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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西元一九九八年,台湾台北。

 “搞什么嘛!”至洁一走进龙家大门就嚷:“姐夫发神经啦?干嘛找人守着三民市场?”她问夏心倩:“姐,你老公疯了吗?”

 “不是的。”夏心倩坐在沙发上,柔柔笑着说:“因为醒儿在三民市场莫名失踪,天哥才会这么做。”她摸索茶壶,想为夏至洁倒杯水。

 “哎,我来。”至洁挡回她的手,声说。“看不见的人就认分点,还想做主人吗?逞强。”

 心倩笑着缩回手。小妹总是嘴硬心软,明明是怕她看不见不方便,所以自己抢着倒水,偏偏口里还不饶人。

 “你说醒儿莫名失踪是怎么一回事?”她问,喝了口温热的水果茶。

 “醒儿失踪的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不过这事都过了四个多月,怎么还没找到她吗?”

 “一开始,天哥以为这是宗绑架案,于是他锁定运青菜的司机和当天出入市场的人员做全面追踪,可是却一无所获。”心倩暗然摇头。“之后他开始改变方针,由出事地点循线追踪。”她说着,摊开一张三民市场街道图,上面纵横错划着各笔迹,显示地图被精心研究过。“整整两个月,他掌握了一切可能的线索…”

 “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醒儿?”至洁挑眉问。

 心倩默默不语,绝美的容颜浮着忧心。

 “搞不好龙醒儿是故意躲起来,让你们找不着。”至洁哼着说。

 “不可能,醒儿不会这么恶作剧。再说,如果她真是躲起来,天哥也不该找这么久都没线索。”

 “好啦,我知道你嫁了个无所不能的厉害老公,你就别炫耀了。”

 “小妹,你别闹了。”

 “嗯…”至洁沉了一下。“照理说,以姐夫的情报网,找个人该不是难事。难道真的连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我怕醒儿出事了。”心倩无助地搅着手指。“她就像泡沫一样,在空气中消失了。”

 这个龙醒儿居然害心倩这么为她担心,找到了非痛打她一顿不可。至洁暗暗诅咒。“一个人不可能无端从空气中消失,别说这种不可能发生的话。”

 “已经发生了。”心倩幽幽低语。

 “别胡说。”至洁挥一下手。“你想,她会不会遇…遇害了?”假段她被绑架,结果绑匪来不及要求赎金就先失手杀了她…有可能。

 “不可能!”心倩口截断她的幻想。

 “嗄?”至洁一怔。“为什么?”

 “第一,醒儿失踪的当天,三民市场没有任何可疑人物进出。第二,天哥已掌握事发当天曾进出市场的人、车。第三,我们不曾接获任何电话,也看不出醒儿被绑架的迹象。第四,经过四个月调查,我们脑葡定醒儿没有死亡,她只是在短短三秒钟内,因某件我们不知道的突发意外而失踪了。”

 心倩侃侃而谈、条理分明,至洁听了微微一笑。

 “看来龙天把你教得很好。以前,我记得你从来不敢表达意见的。”

 心倩微红了脸。“其实,这些话都是天哥说的,我只是引用罢了。”

 “不能预知的意外?这是姐夫的结论?”

 心倩沉重地点头。

 “真不寻常…”至洁撇撇嘴。“那守着三民市场就有用吗?难道你们期望她能消失后又突然出现?”天方夜谭,她嗤之以鼻。

 “不然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做?”

 至洁一时哑口,目光转了转,问:“姐夫人呢?”

 “他和子建在书房商量…喔,他们出来了。”

 “事情就拜托你了,我们会尽快回来。”

 “没问题,我一定帮你找到她。”汪子健和龙天肩并肩,相偕走进大厅。

 “姐夫。”至洁甜甜地叫道。

 “嗯,至洁,怎么有空来?”

 “想你啊。”她似真似假地一笑。

 “你又胡说了,当心你姐姐听了生气。”

 “姐姐才不会。”

 “你们聊吧,我先走了。”汪子健旋风似的冲出大门。

 “待你的事别忘了!”龙天喊。

 “知道了。”声音远远传来。

 至洁噗哧一笑。“他怎么还是老样子,像一阵风似的。”

 “你不也是老样子,嘴硬心软。”龙天取笑她,顺势坐近心倩身旁。

 “哼!”至洁端起茶杯,看着龙天体贴地将茶杯放进心倩手里。三年如一,姐夫还是这么宠姐姐,看来她真的可以放心了。“对了,你代汪子健什么?”

