏伦说道,耳竟有些微微地发热。

 幸好,柏珍还不知道他为了印炜炜总会在这个时间到来,已经特别将他与出版社开企划会议的时间提前了好几次哪。

 “对!炜炜和我想像中的社工完全不一样,我以为社工会严肃、认真一点,可她就像一颗会跳舞的太阳。”聂柏珍用力点头附和著。

 “她选择在安宁病房当社工师,是一条很辛苦的路,那里几乎不会有人痊愈出院。年纪轻轻地就要面对死亡,需要很大的勇气。”聂柏伦说道,修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认识她一个多月了,却是注意得愈多,心就愈发不可自拔地沦陷下去…

 印炜炜知道她的明亮特质会让人感到自在,所以为了能够帮助更多人,她便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安宁病房的社工工作。

 她没顾虑到自己心情,只是希望能付出一己之力,尽力地帮助病人及其家属排解悲伤。

 这样的女人,让人心疼。

 这样的女人,让他好想将她拥入怀里。

 但,他并未因为自己的心动而贸然地出手追求,因为他知道…

 她对他少了一分男女之情的动心。

 即便她特别和他聊得来,老是爱著他说话,可她对他确实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她那双澄亮眸子在看着他时,向来就只有朋友般的喜欢神情。

 他观察人向来细微,就如同他能感觉到印炜炜这一周以来都不大对劲,像是每天都需要靠著他的咖啡来鼓舞精神一样。

 不知道她的心情不好,是不是和她最近提到的新病人文姐有关呢?

 “哈啰…我又来了!”

 门口竹铃的当啷声与印炜炜清朗声音相伴著。

 聂柏伦忽地抬头,心再度无预警地被印炜炜脸上的笑意给占据。

 她今天穿了件图像鲜明的南美印花洋装,挂著一串丽的串珠项炼,及鬈发随著走动而引人注目地晃动著。

 “炜炜,我们正聊到你呢!”聂柏珍开心地上前,拉著印炜炜的手,一起走到吧台前。

 “难怪我耳朵到一个不行。”印炜炜扮了个鬼脸,嘻嘻一笑后,坐了下来,故意朝著聂柏伦弹了下手指。“老板,给我一杯‘幸福’。”

 “幸福马上到。”聂柏伦笑着回应著她,就连眉宇间都漾著笑意。

 “是啊…我现在很需要幸福…”她以耳语般的音量说道。

 他听见了,抬头看她。

 铃铃…

 印炜炜的手机响亮地叫著,她马上从大袋子里将它捞了出来,先看了一眼来电号码…

 嗯,幸好不是医院打来。

 “喂…”她的尾音拉得长长的,嘟起嘴有点小撒娇模样。“什么…你要调回来了!真的假的!天啊!天啊!”印炜炜突然从椅子上跳起身,站在原地用力地跳啊跳地。

 聂柏伦挑眉看向她,却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她的眉眼笑得都眯了起来,看起来好幸福。

 他毫不怀疑如果她有翅膀的话,现在应该会兴奋到啪嗒啪嗒地在天空中飞一通吧。

 印炜炜对著手机叽哩咕噜地又说了一些话后,她挂断电话,却依然处于高度亢奋的情绪之中。

 “老天爷对我真的超级好!”印炜炜飞到聂柏伦面前,小脸泛著红晕地大声说道:“去年十二月,医院离开了好多病人,我找到了你这里。然后,祂又在我最近很不好受的时候,把我男朋友从越南调了回来,我原本以为他至少还要在那里待上半年的。”

 她有男朋友了!

 聂柏伦的心冷不防地被狠捅了一刀,而他太震惊,一时之间连痛都来不及反应。

 “你有男朋友了?怎么没听你说过…”聂柏珍惊呼出声,偷看了哥哥一眼。

 聂柏伦仍然维持著原来表情,静静地凝视著印炜炜,一股冰冷已然从血里蔓延到全身。

 “唉唷,我男朋友被调去越南工厂管帐一年,对我根本是形同虚设,我干么提到他?不过,他现在要回来了,我可以带著他来这里喝咖啡,一起‘幸福’了!”印炜炜笑得好灿烂,全世界的快乐都在此时飞进了她眼睛里。

 “你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聂柏珍小声地问道。

 “啊,我拿照片给你们看!”印炜炜笑嘻嘻地拿出照片给他们看。

 聂柏伦木然地接过照片一看,却惊愕地愣住了。

 这男人来过,而且是带著另一名年轻女子来的。

 那两人来去匆匆,那女子还跟他要过糖和…他知道自己没认错,因为他对人,向来有著不错的记忆力。

 聂柏伦将照片拿还印炜炜,她正眉飞舞地跟柏珍解释男朋友的工作,说著他两个月会回来一次之类的点点滴滴。

 也许,是他记错了,她的男友应该没来过吧!

 会有哪个男人这么不识好歹,明明已经有了印炜炜这么好的女友了,却还要劈腿呢?

 聂柏伦若无其事地拿起抹布,擦拭著台面上那些其实不存在的水痕。

 老天爷真的对印炜炜很好,但对他却不尽然啊。

 他的心已经无风无了许久,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让他悸动的人儿,偏偏她已经名花有主了。

 幸好他没表白,否则就连后的相处都不可得了吧…

 聂柏伦抬眸看向印炜炜…

 她正拿起柏珍端给她的苹果派,兴高彩烈地咬了一大口,腮帮子挤得,像是高兴得要炸开了一样。

 他低下头,嘴里呛上一股怆然的味道。

 他决定替自己煮一杯咖啡,好冲淡那股怪味,虽然他今天已经喝过一杯咖啡了。

 不过,失意的人再来一杯,应该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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