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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回到客栈,琮祺几乎已不能行走。

 三更半夜的,客栈里已没有客人,投栈的旅客也都已经就寝休息,只有小二哥还守在门前。

 其实早在他将信到琮祺手里时,就有预感今晚会出事,果然…

 “爷?”见琮祺浑身是血的由著宝儿扶回,他大吃一惊。

 他连忙趋前,帮忙扶住斑大的琮祺。“这…这是…”

 “小二哥…”琮祺气若游丝“徐大鹏死…死了…”

 “啥?!”小二哥陡地一震“爷,你是说你…你杀了徐少爷?”

 他神情痛苦的代:“你帮我把这位姑娘送…送到鸣楼找海棠姑娘,告…告诉她…”

 “我不要去!”宝儿激动的喊“我不要离开你。”

 “丫头…”他看着她“衙门的人很快就…就会…”

 “我不要!”她猛摇头,哭著说:“我要陪著你,你…你会死的…”

 “爷,看来你们不能再待在客栈,衙差很快就会找到这儿来…”小二哥思忖著“爷杀了那徐少爷,也算是替天行道,这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感谢你。这样吧,若是爷你信得过我,就先到附近一处废弃的柴房避避风头…”

 “小二哥…”

 “那里荒废了十几年,没人想得到你会躲在里边的。”小二哥拍脯保证著。

 “小二哥,事不宜迟,”宝儿已顾不得小二哥到底丰不丰靠“快带路吧。”

 “思。”小二哥点头,帮忙扶著琮祺拐进客栈旁的一条小巷

 绕了几个弯,来到一家破旧的木屋前。

 打开门,他将琮祺扶到干草堆上躺下。

 “小二哥…”琮祺拉著他的衣角“麻烦你到鸣楼一趟…”

 “找海棠姑娘是吧?”

 “是的…”

 “你放心,我这就去。”小二哥站起来。

 “小心别碰上衙门的人…”

 “我会小心的。”

 “她…”他以眼尾余光瞥了泪潸潸的宝儿一记“带她一块儿走。”

 “不,”宝儿咀著嗓子,哀求著“让我留在这里照顾你…”“走…”他浓眉一拧,激动吼道“现在就走!”

 因为过度使力,他噗地一声吐了一口血。

 见状,宝儿更是抵死都不走了。她推著小二哥“小二哥,你快去啊。”

 “喔,好,好…”小二哥见事不宜迟,转身便跑了出去。

 宝儿小心的关上门,回到琮祺身边坐下。“罗大哥,别死…”她边哭边用袖子擦拭著他嘴的鲜血。

 “走…”琮祺声线低沉而虚弱。

 琮祺知道这伤不足以教他致命,但却隐约感觉到他所中的毒并非寻常。

 一开始,他手脚发麻,全身气力尽失,连身体都是冷的。但回来的路上,他的身体越来越热,越来越躁,全身的血脉运行已失常,身躯里窜著一种不知名的气及冲动…

 这不是一般的毒,而是极为的毒,就连内力深厚如他,都已经几乎快掌控不住自己沸腾的冲动及不知名的望。

 他奋力地想跟这毒抗衡,但他越是想压抑它,身体就越不听使唤。

 他的身体像著火了般,而他清楚自己快要控制不了这可怕的毒…他不要她留下,是因为他隐隐知道他可能会伤害她。

 “出…出去。”他瞪著她“马上出去,走远一点。”

 宝儿以为他气她,既自责又愧疚“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她哭求著“别赶我走,你伤得这么重,在海棠姑娘来以前,让我陪著你…”他总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候出现,并对她伸出援手。但当他需要帮忙时,她什么都帮不上,而他只想到海棠姑娘…

