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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斜脉脉,芳草萋萋,杂草丛生的荒僻官道旁,安静而萧索。

 任未伤躺在半人高的杂草之中,想要笑一笑,却发现根本无法牵起嘴角…连眼皮都已睁不开,又哪有力气去笑?

 夕阳的光穿过密密的杂草投下来,此刻已没有了暖意,却仍然带着明媚的气息,混合着身侧绿草泥和土的清香,如此怡人。

 她极其舒缓地了一口气,将那沁人心脾的清香入鼻腔,努力令自己清醒…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这回,是当真逃不过了吗?

 右手仍然紧紧地握着剑柄,没有松动。

 伤口火辣辣地痛起来,痛到极至,又渐渐失去知觉,她清楚地感觉到生命正从自己体内慢慢地失,脑中却仍然固执地留着模糊的感知。

 唉,怎么会这么失算呢?想她堂堂血手林第一刺客,一柄天伤剑横扫武林,现在居然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悬赏而落入这等境地。

 刚刚从长天楼的军师周斐手上逃脱,竟那么巧碰上那群猎捕她的“正道人士”结果自己去了半条命,连一直跟在身边的十三和婆婆也没了消息,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铃铛随风轻响,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伴随着车轮滚过大道的沉重声响,渐渐接近。

 她模模糊糊地听着,却早已没了力气出声叫喊,意识逐渐涣散,她在心中暗自笑忖:呵呵,身死陌路无人闻,这个结局好像…很有趣呢。

 再次有知觉的时候,口又痛了起来。她深深地气,想要缓解痛楚,最终却只能低低呻。近来好像愈来愈软弱,竟然连这一点痛楚都忍受不住。

 昏沉中,神智终于因痛楚与口中苦涩的葯味而慢慢清醒,一点一点地感受到周遭的事物。

 被人救了。这个感知清楚地出现在脑海里。

 呵呵,这条命不知在鬼门关外徘徊了多少回,对危机的觉察力难免高了一些,每次都是如此,眼看就要一命归西,却都教她撑了下来,以这般残破的身躯苟活于世。

 闭着眼轻轻叹了口气,虽已清醒,却仍然不愿睁开眼。

 “她似乎醒了。”清稚而淡定的声音,有如此好听声音的少年,长相想必也十分清秀可爱吧?

 胡乱地想着,好心情却被另一个声音陡然打入深渊。

 “是么?”很平静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接着,有人搭上了她的脉门。

 “嗯,小方,去禀告楼主,任姑娘醒了。”

 另一个轻快的童稚声音应了一声,出去了。

 任未伤只能认命地睁开眼,端出她人畜无害的笑容。“周先生,好久不见。”

 落入眼中的中年男子秀气斯文,对她微微一笑。“是很久不见了,任姑娘,认真算起来,应当是七天又八个时辰。”

 七天又八个时辰?她愣了一愣,难道她昏了三天?

 看周斐平静却难掩懊恼的脸色,似乎还记着几天前被她甩掉的仇。这么一想,又皮笑不笑地恭维:“周先生真是严谨,有您做长天楼的军师,也难怪俞楼主甚么心都不担,一样能一言震动江湖。”

 听她出言称赞,周斐却没任何自得之,望着她的目光透着明晰,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令人发

 “任姑娘,能言巧辩并不能助你逃脱,两年的经验,难道还不明白?”

 两年的经验

 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周先生,你真会打击人。”

 躲了两年,却总是被轻易地找到,这不让她怀疑自己隐匿行踪的功夫是不是退步了,怎么连个小小的长天楼都躲不掉…这话被旁人听到大概要翻白眼了,长天楼前面若是冠上“小小”这个形容词,不知多少门派的掌门要自动撞?晼C

 “好说。”周斐一本正经地拱手为礼,顺便刺她一下。“任姑娘,为了你,我们楼主可是夜兼程从总堂赶了过来呢,是不是很荣幸?”

 这话令任未伤心口一惊,面上还是不动声地嘲讽。“是么?原来贵派这么悠闲,一楼之主想做甚么就做甚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周斐不以为忤,反倒微笑。“姑娘于楼主而言,意义非凡,既然连整个江湖都惊动了,亲自赶来又算得了甚么?”

