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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晚风吹拂,四月初的天气依然冷冽,纪冬继续驱车带着深白上艺术大学看夜景。他把车停靠在斜坡,和她漫步在红砖道上。

 深白站在半山俯瞰关渡平原,很清楚地看见许许多多方格子组成的建筑物,像积木一样层层叠叠,点缀着星光似的灯火。他们在草地上并肩而坐。他从车上拿出御寒的长外套给她披上;出来得太匆忙,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跟背心,太单薄了。

 “我从来不知道你的世界这么美。”深白感叹,她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停留好好欣赏艺术大学的风光。

 “每当我感到沮丧时,就会来这里看看。以前这里人很少的,建筑物也没那么多,可惜现在原本开阔的夜都被挡住了。”他说。

 “你也有沮丧的时候?”她好奇地问。她发觉她对他的了解少得可怜。

 “傻瓜,不管在哪个世界,同样都有快乐、有悲伤,也有寂寞的。有时候,五光十的世界只会凸显内心的空虚,物质的缺乏可以追求,心灵的匮乏却难以充实,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如此向往那个虚假的地方。”

 他双手随意托住后脑勺往后一躺,不在乎草皮上的水和汁会濡他的衣服。仰望着天空,天空的颜色并不是黑的,还有一点点蓝和一点点灰,他的世界也是,总是有点蓝又有点灰,直到她宛如闪烁的星子出现,让他的天空终于有了光辉。她是既闪耀又遥远的星星,多年来他都只能远远地看,却不能伸手触摸。遇见她以前,他是天之骄子,不知道什么是挫折,除了十五岁那年失去了母亲外,他只是寂寞,却不曾忧伤。裴健羡慕他所拥有的,他却愿意用一切与他换。

 “对不起,我刚刚说了很过分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你说得对,既然对他早就没有了感觉,当然不该为他再浪费眼泪。”深白很歉疚,明明知道他对她好,却还是口无遮拦,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明白我的用意?”他就知道,乔深白不会让他失望,她一定懂,他们是心灵这么契合的两个人。“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想你是活得太压抑了。听说你知道真相后,不哭也不笑,整整一个月都不说话,直到有一逃阢在房间里痛哭后,隔天就恢复成原来的乔深白。可是太刻意了,你演得太用力,所以大家都不相信你已经走出伤痛。”

 “是深生告诉你的?”她早猜到他还在她身边埋下一个眼线。

 他笑而不答,没有否认。“从第一次遇见你后,我就可以预见这样的结果。你那么执着、那么相信爱情,我怎么能告诉你他变心的事实?我说不出口,可是我心里是彻底厌恶他的,你要相信我。”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并不是‘共犯’,不是有意要替他隐瞒喽?”

 “别说了。为了你,我跟他翻脸了。记得去高雄那次晚上我突然说要走,而是你们挽留我的吗?那天晚上,他要我不要接近你,不准我打你的主意,可是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他根本不配要你了,这样不是自私是什么?”

 “原来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好让我早点清醒?知道吗?他好没种,连分手都不敢跟我提,竟然叫他妹妹来转告我,你说扯不扯?我好气,气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的男人。”

 “然后呢?”他其实很想知道后来怎么了。

 “我气炸了,我打电话要他来,因为我要把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包括书信、礼物等统统还给他。结果,他还是没敢来,只敢躲在家里当缩头乌。我当时真是恨死他了,所以我发誓这辈子永远不再相信男人,也不相信爱情。”

 “可是你不觉得那些被连累的男人很无辜?对我也很不公平?”

 “爱情本来就不公平。看看我,我就是最好的铁证。”

 “所以你才会拚命在小说里骂变心的男人?”

 “看来你知道我很多事嘛。”她睐了他一眼,他知道她小说的内容?

 “对于要跟我结婚的女人,不多多了解她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吗?”

