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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二再去,再被他轰出来。我也不在意,总之锲而不舍,他发脾气赶人,我便走,上午走了下午去,下午再赶,第二去。磨得他没法,终于受不了,叫:“朝生赶她出去!早叫你锁门不让她进的,你听到哪里去了!”

 我抿嘴笑:“他若锁了门,谁出去买菜做饭给你吃?”

 他脸色变青,朝生看了赶忙扯住他袖子,皱了眉劝:“少爷…”

 他把袖子一甩,厉声道:“你赶不赶?不赶你就走,我也请不起你!”

 那实心眼儿的孩子吓了一跳,几乎哭出来:“少爷,朝生不走!”

 他冷哼一声:“那你叫她走!不许再给她开门听见没有!”

 我在一边淡淡道:“朝生,你别理他。他若赶你走,你便到我这里来,总有你的去处…看他再能找着什么人来服侍这位公子爷的好脾气。”

 他气得又反驳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叫:“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出去!”

 我又笑一笑:“我走便是。”转向朝生说“我出去买些菜,回来帮你做饭。”

 朝生忙不迭地点头。

 他在那里顿足:“谁要你回来!”

 我微恼:“偏回来!朝生给我开门。”

 他口不择言,开始讥讽:“当里我求你也还不肯,如今怎么赶都赶不走了呢?”

 话一出口正中我伤处,我半晌沉默无语,最后勉强一笑:“是啊,我这不是犯么?”

 他晓得过了份,竟不再说什么。

 朝生担心事,追出来叫我:“丹姑娘。”

 我转头向他笑笑:“你放心,我去买菜。”

 他松一口气,知道我并没有被得罪。

 我买了菜回来,已决定将刚刚他那句话忘得一干二净。见他书房门紧闭了,存心痹篇我,我也不再去招惹他,和朝生两个在厨房里做饭,一面谈天。

 朝生惊讶:“没想到丹姑娘这样好手艺!”

 我扬了扬锅铲笑:“这还是练了年余呢。早些日子做出来那饭菜,吃得我自己都要吐的,如今竟也算好手艺了。阿弥陀佛,可修成正果了。”

 朝生不作声。这个孩子踌躇的时候就心不在焉,两道眉狠狠皱着,过一刻终于问出来:“丹姑娘这两天老在这儿,不回南京么?”

 我微笑:“连你也学你家少爷赶我走?”

 他吓一跳,赶紧一叠声地说不是:“只是奇怪,南京那边不用姑娘回去么?”

 我再笑:“你想说照花阁罢?”

 朝生脸一红,点点头。

 我手下忙着饭菜,一面答:“那里,我不用回去了。”

 朝生捉摸着我的意思:“丹姑娘?”

 我深深一口气吐出来:“我已经自己赎身出来了,和那个照花阁再没关系,落得一身轻松自在,也不用倚门卖笑营生了。”

 朝生十分快,拍手道:“好了好了,这回少爷可以…”

 “莫忘了你家少爷刚刚才赶我出门。”我轻轻打断他“罢了。”我解下围裙说“我先给他送饭过去。”

 去时见他正皱着眉,手中握着一柄刻刀,摸索着缓缓地在一团软泥上刻下一刀又一刀。他那样专心,多时不见他的这般模样了,甚至连我推门进来也不见他抬一抬头,仍是专心一意地刻。

 我放下饭菜,舍不得打搅,静静待在一旁看着。

 这又像是回去从前的时候了,他在那里或书或画或篆或刻,我就在一边看着,心里平和,没半点波澜,十分舒服自在。

 突然刻刀一滑,正划在他左手上,殷红的血马上从伤口逸出来。我低呼一声,上去抓住他的手察看伤口。他身子一僵,想出手来。我皱眉:“别动!”

 伤口有些深,他手上已有横横斜斜数道类似的口子,都是新近摆这刻刀添的。

 他急促地说:“你别管我!”

 大约是这些日子和他斗惯了嘴的,我应的也快:“我偏管…葯呢?朝生把葯收在哪里?”一转头便见案上的葯瓶子和干净白布,是朝生一早给他备下的。

 我捉着他的手替他上葯、包扎。

 他是沈绘,到底不能归于沉寂,一时的落拓,沉溺酒中,也只不过需一个人略提一提,他会又站起来。眼睛瞎了也罢,他还有一双手,还有一颗心,自粕以堂堂正正再站起来。

 我是可以放心了罢。

 上完了葯,我放开他:“好了。”

 他的左手依然僵僵直直地伸在那里,右手上仍拿着刀。他长长叹一口气,把刻刀扔在桌子上。

 “我真想杀了你。”他说。

 我抿着,一抬手把发上的簪子拔了下来,放在他手里。

 他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他应认得的:是当他摔给我的那支簪子。

 我没头没脑地说:“之前断了,我叫人用薄银片接合了断处。”顿一下,又说“手工终是不及你的…可惜了。”我走出房门,一脚已跨在门槛外边,又回身“饭菜在那边桌上,快吃罢,别放凉了。”

 身后面他仿佛言又止,终究没再说什么。

 我走了。

 第二,我又坐在扬子江的渡船上,自江北,回了江南。

 这一回没什么感觉,似乎我本就不该留在那里的,而那些日子也不似真的,只是一个很好的梦,在这梦里我又得见他,陪他。

 我是什么样的人呢?如今的日子我已很知足。

 回去以后一连几的平静,平静得竟让我心里觉着有些空落,我也只作毫不在意罢了。

 一我出门买了些柴米油盐,回来便见门口站着个人,明眸皓齿,抿着嘴只顾望着我笑。我这才认出来:“灵儿?”

 可不是这丫头!上来拉住我手摇了一摇:“还当丹姐不认得人家了。”

 我上下打量她,笑着一点她额头:“一年不见,也是女大十八变,真险些教人认不出了…只是一双眼睛变不了的,我总认得。先进来说话。”

 她跟我进屋,合我撒娇:“丹姐也不回来看我们一看,若不是在扬州遇着屏姐,哪里知道你躲在这儿呢。”

 我笑说:“是是是,就是躲着你呢,过得好端端的,你还来翻我出来做什么?”

 她撅撅嘴:“丹姐这样无情…不怪妈妈总念你没心没肺了。”

 “没心没肺?”我好笑“不是没头没脑,笨嘴拙舌么?”

 “丹姐若是嘴笨,天下也没灵巧人儿了!”她装作恼了,把我手一摔“灵儿特特在屏姐面前争了这差事,赶了这么远路来,不但水没一杯,姐姐还冷言冷语的。”

 我苦笑:“你倒会给我派不是,我这里也才进门,哪里就来得及给贵客奉茶倒水了。”

 她又笑,重又挽起我手来:“哪个希图姐姐的茶水?只想着见丹姐一面,多辛苦也值了。”

 瞧瞧吧,照花阁里出身的人,哪个不是伶牙俐齿的。做这伺候人的差事,总要练得长袖善舞才好。我也是这么出来的,自然明白。我拍拍她手:“说罢,屏儿差你来什么事?”

 她略略正经了些:“屏姐想你呢,说在扬州遇见了,却没多聚聚。六月廿二,莫愁湖边,请姐姐见一见…不许推。”

 我看看她:“你们也莫拿那一套来对付我。”

 她赔笑:“谁来对付姐姐?丹姐就看着屏姐用心,灵儿也一路辛苦,别叫作妹妹的白走这一趟罢。不然屏姐那里叫人家怎么差呢?”

 我也撑不住笑,伸出一只手指:“下不为例罢了。”

 锦屏这样殷勤,灵儿软语相求,我也只得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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