 这话惹得任未伤暗地里翻白眼,他这话分明是说她与他口中的楼主关系“非比寻常”

 去!她很冤好不好?天知道那位俞楼主甚么毛病,她当年顶多就是不告而别,他居然就对整个江湖发出赏金令,拿她当通缉对象,说甚么将她送到长天楼或提供消息者,长天楼可答应任何条件。

 谁不知道他长天楼财大势大?要武功的要钱财的全冲着这赏金令来,闹得她这两年跟过街老鼠似的,躲得辛苦。

 忍不住叽叽咕咕暗中咒骂,偏又不小心牵动了伤处,眉心立时蹙紧。

 恰好这一幕落到刚刚推门进来的人眼里,秀气淡然的脸庞不易察觉地一凝,瞬间平复。

 任未伤一眼瞥过,直觉想闭眼装死,然而在周斐似笑非笑的瞪视下,只能端出笑容来。“这种情况下相见,请恕我不能称之为幸会。”

 停顿只是片刻,那男子举步往她走来。

 梦里幽深凌厉不敢稍忘的瞳,近在咫尺。

 在他这样的目光之下,她很没志气地发现自己竟在颤抖,非关伤处,只是感觉有一股冰冷的凉意顺着他平静的目光从脚跟窜上来,直窜到心窝,几乎令她心跳停止。

 真是没用!她暗暗苦笑。

 “这种情况下相见,我也不认为是幸会。”这个叫俞惊澜的男子依然是那平淡平静的样子,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

 这样的平静下,怎么会隐藏着那么烈决绝的意志?任未伤不困惑,就像一直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定她一样。

 两年了,这两年来,她逃,他便追,一道赏金令引得江湖风波起。这样轰轰烈烈的不管不顾,倒像是她的风格,可惜她却是躲的那个。

 她笑了笑,扯动锁骨上的伤,麻辣辣地痛。“既是如此,你我还是尽快分道扬镳比较好,不是同路人,同行并无意义。”

 他只是回了一句。“尚未同行,又怎知没有意义?”

 “呵呵,”她讥讽地笑。“同理,是不是可以说,尚未死过,怎知死不是比生好?”

 他竟难得地点头:“于你来说,不是一直如此么?”

 任未伤被他用话一堵,顿时说不出来。怔怔地看他,他却是一脸淡然。

 半晌之后,任未伤嘴角挑起自嘲的笑。确实如此,于她来说,死,或许比生更好,他倒是将她的心摸得一清二楚。

 毕竟曾经朝夕相处过,他心思如此敏锐,了解她至此,并不奇怪。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在不知她过往的情形下,将她明白得如此透彻。

 “既然知道,又何必搅进这浑水里?岂不是自找麻烦?”

 “如果偏偏就是想要这麻烦,又如何?”

 “你…”有一种人,劝告对他没有用处,因为个中理由他再明白不过,所以一旦有所决定,任何拒绝都挡不住他的脚步,而俞惊澜,偏偏就是这种人。

 俞惊澜沉默,直到视线落到她的伤处,才忽然开口,声音低得近乎温柔。“痛吗?”

 这样的声音实在不像出自俞惊澜之口,令任未伤怔了一怔,随即不自在地痹篇他的目光,淡然道:“习惯了。”

 她是习惯了,习惯了百病身,习惯了生死一线,像她这样的人,连命也不当回事,受伤又算得了甚么?

 俞惊澜默然,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周斐见此情景,拉着刚刚认识的小兄弟悄悄出去。他才不想留下来碍楼主的眼。

 半晌,俞惊澜像是无奈地叹了一声,声音悠悠忽忽地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到她心底。“甚么时候,你才会懂得珍惜自己?”

 珍惜…自己?任未伤愣了一愣,随后转开眼,不再看他。

 她该怎么珍惜自己?这条命她根本不知道能维持到甚么时候,一朝病发,便有可能魂归地府,况且,早已手血腥,她还有甚么资格珍惜?

 耳边传来衣物磨擦的轻响,感觉他坐到畔,接着,动弹不得的手落入温暖的围困中。

 “未伤…”低而清晰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她闭上眼,用力地咬住瓣。两年了,为何每次听到他这样唤她,还是忍不住有所动容?