 他跟海棠姑娘之问,一定有著一种她永远不会了解的浓厚情谊。

 她痛恨无能为力的自己,也羡慕能在他需要帮忙时伸出援手的海棠。

 此时,他已经几乎说不出话,痛苦的躺在草堆上急,几度像是不过气来似的搐著身体…

 “罗大哥…”她趋前拉住他的手,紧紧抓在手心里。

 她发现他的手好烫“罗大哥,你怎么了?”她焦急地俯近他。

 琮祺眼神有点涣散地瞥了她一眼,表情压抑、痛苦而扭曲。

 “别…别碰我…”他甩开她的手。

 宝儿难过地看着他“罗大哥…”想到他竞气她、讨厌她到这种地步,她眼泪又掉了下来。

 看见她掉眼泪,琮祺觉得不忍,但她不知道他甩开她、要她走都是为了保护她。因为如今她最大的危险是…他。

 他以仅存的气力想对抗体内的毒,他以为自己可以再撑久一点,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已经快被这毒打败…

 “出去,你现在就出去。”他看着她“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出去!”

 他必须她离开,他必须让她远离他这样的危险。为了她走,他不惜说出残忍的话。

 听见他这么说,宝儿伤心的哭了。

 “现在就出去,”他不想说这种话,但他不能心软“离我远一点!”

 看他情绪如此激动,宝儿担心他伤势越加恶化,只好噙著泪“你别生气,别激动,我…我出去就是了…”说完,她起身,慢慢地走出柴房,掩上了门。

 知道她没离开,还是待在门外,琮祺解下带,做了一个预防万一的动作…把自己绑在柱子上。

 他用左手将自己的右手牢丰的绑在一旁的柱子上,让自己无法挣脱。他怕毒完全击败他时,自己会忍不住冲出门外,伤害了无辜的她。

 也许是气力放尽,也或许是伤势过重,他慢慢的失去意识…

 *********

 接到小二哥的通知,伏慕书便与苫骅在小二哥的引领下,来到这处废弃的柴房。

 罢到门外,看见的是坐在门外眼泪的宝儿。

 “姑娘?”伏慕书一怔“你…”“海棠姑娘…”哭红了双眼,焦急又伤心的宝儿马上站起来“你快救他,他…他…”

 伏慕书一语不发地打开了门,而柴房里的景况敦她及苫骅都吃了一惊。

 被苫骅挡著视线的宝儿探出头,一看,陡地一震。“罗大哥?!”

 见他右手绑在柱子上,整个人就瘫在一旁,宝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伏慕书看得出来他伤势不轻,失血的状况也严重,马上趋前一探。

 他身上有多处刀伤,而发黑的嘴及指尖,隐隐可推算他应是中了剧毒。

 “姑娘,”她转头看着宝儿“是你把他绑起来的?”

 宝儿摇摇头“他赶我出去时,还没这样…”

 “这么说是他把自己绑起来的?”伏慕书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心里充疑惑,但此时并不是找寻答案的时候。

 “苫大哥,快帮忙把他解下。”她说。

 苫骅点头,马上上前帮忙。“他像是中了毒…”

 “我看也是。”她神情凝重“可不知他中的是什么毒…”

 “徐大鹏说,”宝儿怯怯的回答“说他给罗大哥下了一种叫绵什么销魂散的毒…”

 闻言,伏慕书跟苫骅互视一眼。

 “绵软销魂散?”苫骅恼火地“居然下那种门的毒葯…”

 这会儿,伏慕书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将自己绑起来了。

 以他的武功造诣,就算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也不难察觉它的不寻常。他将宝儿赶出柴房,又将自己绑住,为的全是保护宝儿。

 说什么萍水相逢?真是萍水相逢,真是无牵无挂,衔命在身的他为什么要手管事,甚至还为她杀了徐大鹏?

 他执行的是秘密任务,不只任务不能曝光,就连身分都必须保密,难道他不知道杀了徐大鹏可能使他的身分曝光?

 不,他一定知道,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为了她硬干。

 忖著,她不觉有些失落。

 “小姑娘,”转过头,她看着哭得像泪人儿似的宝儿“你先出去吧。”

 “我跟苫大哥要为他宽衣疗伤,你在这里恐怕不方便。”她说。

 宝儿咬咬“他不会死吧?”

