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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直至下了永通桥,雍竣才发现织心走散。

 “她没有跟上?”他问侍从。

 “奴才以为织心姑娘一直跟在后头,谁知一回头就不见人了。”侍从答。

 岂知侍从话才说完,雍竣已见到匆匆下桥的织心。

 他静立,不上也不招呼。织心张望寻找了片刻,才见到她主子俊美阴沉的睑孔。

 “奴婢不该走慢,应该跟上贝勒爷。”她认错,先说自己不是。

 雍竣定眼看她半晌,然后冷声道:“走慢了就该开口喊人,先跟不上,再道自己不是,总是嫌迟。”

 织心口一紧。“是。”垂眼答是。

 “干什么?不分辩也不说话,干脆也不解释了?”他挑眉。

 “奴婢的错,不必解释。”

 “是不必还是不想解释?”他沉眼。“你觉得我无理?”

 “奴婢不敢。”她平声答。

 “不敢?”他冷笑。“再说不敢,你就是犯了天大的胆子!”

 织心闭嘴不再说话。

 他盯着她,如狼似虎的眼,像掠夺又似砍杀,把她割成一片片…

 他始终严厉的对她。

 非但不苟言笑,而且骨里挑刺。

 织心不明白,他为何处处针对她?

 到最后,她说什么都不是。

 三年前他虽已如此,可也没这么紧迫盯人,如今他更成阴沉,却待她更严峻苛刻。

 侍从见气氛僵了,神色略显不安。

 “大贝勒!”忽然一名玉带的男子,上前与雍竣拱手寒暄。

 雍竣回头,寒漠神色已转变。

 “娄贝勒!”乍见故旧,雍竣笑酬。

 织心见他转脸速度迅速,却不吃惊。

 虽则,她不讨主子的心,可他的子,她自信摸得清楚。

 雍竣是个双面人,从不显情绪,越是远不及边的人他越是笑酬。

 “年前在江南匆匆一会,如今一年不见,大贝勒何时返京?”娄问候雍竣,眼角情不自,瞟向站在巴王府大贝勒身后的织心。

 雍竣沉眼,看穿娄居心,实则,娄也不掩藏。

 “年前返京,受了伤,所以未过府登门拜访。”雍竣客套。

 “哪里,若知大贝勒返京,娄该当过府拜访,谢过大贝勒牵线江南茶帮,成全娄的生意。”娄客套回敬。

 雍竣撇嘴。“娄贝勒,中秋佳节出府赏月?”

 “是。”娄直眼看织心,干脆坦

 “娄贝勒好雅兴。”雍竣漫声道。

 “哪里。”他不但看织心,还对她笑。

 “娄今夜怀舒畅?”雍竣漫声问。

 “正是。”佳人不笑,他也自得其乐。

 “娄贝勒看够了吧?”

 “不够…”

 娄一愣,笑脸狼狈。“大贝勒见笑。”他竟不否认。

 “这是我的婢女,织心。”雍竣忽然伸手拉出藏在身后的她,笑里藏险。“织心,你向来善解人意,倒忘了给贝勒爷请安?”他漫声喝斥自己的婢女。

 “贝勒爷吉祥。”织心依顺福身。

 她像个卑微的奴才,主子有令,她立即听从。

 娄显得惊喜。“不敢,姑娘请起。”他伸手扶。

 雍竣忽然拉她一把。

 织心险险跌进他怀里…

 “仔细瞧清楚娄贝勒的风采。这位贝勒爷,可是咱北京城里第一才子。”雍竣低笑。

 他手腕凝力,掐住她不盈一握的肢,稳住她的势子。

 雍竣手劲用的巧,掐住了织心的软处,她屏气,一颗心悬在喉头。

 娄两眼紧盯织心,似乎未察觉暗处动静。“方才于永通桥上,娄与柳姑娘有一面之缘,不过半个时辰,现在已是第二次见面了。”他有意说与织心意会。

 “柳姑娘?”雍竣挑眉。

 明知他话中有揶揄意味,织心面无表情,听如不闻。

 雍竣转脸盯她,似笑非笑。“这位柳姑娘自小侍候我,女大十八变,近回府才发现,我这个当年的小织心,竟然已出落得如此标致可人了!”他挟着她,手暗使劲。

 织心苦于不能开口,叫她的爷住手。

 “原来柳姑娘是大贝勒府上家人!”娄眼神炽烈,他话锋一转,忽然道:“娄既知大贝勒回到京城,理应过府拜访。”

 娄的目光转到织心身上。

 “娄贝勒愿至我府中作客,如此赏脸,是巴王府的荣幸。”雍竣话得浓情,声调却淡。

 娄咧嘴,有些兴味了。“大贝勒既不怪叨扰,娄必定拜访。”

