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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祖乐乐蹲在货架前,很快扫瞄一遍后,拿起两只瓶身不一的调味酱。

 看了半天,她仍分辨不出这两瓶哪里有差异。

 她左手拿的是制的舶来品,那精美的包装让人一看就有股想买下的冲动,一瓶要价好几百元;她右手那瓶台制的调味料只要一百多块,但是两瓶包装上面的标示及成分,还不都差不多。

 保老师从日本回来也好几年了,仍舍弃不了那日本味,柴米油盐酱醋茶,几乎都在这家贩售许多日本进口商品的百货公司地下超市购买。

 明亮的光线、宽敞的走道及整齐的排列,给人舒适的购物空间,虽然商品价格比连锁量贩店要贵上许多,可她却也因为经常帮雇主跑腿而喜欢上在这里消费的感觉。

 啧,到底不一样在哪里啊?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将保老师要的日本货放到购物车里,国产的那瓶被她放回架上原来的地方。

 说好听一点,她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漫画大师的助手,其实,不过是打杂兼帮佣。

 调味酱料之于她,是可有可无,她只求吃得,不求吃得精致。

 现实的残酷让她无法探究舶来品和国产品究竟不一样在哪,就让它成为她永远的无知吧。

 祖乐乐推着购物车,快速奔离好奇心散落一地的现场。

 砰!货架的转角处,两台购物车撞在一起。

 “哎呀。”她叫出声。

 股无端突然被手推车K上,站在冷冻柜前研究一盒盒冷冻片的男人动了一下,不情愿地转过头。

 撞到他的是自己推的购物车,刚才还停放得好好的,现在却被人“强行”驱离。

 黑冷的眼瞳随即向那只冒失鬼眄去,才觉熟悉,下一秒,赫连阎立即想起她是谁,两眉不悦地轻蹙。

 祖乐乐却好像撞上鬼般,噢不,撞上鬼也没这么惊慌。

 “呀,你、你你…”她眼瞠颊缩,一副快缺氧的样子。

 这个男人不是几个月前离境了吗?

 当那位被雷劈到似的雌动物不存在,赫连阎回到原来的挑选动作。

 他的态度和上回强迫她一起吃饭时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祖乐乐很快便回复正常。

 撇开上回的恩怨,这次人家可是站得好好的没来惹她,是她自己撞上他的。

 扯着垂落前的发尾,绕了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先生,对不起啦。”

 对于她那几条走道外都听得见的吵死人道歉,视她如无物的男人没有为此做出任何反应,仍然看也不看她,径自做自己的事。

 既已道歉完毕,她就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祖乐乐心无罣碍地将购物车转个方向,往纸类区冲锋陷阵去。

 与赫连阎不期而遇的感受,不知是惊吓,还是惊喜…唉,管他的。未分辨清楚之前,那晦不明的情绪就已被她鲁打跑,强行驱离脑海。

 买齐保老师开出的采买单上每一项物品,她推着购物车来到收银台排队,只等待两个人后便轮到她结帐。

 当她左提右抱大大小小的纸袋,经过电扶梯时,赫然看到赫连阎倚着各楼层介绍牌,一副在等人的样子。

 一看到她出现,他弯身将脚边的两只购物袋抓提在一手里。

 “你是骑摩托车来的吗?”

 “你跟我说话吗,先生?”祖乐乐用食指指着自己鼻头。

 “嗯。”废话!

 “我开老师的车来。”

 从那张冷峻的帅脸上看不到问话背后的动机,不过她很有自知之明,明白他叫住她的目的绝对和搭讪扯不上边。

 “可以送我一程吗?”

 祖乐乐着鼻头想,该不该送他咧?

 如果,他用颐指气使的号令口气对她说话,她大可理直气壮不理他;偏偏人家这回的态度不卑不亢,害她一时间想不到合理的借口拒绝。

 祖乐乐的犹豫完全呈现在脸上,掩都不掩,除非眼盲了才会看不到。

 在心底叹了口气后,赫连阎认命地低声解释“我出门忘了带手机,也忘了兑换台币身上只有信用卡,顺道送我出门的人载我来这里后就去上班了,我总不能请计程车司机让我刷卡付车钱吧,所以可不可以请你顺道送我一程…”

 寥寥几个知道他在台湾的人的电话,他全输在手机里。

 他向来只记得有关自己的那几组数字资料,自身以外的数字串,他懒得费心去背,搞得现在求助无门。

 这就叫做自作,不可活!

