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杨定宇挂上电话,笑容马上隐去,换成一张冷漠的面孔。
“谁让你进来的?”
秘书李微从恍惚中回过神,尴尬一笑,她跟随总经理多年,还从未见他那么温柔地说笑“…嗯,股东们都在等您开会,”她看看表“他们已经等了半小时了。”
杨定宇进头看文件,眼皮也不抬“叫他们自己开吧!少我一个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呃,老实说,经理。”李微用眼睛瞄着杨定宇“股东们似乎不大高兴,您…还是去看看吧。”
杨定宇冷笑“他们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昨天开了一天的会,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该想的对策也想了,他们还一天到晚瞎开什么会,他们以为坐在那儿纸上谈兵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吗?!”
“可是…”似乎没人相信经理。
杨定宇摆摆手“总之,你去告诉他们,要开他们自己开,我在办正事没有空和他们瞎耗…不出五天,我保证杨氏恢复正常状态。”
“哦。”李微不太相信地点点头,她走到房门前,犹豫片刻,又转身说:“杨氏股价又跌了。”
“你是个很尽职的好秘书。”杨定宇微微一笑,
“我心中有数,出去告诉大家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
李微不情愿地出去,关门时嘟嘟哝哝地不知说什么。
见门关上,杨定宇取出手机,按下一组号码。
“李达,等杨氏股价跌到一定程度马上收购,越多越好。”接着又是一番嘱咐。
币上电话,杨定宇干脆放下所有文件闭目养神。
休息不到两分钟,李微又颠颠地进来“经理,外面有位老太太要见您。”她说。
“老太太?”他可不记得自己认识哪个老太太。
“她说是您姑姑,您看…”
泵姑怎么会到这儿来?即便是为了爸爸的事也应该回杨家大宅…而且筱乔在那里!
郑怜走进来,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李微依言送进一杯咖啡。
郑怜喝口咖啡,缓缓地说:“你秘书冲咖啡的手艺很好。”
“是。”杨定宇收拾好心情,等待她表明真正的来意。
郑伶沉默两三分钟。
“我下飞机直接来这,没有先去家里,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用平静的声音问。
“不知道。”杨定宇迅速看她一眼,她没有任何表情“不过我想,跟爸爸的死有关。”
“他不是一个好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即使犯法。”她顿了顿,悲哀地说:“可是,他是我哥哥…”
杨定宇坐在那儿,默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昨天早上筱乔打电话过去,我又在报纸上看到了他的死讯。一开始我很震惊,可后来渐渐平静下来。唉,爷爷
早就说过他不会有好结果,叫他心术放正一点…”郑怜猛地收住口,歉然地叹口气,
“我不该在小辈面前说这些的。”
“您也是心直口快,我不会介意的。”事实上无论他听到别人怎样评价他爸爸,他都没有异样的感觉。
“我会介意,人老了想的事情就会多,不停地琢磨一些小事情,也许现在不介意,可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又难过了。”
杨定宇耸耸肩。
“不管怎么样,他不该是那种死法…被谋杀,多可怕的结局。”郑怜蹙眉“报纸上的说法很多,怪诞离奇。”
“我会警告他们,如果您愿意的话。”杨定宇淡淡一笑。
郑怜转换了话题“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姑姑,”杨定宇深
一口气“您知道我和爸爸关系非常不好,他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他,可是姑姑,他毕竟是我爸爸,我也不希望他死得不明不白,我会向警局施
。”
郑怜仍看着他,他双手一举“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发生什么事,有许多事警方不会告诉我们。”
“能按照你说的去做吗?”