 “你放心吧。”伏慕书撇一笑“我不会让他死的。”

 宝儿点点头“那就麻烦海棠姐姐了…”说完,她转身走出,并关上门。

 伏慕书先检视琮祺的伤势“这伤势不至于要他的命,我先替他封止血,然后用内力出他体内的毒…”

 “恐怕分舵主会耗损自己的内力…”苫骅忧心的说。

 “你还有更好的方法吗?”她睇著他问。

 “这…”“好了,事不宜迟,你在一旁帮我注意他的情形。”说著,她将他扶正,盘腿坐在他身后。

 她凝神聚气,将所有内力到掌心,然后推出一掌…

 *********

 宝儿乖乖的坐在门外等著,眼泪干了又了又干。

 看见他将自己绑在柱上的那一幕,她的心都快碎了。为什么?他为什么那么做?她不懂,也不敢问。虽然隐隐觉得海棠知道原因,但她如何开口问她?

 不知等了多久时间,只知道啼了,天也快亮了。

 她好累,但是她睡不著,尽管海棠姑娘保证他会没事,但他真的能逃过这一劫吗?

 一般人要是受了那样的伤,应该是无法活下来的吧?要是他死了,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会活在无垠的痛苦里。

 终于,门开了…

 她连忙站了起来,却见海棠姑娘脸色惨白,在苫骅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一怔“海棠姐姐?”

 “他没事了…”伏慕书气虚的说“苫大哥已为他止血疗伤。”

 宝儿弯一欠“谢谢你,大爷。”怪了,替琮祺疗伤的是苫骅,怎么脸色发白的却是海棠呢?难道是因为看见伤势严重的琮祺,她才吓得脸色发白?

 “小姑娘…”伏慕书看着她。

 “姐姐叫我宝儿吧。”宝儿说。

 伏慕书顿了一下“宝儿,现在天快亮了,不方便移动罗公子,今晚苫大哥会过来把他送到更安全的地方,这段时间就请你照顾他了…”

 “我会的。”宝儿点头“我会寸步不离的守著罗大哥。”

 伏慕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苫大哥,我们走吧。”她说。

 “是。”苫骅点头,扶著她转身离开。

 目送著他们离开后,宝儿转身进入柴房。关上门,她走近琮祺,看见脸色苍白,动也不动地躺在干草堆上的他,又忍不住掉下眼泪。

 破裂的血衣丢在一旁,他实身躯上的多处刀伤虽已做了处理,却隐约可看见渗透棉布的血迹。

 他的右手手腕上留下明显的缚绑痕迹,既敦她不忍又教她惑。

 她轻轻地握著他的右手,小心的抚摩那淡红色的勒痕,泪水扑簌落下。

 此时的他昏睡著,再也不能赶她走或甩开她的手,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大胆的,甚至可说是不知羞的握住他的手。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她深深自责著。

 要不是她,他不会去徐府赴约,不会中了徐大鹏的计,更不会伤得如此严重。而现在就算他死不了,也背了条杀人罪,是要砍头的。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能为他做什么呢?

 想着,她既无助且无力,又是一阵嘤嘤哭泣。

 *********

 扬州,天地会分舵。

 琮祺被送到此处养伤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三天,他没醒过,而宝儿也不曾从他边离开过半步。她以继夜地守在边,深伯错过他醒来的机会,也像是害怕他永远没有醒来的一天。

 “宝儿。”伏慕书步进房里,轻声地唤道。

 她微怔,回过了头。“海棠姐姐…”

 见她神情疲惫又憔悴,伏慕书微微皱起眉头“你该歇著,瞧你的脸色多差…”

 “不,”她摇摇头,然后又看着上的琮祺“在罗大哥醒来之前,我绝不离开。”

 “要不吃点东西?”

 “我不饿…”

 “怎么不饿?”伏慕书端详著她才三天就瘦了一圈的脸庞“要是你罗大哥醒来看见你如此憔悴,岂不心疼?”

