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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三天后,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穿过镇集,平稳前行。

 跋车男子气度沉稳、不怒而威,竟是当世大侠江方毅。

 而车厢里隐隐透着股葯香,柔软的被褥层层又迭迭,覆盖住一个小小身躯。

 离开鹰落崖已经过三天三夜,殷无还未醒来。幸而她的脸色不再苍白如纸,气息也不再弱如游丝。这三天三夜,江随心一刻不离的照顾着她,连江方毅都不上手。

 “无,来,该喝参汤了。”手上端着一盅温热参汤,他与沉睡中的殷无对话。

 从小到大没照顾过人的江随心,这会儿动作竟是娴熟轻巧得很,用小汤匙舀起一勺参汤,稳稳送到殷无边。

 “好,很好。都喝下去,无就不会饿啦。”一勺又一勺,他耐心无比,看着参汤一点点渗入她的,脸上快笑意。

 还好,还好无没在那石中饿死。

 七天,整整七天!

 她没有吃过半点食物,就只靠钟石滑落的些许水滴续命。这样孤冷又饥饿的七天,有几人能够熬过?

 没想到,他柔弱的无居然撑了下来。

 只是…被饿得只剩皮包骨。

 一想起这些,他就不住心痛怜惜,只想让她多吃些、再多吃些,回到从前的圆润丰腴才好。

 半晌后,一盅参汤喂完。

 他伸出右掌,轻轻握住她在被褥外的纤细手腕。

 好细、好弱,似乎一握就会折断。

 江随心几乎不敢用力,只是轻轻的摩挲着她白皙柔滑的肌肤,感受那股温暖。

 “无,醒过来好不好?你瞧,我们下午便可到家啦。”望着殷无犹自紧闭的眼,他语声低缓。

 回到飞鸿庄,他和她的家!

 殷无安静的睡着,纤长睫如两片巧羽扇,在白皙脸容上投下浅浅阴影。

 “无,再不醒来,就变成小猪了哦!”他刚说出“猪”字,心头又是一痛。

 天底下,有这么瘦的小猪吗?

 下巴尖尖、娇巧玲珑。

 他忍不住抬手,抚上她没多少的小脸。

 唉!想当年初来飞鸿庄丰润的殷无是多么可爱啊!

 那才是小猪,天底下最可爱、最美丽的小猪!

 可叹那时他居然不懂得欣赏,还嘲笑她,没想到要多抱抱她、亲亲她…

 彷佛是感觉到他的触摸,她弯弯的双眉忽然一皱,两排羽睫也颤了颤。

 “无!你醒了吗?”他立时屏住呼吸,紧盯着她的双眼。

 “嗯…”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嘤咛一声,果真张开双眼。那大大的眼睛一点点睁开,便如娇美的蔷薇一点点绽开在夜里,震人心魂。

 “无!”江随心几乎要落下泪来,猛地扑上前把她连人带被褥紧抱在怀里。

 醒了,他的无终于醒了!

 “江…哥哥…”长久的虚弱与沉睡,令殷无几乎说不出话。但双眼,却是定定落在江随心的身上。

 她还没有死吧?要不,也不会看到江哥哥了。

 老天保佑,终于遂了她的心愿,让她今生今世还能看到江哥哥,还能让他抱在怀里。

 “无,若再不醒过来我可要骂你啦!吓死我了,居然睡这么多天!”咧着嘴又笑又叫,江随心只觉心底快活至极。

 他的无终于醒了,终于又叫他江哥哥啦!

 天晓得他等得多心焦!

 “嗯,江哥哥要骂,就骂好啦。”她软软的应声,一如从前的好脾气。

 “不不,说什么呢!我以后再不会骂无了,打死也不会!”他连忙摇头,大力保证。

 开玩笑,宝贝无好不容易捡回条小命,他怎么还舍得骂?

 “嗯,江哥哥怎样说,就怎样好啦。”听出他语中的怜惜,她不由开心的笑了一笑,可泪水却渐渐聚集成珠,从眼里慢慢滑落下来。

 一滴又一滴,落到被褥上,转眼消失不见。

 水滴可以消失,但发生过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消失?

 垂眼,她静静感受着他激动又温热的怀抱,视线却落到他的背上,再不能移开。

 这里,就是这里呵!暗红色的飞魄掌印,印在爹爹的背脊上,再不消褪。

 现在,江哥哥正带她回飞鸿庄,她该怎么办才好?