 “还是不肯屈服?”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与我在一起,真的这么难以忍受吗?”

 “俞楼主,”她的声音听来依然闲散,没有因二人的话题而有所改变。“天下间女子何其多,阁下何必强求一个无心于你的人?”

 “其他女子与我何干?”

 他的声音也是极度清醒,然而说出这番话来,却又隐隐柔软了许多。“我说过,我要做一件事,便一定要做成。同样的,如果我要一个人,便一定要将她留在身边!”

 “不管别人心中怎么想?”

 听到他这样的语气,任未伤不由地开始冷笑。“俞惊澜,你是有资本傲视天下,但不代表就可以勉强别人,至少,别想勉强我!”

 “勉强吗?”他双掌合拢,将她纤细却并不细的手困在掌心。“如果非要勉强才能留下你,那就勉强好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成,想要的人,也同样一定要得到,不管用甚么手段,甚么方式。当他决定要这个集矛盾于一身的女子时,便费尽心机也要将她留在怀里。

 为甚么一定要她呢?他不是没有问过自己,然而寻不到答案,见到她的那一眼,便无法不被她的矛盾吸引,决意将她留在身边。

 他的手探了过来,抵上她的下颔,将她撇开的脸庞转了过来。

 她看到他一如平常冷静的眉目,不气恼。这人到底是不是活人?不管在说甚么,总是这副不冷不热半死不活的表情,真是︱︱教人生气!

 他的指尖慢慢抚过她的脸庞,令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低叫道:“拿开你的手!”俞惊澜显然不是那种乖乖听话的人,他毫不理会,仍是不紧不慢地摩挲过她的肌肤,目光在那一刹那深不可测。

 “俞惊澜,我不是你的玩具,少给我碰!”

 话音刚落,他像是不耐烦了,指尖稍稍一顶,令她难以开口。

 “放手!”她仍然不肯屈服,费力从齿间迸出两个字,狠狠地瞪着他,见他眉峰微微合拢,心中便生出一股快意来,很不知好歹地出挑衅的眼神。

 他的眉蹙得更紧了。“别耍子。”

 耍子?她陡然间瞪大眼,气极,偏又难以说话,只好更用力地瞪着他。

 瞪着瞪着,却见他忽然间眯了眯眼,目光又幽深了几分,不由心里暗暗警觉:他只有心里在打甚么主意时才会出这样的表情,现在他想怎样?

 才一恍神,那冷静冷淡的眉目突然近在眼前,她吓了一跳,费力叫道:“你…你干甚么?”

 不必再问,答案已经出来了。

 冰冷的在她的瞪视下覆上她的,先是轻触,而后慢慢加重,最后侵入。

 她的脑中突然“轰”地一声,难以置信,几乎被吓呆了。

 他、他、他…在干甚么?

 俞惊澜才不去管她胡想甚么,只管自己专心致志地品尝她上的滋味,顺从自己的心意,为所为。苦涩的葯味因亲吻而渗入齿,气息融。

 不知道傻了多久,等脑子反应过来,他已停止轻薄,然而脸庞几乎与她相贴,二人同样不稳的气息融在一起。

 他的眉目依然冷静至极,幽深的瞳却是直勾勾地望着她,高深莫测得没有半分意,却又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可能。

 “俞惊澜!”她咬牙切齿,怒视着他近在咫尺的清俊容颜。“你敢这样对我!”

 他不语,只是以指腹触上她的脸颊,目光深得令人心慌。

 “别碰我!”她怒声叫道,狠狠地怒视着他。

 “反正这一切迟早会发生,早一点又如何?”

 虽是气息不稳,声音却仍然平静。他便是这样的人,不管发生甚么事情,永远都不会将情绪变化宣之于外。

 迟早会发生?任未伤感到一股热袭上脸庞,顿时烧红了脸。在他专注的目光下,怒极反笑。“你说甚么?俞惊澜,我警告你,如果嫌命太长的话,我不介意让你试试天伤剑的锋芒!”