 “因为我要带心倩到美国动手术,所以请子健代为寻找醒儿。”

 “哦?有办法了吗?”

 “这还在研究,不过我想先过去看看。”

 心倩轻叹。“其实你不用这么费神,能不能看得见,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别说丧气话,我一定使你重见光明。”龙天握着她的手,坚定地说。

 在一旁的至洁悄声笑。他们这般鹣鲽情深,总算不枉她当初的苦心。

 宋朝。

 天色邃未全亮,天地里靠近溪的那栋独立小屋已传出笑语阵阵。

 “呼!好重,推得好累。”醒儿靠着石磨直气。

 “谁教你这么好玩。”石咸轻笑,为她倒水、拭汗。

 “奇怪?”她边喝水,边歪着头问接手推石磨的他。“为什么你用一只手就推得动石磨,而我要使尽力气才动得了?”

 他面带微笑,摇头不语。

 “哼,我不信,我还要推推看。”她放下茶杯,想再动手。

 “龙儿…”他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别再玩了。你身子骨弱,万一伤了得不偿失。”

 她轻轻一笑,往后倚进他怀里。“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就好像守护天使。”她回头,甜甜地笑问:“请问男天使,你会守护我一辈子吗?”

 石咸静静凝视她的笑脸,答案不言而喻。

 醒儿在他深情的目光下红了脸,羞涩地痹篇他的凝视。

 “木头!连一句甜言语都不会说。”她娇嗔道。

 石咸一手拥着她,一手推动石磨。他们一同走了好一会儿,石咸忍不住问道:

 “你真的可以不回去吗?你大哥…”

 “那我回去好呐。”她作势挣脱出他的怀抱。

 石咸迅速放掉石磨,双手扣住她的,将她紧抱,贴靠膛。

 “不准,死都不准!你哪也不准去!”

 醒儿悄声笑了。“呐你又来问我?”

 “我担心啊。你那么想回家,还有亲人等着你,我…我太自私,但是…对不起。”他把她抱得更紧,脸埋垂在她颈项。“我受不了失去你,我无法放你走。”

 他心律不稳!醒儿听着他紊乱的心跳声,暗暗责骂自己。龙醒儿,这个男人为爱你而担心受怕、患得患失,你竟忍心捉弄他。

 “别担心。”她的手抵着他瞠,轻道:“你不用对不起,我是心甘情愿的。何况,我下一定要回去。”

 石咸怔了一下,稍稍松开她,低头看着她。“怎么说?”

 “二十世纪并没有什么事让我非回去不可。”

 “你大哥…”也许是他无缘的大舅子,他想道。

 “他不劳我担心。”

 “哦?”石咸静等她解释。

 “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有个嫂子吧?”

 他颔首。

 “我嫂嫂是个很美、很贤淑的女人,她可以代替我照顾我哥、陪我哥一辈子,所以我可以放心。”

 “难道你没有别的亲人?”

 她默默摇头,小脸黯淡下来。

 “可怜的孩子。”石咸抚摩她的头发,安慰她。“那么朋友呢?你没有重要的朋友吗?”

 “有,可是你更重要。”她小声回答。

 “龙儿!”石咸拥紧她。

 “你安心吧,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是心甘情愿,一辈子都不后悔。”她知道他的惶恐,便轻柔地保证,复又调皮地笑了。“除非你又泠漠地赶我走。喂,你要我吗?”

 “要的,要的!”石咸更加拥紧她,沙哑地低语:“我要你,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想要你。”

 醒儿枕着他的膛,听他急促的心跳声。他是爱她的,而且爱得很深。或许不会说甜言语、山盟海誓,但这颗为她跳动的心是这么真实啊。

 “龙儿,谢谢你。”他突然说。

 “嗄?”醒儿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在感谢她愿意为他留下来。

 “谢谢你为我停留,为我放弃一切。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守着你!永远也不放开。”

 她笑了。“我相信。”

 “龙儿。”他恋恋低唤。

 “我在,我会永远在这里。”她轻声保证道。

 “嗯。”他心跳趋于平缓,安心地抱紧心爱人儿。

 他们静静相拥,分享彼此的体温。

 好半响…

 “龙儿,天亮了,再不推磨,你就没豆浆喝了。”

 醒儿翻翻白眼。在这么浪漫的气氛下,他居然还想到磨豆浆?真是木头!

 “龙儿?”