 雍竣皮笑不笑。

 织心心寒,脸若冰霜。

 她明白娄贝勒言下之意。

 他们公然谈论自己,表面恭维,实则以貌取人,再者旗人不会忘记她汉人出身,明知她为一名奴婢,于街头议论,织心感觉自己就像贩夫摊上的货物。

 雍竣道:“额娘她老人家挂心我的伤,我答应亥时前返府,只好就此告辞。”

 “慢走,娄定当登门拜访。”娄再说。

 他的目光停在织心脸上,大胆直白。

 雍竣直至此时才松手,一笑,转身返府。

 织心下心头杂绪纷纷,有意痹篇娄胶着目光,迈步追上主子。

 然娄热切的眼神,始终追随织心,直至她纤细婀娜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尽头。

 *********

 夜间,冬儿准备热汤,织心为主子更衣侍候沐浴。

 因为臂伤缘故,一整月皆是织心为大贝勒刷背,初初这工作让人脸红心跳,虽说她是奴婢,但毕竟还是闺女,唯有强自压抑内心起伏的情绪,她才能稍微面对男人与自己全然不一样的身体,然而这时候她总是垂眼敛眉,迅速细腻地尽速完成手上工作。

 今夜雍竣衣时,织心的态度不冷不热,她如常站在浴桶后方为主子刷背,不再试探水温、嘘寒问暖,只顾忙碌。

 这冷淡是压抑、细微的,稍一不察即未能知觉,雍竣单手支额,若有所思侧首看她。

 织心仍如常迅速完成手上工作,她的眼未曾有一刻瞟过他水下的身体,总是细心掠过不该凝目的部位。

 “你好像不太高兴?”盯了半晌,他忽然慢声问她。

 她继续手边动作。“奴婢没有不高兴。”她面无表情答。

 “没有?”他挑眉,伸手掬起一掌水。“这热汤凉了,你不知道?”

 织心愣住,片刻立即警醒过来,试探水温。“奴婢马上唤冬儿送热水进来。”在衣摆上随意擦干两手,她转身要出去唤冬儿…

 雍竣捉住她的手。

 “不高兴的人是我才对吧!”他寒着睑嗤笑。“在永通桥时没跟上,还让娄知道你姓柳,你在桥上究竟与他聊了多久?看得出他已经为你神魂颠倒,说不定明天就会上门提亲,跟我要人了!”

 织心扭着手腕,他不放,她只好说:“贝勒爷,请您放手。”

 “你真有本事!”他啧啧低笑。“我跟你说话,你总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的意志可以自行过滤主子的问话,再决定想答,或者不想答!织心,你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可这一个多月来,我实在看不见你的心悦臣服。”

 见他这么说,她停止挣扎。“贝勒爷的话,让奴婢不知怎么回答。”

 这说法似引他发噱。“就拿你平聪明能干的一半,还会看不出娄的居心和意图?”

 织心不说话。

 他冷哼。“要是明他当真来我府里跟我要人,他要的可是『我的』织心!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我是给还是不给?”

 织心脸色一白。“贝勒爷当真想要奴婢的答案?”她平声问。

 “说。”他放开她,两手摊架在浴桶边,背朝后靠,水面出大半个结实膛。

 “贝勒爷要给便给,奴婢全凭爷作主,没有意见。”她垂着眼说。

 “废话!”他嗤之以鼻。

 “奴婢知道这说的不是贝勒爷想听的话,可奴婢是奴才,纵使有想法也不该道出,何况奴婢今头一回见到娄贝勒,没有任何观感,所以根本毫无想法。”话说完,她还跪在地上。

 雍竣斜目睨视她半晌,然后冷声评道:“啧啧,你实在滴水不,确实是个好奴才。”

 这话伤了她。

 织心站起来,表面若无其事般走出房外,唤冬儿取来热水。

 等她进屋,雍竣已经走出浴桶外。

 织心一惊,慌忙别开脸。

 他瞪她半晌,不动也不开口,就等她侍候。

 两手着心口,定神后,织心咬牙回头,为主子擦干身子。

 前些日子,他总在关键时刻支使她取来衣裳,巧妙解除两人间尴尬的窘境。

 可今夜,他没有了好良心。

 瞪着蹲在身前,不发一语为他擦干身体的织心,雍竣阴沉的表情莫测。

 好不容易擦干他的身体,再侍候他着装,织心就像木雕泥塑似的,神色木然。

 他似笑非笑,似乎,她平板的表情反而逗他开心。“再不高兴也别板着脸,别忘了,你是个『奴才』。”他提醒她。

 这话像反话,似嘲她开口闭口称自己奴才。

 织心一愣,锁着眉心。

 “贝勒爷的伤口还要换葯。”她强咽口苦水,尽职地说。

 “不必了,这伤早好了,还换什么葯?!”他鲁扯下臂上葯膏,看了眼长出的新

 织心虽觉得不妥,但她明白雍竣不会依她,所以就连开口劝阻也免了。

 “对了,近我好像没再见你,做那针线活的玩意儿?”