 这样迥异的口气听得她好耳痛,祖乐乐伸出一掌到他眼前,打断他不自然的言语。

 “OK,别说了,我可以载你一程。”

 这,算不算风水轮转呢?

 几个经过他们身边的人,忍不住好奇地往这边看了看。

 本是无意的眼神,却被有心人当成是讥讽。

 赫连阎未将心底的不悦出来,暗自将恼意全归咎在犹豫不决的祖乐乐头上。

 她领着他走往要下到地下停车场的楼梯,经常劳动的两条快腿偶尔得停下,等待尊贵的重要干部跟上来。

 只有三个楼层的楼梯,最多不超过一百阶,若只有她一个人走的话,老早就开车在马路上跑一段路了,哪会人才刚到车子旁边而已。

 而那尊贵的干部明明呼吸紊乱了,还要故作没事样,她不纳闷,只是一张薄薄的脸皮,真有那么重要吗?

 在赫连阎扣上安全带时,她扭开音乐,帮忙掩盖他的呼吸声。

 她将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时,他的呼吸频率差不多调整好了,自动报上地址后便阖上嘴,目光调往窗外。

 行经一段路后,他突然又开口“介意我烟吗?”

 祖乐乐专注路况,慢了半拍才回答“不行!这辆车的主人非常讨厌烟味,你忍耐一下吧。”

 漠然的五官瞬间现出恼怒,但迅即没入平静的表情下。

 掐着烟盒的手指眷恋许久,才又将它摆回原来的位置。

 “抱歉。”

 短短两个字,赫连阎说得极不由衷。

 她耸了耸肩,爱莫能助。

 ***--***--***--***

 “到了。”

 “谢谢。”

 一脚要跨下车前,赫连阎很不情愿地赞美“嗯…你、你开车的技术还算不错。”说完,双脚落地,他力道适中地关上车门。

 本该是美丽的言词却被僵硬的语气打成对折。

 祖乐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摆摆手走,又被他扬起的一个手势留住。

 她按下副驾驶座旁边的车窗,问:“什么事?”

 “我住四十八号七楼之三。”

 然后呢?

 她仰着脸望他,无言。

 “晚上我请你吃饭。”答谢她的帮忙。

 她再度无言。奇怪,这个男人干么老要请她吃饭?

 “可以吗?”他低声下气地确认。

 “不用了啦,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祖乐乐给他一个软钉子碰。

 二度遭拒,赫连阎弯下身体,正看着坐在车内驾驶座上的女生,这回他看得比上次更仔细。

 单手靠放在方向盘上的祖乐乐也毫不扭捏,任由他老兄打量个够。

 她的样貌…

 仍是普通。

 脸上同样是找不到化妆的色彩,比起一张脸总是五彩缤纷的Christina,祖乐乐干净得像天使。

 如此简单的原因,就让他费了心思地记住她这个人。

 而那位既聪明且漂亮的女人,却是得藉由Jerry才能让他印象深刻。

 “祖乐乐,我不喜欢欠人情,你拨个空吧。”

 祖乐乐支着脑勺的那只手抚玩起头发,颇无奈地看着没说“请”的没礼貌男人。

 “一定要吗?”

 赫连阎黑浓的眉轻蹙,不耐地以鼻音回应。“嗯。”面对这种说一不二的死硬派,她好像也不必太矜持喔。

 最佳的回应方式就是给他吃通街,吃到、吃到撑、吃到死。

 “今天晚上是有空啦,不过我要先声明喔,我只想吃夜市的摊子,馆子和餐厅就敬谢不。”

 “客随主便,你下班后先来这里。”接我。台北的路他还不

 “没事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他不说再见的。

 她将手伸出车外,朝他挥摆了一下。

 “酱喽,掰。”

 祖乐乐没料到晚餐之后,两人结下不解之缘。

 ***--***--***--***

 砰!砰!砰!周末的大清早,以掌拍门的厚重声响,震得四周如同地牛翻身,扰醒这层楼另一单位卧眠的住家。

 着一道铁门,被吵醒的邻居太太看到始作俑者的高大背影,便马上将本要使出的破口大骂回喉咙,敢怒不敢言地偷瞪着他。

 紧闭的铜门在第四掌拍落前,唰地一声被推开,顺带拱出赫连阎冷漠的声音。

 “阿炀,够了没?”