 “我不要下来。”她睹气地道:“倚着你的感觉好舒服,我不想放开,你就抱着我推磨吧。”

 这个小丫头,就爱刁难人。他提气迈步,推磨起来。

 “哇!”醒儿欢呼一声,双手勾住他的颈项,在他耳畔呵气。“你真行,这样也能推。唔,既然你这么厉害,就多磨一些来做豆腐吧。”

 耳边传来的温热气息挑动他的情,石咸险些把持不住。他咬牙忍下拥吻她的冲动,喃喃诅咒。

 “好不好嘛?”醒儿更往他怀里钻。

 “什么好不好?”石咸运动全身功力,气聚丹田,多年苦修的武功助他火。

 “做豆腐。你多磨点豆浆,让我做豆腐,好不好?”她仰起小脸看他。

 “没会做豆腐?”他微感讶异。

 “怎么?你以为我真是个只吃不做、一无所用的千金小姐?”她鼓起双颊,气呼呼地问。

 “喔,在下失言。”是啊,早该知道她的与聚不同。“不过今天恐怕无法做了。”

 “为什么?”

 “昨晚浸的豆子只够今天磨豆浆;再说,我们没有新鲜的石膏。”

 对了,她倒忘了做豆腐需要石膏。“那明天你要陪我一起做豆腐?”

 石咸微微一笑。“谨遵姑娘吩咐。”

 醒儿心一,为他的笑容而心悸。这个男人,她一直知道他长得出色,但是像这样动人的笑容,实是生平仅见…啊!他这笑容是为她而发的。

 他的心思深沉而内,他不习惯吐爱语,像木头人不解风情,有点傻气、有点呆…可是他是爱她的,用他的方式爱她:用行都动证,因为爱她,所以放下一堡之主的身分,陪她做磨豆浆这种下人做的事。

 醒儿轻轻叹息,头枕着他的肩头。

 “龙儿,怎么不说话了?”

 “我相信大哥也一定会为我高兴。”她没头没脑地说:“因为我找到一个好情人。”

 “你的嘴巴真甜。”

 “我们明天做多一点豆腐好不好?”她笑意盈盈地问。

 “好。”石咸笑着颔首。

 “我会做很多豆腐料理喔,像是芙蓉豆腐、麻婆豆腐、福州豆腐煲、豆腐烧…我会很多,一天做一道给你吃好不好?”

 “好。”

 “嗯,我们先来做酸辣汤,你吃过吗?那是二十世纪一道很家常的料理,材料很简单,这里应该也找得到…”

 醒儿絮絮不停,石咸始终微笑倾听,边那抹笑是心满意足的。

 连着好几天风惨惨,乌云蔽空,这下午难得天气晴朗,又见久违的太阳脸。醒儿和莫柔趁着好天气,相偕坐在客居的陶然亭内喝茶、赏花。

 “这么说,你真的决定从此不回家了?”莫柔边嗑瓜子边问。

 “决定了。”

 莫柔停下拿瓜子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看着她。

 “情爱值得你这样牺牲?”她轻问。

 “值得。”醒儿坚定地与她对视。“石咸值得我这么做。”

 莫柔移开目光,摇一下头。

 “我感觉得到你的执着。真难想像,你会为爱不惜一切。”

 醒儿默然半晌,若有所思地问:“莫柔,你爱过什么人吗?”

 “没有。”莫柔很快摇头。“我才不想傻成这个样。”

 醒儿不地一哼。“这才不傻!被人捧在手心疼爱的感觉彷若置身仙境,妙不可言,什么傻不傻的,你胡说。”

 “好吧,我预祝你,一辈子置身仙境。”

 “我会的。”醒儿极有自信地抬高下巴。石咸爱她既深且浓,她相信她的选择,相信他们会一生爱到老。“莫柔,我也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一个真心爱你,你也深爱的男人,到时候你就能了解我为何选择放案一切,留在这个世界了。”

 “免了、免了。”莫柔敬谢不地摆手。“爱得天昏地暗、目月无光,嘿!我没那种闲工夫。”

 醒儿抿一笑,端茶就口。“别这么有自信。所谓风水轮转,我相信丘比特的爱情箭总有一天台中你。”她说。

 “什么丘比特的爱情箭?”

 “啊!”醒儿惊觉失言,连忙掩饰地一笑。“没什么、没什么。”

 “告诉我,那个箭不箭的是不是你们世界的用词?”

 醒儿尴尬苦笑。唉!糟糕,她又漏历史了。怎么办?石咸事事顺她,她不说,他就不问。可是莫柔…

 “醒儿…告诉我嘛。”她央求道。

 “这…”醒儿为难。“我不知道能不能说,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什么意思?”莫柔皱着眉头问。

 “就是…”醒儿支着头,喃道:“丘比特出自希腊神话,你又不知希腊在哪里;加上希腊神话里和丘比特有关的人…唉!这要讲起来,比女人的裹脚布还长…”

 “停。”莫柔举起一只手。“总之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对吧?”

