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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请问你是?”

 “我是来看杜晓雷的。”

 梆月马上就猜出眼前的女子是林霭梅,不因为她说国语的缘故。她请她入内,无措地回头看了杜晓雷一眼。

 “怎么晓得我住院了?”他问逐渐靠近的林霭梅。沉着的口吻使葛月判断不出他可也有无措感。

 “昨天的夜间新闻报导了河堤上的意外事件。”她省略了细节。虽然他此番前来,尚未去她家探视,但她知道他人在日本。

 “一对台湾情侣在河堤上遭到暴走族攻击”的报导使她无法不做联想。只消打一通电话到警局查询,她便证实了这对受伤的“情侣”之一是他。

 她接着在沿坐下的举动使一直站在一旁的葛月出声了。

 “晓雷,我出去一下,你们聊。”

 他点点头,给她的眼神是十分复杂的。

 “她就是你向我提过的那个写文章的女孩?”林霭梅目送葛月离开病房之后,回头平静地问他。

 “嗯。”“她看起来没事,你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

 “嗯。”“这次来怎么没去我家?”

 “本来也打算去看看你们,没想到出了意外。”

 “那就下次吧,下次你带她一起去我家。”

 “再看看吧。”思忖片刻,杜晓雷决定再对她说句违心的话。“其实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这次会一起来是巧合,有下次的可能很低。”

 “这样啊。”她笑得自然,问得和气。“好可惜。我一直鼓励你个女朋友,你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成绩单呢?”

 他扯了下嘴角,企图笑得自然一点。

 “柏原先生他…近来好吗?”他问候她的先生。

 “好呀,怎么不好?日本人都很长寿,我想他也不会那么快就丢下我。”

 “霭梅…”

 他口一向的压力再次抬头,使他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安慰的,愤怒的。

 “喔,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的伤已经不要紧了。所以,我只来看你这一次,你等回台北之后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就好。”停了停,她笑着说:“你表姐夫要我代为问候你一声。”

 “你也替我谢谢他。”他依然说得压抑。

 “我会的。喔,差点忘了问你,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还有,你跟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认识的?”

 “她叫葛月。我帮我姐买花,在花市里认识的,我麻烦她帮忙抬花篮。”

 她点点头,从沿站起。“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梆月在医院大门口等到林霭梅的出现之后,才回到病房里。

 一直到他们回台北,有关林霭梅的话题不曾再出现在两人之间。

 梆月万万没有想到,林霭梅会打电话给她。

 “是,我是葛月。”

 “你我在晓雷的病房里有过一面之缘。那天我来去匆忙,没机会跟你讲话,好可惜。”

 梆月一时间接不上话。林霭梅温和的口气让她不寒而栗。

 “我也觉得很遗憾。”良久,她应酬了一句。

 “你跟晓雷还有联络吗?”

 “偶尔。”

 “你们在一起都聊些什么?”

 “聊他和你的事。”

 “哦?他还告诉你这些?”

 “嗯。我写东西,他大概是想提供我素材吧。”

 “你知道多少了?他跟我之间的事。”

 梆月又答不出话来了。这一刻,她相信自己真的是个超级理论家。与其说写作是她的兴趣,倒不如说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很多她在书里教别人做的事、讲的话,都是她自己做不到、说不出的。如果她把自己写进书里,恐怕也只够格当个令人同情的弃妇,绝对成不了夺人所爱的第三者。

 “你感觉得出他在讲故事时的心情吗?”

 “我想他应该有点后悔吧?他说他的爱情没有修成正果,指的应该就是跟你的这一段。”

 梆月直觉地敷衍她,目的在保护自己,也保护杜晓雷。

 “讲完了吗?”

 “还没。”马上她又改口。“喔,应该是完了,因为你已经结婚了。”

 “是吗?”林霭梅轻笑着问。“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嫁给了什么样的男人?”

 “没有。”

 “你想知道吗?”

 “我猜你嫁的是个好男人,以世俗的标准来看。”

 “为什么这么猜?”

 “否则你不会放弃杜晓雷。”她替他吐着不平和不屑。

 那天她在医院大门附近,看见林霭梅上了一辆豪华轿车,有私人司机。想她必是嫁给了财富,一种很安全的安全感。

 “我先生比我大三十岁。”

 接下来的一句话震住了葛月。这么大的年龄差距不是她可以接受的,即使那个男人富可敌国。

 “你很意外,对不对?”