 “关于这件事,你不说我都忘了。”

 “我可是谨记在心,你是赖不掉的。”他出受伤的表情,把她逗笑了。

 “听过那英的‘出卖’吗?”她突然想唱这首歌。

 “没有。那英?好奇怪的姓。”他对流行音乐与歌手真的不

 她轻轻哼唱,他安静聆听。

 那么多年自作聪明付出了真心,总以为换到一个公平的回应

 你边的卷曲头发残酷地说明,长年的爱比不上一时的高兴

 你的多情出卖我的爱情赔了我的命,我卖了一个世界却换来灰烬

 你的绝情出卖所有爱情好梦一下子清醒,感情像个闹钟按一下就停

 (词/林夕)

 “好惨的歌。”纪冬明白这是她的心情写照,不想再惹她回忆心伤,选择以轻松的口吻带过。

 “放心,我现在很坚强,听到再悲惨的歌都无动于衷了。我觉得这首歌词写得太美也太写实,尤其是最后那句‘感情像个闹钟按一下就停’你不认为写得好贴切又好血淋淋吗?或许对某些人而言,爱情真的很廉价,可以像按闹钟一样那么轻易就结束。”她仰望星空,细细咀嚼歌词中的意境。

 “所以你更不应该为了那种人陪葬自己的未来。深白,你应该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

 “只是我还是不能明白,我们曾经拥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为什么?为什么有些人就是能够那么轻易地放弃?想想看,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而我们偏偏能够相遇,这缘分多么不容易,难道我对他就这么没有意义?”最教她心痛的,其实是裴健对这段感情的不珍惜。“难道他都没有一点点的犹豫、一点点的舍不得吗?”

 “我想一定有,真的。”他柔声安慰。

 “是吗?”

 “傻瓜,所有快乐的回忆都是真的,不要因为他不珍惜就否定它的真实。只要相信他曾经爱你,而你确实地被爱就够了。”

 “太难了,我做不到。”她承认自己贪心,她要的不只是曾经拥有,是地久天长。

 “可以的。你看我,我常想,只要能远远地关心你就够了,也许到最后你仍然不会爱我,但重要的是在付出中我得到了快乐,那是真实的,不因为你不爱我而改变;或许会有一点遗憾,不过爱一个人本来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一定要付出最低消费,所以这一点点失落并不算什么。”他剖析着自己的感情观,他的目光变得灼热,眼睛颜色转成深深的蓝,蓝中还有一股红,是足以焚烧她的温度。

 她移开视线,不敢正视他的眼。她的潜意识还在抗拒着,因此害怕会沦陷在他温柔的注视里;她想逃避,她的心还没有做好准备,她的心虽然已经清空,却还没有打算接受另一个人进驻。

 于是,就这样沉默着。

 “纪冬…”你喜欢我什么?她思忖着该不该问,转头俯视他,却发现他睡着了。

 从他西装口袋里摸出手机,时间显示在深夜十二点半。是啊,她怎会忘了,她是夜颠倒、生理时钟自由调整的作家,现在正是她精神最好的时刻,可是他并不是游手好闲的人,早该过了上睡觉的时间。今晚他一定是在百忙中出时间来赴约的,要管理一间公司不容易啊,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用心呢?

 因为知道他睡了,所以她才能大胆地凝视眼前的男子。她一直都知道他长得不赖,从第一次在男生宿舍的会客室见到他,她就知道他有张很好看的脸,不过对当时的她来说,就仅是这样而已,她不可能对他有任何遐想。

 女人就是这样,一旦死心塌地爱上一个人,眼里就只有那个人,就算克拉克盖博再世也不能夺走她的芳心。

 她忘了今天跟他出来的目的,她忘了几个小时前她还在为裴健的新闻而哭泣。她是怎么了?为什么觉得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好快乐?她摸摸口,那种郁闷的窒息感消失了,仅存的,是追求幸福的渴望和被爱包围的甜蜜。第一次,她感觉自己的心原来还会跳动,还有一点点温度,而且还是热着,这发现使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她在他身边躺下,将他外套的一半替他盖上,却没想到这样反而会令他们靠得更近,不过她不在乎,她可以清楚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和感觉到他的气息;他外套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和他的气味融合在一起,包围了她,温暖了她,也感动了她。

 好久不曾跟男人这么靠近了,她想。望着如黑丝绒般的天空,她几几乎乎要忘却曾经受过的伤、付出过的爱。在他身边,她安心了,呼吸着属于他的香味,感受着属于他的温柔,跟着闭起眼睛。