“能。”
“这就是我直接来见你的原因。”郑怜的声音低而清楚“同样的话在那儿至少费上一个小时才说清楚,而你不同,你做事干净利落。”
杨定宇短笑一声。姑姑的想法倒是与他相同,和那一家子人打交道简直
同鸭讲。
“常律师公布遗嘱了吗?”她冷不防地问。
“呃…大概过几天吧!”她为什么这么问。
“我累了,要回去了。”郑怜走到门前停下来,转过头慢慢地说:“有些事该忘的还是忘了吧,对你对别人都好。”
杨定宇愣了一下,望向桌上和定坤小时的合照,不觉怔住,待他反应过来,郑怜已走进电梯。于是,便叫李微派车送她回去。
忙完,回到办公室。他坐在柔软的椅子上,眼睛盯着照片上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该忘记的?不,你不是该忘记的,他才是该忘记的,他已经死了。”他的脸上
出古怪的笑容,
“他才死了两天,可我却在很早以前便已忘记了他…他才是该忘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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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夜没睡好,筱乔决定补充一下睡眠。可是躺在
上半个小时,她仍是清醒得很,没有一点睡意。
她靠在
头,黑亮的长发披在肩上。
也许她该去看看书,她想,杨定宇曾叫她无趣时去看的。
她走进书房,拿了本《红楼梦》,读了十几分钟一页也没翻过去。她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尹子间对她讲的关于谋杀案的一切。
现在警方几乎肯定凶手是这个屋子里的人,而其中重点怀疑对象就是表哥表姐,虽然不排除外人作案的可能…可谁都明白这只是警方确保百密一疏的说辞…
筱乔心里有数,即使再不愿意承认,她还是得面对现实,而现实是:四选一。如果他们有时间证人的话就好了,可他们偏偏没有。
六点到七点之间他们都在干什么?筱乔认真回想尹子间当时说的话。
定宇是目前为止所知道最后见到舅舅的人…按他所说他们只谈了十分钟左右,他就出去了,然后回到自己房间喝了几杯酒,到六点五十分左右下的楼,至于他们的谈话内容,他说是关于公司的一项投资引起两人不同见解的争吵。
可是他那天明明对她说他被停了职的,为什么还可以参与投资计划?他究竟有没有说谎,如果有,又是为什么呢?
想不明白…
茗宇表哥五点半下楼被一个侍者舞了一身
油,于是上楼换衣服前又洗了洗澡,六点半下的楼。
至于杨心伶和杨欣容,她认为没什么问题,因为六点到七点多案发时一直在一起,可尹子间说“我的职责就是怀疑一切。案情尚未大白之前,谁的话我都不信”
是啊,怀疑一切…
她不也是怀疑一切,包括定宇吗?!虽然是身不由己,不自觉的怀疑,但是这又与尹子间有什么区别?
如果可以选择,她真的希望没踏进这个漩涡,怀疑一个自己心爱的人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她正冥想,却被尖叫声吓了一大跳。她抬头,眨着疑惑的眼睛“你叫什么?”
刘晓萍见是她,放心地拍拍
脯“我当是谁,原来是表小姐,您怎么想起到这里来?”虽是相处时间不长,可所有人都知道她最好相处。
“闲着没意思来看看书。”筱乔顺手合上书,
“你又是来偷懒的吧?”
刘晓萍吐吐舌头,笑嘻嘻地走到窗旁,向外张望了一阵“今儿空气真好。”她叹口气“忙了一上午,终于得闲啦。”
“丁避家又支使你们干什么,平常不是很清闲?”
“他总找得出理由的。”刘晓萍稚气地一撇嘴“他要我们把整个家大扫除一遍,要知道,老爷…呃,死的前一天才打扫过的…那,就连这破窗子也找我晦气!”
她越说越气,秀气的小脸皱成一团。
“它又惹你了!”筱乔失笑。
“可不是!丁避家查来查去看到玻璃上有个大手印,就吩咐我来擦,可我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后来…你猜怎么回事?”
筱乔耸耸肩,她怎么会知道?
“手印是在外面的玻璃上,气死我了,谁想得到会在外面,这可是二楼啊!”筱乔恍惚要问,可又想不出要问为什么,讷讷地张口,又
了回去。
外面的手印?那不代表有人从书房进到这个家?
“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个手印?”
“今儿早上丁避家看见的,小小的,很不容易让人发觉,丁避家的眼睛…可真是贼眼哪,那么点也能看见!”
筱乔皱眉,今天?“昨天没有吗?”
“昨天一大堆警察在这儿东问西问,我们也没顾得上打扫,所以不知道有没有。”刘硗萍关上窗,
“你问这个干吗?”
“随便问问。”筱乔敷衍了事。窗外的手印…如果它不是今天,而是昨天…不,前天凶案发生时留下的,那么…它意味着什么?如果手印没被拭去,阿间又调出指纹,那么…他们是不是向案情迈近了一大步?