 说出最后一句话,她瞬间眸光森冷,虽是重伤在身,杀气仍透过眉眼凛凛地传了出来。

 这种杀气,形之于外,足以吓退大多数人,然而,显然吓不住俞惊澜。

 他没有退开半分,指尖反而更加轻柔地拂过她的耳畔,染上她的热度。

 “天伤剑么?如果你非要动这把剑,那便对着我来好了。”

 再平淡不过的一句话,却令任未伤陡然间怔住,眉宇间的寒意瞬间消散无踪。

 如果你非要动这把剑,那便对着我来好了。

 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她闭上眼,撇开脸庞。

 如果你非要动这把剑,那便对着我来好了,不要与别人以命相拚。

 他是这个意思吗?要她离生死相斗的日子?可是…怎么可能?从十七年前起,就已不可能了…

 “不准闭上眼。”他浅淡的声音近在耳旁,不容拒绝。手指握住她的下颔,转了回来。“给我睁开!”

 她咬,不予理会。

 谤本不可能,双手早已染上那么浓重的鲜血,叫她如何…如何离?

 上传来灼热的温度,不同于方才的冰冷,烫得灼人。经历过初次,第二个吻显然纯得多,他她松开口,以绝对的主动侵占。

 她猛然睁开眼,撞进他清冷而深不可测的瞳眸中,口一紧,杀意又起。

 他却在此时松开,凝视着她。“以后不准再在我面前闭上眼,知道么?”

 她扬眉,冷笑。“你凭甚么对我下令?俞惊澜,我不是长天楼的人,别人吃你这套,我可不会!你最好期待我的伤好不了,否则,我必定杀你!”

 “那就杀好了。”他的声音淡若湖水。“如果你杀得了我的话。”

 “你…”她一窒,瞪了他半晌,最终只能咬紧牙关。

 他是在提醒她习艺未么?且不说她是否能以武胜他,单以她目前的境况,性命分明捏在他的手心,要活要死由他,若是他一时兴起,想要废她武功囚在身边,也是易如反掌。

 在她森冷的注视下,他慢慢站起身,然而,目光却始终不离她左右。

 “如果没有办法得到你的心,我不介意得到你的人。未伤,”他顿了一顿,目光一闪。“总之,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留住你。”

 “你留得住吗?”她的笑愈发阴冷。“别忘了,我的命连我自己都留不住,一朝病发,便可能命归黄泉,你还想跟老天爷争?”

 他却微微笑了。“那又如何?有我在,你别想那么早死。”

 见她脸色一僵,浓如墨画的眉再度扬起,俯身在她耳旁低。“不妨告诉你,婆婆和十三现在就在长天楼,如果你不跟我回去,他们…别想活!”

 她陡然睁大眼,想要怒声喝问,然而最终只是咬着低喝:“你敢!”

 “你说我敢不敢?”他直起身。“好好休息,等你伤势初定,我们就回长天楼。”

 说罢,推门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任未伤再度恨恨咬牙。

 他敢,她知道他敢!她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他骨子里是多么任自我的一个人,旁人的命,在他眼里算得了甚么?他是长天楼的俞惊澜啊,整个江湖都不放在眼里的俞惊澜!

 被他烙了印的仍留着火辣辣的触感,她闭上眼,气恼了半天,最终只脑凄笑。躲了两年,仍然躲不过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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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梦中,思绪浮啊沉沉,似在水上漂流,始终抓不住坚实之物,昏沉了一阵,有人将水送到边来,急迫地饮下,才略略好了些。

 “她怎么样了?”

 这是她所熟悉的声音,听来温文,其中却不含任何感情因素,无论何时,都是这般不急不缓,冷心冷情。

 有人答道:“楼主请放心,任姑娘只是有些受凉,睡上一觉,明便会退烧。”

 不知那人是甚么表情,只昏昏沉沉地感觉到自己被人揽起,倚在肩上。“葯呢?”