 “少爷,你昨晚整夜没回来,是不是跟乔小姐一起过夜啦?”小P边开车边从后照镜观察老板的动静,发现老板今天笑得特别灿烂喔,这是好事耶。

 清晨六点送她回赖雨农家,临别时他握了握她的手,她没有拒绝,两个人像傻瓜似的站在门口牵了好几分钟的手,舍不得放开,如情窦初开的孩子般。第一次牵异的手,她红着脸,他的心如擂鼓。

 她应该是有点喜欢我了吧?他自顾自地出笑容。所有表情尽收小P眼底,小P摇摇头,看来老板真的坠入爱河,而且还病得不轻。

 “少爷,我就说嘛,除非是乔小姐头壳坏去,才会拒绝让你把,我要是女人,别说这辈子啦,连下辈子都要预定。”

 “你当我7-11啊?还预定呢。”他笑。

 “少爷,恭喜你啊,你这叫做‘好心有好报’。”

 “文不对题。重说。”

 “呵,我的意思是说少爷平常人太好,积了很多福报,所以才会顺利把到乔小姐。俗话说得好,有志者事竟成,铁杵磨成绣花针…”小P讲得嘴角全咆。

 “小P…”

 “少爷,你是不是又要夸奖我?不用啦,太频繁的赞美很容易会养成习惯…”

 “你想太多了,小P。以后不准你再上深白网站post文章。”纪冬笑说,简直被这天字第一号天兵给打败。

 回家迅速盥洗后,纪冬半点疲态都没有,爱情使他容光焕发。

 直到此刻,她在他心底所造成的余震仍然使他晕眩,整个人轻飘飘的,连大理石地板踩起来都不真实了。

 换上干净的衣后,他赶到公司开晨间会议。可是一个小时的会议他都显得心不在焉,对员工的简报也采取放宽的态度,使得会议在一片和乐的气氛中结束。

 回到个人的办公室,他打开电脑,将手机上的照片传输到电脑里备份。早晨五点半他醒来,意外地发现她依偎在他胳膊里小睡,他的长大衣充当棉被紧紧裹住他们,她冰冷的手抓着衣角,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靠去,企图换取包多的温暖。

 她的呼吸和他的,令他口一窒,男的本能轻易被挑起。他好想吻她,想把她紧紧在怀里,再不想控制理智做个正人君子。他取出手机,趁她未醒时拍下她的睡容,他要永远纪念这一刻,他们第一个共度的夜晚,她睡在他的怀里。

 然后,他百般不舍地唤醒她,她睁开了眼,发现自己鼻尖几乎和他的碰在一起,瞬间红霞布了她的双颊,她害羞地起身,把外套推给他,他笑着再次替她披上。

 回程时,车子里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暧昧显得有些别扭,ICRT电台一清早就播放着动感与热血的舞曲,热闹了车厢,两人却反而沉默。

 是他先提议去永和中正路吃有名的“世界豆浆大王”闻言她的脸亮了起来。她最爱吃他们店里的咸豆浆配酥饼,每个月总要吃上几次才过瘾,因此,他从关渡开车到永和,只为了吃一顿早餐。

 进了店,他全部点了她最爱的,能看着她足地啃着酥饼,喝着加了辣椒酱的咸豆浆,比什么都值得。

 望着晶萤幕里的她,笑容不知不觉又回到边。按下电话指定键后,他的助理秘书沈雅芳便迅速出现在他的办公室。

 “沈秘书,麻烦替我打一张声明稿传真给各大报,买下头版广告,就说我已经找到了乔妹,请大家不要浪费社会资源过度报导,并且不要再去乔小姐住处騒扰。”他简洁地说。

 “是。”沈雅芳回答得也很简洁。

 “还有,替我向社会大众道歉。”

 “是。”

 “还有…”他言又止。

 沈雅芳镜片后一双眼睛是好奇,她不曾见过他如此迟疑。“董事长,有什么事您尽管代没关系。”

 “嗯,我想知道,站在女人的立场,如果她为了分手多年的初恋情人结婚而哭,那是代表什么?”