 她一僵,然后答:“奴婢不再刺绣了。”

 他挑眉。“怎么?为什么不刺绣?』

 “刺绣只是闲暇余裕,用来打发时间。贝勒爷既已回府,奴婢就不能刺绣。”

 “那夜我明明看见,你连为我守夜都要拿针。现在我的伤势已好,你应该很闲,为何不能刺绣?”

 她不明白,他何必追问这个问题?

 “说话啊!”他沉声喝道。

 “奴婢不能刺绣。”

 “刚才是『不再』,现在是『不能』,你说话可不可以一遍就讲明白?!”他沉眼瞪她。

 这回,他挑刺得有理。

 “贝勒爷说过,奴婢是奴才,不该有时间作画。既不能在画布上作画,也就不再拿绣针了。倘若奴婢只绣画工所做的画,绣出的也只是俗品。”这一遍,她便答的清楚明白。

 他嗤笑。“我说过的话,你倒记的清楚。”

 她垂眼站着,沉默不答。

 雍竣眯眼看她,走到边坐下。“要是明真跟我要人,我真该给?”他忽然又问。

 织心没有表情。

 他瞪着她瞧,似揣摩什么,复又低笑。“也罢,该不该给,就看你明的表现了。”

 她板着脸,似听而未闻。

 雍竣不再跟她说话,上睡了。

 织心上前,如常为主子拉被、整鞋…

 只是,今夜,她的神情凝肃,有一抹压抑的哀愁。

 *********

 ,娄果然依约来访。

 “娄贝勒果然言而有信。”

 “是,娄说过来访,必定不会失约。”

 雍竣挑眉。“是对我不失约,还是另有目的?”

 “大贝勒是明白人,娄自然是不敢对您失约了。”娄笑酬。

 雍竣沉眼,随后令小厮。“去,叫『我的』织心出来奉茶。”

 “嗻。”

 小厮既去,娄问:“织心姑娘,深得大贝勒的心?”

 “体贴人微,心灵手巧,岂能不讨人心?”他低笑。“心则已,若复疼爱,恐怕娄是白来一趟了。”

 娄眯眼,沉思他话中深意。

 织心进来,手上端着新沏的茶,走到娄面前。“贝勒爷请用茶。”

 娄的目光一如昨炽烈,追随着她的身影而转。

 “织心!”雍竣忽然高声唤她的名,低笑。“娄贝勒到咱们府上,是特地来看你!”

 她一僵,明知该笑,却挤不出笑容。

 “怎么?贝勒爷特来看你,你不高兴?”雍竣淡眼问她。

 “不,奴婢今晨身子不适而已。”她平声答。

 “织心姑娘不舒服,便该歇息。”娄道。

 “听见了吧?”雍竣沉声笑。“娄贝勒怜惜你,你就回房去吧!今应该好好歇息!”

 织心怔怔地看了她的主子片刻,才转身离开。

 “大贝勒似乎未把话说透?”娄忽道。

 “话?”雍竣撇嘴。“还有什么话,让贝勒爷听不明白的?”

 “大贝勒夸赞织心姑娘,定是疼爱她了?”娄一次问的直白。

 雍竣嗤笑。“娄贝勒要听实话,还是假话?”

 娄敛起眉。“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可以是一笔生意。”

 “生意?”雍竣忽然大笑。“不知什么时候起,我这织心丫头,竟还能让我拿来谈生意?”

 “倘若大贝勒爷肯将织心给我,我可以让出京城马市,与大贝勒洽商合作。”娄了无笑意,神色认真。

 “马市?这可是笔大生意!”雍竣啧啧有声。“娄贝勒想妥了?京城马市是你元王府的独断生意,为个丫头,值得如此?”

 “我想要的,便值。”娄沉声答。

 雍竣淡眼。“答得好,值得要紧!”

 “大贝勒肯?”娄两眼发亮。

 他咧嘴。“我肯无用,要织心肯才成!”

 娄眯眼。“只要大贝肯,织心姑娘不会反对。”

 “噢?”

 “只要大贝勒肯作主?”

 雍竣嗤笑。“丫头也是人,即便我作主把织心给你,也得让她心甘情愿。”

 娄沉下眼,伸手取茶,浅酌一口。

 十年旧识,雍竣不好应付,娄心知肚明。

 京城马市竟还不能让他心动,若雍竣有意刁难,娄便要付出加倍代价。

 “大贝勒要考虑多久。”娄问。

 “成了,便能立即回复。”雍竣笑,却这么答。

 看来,此事着急不得。

 娄只能确定今话末讲白,更未说死,这门“生意”一时半刻,不会有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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