 她这句话其实泰半是为了套宝儿的话,她想知道宝儿跟琮祺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当然,她也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懊恼,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太光明磊落。

 听见她这么说,宝儿微蹙起秀眉,神情有点落寞。

 “心疼?”她幽幽地说“他才不呢。”

 伏慕书一顿“怎么这么说?”

 “他受伤的那天真的很气我,不管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让我留在他身边,当时他…他只想见海棠姐姐你…”伏慕书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地,宝儿并不知道琮祺那天为什么赶她走,又为什么找人来通知她。现在见宝儿一脸的沉郁,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将实情告诉宝儿…虽然她心里有著某种挣扎。

 但她毕竟是个正派人士,不只从小读圣贤书,父亲的庭训也甚严。这样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愿要心机的。

 “你误会他了…”她说。

 宝儿微怔,不解地望着她。

 她淡淡一笑,轻轻的搭著宝儿的肩膀“那天晚上他中了绵软销魂散的毒,这种毒极为,初时让人全身乏力,之后则会…”

 “?”宝儿一震。的意思是指…

 “他赶你走,是因为他珍惜你,怕在毒发时伤害了你。”

 “海棠姐姐是说…”宝儿虽还是未嫁的姑娘,但也没傻到不懂伏慕书话里的意思。她脸儿一红,神情羞怯又尴尬。

 “他拿带将自己绑在柱子上,也是担心自己后,对你做出不该做的事情。”说著,她看看琮祺手腕上末褪的勒痕“瞧瞧,他不知道把自己绑得多紧呢。”

 经她解释,宝儿这才知道琮祺是如何的用心良苦,而心上的那块大石也终于落了地。她忍不住掉下眼泪“我还以为他…他气我…”

 伏慕书拍拍她的肩膀“傻丫头,他单匹马去救你,可冒了不少险。”

 是的,伏慕书不难了解琮祺是如何的在乎宝儿。他身负重任,衔命在身,理应跟任何人保持距离,行事更要低调而隐密才对。然而他三番两次对宝儿出手相救,更因为救她而杀了扬州盐商之子。

 虽说徐大鹏作恶多端,早该有人替天行道,但在他必须隐藏身分的此时,闹出这么大件事儿确实足不智之举。

 聪明如他,不会不知道这些道理,但他还是为了宝儿而犯此大忌。由此可见,他口中所谓萍水相逢的宝儿,在他心目中确实是占有一定的份量。

 想到这儿,她不自觉地羡慕起宝儿…

 “海棠姐姐,”宝儿突然问道:“你跟罗大哥一定很要好吧?”

 伏慕书微顿“怎么说?”

 “要不然他当时怎么只想到你呢?”

 “在扬州城,他除了找我,再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她说这是实话。

 “你们是朋友吗?”宝儿好奇地问。

 “可以这么说,”伏慕书淡淡一句“不过我跟他之间的事,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较好。”

 她跟琮祺之间要说有关系,也谈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关系。要说没关系,又好像有切不断的关系。她不只不知道如何跟宝儿解释,也不能跟她解释什么。

 听她这么说,宝儿若有所思地。

 他们之间的事?他们之间是什么事呢?为什么那么神秘?为什么…宝儿心里充疑惑,但她知道自己不该多问。

 人家不想告诉她必然有其理由,她若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就太惹人厌了。

 “宝儿,”伏慕书睇著她“说真的,你去歇著吧,要是你不放心,我替你在这里守著。”

 “不,我还行。”她十分坚持“罗大哥为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累—点又算得了什么?这是我欠他的。”

 见她意志坚定,伏慕书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好吧,”她轻声一叹“你若撑不住,就告诉我一声。”

 “嗯,谢谢海棠姐姐。”

 “那我出去了…”

 “嗯。”宝儿给了她一记感激的微笑,然后又将视线移回琮祺身上。

 见她不只一步都不愿离开琮祺,就连视线也不肯从他身上移开,伏慕书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车转身子,她脚步略显沉重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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