如果…她想象许许多多个如果,直到丁有为来告诉她,她母亲马上就要到了,她才发觉天色渐渐暗下来,刘晓萍也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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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乔以为母亲会多住些日子,至少过了舅舅的葬礼。令她惊异的是,母亲居然第二天就走,而且是去国外一家著名的疗养院静养。
“我会常去看你的,妈妈。”
郑怜慈祥地抚摩筱乔的头,温柔地说:“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妈妈会常打电话给你。可是,你确定要留在这里?”
“妈妈,我决定留下来。并且,我也希望留在二表哥的身边。”筱乔深
一口气,忐忑不安地等待郑伶的反应。
郑伶惊讶地看着她,时间长得令她脸红。
“妈妈”她轻唤。
“说真的,我从未想过你们两个会走在一起。”郑伶叹口气,对于这件事,她是该喜还是该忧啊?
“你们是那么的不同,几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你是温柔明朗的姑娘,定宇则是深沉、阴郁的…你才来几天,对很多事情不了解,尤其了解一个人是极困难的。”
听母亲这么说,筱乔心陡地一沉“您反对我们在一起?您不是最喜欢二表哥吗?”她的眼神急切、乞盼。
“这是你的选择,妈妈不会不尊重你的决定。”筱乔松一口气,郑怜接着说:“不过妈妈是为你好,定宇那孩子心机重,对什么事只放在心里,感情不易外
…你的幸福最重要,如果你认为和定宇在一起是幸福的,妈妈当然不会反对。”
筱乔高兴地偎在母亲怀里,郑怜拍拍她的肩膀,心头掠过一丝忧心。
“其实我们见面才两天,不,大概在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对他有好感,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筱乔低下头“我感觉二表哥看我的眼神也有些异样…我们在一起仿佛水到渠成,心有灵犀。”
她的声音温柔中含着女生的羞涩。
“我还记得小时候二表哥偷偷把舅妈的白裙子拿出来当做婚纱,与我拜堂成亲呢。”她笑出声,眼前出现那时的画面。
“它只是童年的游戏,筱乔。”郑怜沉声说,筱乔抬头显
出错愕的神色,郑怜以精明、睿智的目光看着她“不要让它主宰你的耳目,爱不是美丽的幻象。”
“不是幻象,妈妈,不是!我承认对过去的事有一种病态的留恋,可是再次回到这里,使我清楚地明白有些事、有些人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有些东西只适合藏在心里的。”
郑怜对她微笑。女儿说出这些话,代表她真的想明白了。
“二表哥对我来说也一样。他变了,不再是我的小王子…我…爱的是现在的他,我知道。”她坦然地
上母亲的眼睛“我不是不经事的小女孩,我明白爱与喜欢的差别。”
她真的放心了“只要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那么我就放心了,妈妈尊重你的决定。”“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筱乔高兴地说。
聊了一会儿,郑怜渐渐显出疲态,筱乔扶她到
上休息。
“没想到子间居然调到这儿,而且又是负责这个案子。”郑怜停顿片刻“虽然当初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手,可是他刚才到这里来时,我看得出他还是爱你的,他看你的眼神…”
筱乔笑着打断她:“妈,你想太多了,我们现在只是朋友,不可能的。既然当初我们分手,就一定有一些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不会在两年后再重蹈覆辙。”
郑怜叹口气,在她心中,觉得尹子间比较适合筱乔。
筱乔刻意转移话题:“告诉我,妈妈,您现在伤心吗…关于舅舅?”
“怎么可能不伤心,他是我惟一的哥哥。”郑怜嗤笑“不过他那几个孩子倒像是没事人一样。”
“是啊,感觉很诡异。”
郑怜摇摇头“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许多人都羡慕他们,觉得他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天之骄子,可谁也不知道他们其实是不幸的。”
“不幸?”实在很难将他们与不幸联系在一起。
“是啊,连你也很难相信,是不是?”郑怜说“他们是不幸的啊…”Φ风の谷ΦΦNauSicAaΦΦ风の谷Φ
洒满月光的花园弥散着花的芳香,杨定宇坐在筱乔身旁,深情地凝视她。
“你看天上的月亮,那么亮、那么大、那么美,像是伸手就摸得到一样。可是当你伸出手,却发现它是那么遥远,穷其一生,我们都不脑瓶近它分毫。”筱乔仰望天空,以低柔的嗓音说。
杨定宇的嘴角勾起弧度“有些事情是只有远远看着才会美好。我们仰望天空,月亮是美丽的,但是当你踏上它的时候,它就难看得要命。”他叹口气“有时水中月,镜中花未必是不好。”
他的一番话,令筱乔陷入沉思。
只可以远远看着的美好…筱乔想,人们一生追求的是什么?现实与虚幻?到头来得到的是什么,梦想希望的又是什么?