 “代表她还是爱着他。如果不是因为还有爱,女人是不会哭的。”

 “嗯。”果然,他的笑容遁去,忧郁再度爬上他的眉心。

 “可是,董事长,女人有时候哭不全是因为她还爱着‘现在的他’,有可能是因为‘过去的他’,因为想到过去,所以她才会流泪。”

 “女人心还真是复杂啊。”他苦笑着,俊朗的神情连已经有男友的沈秘书都要赞叹不已。

 “不,董事长,女人心其实很简单的,她们要的不过是一份固定又安全的爱。”

 是啊,女人都渴望所爱的人能给她一份固定又安全的爱,但问题是,她究竟稀不稀罕他这份固定又安全的爱呢?

 纪冬问着她那张睡中的面容。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乔深白慌了。过去她和裴健的爱情发生得理所当然,进行得理直气壮,一开始就是甜甜蜜的两情相悦,可是她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她觉得纪冬的爱让她不过气,她不敢想他,因为一想就不能平顺地呼息。

 可是愈不想想他,他的影像就愈清晰,她怀疑,难道她真的对他动了心?

 是吗?是吗?昨晚她的确是很开心。除了初恋时的分离,她从没有过这么不舍过谁,可是清晨她却渴望他能多点停留。是因为爱吗?因为她爱上纪冬?爱情有时候很复杂,有时候却如此简单。

 几天来她完全懒得开电脑,也不想看电视,就这样脑袋空空的在赖雨农家住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她决定重新振作,拎着电脑搭捷运回自己住处。

 她在报上看到纪冬刊登的道歉启事,以为那些好事的媒体记者会从此放她一马,可惜看来要失望了。

 站在转角处,她无奈地望着几个依然不死心在楼下守候的摄影记者,突然有股想冲进便利商店买饮料请他们解解渴的冲动;这样夜不分的在门口等待的工作太枯燥也太辛苦了,她真的打从心底同情他们。

 可是她总不能一直在赖雨农家叨扰下去,云泥还说得过去,但她可不想被苏灿灿给烦死。昨天那个女人竟然要她偷一条赖雨农用过的领带给她,她害怕接下来不知道她会不会要她去偷赖雨农的贴身衣物!哇勒,苏灿灿真的好变态,不过她能体会她的心情,想要拥有心爱的人用过的东西的心情,她太懂得。

 然后,她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公寓的防火巷窜出,他个子很高,带着一副可以遮掉半边脸的深墨镜,风衣立领,提着一个很眼的大登机箱往路旁临时停车的轿车走去。

 她拿出手机拨了纪冬的号码,果然,那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口袋里的电话铃声跟着响起。纪冬还没接电话就瞥见了她,她站在对面巷口朝他招手,他关上后车行李箱后便把车开近她,并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上车。

 “乔深白,你比我想像的还要聪明。”

 “我还没问你干嘛在我家外面鬼鬼祟祟的?”

 她知道他指的聪明是什么意思。假如她半点警觉心都没有便走向他,一定会引起狗仔队的注意;他纪冬长得醒目,必然会马上被眼尖的记者识破,然后他们双双曝光;可是她很机警地不动声,只用手机传达讯息,安然躲过一劫。

 “我觉得你老是打搅学长似乎不太好,所以帮你另外找了间房子。”

 “我哪有‘老是’打搅赖雨农?而且赖妈妈好喜欢我,舍不得我回家耶。”

 “就是这样我才担心啊。”他说,虽然他相信赖雨农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但还是要小心为妙,同住一个屋檐下,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事。

 “你的想法会不会太无聊啊?我跟赖雨农绝对不可能的啦。哈哈,原来你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哦?”“再怎么说,雨农也长得一表人才,以男人的眼光来看,我认为他很有味道。”

 “可是他不是我喜欢的型。”

 “那我是你喜欢的型吗?”