 “对对对。”醒儿吁了一口气,又捧着茶喝了起来。

 莫柔沉半半,疑端又起:“照你的说法,你是来自距今九百多年后的世界?”

 醒儿迟疑地点头。

 莫柔扳指算了下。“现在是仁宗,以大宋往前推,九百多年前是三国时代,那九百多年后又是什么时代?”

 “呃…是中国。”醒儿硬着殖皮回答。唉!都怪自己下听话,石咸明明代她不可漏身分,因为人心不可测,她偏不信。这下好了,可尝到苦头了。

 “中国”这名词对她没啥意羲。“那么…”

 “等等。”醒儿谨慎声明。“我绝不能谈及历史,不能预言宋朝的未来,否则会遭天打雷劈的。”

 “你放心,我对这个腐败的朝代没有眷恋,它减亡与否我都无所谓。倒是未来世界,醒儿,跟我说说九百多年后的世界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好吗?”

 “你得先答应我,我们今天说的,你绝不说给别人听。”再有第四人知道,那她铁定会死得很难看。醒儿暗忖。

 “好,我保证半句也不会说出去。你快告诉我,你们那时代的人们怎么生活?”

 “我们的时代很进步。有了电之后,很多科技品就因应而生了。一开始是电灯,它取代了老旧的油灯、蜡烛。我们那个时代,点灯不用火折,只要伸手打开电源,电灯可以亮一整天不熄减…”

 “堡主。”

 “白衣。”石咸步入水轩,含笑地对他点头致意。“失礼,我早该来谢你这个隐形媒人,多谢你帮我留住她。”

 “你不用向我道谢。真正留下她的人是你,是你的深情留住翩翩彩蝶。”

 “还是要谢谢你,没有你,石咸难觅良缘。”

 白衣眼光一闪。“这么说,她是未来的堡主夫人?”

 “只要她愿意。”石咸微微一笑。

 白衣暗暗惊奇。石家堡素有天下第一堡之称,堡主石咸,江湖上谁不敬重三分;只是石咸一向不好女,因此年近三十,无一红粉知己。以为石家堡将无夫人,料不到…唉!白衣轻叹。多少名媛淑女冀求的石家夫人之位,竞落在一个来自异世界的黄丫头手里。啥,天意,天意啊!

 “白衣恭喜堡主。”

 “此时说恭喜尚言之过早,龙儿她不见得愿意嫁给我呀。”

 “她不是已经答应为你留下来了吗?”

 “问题在于她真能留在这个世界吗?”石咸指出重点。

 “照理是不能,但是…”

 “但是什么?你快说明。”石咸催促道,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白衣莞而一笑。“我还以为天下已无任何事撼得动你平静如枯井的心呢,怎料你竟会为情所困,方寸大。”

 “白衣!”

 “好,别动怒,我说就是。”白衣轻咳一声,正经地说:“其实办法我早就想好了,只是细想后又觉不妥。”

 “如何不妥?”

 “原先我打算只要龙姑娘痹篇前来她回去的使者,那么她便能留下来。”

 石咸沉了一下。“这不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问题不解决,总如芒刺在背,不胜其扰。”

 “对极了。”白衣投给他赞赏的一瞥。不愧是石咸,泠静自持的头脑,总能很快想通问题的瘕结。

 “所以我们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石咸紧接着问。

 “耐。”

 石咸怔住了。耐?是什么玩意儿?

 “堡主…”白衣笑得很贼“别忘了你那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从容啊,你要有点耐,听我慢慢道来。”

 这摆明了是耍他嘛。该死的白衣!石咸咬牙怒瞪他。“算算你自己的情劫吧。当你身陷情爱泥沼的那天,我定当将今所受如数奉还。”

 他无所谓地轻笑。“别指望那一天了。白衣是修道中人,不涉情网的。”

 “哼!”“好了,别再说笑。法子我还在想,细节得再琢磨琢磨;况且,我们也还少了一样束西。不过你尽可以放心,我一定会保住你的颜如玉。”

 “白衣,谢谢你。”他低沉的嗓音透由衷的谢意。

 “说什么谢谢,我们可是誓言同生死的结义兄弟。”

 他们眼神会,深厚的、属于男人的友谊其中,令人羡慕他们之间的袍泽之爱。

 良久,石咸发出疑问:“对了,你说我们还少什么东西呢?”

 “镇魂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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