 还来不及想些甚么,便有东西靠近干裂的双,温热的葯汁灌了进来。“咳咳!”苦涩的滋味令她皱眉,却没有反抗,早已习惯了这种滋味,虽是不喜,却自动将葯汁咽下。

 随后,有人以指拭去溢出的汁,长臂揽过,让她的脑袋伏在肩窝,以一种柔软怜爱的姿态︱︱熟悉的气息灌进鼻腔,她知道那是谁,但这一刻,没有任何反感,因他是这般小心翼翼,而这怀抱,又是这般温暖。

 她在心里苦笑。

 说是躲避不及,然而待他真正靠近,她又贪婪他身上自己所没有的温暖,这态度,倒像是拒还了。

 唉,原来自己也不过是口是心非的小女子…

 不知是葯有令人安睡之效,还是这人的怀抱太过舒适,她又开始迷糊糊的想起来。

 梦里的相遇,是两年来不敢稍忘的记忆,她与他,本是不相干的人,却因那意料之外的相遇,今得难分难解。不管她是愿还是不愿,有情还是无情,他无疑已成了唯一能影响她生命的人︱︱她的日子,太过随,从不为任何人停留,如今却不得不为这人而停驻。

 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呢?

 随他回长天楼之时,明明心情那么单纯,为何后来却生出无法拆解的纠葛?是哪一次呢?是那一次与他月下相对,还是那一次风聆听…

 半弦月,在暗夜残云中静静穿梭,三更天的清冷院落,只余那月影下枝叶轻颤,寂然无声。

 “任姑娘喜欢半夜赏月?”

 淡如清水的男中音带不出任何情绪,悠淡地响起,让那双探向枝头炫丽花朵的手顿住。

 青衫一旋,任未伤眉目轻扬,清山远水的悠闲笑意便这么被带了出来。

 “糟糕,摘人家家里的花居然被当场逮到,俞楼主,你说,我到底该笑一笑装不知道,还是该痛哭涕表示忏悔?”

 月下眉目淡淡的男子在那一刹那微微眯起了眼,眼神便这么幽深了起来,深得令人不敢直视。

 任未伤并非迟钝之人,被这么一看之下,心中陡然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地选择搪过去。

 “呵呵,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无聊的人才会半夜爬?棤i来作采花贼,没想到俞楼主也一样深夜不眠。怎么,也瞧上这园子里的花了?”

 俞惊澜仍然望着她,似乎根本不知道甚么叫避嫌。“在下习惯浅眠而已。”

 言下之意,是她惊醒了他。

 唉,早知道这个男人武功好得不可思议,自己兴之所至随意进来仍被第一时间发现,实在叫她感到挫败。

 抬头向他望去,却不由怔了一怔。

 眼前这男子,虽然衣着没甚么不整之处,却已不是白里的冷凝严整…身上一袭轻软的白袍,没有束发,就那么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此时月清冷离,映出眉目清淡如水,化去一身的戾气。

 他还真的是被她吵醒的呢!

 摇头笑了笑,甩去莫名的浮想,懒散地道:“扰了俞楼主清梦,倒是在下的不是了,既是如此,不打搅了。”

 说罢,敷衍地拱了拱手,转身便再度翻?晼C

 然而,手却在下一刻被握住,她反应极快地手腕一转,从他掌心滑出,迅雷般拔剑而出,剑光划破寂夜。

 剑势止于他再度握上她手腕的那一刻。

 她没有再出招,也没有挣开他的掌握,神情在那一瞬间忽然变作了惘,就这么怔怔地立在那里,望着自己落入他掌心的手腕,默然不语。

 并非羞怯,亦非抗议,只是在那一刹那,在脑海深处,以为早已忘记的记忆就这么不设防地翻涌上来,令她一时恍惚。

 手腕上触感微凉,陌生的触碰却似乎带着难以记起的熟悉,是甚么呢?

 是他先放开了她。

 “抱歉。”语气中却无一丝歉意,这个男子只是因世俗的礼教而出口道歉,显然并非真心。

 她离的神情慢慢地收起,仍是笑得云淡风清,缓缓将剑收回去。

 “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职业反应,手快了些。”耸耸肩,亦无甚么歉意。

 他了然。血手林树敌无数,第一刺客更是众矢之的,任未伤若无这般反应,只怕早已死在他人刀剑之下,哪里还能活到与他相逢︱︱呃,与他…相逢?

 习惯性地眯起眼,眉心聚拢。片刻后,竟是微微一笑。与他相逢,这个说法令他很愉悦,心情便这么莫名地好了起来。

 “不知俞楼主留住在下,有何指教?”