 “…”他好贼,老喜欢用话引她上当。

 “你最好先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又岔开话题。

 “不是说了吗?就我不想你住雨农家,所以替你在我公司对面找了间小套房,你就暂时搬到那里住。如果住得习惯,干脆把这里退了,以后住那里。”

 “纪冬,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人家自作主张,你不要太过分哦!”她眼底含笑,没有怪他的意思。

 “还是你要搬去我家?我家涸祈敞,还有几间不错的客房供你挑选。如果你喜欢我的房间,我也不介意跟你分享。”

 “纪冬,你…”“火星来的是吧?哈哈哈!”他仰头大笑。

 她也笑了,如果是别人,她铁定会大发雷霆,她真不喜欢自以为是、擅自决定她生活方式的男人,但是她却感受到他背后对她的付出,她不想合理化他的行为,却不能否认她的确享受着他对她偶尔的霸道。

 这是因为她也喜欢他的缘故,她知道。纪冬已经突破她心底的防线,把她从悲伤中救赎出来。

 他为她在公司对面的大厦租了间十五坪大的套房,格局方正简单,是专门出租给单身贵族的那种小房间。里头家具一应俱全,有一张木制双人、同系大衣橱和书桌,小巧的理台靠在墙角一隅,除了新添购的小冰箱外,纪冬还很贴心地帮她换上全新的水蓝色单。

 他拉开窗帘,窗外乌云密布,透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好像快下雨了。深白,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好漂亮,租金…一定也跟这房间一样漂亮吧?”事实上,她已经傻眼。

 “你看,我的办公室就在对面,以后要见面就方便多了,你还可以送便当给我喔!楼下便利超市二十四小时买东西很方便,还有一家小说出租店,有空的话可以去逛逛。你们这些小说家不是很喜欢‘微服出巡’吗?还有,我觉得这里很适合写作,闹中取静,昨天一来看过就马上跟房东订下契约了。”

 他潇洒地斜靠在窗边,屋外水气氤氲衬着他少扣一颗扣子的口,隔着一点距离望着他,她发现他的侧脸真适合这样的光线;他有双很人的眼睛和刚的轮廓,能被这样完美无俦的男人深深爱着是多么幸福的事,而她之前竟只想把他往外推?

 “冬,谢谢你。”

 他意外地转头盯着她。“这是你第一次这么亲热地叫我的名字,我可以解读成是因为你开始喜欢我了吗?”

 “你…你不要想太多,我只是觉得以前对你太凶,觉得不好意思而已,你不要胡思想。”

 “胡思想的是你。深白,爱我吧。难道你不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所以你毋须害怕,只要让我爱你就够了。”

 他深情的告白让她红了眼。“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不明白,天底下比我漂亮有能力的女人多的是,为什么你偏要选择我?”

 “爱一个人,除了爱,还有什么理由?”他眼中带着无限温柔。“深白,我需要你。”

 “可是,我不确定我能不能给你幸福。”

 “你留在我身边,我就幸福。”

 她想起他在接受采访时说过的话,他说:你曾经爱过一个人吗?如果是,你能很真确地说出爱他的理由吗?不能吧?因为爱他,所以他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最美好的,不是吗?

 他说得多么正确,而她问得多么地傻!

 “你认为我还能再拒绝吗?”她的心好甜又好酸。他这样无怨无悔地付出,她只怕不能够偿还。

 他表情狂喜,跨大步走向她,倏地将她拉进怀里,这一刻,他等得太久太久。

 “你答应了?!你答应了?!”他欣喜万分地紧拥着她,她仿佛就要溶化在他怀中了。

 “纪冬,我们…交往吧。”

 她含着泪,仰望着这让她的理智彻底溃堤的男子。是啊,所有劝过她的人说得都对,一次失败的感情算什么?再次错过幸福的机会才是真正的傻瓜,她不要做傻瓜,她相信这一次她跟纪冬一定能够得到幸福。

 寂静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响起,赖雨农接起话筒:“喂?”

 “雨农,是我!”纪冬声音激动、兴奋到爆。“深白答应了!她终于答应要跟我交往了!”

 “恭喜你。”赖雨农嘴角牵扯出上扬的弧度。“你做了什么让她答应?”

 “哈哈,这是秘密。”

 “那我挂电话了。”

 “等等!我是怕你会嫌内容没营养,你这个人不是对别人的爱情故事最没兴趣吗?”

 “那倒是,拜。”

 “等…”纪冬才不管赖雨农有没有兴趣听,一古脑儿把方才的经过全部告诉他。

 像赖雨农这样的男人当然很懂得利用时间;在纪冬劈哩啪啦诉说他的心情转折的同时,他看完了本月财务报表,打了通电话给印刷厂商,甚至还跟总监开了小小的会议,研商下个月的新书出版广告方案。

 两个小时后,他接起话筒。“所以呢?”