 “呃…是有一点。”

 林霭梅又笑了。那笑声听在葛月耳里是凄凉的,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恨意。

 “葛月。”笑声停了,她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喊得很沉重。“你会爱上晓雷吗?还是,你已经爱上他了?”

 了口气,葛月决定说出实情,这部分她涸葡定。

 “我们已经相爱了。”

 “你错了。”

 像是头部被人狠敲了一记,葛月愣在当场。

 “他无法爱任何一个女人。”林霭梅的声音已变得冰冷。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会解释给你听,但不是现在。改天我再打给你。”

 电话被挂断,葛月久久不能思考。

 连续几天,葛月都无法思考。那些可以轻松换钱的文字,在听见“他无法爱任何一个女人”之前,可以毫不困难地被写出来、寄出去;而现在,她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她再度处于没有晨昏的状态,夜里睡不着,白天睡不好。

 她听见门铃声,但她无法下应门。

 梆母最后不得不拿钥匙开门而入。

 “你睡死啦?按了半天铃也不来开门!”她直奔女儿房里,责备声响彻整间房子。“快起来打扮打扮,然后跟我走,你陈叔叔今天过六十大寿,你少给我装死装病的,我今天就是用绑的也要把你绑去见你陈叔叔和他那些亲戚朋友!”

 她头昏得无法回答妈妈的话。浑沌间,她想到的是另一个六十岁的男人,林霭梅的丈夫。

 “妈,我是真的想睡,不是故意要气你的。”

 梆母不信,死拉活拖她下了,她竟躺在地上继续睡。

 “你没怎么样吧?”情况好像不太对,葛母怕她真的有问题,又使劲把她撑回上躺着,紧张兮兮地摸摸她的脸颊和前额。

 “睡就好了。”

 梆母又起疑心。“葛月,你说实话,你,你,你是不是怀孕了?”

 她还是不清醒,但是更不耐烦。

 “妈…我只是几天没睡好,想一次睡个够,你干嘛联想力那么丰富啊?受不了!”

 “真的吗?”葛母依然半信半疑,不客气地摸了摸女儿的肚皮。“不是最好。既然你说你跟他没怎样,我就姑妄听之。不过我提醒你继续睁亮眼睛,一路平安无事;你不要等哪天出了事再来找我哭诉,说你后悔没听我的话!”见女儿根本没反应,她追问:“为什么几天睡不好?”

 梆月连自己都不想回答了,何况是妈妈?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眼紧闭。

 梆母气急败坏地来,委靡不振地走。

 梆月睡到深夜才醒。

 突起的声响没吓着她,但她犹豫着该不该接电话。

 来电者可能是故事里的男主角,也可能是女主角。女主角舍男主角,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上三十岁的男人,这样的一个故事背后的真相,是她能负荷的吗?

 她坦承,自己一直在追寻真相,然而在追寻的同时,她也害怕知道真相。

 “喂,葛月吗?”

 “是。”是女主角打来的。“请讲。”

 林霭梅料她知道自己是谁,于是没报上姓名,直截问道:“晓雷告诉过你,他一直不跟我结婚的理由吗?”

 “提过。”

 “他现在的经济能力已足够他养好几个家了。你说你们已经相爱,那他可曾向你求过婚?”

 梆月听得出她是想间接证明那句“他无法爱任何一个女人”

 “不曾。”

 “葛月,晓雷一定对你说了很多我和他邻居那几年里发生的大小事吧?”不待回答,她径往下说:“你也听我说一遍,可以吗?看看我说的和他说的是不是一样。”

 “可以,你说吧。”

 半个钟头过后,她说有事要忙,于是挂了电话。葛月又听了一些很平淡的东西,然而这些东西正在加深她和杜晓雷的距离。

 她感觉得出,林霭梅试图透过这些平淡的东西传达一项讯息,那就是,男女主角的关系曾如贾宝玉和他身上的那块玉一样,一刻不离。

 梆月把冷气关了,因为她觉得好冷。打开窗子,她了口夏夜的风,发现杜晓雷站在路灯下。

 路灯如昨,他的身影如昨。

 他消失在路灯下不久,她的门被轻叩三声。

 “为什么不按铃?”她开了门马上掉头回客厅。

 “‘谁在敲门?’”他笑着在她身旁坐下。暗示着自己曾看过她这篇短文。

 “你是林霭梅的邻居,不是我的;我的邻居是宋绍钧,只有他可以敲我的门。”

 “生气啦?因为我好几天没跟你联络?”他的体贴如昨。

 “生气?怎么会呢?”她按下遥控器,再度将室内温度订为凉爽的秋季。“早习惯了你这种很‘杜晓雷’的出现方式。你不是早就把提出分手的主动权留给我了吗?我记得我没说过要跟你分手的话,所以你的出现并不令我意外!”