 她该怎么面对江叔叔和江婶婶呢?

 黑亮大眼渐渐变得离,第一次,殷无在对着江随心时,失了神。

 *********

 马车行驶得快又稳,未到傍晚便驶入飞鸿庄。

 几乎整庄的人都涌到大门口接他们,其中最高兴、最激动的自然是当家主母唐秋凌了。

 “哦,我的无终于回来啦!”唐秋凌顾不上瞧丈夫一眼,就要冲上马车抱殷无下来,可才掀起车幔,却楞了一楞。

 咦?好像不用她费力气了嘛!

 “娘,无由我来抱就行了。”笑嘻嘻,江随心抱着殷无稳稳走下马车,连边都没让唐秋凌沾上。

 殷无静静偎在他怀里,双目闭阖、气息安稳,似乎又睡了去。

 只是那长长的睫却似乎在颤抖。

 “随心,无没事吧?怎么会变得这样瘦啊!”瞧着她的苍白脸色,唐秋凌放低声音,一脸担忧。

 “没事,当然没事!”江随心头也不回,只是一径抱着殷无往园子里走。

 无需要休息,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她放到榻上去,其余人事物,一概靠边站。

 “这小子终于开窍了。”挑挑眉,唐秋凌转头看看夫君,一张脸慢慢笑开。

 看儿子对无这么宝贝重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唉,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呵!

 “都快十九了,自然会开窍。”一向不苟言笑的江方毅居然也笑了笑,望向子的眼神出些许温柔。

 想当年他十九岁时,已经娶秋凌为了呢!

 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

 夫俩一同看着一对小儿女走远,不由同时笑着叹了口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这两个老人还是站远点吧!

 *********

 熟悉的屋子、熟悉的摆设、熟悉的榻、熟悉的肥猫。

 再次睁开眼,殷无看到的已是飞鸿庄里的一切。

 当然,还有个熟悉的人。

 “无,你饿了没有?喝些粥好不好,是娘亲自下厨煮的呢!”着大大笑容,江随心捧着一大碗粥候在头,把小一脚踹开。

 真是的!这只肥猫竟居功自傲,老是和他抢无

 “不…我不饿。”摇摇头,她拒绝进食。

 她在石里饿了七天,胃口早已不如从前。下午刚喝了一大盅参汤,现在又怎么喝得下粥?

 “不行,你怎么可以不吃?身子这么弱,一定要多吃点才行。”江随心一听顿时大急,皱起两道好看的浓眉。

 他现在恨不得马上把她喂成小猪,白白胖胖的!

 “喵呜喵呜!”小脚边打转,大声抗议。不让牠上主人的也就算了,那碗粥可以让牠吃嘛!

 她笑一笑“江哥哥,我老是躺着不动当然不会饿了。”

 算一算,她都躺了四天三夜了呢!

 “哦,那无想起来走走吗?我扶你起来好不好?”放下粥,他伸手便扶向她间。

 大夫说了,她只是身子虚弱,并没受伤,起来走动几步有助于康复。

 “谢谢江哥哥。”柔柔一笑,她顺着他的力道下,站定。

 “无…”环着她的,视线定定落在她身上,他忽地沉默下来。

 “怎么了,江哥哥?”努力站稳,她不明白的歪头看他。

 “无,你真的好瘦…”瘦得都只剩下皮包骨了!江随心咬着牙打量她全身上下,神情难过至极。

 肢纤细、体态玲珑。

 身着雪白中衣的她,更显弱不风,小蹭在她脚边绕啊绕的,相较之下简直就像颗大圆球。

 “瘦一些好啊,江哥哥从前不是喜欢瘦瘦的姑娘吗?”用脚尖轻踫小胖胖的肚皮,殷无却很是开心,简直有些惊喜。

 呵呵,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呢?以前她简直就跟小一样胖,但是在石里饿了七天后就变得这般纤瘦了,多年期盼一朝成真呢!

 可是,一向喜欢纤瘦姑娘的江哥哥为什么反倒不高兴了?

 唉,男人心,海底针啊!

