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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季的葯王谷,到处都充了盎然生意。

 杜雨嫣刚帮一位被柴刀伤到手的工人上完葯,最近谷里多出不少生面孔,谷姿仙还曾仔细叮咛着,要她控管进出葯王谷的人数,还说别让陌生人来葯王谷当自家厨房似的随便,这样会让葯王谷平白惹上不必要的纷端。

 杜雨嫣不太懂,为什么开放葯王谷看病会惹上麻烦呢?她更不了解,为什么谷姿仙之前鲜少答应为人看病?她不懂也不明白,却不好问得太明白。

 远远地看见章翰手里抱着东西走来,丢下几位尚排队待诊的病患,她代小玉让他们等一会儿,伸手抹去额上的汗水,了上去。

 “你拿什么啊?”

 杜雨嫣像是好奇的孩子,看见他摊开手里那红的、紫的、花的各衣料布匹,每一匹布的花看起来都好漂亮。

 “给我的吗?”她拿起一块布料,将之展开,布料上绣着大红牡丹。

 对于女红,她总是手拙得很。

 章翰笑着“喜欢吗?这些都是茹还有我娘帮你捡选的,她们也属意用你手里的那块布请人订制新嫁衣。”

 她仔细瞧着手里的布,眼里发光“这…这些都是娘还有茹帮我选的?”

 虽然她有家,可是她相信大娘是什么也不会为她准备的,所以听到章翰说这些布料是特意选傍她的,她的心里就盈感动。

 “嗯,茹自从知道你要嫁进我们章家后,总想着要为家里添购什么,看来她是真心快你成为我们章家的一分子呢!”

 “替我谢谢茹,还有…娘。”她羞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情绪。

 自小因为她亲娘死得早,大娘又总是嫌她看了碍眼,所以她每回总是在私塾放课后,很自然的就跟在章家兄妹后头走。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得什么叫客气,每次到章家,总是跟着茹一起吃吃喝喝,简直就把章家当成自己家,当她与章翰偶尔提及那段回忆,两人皆会浮起会心一笑。

 两人拥有共同的回忆,这种感觉不是很吗?

 你知悉我的过去,我了解你的脾,这样的组合不是好的?

 “还客气什么?再过半个月余我们就要成亲了,虽然时间有点急迫,可是我会尽力将我们的婚事筹备到最完善。”章翰说。

 “嗯,我知道。”她柔顺的点点头。

 就算是与章翰之间的关系已紧密到未婚夫这种名分,她仍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印象中的他,总是如同哥哥般的照顾她,现在他们就要成为夫了,她仍是有些不习惯。

 章翰倒显得大方,他伸开双臂,将杜雨嫣拥进怀里,初时她有些抗拒,可是章翰会告诉她,他们就要是夫了,婚后会有更多类似身体间的碰触,她该要学着习惯,听着,她就慢慢地放开自己,出小心拘谨的神色,轻轻地将脸靠在章翰的膛上。

 “雨嫣,我想跟你说一声,我打算邀请慕容公子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好不好?”

 杜雨嫣霍地抬起小脸,诧异的看向章翰。

 “他算是我们的媒人啊!我们该请他来参加的…”章翰说。

 “这样好吗?”她心生亏欠的垂下眼。

 “你认为不妥吗?”他注意着她的神情。

 她马上摇头,又笑着转移话题。

 她在眼前幸福的怀抱中,却暗暗牵挂着另一个男人。

 忽然间,她想起自己好像也有一、两未听见笛音了吧?

 她又想念慕容轩了。

 ************

 到现在杜雨嫣才了解,什么叫做魂被人牵着走的感觉。

 这几,她老是觉得不踏实,虽然答应了章翰的婚事,可是心里始终没有真正放开过。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在得到章翰给予的关心后,还恋恋不舍的总想回头望望那双曾经追随在身后的痴目光?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不知道,真的很难理解自己的想法。

 每回见着章翰,她会对他笑,心里会憧憬着,跟着这男人后,她的未来日子会是怎么过?