 她说的句句是气话,可是最后这些气都消失在他充思念的眼神里。

 “晓雷,我想你!”她扑倒在他怀里。

 “我也想你。”

 他愈来愈渴望这种紧抱着她的感觉,那是种令他足、踏实的感觉。

 当环境不能对人产生威胁时,令人恐惧的就是自己。葛月能减轻他的恐惧。

 吻她能减轻他的恐惧。

 “本想先打个电话给你,你的电话一直占线,所以我就直接过来了。”吻干她的泪之后,他解释。“你妈刚才又跟你讲了什么?怎么讲那么久。”

 “我不知道。我一听是她就把话筒放在一边凉快,半小时之后再挂上就行了。”她欺骗了他,但她觉得这是必须的欺骗。

 她想跟他在一起,很久。

 “他告诉过你,说他偷了同学的钱这件事吗?”

 “嗯。他是为了你才那么做的。”

 梆月替林霭梅强调了该强调的部分。

 “污点。这是他的污点。”

 林霭梅的冷然使葛月不由得又为杜晓雷抱屈。显然林霭梅并不知道,杜晓雷在为她偷钱之前,已偷过别的东西,偷了好几年。

 这个事实令葛月十分安慰。他没骗她,他说过,偷杂货店老板东西的事,他只对她一个人说过。

 “你看不起他吗?因为他做了这件事。”

 林霭梅沉默了。没错,她是看不起杜晓雷。他既然能为她去偷钱,那他为什么不能再为她牺牲一点男的尊严?她早已为他说服自己,告诉自己,他和她的命运已紧紧相连,他们是同一种出身的人;告诉自己,她之所以能具备比他好的条件,是因为他的牺牲;告诉自己,她必须报答他。但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

 他的污点也是她的污点。既然已经有污点了,那么这个污点是大是小就不再重要了。

 “葛月,你想过没有?他凭什么有今天?凭什么拥有财富,凭什么享有世俗眼光里所谓的高社会地位?你想过吗?”

 她想过,也给了自己答案,所以她从不求证。

 “在我生活的这块土地上,一个人只要肯吃苦,不愁没有出头之。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也许还靠了点运气,但我深信,他是个能吃苦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因为你亲眼目睹了他的奋斗过程,再说,古今中外都不乏一夜致富的人。”停下片刻,她沉笃地道:“我相信他。”

 “是吗?我倒认为你该相信我才对。”林霭梅马上回了一句。

 “相信你什么?”

 “他今拥有的一切是我给的。”

 梆月倏地愣住。林霭梅跟着就说时间已晚,改天再聊。

 的确,夜已深,但葛月了无睡意。

 杜晓雷今所拥有的财富和社会地位是林霭梅给的?她想起自己惟一一次被他请去他的办公室,那天他要她坐上他的总经理座椅,说是要她体会一下,他坐在那个位子上时的心情。

 她信了林霭梅的说法。

 几天过去了,葛月仍不愿正视这个事实,这个她尚未向杜晓雷求证的事实。

 这事实必定是故事的转捩点。这个事实导致了男女主角没有明天的命运。

 “你瘦了。”

 杜晓雷来看她了。她看出他眼底有一抹怜惜,自己的确形容憔悴。

 “林霭梅是你的初恋,也是你到目前为止的最后一个恋人吧?”

 她忍住心痛问他。她挥不去那句“他无法爱任何一个女人”即使林霭梅所指的“女人”不包括她自己,至少也包括了她,葛月。

 “我的最后一个恋人是你。”

 他答得迅速、坚定。若不是因为对林霭梅心怀愧疚,他很想告诉怀里的女孩,说自己的初恋也是她。

 “你爱我吗?”她终于问了。

 “爱。”

 “我们…有明天吗?”

 他答不出来。这个“明天”该如何定义?