 “不好,一点都不好!要胖胖的才好…”闷闷的反驳,他脸色不佳。

 “好啦,如果江哥哥喜欢我胖一点的话,那我以后多吃多睡、向小学习就行啦!江哥哥别再难过了好不好?扶我去外面走走吧。”睡了这么多天,她都快不会走路了。

 “嗯,好。”点头,江随心连忙扶着她慢慢向园子里而去,那轻手轻脚的样子好似扶了尊水晶娃娃,唯恐打碎。

 “好香,好舒服哦!”站在熟悉的园子里,她忍不住大大了口气,伸个懒

 “喵呜!”小有样学样,居然也趴在地上大大的伸了个懒

 正是夏时节,园子里各样花朵竞相绽开,吹来的晚风里带了阵阵花香,沁人心脾。这般情景,和孤冷凄清的钟可是天差地远呢!

 “嗯,好香。”他的目光却只定在她身上,一刻也舍不得移开。

 月清明,晚风温柔。

 她单薄白衫与乌黑长发在风里飘飞,如夜里的一朵娇花,可怜又可爱。

 “咦,江哥哥在想什么呢?”察觉到他长久的沉默,她转过头来询问。

 “没什么。”他低低回答,忽地上前两步紧紧抱住她,哑声道:“无,这一生一世我们都不要再分开,好不好?”

 他再也经不起与无分离的折磨了!一次又一次的分离、一次又一次的凶险,让他深刻明白,无是他应该全心守护、应该紧抓不放的!

 没有了她,他简直一天也没法子安心!

 天上地下,就只有一个殷无对他最最重要。

 她的笑容、她的娇言软语、她的眼泪,都是属于他的,她是最最重要的!

 “江哥哥…”被他紧紧的揽在怀里,听着他的话语,殷无微微的笑着。

 一生一世、再不分离。

 这,是她一直都期盼的呢!

 眨眨眼,她忽然快得想要流泪。

 “无,不要哭呵!江哥哥知道以前对你不大好,可是以后我一定会加倍对无好的。”江随心连忙腾出一只手帮她拭泪。

 可没想到她的眼泪却像泉水一般不住涌出,竟是越拭越多。

 “江哥哥,你是说真的吗?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再分离?就算有天我做错了事,你也不会离开我?”泪眼汪汪瞧着他,她的语中似乎有一丝不确定。

 天下间真有绝对不变的事吗?

 她不敢想,不敢呵!

 她只怕一旦深想,爹爹背后的那道深红掌印,便会化成无边血泊,将她整个下!

 “当然是真的,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绝不会再分开!”他的语气坚定无比,再度将她紧紧拥在前,不肯放松。

 不管是圆圆润润,还是纤纤巧巧,她都是他的无

 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放手。

 “江哥哥,谢谢你。”把小脸贴在他前,殷无任眼泪静静奔

 九年夙愿,一朝得偿。

 从九年前初踏入飞鸿庄、看到江哥哥那起,她便已在等。

 七岁的小女娃,也能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也能清楚什么是自己想要的吗?

 是的,她知道的。

 才七岁她便已经知道,江哥哥的倔强、江哥哥对她的忍让、江哥哥身上的味道,就是她所喜欢的。

 这种喜欢,一生一世都不会变!

 现在,她对他的情感终于有了回应。

 历经波折,他也认定了她。

 月温柔、晚风绵,一对有情人紧紧相拥,让天地都彷佛染上了瑰丽色彩。

 “无,我亲亲你好不好?”身躯渐渐有些发热,江随心松开些怀抱,对着她低语。

 唉,只怪这月人!他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子,软玉温香在怀,怎能无动于衷?

 她忍不住小脸绯红,脑袋微微晃了晃,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答允还是拒绝。

 哎呀,真是羞死人了啦!江哥哥要亲就亲嘛,做什么还来问她呢?

 “无…”江随心把她的沉默当作允许,一低头就亲下去。

 气息火热,却是青涩笨拙。

 两片瓣贴阖紧密、辗转来去,偶尔碰痛彼此,却也不忍分离。

 少男少女的吻,清澈一如山间溪,带着些淡淡的情,更多的,却是对彼此的珍惜与爱恋。

 殷无的面色绯红如霞光,快要化成一摊水融在他怀里。而江随心的气息急促如烈火,几乎要把她点燃。

 “哼!”正难分难舍间,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冷冷低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阴冷寒意。

 “什么人?!出来!”江随心面色一变,猛地向旁看去。

 月下,只见花树随风摇曳,投下片片暗影,哪有什么人?

 他却丝毫不敢放松,紧盯着园子深处,双手戒备的把殷无圈在怀里。他听力甚好,刚才那一声冷哼绝不会是幻觉,那股寒冷杀气,也是真真切切的从园子里传来!

 夜已深,飞鸿庄里怎么会有充敌意的杀气?