 可是等到章翰走出她的视线范围,她的神思也跟着飘远,心里想的是,为什么今他不吹笛子?

 脚步不试曝制的往慕容轩的房间方向移动,想着,只要待在房门口看他一眼就好,她只是想知道他今天的身体是否安好。

 最近听小玉说,慕容轩整个人一下子消瘦好多,甚至小玉还信誓旦旦地说她曾看见谷姿仙在为慕容轩把过脉后退出房间,悄悄拭泪的模样。

 难道他的病真的连师傅也束手无策?

 她咬着,有些紧张的来到他的房门外,里面安静无声,想来是外出了。

 离开他的房间,她漫无目的的闲走,心里头杂丝盘绕,一点也快乐不起来。

 走啊走地,杜雨嫣不知不觉地走到一条小溪畔,远远地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心口就炽热的狂跳起来。

 是他,慕容轩。

 他还是那身白衣,清灵淡雅的身形总是能轻易攫获她的目光。

 她俏无声息地靠了过去,一切全是在她浑然不受自我控制的情况下进行。

 看着他半躺在一株柳树下小憩,暖的微风轻拂,披散的发丝拂着他苍白的脸,不知怎地,杜雨嫣竟被眼前这一幕震住。

 他看起来真的状况不太好,苍白无血的脸,病鼻支离的模样,真的很让人下忍。

 可是他连在闭目休憩时,角也是微扬的,脸部线条柔和,予人的感觉仿佛风般轻柔。

 看见他握着的笛子,她留恋的望着他那执笛的手。

 他的手是如此的修长白净,指尖在笛子的指孔上,想象着笛音,她沉浸在与他初见的那一幕。

 当他开口问她,他吹奏的笛音好听吗?那时她的表情可是百分之百认同,后来再听他向自己讨赏钱,却又羞恼起来,现在想想,他不过是想多跟自己聊两句而已,就像她管不了自己的心,就连眼睛、脚啊什么的,身体的每一个知觉都自动自发的各有各的归处,全然不受理智统管。

 她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搭在他微凉的手上,有些迟疑却实实在在的触碰到他了。

 阳光在水面拖曳着动的金波,他俩紧挨着身的影子投在水面,纠纠的,仿佛融入这片景中。

 “你的手好暖。”慕容轩嗓音温润的说,眼睛未睁开,手却先微微收紧,抓住一手的柔软。

 “你…醒了?”娇颜布红晕,她立时想回手,可是她的手才动,慕容轩的手也跟着再收紧些。

 了这么些许日子,好不容易再握到她的手,他怎么样也舍不得轻易放开。

 “就算无礼也好,请…再让我握着你的手一会儿,好吗?”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带点病弱的请求语调,让一向心软的杜雨嫣难以拒绝。

 她没有再挣扎,算是默许了他。

 “谢谢。”慕容轩轻声的说。

 杜雨嫣则自觉亏欠更多,虽然觉得自己已决定要嫁给章翰,按理说,实在不该再与慕容轩有任何形式上的牵扯,但是就当是回报他的柔情吧,就让她放纵自己一回又何妨?

 她只是想回报他而已,如此而已,没什么…她如此告诉自己。

 “外头风凉,你该回房休息的。”

 心终归是念着他的,就算想故作冷漠,她也无法再狠心的拒绝。

 他偏过脸看着她,看见她两颊染上红晕,他漾着笑容,抬起手,微凉的手指掠过她的发梢,他的眼眸里盈柔情,那感情好深好深,那双眸子柔和得像是要让人醉了般。

 “你适才选的那块布料,很适合你。”他笑说。

 她睁大眼。原来…他刚才也看见了。

 他将她被风吹的发丝勾到耳后,而杜雨嫣则没有动,身子绷得有些紧,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他。

 为何听见病容惨白的慕容轩说那些话,她的心却生疼起来?