她迷茫地看着他,他面色淡然地望着天空,浓密卷长的睫
下的眼睛晶莹透澈。
他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
“你有心事时、就喜欢独自坐着看星星。”
“你怎么知道?”
“你太喜欢问为什么了,这不是件好事。”筱乔忍住问他的冲动,感兴趣地望着他。
“你知道为什么人的眼睛长在前面,耳朵长在后面?”他笑道“很老土的问题,不过却道出不变的真理…它要我们少听多看。同一个问题,说的人不一样,答案也不一样,得到太多,反而辨不出真伪,所有的事,都要自己去观察,用心感受。”
“我明白,而且赞同你的话。”筱乔叹口气,然后笑了笑“可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杨定宇耸耸肩。
“其实…”他笑了笑。
“说实话喔。”她用肩膀撞他一下,要他实话实说。
“姑姑的到来使我…”他沉
“有些惶恐,我不大清楚她会怎样看待我们的事,或许她会反对。我总在想,如果我是她,大概不会同意你和我在一起。”
筱乔侧过头,他的眼睛凝视前方极遥远的地方,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如果说这一家人有哪里相像,那么只有这样嘲笑一切的笑容,她想。
“为什么?”筱乔眼帘低垂,迟疑地皱一下眉“因为你的过去?”
妈妈对她说定宇在定坤表哥死后改变了许多,整天沉默寡言,后来去了美国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打架、
毒什么都干过,甚至在他十九岁那年,捅了一个美国人三刀…她难以将眼前的他和妈妈口中的…过去的他重叠。
杨定宇扫她一眼。
“看来姑姑都对你说啦。”
“是的。”她接着说“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你惶恐。”
“你果真这样想?”
她轻柔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是的,我是这样想的。”
杨定宇双
慢慢浮现笑意“我非常高兴你这么说,你不会知道你的态度令我多高兴…我感到惶恐是因为我在乎你,害怕你认为我配不上你…”“不,”她打断他“我从来都没那样想过。”
杨定宇微微一笑。
筱乔接着补充一句话,令他优美的笑容顿时僵住。
“能谈谈以前的事吗?”关于他的事,她想由他自己告诉她。
他嘲讽地扬起嘴角,站起身子,对着前方微弱的灯光叹口气,似乎她提了一个可笑的提议。
“从前?你我的从前,还是我自己的从前?你不是对我那些事不在意吗,你不是只在乎现在的我吗,难道你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筱乔跟着他站起来。
“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她缓缓地说“我以为我们可以互相分享对方的心事,但是看你的意思,像是不喜欢我过问你的过去。”
她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如果他平心静气地说明不喜欢她过问,她也许会接受。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杨定宇用一种不肯定的声音说:“我希望你了解,我不是存心让你难堪,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提起那些陈年旧事,它对我们不过是尘封的过往,不具任何意义。”
筱乔凝视他。
“我不是要刺探你的过往,只想更加了解你。我们在一起只有爱是不够的,还应该有信任。”
“信任…”他喃喃道。
“是的,信任。”筱乔平静得看不出任何表情,
“它很重要。”
他微锁双眉,目光停在她的脸上。
“我们要对爱情负责。”她温和地说“我不在乎任何人说的任何话,我只在乎你对我的心是不是真诚的…我真希望你知道,定宇,我希望我们在一起。”
杨定宇心中一股感动的
水涌动。他把她拉入怀中,深深吻着她。
“你说的我都懂。”他说。
她眼波闪闪地望着他,似乎想要
人他的心中。
“给我些时间,好吗?”他沉默一两分钟,然后妥协地表态。
筱乔笑着点头。
“我现在很幸福,有你在身边,筱乔,我真的觉得很幸福。”活了二十八岁,他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凝视着,她脸色酡红地道:“我也是,我也觉得很幸福。”
“希望它能无限延长。”她又喃喃道“不要被其他东西阻断。”
月光将他们相拥的身影拉得老长,直直地隐人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