 她不再他,因为她还站在他这边。

 “我们坐下吧。”她拉着他坐。“我要你讲故事。今夜,你必须把故事结束。”

 结束得了吗?他惶惶然的心倏地一。马上,他又觉得,也许今夜故事就真的结束了。

 “好久没接着讲,我忘了自己已经讲到哪里,你记得吗?”

 她点点头。“讲到你病了很久,病还没好她就告诉你说她要结婚了。”看他一眼,她很快地接着说:“我知道这不是重点。你记得我们全身透,不得不住进旅馆那次?你忽然说了一些跟她有关的话,我想那才是重点。”

 他记得。

 “那晚是我和她最后一次机会。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发生。”

 她给他个鼓励的眼神,要他勇敢地说出属于他和林霭梅的,最后一夜。

 “当她告诉我说她要结婚的那一刻,我马上在心里对自己说,她终于做出正确的选择了。我不可能不难过,但是,我更愿意祝福她。于是我对她说:我祝福你们。谁知道,她马上又出那种眼神,那种…”他说不下去,神情一如当年那般无助。

 “那种要跟你同归于尽的眼神?”她接了下去。在听过林霭梅的版本之后,她确信自己不会说错。

 “嗯。她先对我说谢谢,然后就问我:你知道我要嫁的是什么样的男人吗?”

 梆月在心里替他回答:比我大三十岁的男人。

 “有钱有势的男人?”她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没回答她。她接着就告诉我说:是一个对我们有帮助的男人。”他吐了口气,接着道:“我傻住了,她为我解答,说那个男人很老了,但是很有钱。她会答应嫁给他,是因为他愿意拿出一笔钱帮助她的表弟,对她有再造之恩的表弟,供她表弟创业。”

 “表弟?”她不能不打岔。

 “我。”他黯然。“她骗那个男的说我是她的表弟。”

 梆月也傻住了,林霭梅这么做到底用意何在?

 “她问我:你不是一直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吗?你可以为我去偷别人的钱,那我也可以为了你把自己卖掉。我嫁给他,不但可以报答你,也可以让我们早贫穷。你就用这笔钱去赚钱,这样你赚起钱来会更快,赚得会更多;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也许很快就能再得一大笔钱。她对我冷笑一声才又说:他很老,身体也不是很好。”

 “你怎么说?答应她了吗?”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也掉头就走了。”

 “可是你跟我讲过,你说过想挽回她的话。”

 “我是说了。”他脑海里马上浮现最后一晚那一幕。“几天之后,她又来看我…”

 “等等,你没主动找她?”

 “我当时还在乡下养病。”他解释。“我打过电话,但是她好像已经不住在那里了,她公司里的人又告诉我说她辞职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她。”

 “喔。”她点了下头。“你继续讲。”

 “她又来看我,那天她穿得很时髦,看起来跟以前完全不同,我是指,她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完全变了,我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她。”

 他的神情忽变得茫然。

 “但我没忘记劝她放弃跟那人结婚的念头。我说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更不能拿那个男人给我的钱。当然,她没听进我的劝阻。我讲完那些之后,她只问我:你爱我吗?我想我必须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你回答她说,爱?”

 “嗯,她好像很感动,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她爸死的时候她都没哭,所以我以为她同意放弃结婚的念头。后来我也流泪了,因为我觉得她很可怜,而且是我害她变得可怜。她抱着我继续哭。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从来没这么靠近过对方。她摸我的脸,那双手在我感觉,好软好冰。你相信吗?我第一次有了吻她的冲动,我觉得自己该对她做些补偿。所以,我吻了她。她也热情,也吻我;渐渐地,我们都失控了,我本以为,我们终究会占有彼此,谁知道…”

 “最后还是没发生?”

 梆月屏息。那种情况下,两人如何能停下来?是谁突然出现打断了他们?

 他点头。“因为她说了一句话,”停了好久,他说:“她说:我该和你做一次爱的,就算是我们彼此的约定吧,他老头子一死,我就回你身边。”

 任何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煞住车的,她相信。

 “我马上推开她。她却对我笑,笑得我好害怕。她笑够了又对我说:你担心什么?我的第一次已给他了,我必须取信于他,否则他怎么肯答应给我的恩人表弟一笔钱。你记住,从现在起,我就是你表姐,他是你表姐夫;你和我的命运已紧紧结合在一起。”

 梆月陪着他唏吁不已。

 “不管你能不能接受,她已经把自己卖了。”

 “她在这两次见面之间,已经和那个男人结婚了。”

 “后来呢?”过了好久,她问。

 “我收了那个男人的钱。”

 “为什么?!”葛月恐惧的答案终于出现。“你为什么要收?!”