 他将目光落在她前那块玉佩上,指尖轻抚着那玉上的刻痕“日子订在什么时候?”

 她的脸色微僵,本来不想回答,可是又想起章翰适才还提及要邀请他参加他们的婚礼,她犹豫半晌,还是将时间告诉他。

 “恭喜你了,我相信你会是最美丽的新娘。”他温雅的祝福她。

 她掀了掀,挣扎一下,将章翰的提议告诉他。

 慕容轩的表情显得温和,他笑着应允“好啊!你的喜酒,我一定是要吃的。”他的眼眸中没有愁苦、没有伤悲,只有祝福。

 “你…到现在还是不后悔让我嫁给章翰?”她小心翼翼的注意他的表情。

 “你不是已经收下章公子的定情信物了?”连婚嫁时间也订了,现在问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他暗暗叹息。

 “是你放弃我的。”她赌气似的说,不明了为何自己总是这般难懂。

 “你说过你想嫁的人是他。”他提醒她。

 “那一半是气话!”她叹气。

 都说生气时,人总是情绪化的,说出来的话,大半都是未经大脑思考的。

 “是吗?”他微笑,由衷的说:“章公子是个值得你托付终身的男人,我很放心。”收回自己的手,轻轻地在心口。

 近期他的体力差得紧,很容易觉得疲累。

 “你就是太放心了,才让我觉得不安。”看着他渐消瘦,她不忍的轻声吐这些日子对他的担心“你该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她伸手替他将滑落至肩头的披风重新披上,语气似是抱怨,似是烦忧“在师傅研制出有效的葯方前,我不希望你再染上风寒,我希望早些见到你恢复体力,再吹笛子。”

 他角噙着笑,轻轻地垂下脸,看着手中的笛子,口气略显无奈地说:“只怕已无能力。”

 “别说丧气话。”她不要他死!

 他再笑,将自己的生死看得泰然,可是没有再绕着这个话题打转,他忽地说:“你知道是谁教我吹笛子的吗?”

 她看着他。

 “是我爹。”他的笑容里带点骄傲“虽然我爹是个名动武林的武盟盟主,平常看起来很严肃,总是板着脸不理人,可是他最疼我了,就算公务再繁忙,还是会出时间教我吹笛子,虽然刚开始我总是故意学不好,将他气得怀疑是否自己生了个痴儿。”

 他眉开眼笑,还不忘比手画脚,开心得像个孩子。

 “我记得以前有个才刚签了长约的家仆,不了解家里的规矩,有一次见我病发,咳得半死,那位家仆就当着我的面爆出一句话,就因为那句话,让他硬生生断了条腿,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慕容轩面容乎静,望着杜雨嫣。

 她摇摇头,表示不知。

 “他说,怎地如此倒楣,要来这里伺候一位痨病表的主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杜雨嫣从他的话里却听出了难堪与无奈。

 看着他平静地道出这段往事,仿佛他说的这个人是旁人,不是他。

 “那时,那位家仆也的确是运气不好,因为我病发,家人通知我爹来看我,就这样,我爹也听见那家仆说的话,他一怒之下,挥拳就要劈死他,被我挡下了,可是我爹还是让人打断他的一条腿,然后再警告其他仆人,从此家里再也没人说过我是痨病表,可是…没有人说,就代表所有的人不会再这么想了吗?”他自问自答,摇摇头。“后来我将身边的家仆尽数遣退,只留下略长我数岁的武石陪我,他是个直憨的人,一直都很尽心尽力的照顾我,我很感谢他。”

 也因为那件事,他开始变得有些孤僻,宁愿整躲在那座宅子里养病,再不然就是葯王谷,总想着,若是出去外头,再让他人随便说个话,惹恼他爹,岂不是又要害人少腿断手了?