 “喵呜!”好像感应到什么,赖在两人身旁的小也是全身弓起,柔软的皮化成钢针一般直竖,朝着夜深沉处凶狠低呼。这世上被小当作仇敌的人,至今他们遇过的也只一个安绿音而已,还有什么人能让牠这样激动、这样防备?

 “江哥哥,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殷无在他怀里微微发抖,小脸上的绯红已经慢慢消退,变成苍白。

 方才袭来的那种隐隐寒意,她一点都不陌生,就跟…就跟鹰落崖下,千年不见天的阴冷一模一样!

 “别怕,有我在你身边,不用害怕。”江随心低声安抚,却皱起双眉。

 那人来去无踪,一声冷哼也似是故意让他察觉。

 如此寒难测,会不会是…申屠云!

 “江哥哥,我们回屋子里去好不好?”殷无不再追问,一双小手不自觉的紧紧抓住他衣袖。

 她知道的,方才那丝寒分明就是申屠云的气息!她在鹰落崖下困了七天七夜,怎么会认不出?

 不,她不要看到申屠云!

 看到他,她便会想起鹰落崖下的爹爹!

 “好,我们回去。无不用怕,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江随心见她面色不对,连忙收起脸上的紧张戒备。

 真是该死!他居然把无吓成这样。

 就算来的是申屠云又怎样?在这飞鸿庄里谅他又能如何!

 回到屋里,殷无躺在榻上,整个人缩成紧紧一团,一张小脸在被褥外,苍白无血,在烛光下看来竟像是透明一般。

 “莫怕,无莫怕,江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伸手轻拍她,江随心恨不得也钻进被褥里去,紧紧抱着她,让她安心入睡。

 可是,他不能。

 他和她…还没成亲呢!

 她微微睁开眼看着他,心底的恐惧逐渐蔓延,怎么也无法安心入睡。

 罢才那一声冷哼,似乎是在提醒她,莫要忘了爹爹的死、莫要忘了他背后的飞魄掌印。

 可申屠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在提醒她应该为父报仇吗?那与他何干呢?

 罢才,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刻呵!江哥哥的怀抱,几乎让她忘了世间一切烦忧,那道冷哼却将她拉回现实。

 只是她又该怎么办?难道让她去问江叔叔,那道掌印到底是不是他所为?他又会如实回答她吗?

 不,她不敢问!包怕知道答案。

 江湖终归有险恶,人心终归难测。

 她好怕…她真的好怕…

 *********

 初夏时节,傍晚的霞光温暖又灿烂。

 经过数调养,殷无的身子恢复不少,虽然依然单薄,但脸上已有了些微血

 身着浅色绣花裙衫,她静立在后园的池塘边,望着水里一尾尾游鱼。而小就偎在她裙边,懒洋洋的晒太阳。

 唐秋凌踏入园中,看到的便是这么一个景象。

 “无?”轻唤一声,她唯恐吓到殷无,连脚步都放轻许多。

 奇怪,自从无险回庄后,她就感觉无变了许多,变得文静、心事重重,而且脆弱,好像是个轻烟做的人儿,一惊便会散去。

 “嗯,是婶婶啊。”殷无应声转过头来,对着她笑了一笑。

 只是连那笑容,也带了说不出的忧愁,与从前的甜美灿烂绝不能比。

 “无,你怎么站在这里吹风呢?等下随心回来又要着急了,快回屋坐着吧。”唐秋凌怕她着凉,伸手便要挽她回房。

 “不,我不冷,婶婶。”殷无手臂一缩,下意识的避了开去。

 唐秋凌微微一怔,放柔了语音又道:“无,你在屋里休息,江叔叔已经几天未看到你,想念得紧。等下跟婶婶到前厅去用饭,可好?”

 若在从前,唐秋凌绝不会这样客气、小心的跟她说话,可今,却是不同了。

 她只觉得她的身前似是立了道墙,再不能让人随意亲近。

 为什么会这样?

 纤瘦下来的无,居然会让她感到陌生?

 “婶婶,我…”殷无低下头,略显迟疑。

 借口休养,她刻意的回痹篇与江方毅打照面,可是今晚,似乎避不开。

 唐秋凌不容她再拒绝,笑着打断道:“就这么说好了,等下便要开饭,你回屋多穿件衣衫过来吧!”

 “是,婶婶。”殷无轻轻点了点头,终是决定面对。

 要来的,终归会来,她难道能躲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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