 她始终漫不经心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俞惊澜却微微蹙了一下眉,似乎有些不解:为甚么留她下来?似乎…连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俞楼主?”

 他回神,轻轻扬了下眉。“没甚么,难得月下相遇,如此美景,何妨一谈?”

 “月下夜谈?”她漫不经心地伸指一弹,一朵盛放的鲜花从枝头飘落,分毫不差地落在她的掌心。

 “原来俞楼主是这么风雅的人,可惜在下不是甚么解语花,恐怕不懂这种情趣。”

 “姑娘情如此洒,游戏人间,说不懂情趣未免太过谦了。”他的眸光凝了一凝,转移话题。“在下倒是很好奇,任姑娘为何答应来长天楼?”

 花瓣上的珠沾了指尖,她漫然笑道:“俞楼主出手相助,在下又怎么拒绝?况且,长天楼之隐秘江湖闻名,我若不趁机来瞧瞧,岂不可惜?”

 嗯,说不定还可以卖点小道消息发发财…当然,前提是俞惊澜不会翻脸不认人。

 “这么说来,长天楼对姑娘来说还是有些许吸引力。”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目光掠过幽幽的光,又道:“既是如此,不知姑娘有没有兴趣在长天楼久留?”

 久留?这下任未伤当真要惊愕了,看了他许久,没瞧出他有任何玩笑的意思。俞惊澜又怎么会说玩笑话?

 低头弹着娇弱的花瓣,习惯性地笑了一笑。“楼主这话是甚么意思?”

 俞惊澜仍是神情淡淡地望着她,道:“在下的意思是,只要任姑娘愿意,这长天楼,任由姑娘差遣。”

 陡然心惊!

 此时,弦月穿出薄云,清寒月光如水地,天地间乍然清辉一片,沉寂在这一刻蔓延。

 片刻后,任未伤缓缓垂下手,眉眼抬起时却没了笑意,一字一字慢慢说道:“俞楼主,任未伤只是个以杀人维生的刺客,生命乏善可陈,恐怕担不起楼主这般高看。”

 “在下心意已决,姑娘何不认真考虑?前半生如何已是无可奈何,然而后半生仍然掌握在自己手里,任姑娘,只要你点头,长天楼永远为你而开。”

 这句话无异于承诺,任未伤却是稍微退了半步。

 俞惊澜何等情,若只是招揽人才,犯不着说出长天楼任人差遣这种话,他言语之间的意思分明是…

 她深深了口气,叹息:“不是血手林第一刺客的任未伤,也许在这世上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俞楼主,留不住的人,留下来也没有意思。”

 毫不迟疑的拒绝。

 俞惊澜的脸上没有不悦之,仍是温淡如水。

 “有没有意思端看想留的人,任姑娘,在下一旦决意做一件事,便非做成不可。这一点,希望姑娘一直记着。”

 他…任未伤生平第一次知道甚么叫哑口无言。她并非不擅言辞之人,然而,面对眼前这个温淡得似乎没有脾气,却明明白白拒绝所有异议的人,所有的语言仿佛都失去了效用。

 不必出口验证,看到他看似淡然实则孤傲的眼神,便已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根本不会被劝服。

 手中的花瓣被她碾成粉末,无辜化为尘土。

 长久之后,她抬头,悠然道:“在下也希望楼主记住,任未伤,从不依附于人!”

 记忆里,似乎便是自此决裂。

 ,她便带着十三与婆婆趁他会客之时偷溜出府。再几,就听到长天楼发出赏金令,通缉血手林第一刺客任未伤的消息。

 为了抓她回长天楼,他也真是下了大血本,长天楼各地分堂全力寻她不说,还向整个江湖发出赏金令,凡将任未伤送到长天楼或提供消息者,不管是财富还是武功,长天楼都会足他的要求。

 从此以后,她这个横行江湖的第一刺客,只得处处隐匿行踪,并非怕人报复,而是怕不得不面对他。

 呵呵,多有意思,不怕死,倒是怕一个倾心于她的男子。

 这或许是可笑的,可她早已负担不起任何人的真心,也没有任何情感可以回报,又如何去面对他非要不可的索取?

 其实远离一切,只因她受不起,亦给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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