 “不收我就无以回报她的牺牲。”

 “收了就可以回报了吗?”她更激动了。“你可知道你这么做已让你们成为彼此的阴影?她进行的是一项阴谋!这是阴谋!”

 望着葛月愤怒中带着绝望的神情,他的心较当年沉得更厉害,他发现自己在说出一切之后,已无资格安抚她,甚至不敢碰她。

 “我的确参与了这项阴谋,但是我别无选择。她必须给那个男的,她的丈夫,一个代。我不能不当她的表弟。”

 “你不收这笔钱也能当她的表弟!”

 梆月痛心疾首。杜晓雷因为收了这笔钱才有今天,所以林霭梅才会如此张扬地对她说:他无法爱任何一个女人。他无法背负着对林霭梅的歉疚感去爱任何一个女人。

 “我收不收这笔钱都不能改变她已将自己卖掉的事实。”他的声音又是那样微弱,空。“我不但必须当她的表弟,还必须在事业上闯出一点成绩供她在丈夫面前抬头。”

 梆月已了心绪,她惟一还能想到的是,林霭梅和他的约定,遥遥的约定。

 “你在等待她成为寡妇的那一天?”

 他在葛月眼底看见同一股冷芒,但恐惧不再,他只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爬心头。

 “葛月,如果你真的了解我,那么你应该能体会出我对她的歉疚感有多深。”

 “因为她为了你们更美好的将来而出卖自己?”

 “她一直是那样纯洁,她会这样做是因为我。我一再拖延,迟迟不肯答应跟她结婚,才害得她不得不做违心之事。我欠她。”

 她已不能言语。也许她该说些安慰的话,可是他并非一个普通故事里的男主角,他不是别人,是她生命中的男主角。

 她只是紧紧抱住他,以便使自己忘记他和有关他的所有故事。

 此刻她已确定,他和林霭梅其实是同一个人。因为当一个人离不开另一个人的时候,两人已经合而为一。

 她会记住此刻贴住她耳朵的心跳声,很响的声音。

 “晓雷,我终于听完整个故事了。”抬起脸,她任泪水冰凉地滑下。

 “我爱你。”他吻着她的泪,轻易地?*瞿侨鲎帧?br>
 “我知道。”

 她没抗拒他的吻,但愿他也能记住她泪水的温度。她也肯定他目光里的爱怜是真心的。

 “我也知道,你我没有明天。”

 哀怨的语气和眼神较那句话更令他心痛,他早知道她在听完故事之后会是这种反应。

 他矛盾。一股倾诉的望在初识她时油然而生。他直觉地认为,她就是那个可以为他解开心结的女孩。今夜,他把故事讲完了,但他发现自己的心里出现了另一个结。

 “我从不曾期待她成寡妇。”他说。

 “可是你一生都对她感到愧疚,一生都将为她牵挂。”她沉痛、无奈。“这种牵挂和你对我的牵挂在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

 “我将牵挂一生的人还有你。”

 这是道别的话吗?她凄楚一笑。

 “她的婚姻生活幸福吗?”她自己的答案是否定的。撇开林霭梅和丈夫的年龄差距不谈,光是以她抱着那样一种心态下嫁来看,已注定了这段婚姻不幸的命运。

 “我曾顺道去拜访过他们几次,看得出她先生对她很好。她也总说她过得很好。”他回想着与林霭梅的会晤情景。“有一次她跟我说,如果有合适的对象,她鼓励我结婚。”

 “因为她开口说这种话,所以你才敢接近我!”

 他摇头,再摇头。

 “我见过的女人不少,从没有过想接近哪个的念头。即使在她说了那些话之后也没有。直到,直到我遇见了你。”

 她盯着他看了好久。“遇见我,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也许我会爱上一个人。”

 她点点头。

 “爱了之后呢?你对我可曾有过期待?你的影子允许你对我,或者我们的明天,有期待吗?你应该早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就明白,许多事是不可能的。你就是再爱我也无法给我任何承诺。对她的愧疚已凌驾了你其它的感觉。所以,你说我想跟你在一起多久都可以,而不是你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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