 他当然希望这种事永远不要再发生。

 杜雨嫣静静的听他说话,眼眶都红了。

 她回想起当初因为受了章茹的责念,愤而将怒气发在慕容轩身上,也因为那次,她口说出她其实想嫁的人是章翰,不是慕容轩,现在想来…她与那位家仆有何不同?

 一样的残忍。

 “慕容轩,我…”

 他抬起手,阻止她说话,面容有些疲倦,却仍是眼里含笑。“我说这些,最主要的用意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不希望若你真的嫁给我,后才在心里暗暗地怨我,所以对你来说,嫁给章公子是明智而正确的选择。”

 她的鼻头泛着酸楚,摇了摇头“不!我从来不是因为你的病才不愿嫁你…”她只是因为那时候根本还来不及做好准备,不知道自己该要爱谁。

 不知道要爱谁,又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如何,人总是会迷茫的啊!慕容轩,听她解释,听她说啊!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他拉起她的手,与她互相凝视“爱情总是让人疯狂的,总想不顾一切地去追求,在爱情里,谁爱上谁,谁又不喜欢谁,都是没有错的。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是个心狭隘、没度量的男人,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投入他人的怀抱,可是当我意识到自己终究是爱不起时,也只能狼狈的逃开,总想着只要自己没看见,是不是就能瞒骗自己,还能爱着她?”

 虽然明知不能爱,虽然将她拱手让给别的男人,他是多么的不甘愿,可是…只要想到一切都只是为了她好,这样便算值得了。

 杜雨嫣还是忍不住的哭了,泪水无声的滑落她的脸颊。

 “你才不是什么心狭隘的男人!你是个笨蛋!”她怒瞪着他“笨蛋!你是笨蛋!”

 为什么要这般成全他人?为什么就不懂得多为自己着想?自私一点不成吗?如果他真是个自私的混蛋,那么她舍下他,决定嫁给章翰,也才会安心得多,为什么他要这么该死的顾全自己?为什么?

 “雨嫣…”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夜里风声轻叩门环的声音,勾引了她的全副心神。

 他抓住她的双手手腕,拉她靠近自己,心疼地用指腹抹拭她的泪水。他不要她哭啊!怎地…又哭她了?

 “对不起,别哭了。是!我是笨蛋,笨到无葯可医,好不好?别哭了,好吗?”

 杜雨嫣哭得更凶了,最后干脆攫住他前的衣襟,将脸埋进去,狠狠的哭了起来。

 “慕容轩,我不讨厌你。”她的声音闷闷的。

 他莞尔,轻抚她的发“我知道。”

 “我…我也不想伤害你。所以那一次我出手打你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明白。”咽下叹息,他将她搂得更紧。

 怎么能不明白呢?她是如此善良的女子,又是个大夫,怎么可能会故意伤害他人?况且,他还记得她曾经好心的掏出赏钱给他呢!

 “别哭了,别哭了…”他拥着她,迭声哄慰着怀里的女孩。

 到了这一刻,杜雨嫣这才明白自己这段时间的不安由何而来。

 原来她一方面念着,眷着章翰熟悉的关心,另一方面却在不知不觉间将心遗落在慕容轩的身上,一颗心被分成两半,她一个人竟同时间爱上两个男人,她被自己这莫名的罪恶感深深谴责着。

 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这面容苍白的男子,她忽地喉头一梗,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

 “慕容轩,我…我不嫁给章翰了,我…”她还想说,忽然间好像意会自己真正心动的人不是章翰,而是…

 “嘘!别说,什么都不要说,”慕容轩及时制止了她,将她的脸贴近自己的膛,然后一迳地低喃:“这样就好…真的,这样就够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不要说…”

 如果她真的将话说出口,那么他相信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与想望将会在转瞬间破灭,他不能因此害了她,不能。

 杜雨嫣到嘴边的话语被硬生生的阻断,仅是这么一迟疑,她也说不出口了。

 是啊!她怎么能一下子想嫁给章翰,一下子却又后悔了呢?

 这是不对的啊!

 她怎么能这样?

 她真是个差劲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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