 “所以她就说,我们交往吧!你听,是不是很浪漫?”

 “还不错,是很好的小说题材,我很期待乔大作家下个月的新作。”不愧是开出版社的,赖雨农的想法果然和正常人不同。不过纪冬无所谓,他只知道,从今以后,乔深白属于他。

 他真的真的好高兴。

 送走纪冬,深白环顾他为她精心布置的房间,她喜欢他的气味还留在这里。小冰箱里已经了他所买的食物和饮料,全是她特别爱吃的;浴室里也早备好盥洗用具和几条新巾。

 她把行李箱里的衣物拿出来,打开衣橱,发现他连衣架都帮她准备好了,心头又是一阵暖。他的每个贴心小动作都像替她心中的那把火添柴,让火焰愈烧愈炽。

 打开被她闲置了几天的电脑,漫无目的地在网路世界里浏览,企图寻找一点新的灵感。此时的她深感幸福,并不再想写悲伤或负心汉的故事;她厌倦了,也失去兴趣了,这一次她要写快乐的故事,要从头笑到尾的那种。

 她想起了公寓里还放着她心爱的几片CD,突然有股想要回去拿的冲动。

 外头果然飘起雨来,她在超市买了一把伞,顺便在临近的站牌搭公车回去。下了公车,走了一小段路,进了公寓大门,她一边在背包里掏着钥匙,一边注意到有个年轻男孩也站在门口来回踱步,像是在犹豫该不该按电铃。她走近他,原来是那个送货员。

 “乔小姐,你…刚回来啊?”男孩出心虚又腼腆的笑容。

 “你找我有事吗?”她停下脚步,好奇地问。

 “我…我是想跟你道歉啦,不好意思,给你带来那么多困扰。我…因为报社愿意用高价向我买情报,而我还是学生,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所以一时财心窍,才会…才会…”他搔着后脑勺,有点不知所措。

 “没关系,我并没有怪你,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

 “真的吗?乔小姐,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

 深白摇摇头,笑着看他脸上瞬间变化的表情。她怎么能怪他呢?因为他,她才能与纪冬有更多相处的时光;因为纪冬,她才能确定她的心还活着。要不是那晚他陪了她一整夜,她也许还不知道其实自己是喜欢他的。

 “你在这里等我很久了吗?”

 “我来了几次,只是今天运气比较好,才等十多分钟就刚好遇见你。”

 “哪,伞给你,外面在下雨,我屋里还有伞,这把你拿去用,不要淋雨回去,会感冒的。”她注意到他只背着一个运动背包,并没有可以遮雨的雨具。

 “乔小姐,你人真好,希望你跟董事长一定要有个完的结局。”他既感动又害羞地说。

 “谢谢你,我跟纪冬很好。”

 她望着男孩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转角后,才转动门锁进屋里去。打开灯,她发现纪冬不但替她收拾行李,连房间也整理得干干净净,房里的字纸篓已经被清空换上新的垃圾袋,书桌上杂乱的小说和CD也根据高矮顺序排列整齐。

 她突然感觉有点难堪。第一次被喜欢的男人无预警地进入房间,当他看见她的生活环境竟然这么凌乱时,会不会对她的好印象大打折扣?

 因为喜欢,所以在意,她开始衡量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不是多产作家,所以生活有时难免拮据,但她从不以为苦。直到此刻,和他替她承租的新房子相比,她才忽然感受到自己与纪冬在物质、身分地位上的悬殊,她真的可以成为他的另一半吗?他是不是也有实质上的考量和需要,必须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豪门千金?

 她打开书桌第一格抽屉,那只蓝色手套还孤伶伶地躺在那里。取出手套,她放在脸颊旁摩挲。纪冬已经重新赋予这只手套新的意义,它不再是裴健送给她的十五岁生日礼物,而是纪冬为她十年的等待。他一直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保留着它呢?

 叮当,叮当。门铃响起。

 是谁呢?难道是那个男孩又回来了吗?深白狐疑着去开门,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门外的陌生人正优雅地收着伞,那动作、那脸孔、那神情,她曾经再熟悉不过,这意外的访客,是裴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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