 有门铃而不用它,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这样。

 俊美的门面被硫化铜门袭击前,齐炀敏捷地往后跳开,躲过一劫。

 “你、你…”当思念狂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时,一身风尘仆仆、顶着一头发、两颗白眼球布血丝的人,反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早上才到?”

 两个男人间的互动出暧昧火光,电影“断背山”在真实世界上演…邻居太太兴奋得像是中了乐透彩,脸颊的几乎快从铁门栏杆的挤出,但一接触到赫连阎森冷的眸光时,她吓得赶紧后退关上第二道铜门,喀答几声落下三重锁,彷佛他是个会破门将人揪出的魔般,角色一下子从恩尼司变成了谋杀杰克的邻居先生。

 冷黑的眼瞳吓走偷窥者后,才落在齐炀冒出点点青髭的憔悴脸庞。

 他是贪静,才租下这里。

 三个多月的安静日子,在上个月新邻居搬进隔壁后正式告终。

 有时出门正巧与他们打照面,即使他面罩寒霜,也阻挡不了那家男主人假意热络的寒暄及那家女主人和小孩的偷窥。

 最令他无法忍受的是,每到晚饭时间,隔壁一定会上演打孩子的固定戏码,而且就为了看电视看到忘了吃饭之类的狗理由。小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不止传进他的房子里,连楼下的住户都因为受不了而告到管理委员会,几经协调不见情况改善,赫连阎开始留意其他地区的租屋消息。

 “废话!”齐炀挥臂将他推开,拽着行李不请自入。

 在玄关将脚上的鞋一一踢开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客厅的大沙发,砰地一声,整个人呈大字形趴伏在上面。

 俊颜像猫似地蹭着一只靠垫,足地呻“好舒服喔…”不需太用力嗅,就闻得到属于阿阎特有的气味呢。

 明明是同品牌的烟,综合体味后,两人散发出来的味道却有很大的不同。

 他讨厌自己的味道,因为闻起来有点甜,却对阿阎散发出的雄麝香恋不已,要不是他们血缘太相近,他就…

 一嗅、再嗅,呵,他爱死了阿阎…的味道。

 赫连阎反手将门掩上,不理会沙发上表现得像个变态的齐炀。

 他走入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回到客厅一股坐入另一张沙发。

 “只有这个了。”手一甩,还没拆封的塑胶瓶从他的手里飞出去。

 “给我的?呃,谢。”齐炀翻滚身体,半砸半接地捧住朝他掷来的东西。

 一摸到冰凉的物体,朝赫连阎敞咧两片后,随即旋开瓶盖撕开封口的硬纸,就着瓶口大口享用。

 赫连阎瞥了角落那只被主人随意丢搁的简单行囊,心思暗里转动。半晌,他缓声问:“逃难,还是避祸?”

 齐炀拨出空档回答“都有!”而后又继续咕嘟咕嘟地喝着牛,塑胶瓶内的体已经少掉了一半。

 那两种,想必皆与他有关。赫连阎不往下探究,起身便要回房。

 他还想游手好闲一阵子,暂时不愿被逮回HOMELY…

 看来,他得尽快搬离这里。

 喝!想闪人?!塑胶瓶被齐炀匆忙地摆到桌面上,溅出点点白色花,他大掌往嘴随便一抹,语气显得急促。“你等等嘛,阿阎,梅瑟叔叔要你回去…”

 冷颜上的表情未出现变化,赫连阎事不关己地道:“我已经离开HOMELY了。”

 嗟!听听他那什么口气。

 就算是转述别人家的事,语气也没那么僵硬平板。

 “阿…阎!”他用老妈子似的口气唤他。

 HOMELY充其量不过是个冰冷的符号或表征,他俩犯不着为此闹僵。

 赫连阎神色转缓。“下决定前,我问过沾,她说她永远支持我。”不论他选择离开或留下…

 打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没唤过那位叫赫连沾的女士为母亲之类的辈称,因为走在流行时尚尖端的她不容许别人把她老化。不过,对于阿炀的双亲,他却很传统地唤他们为阿姨和姨丈。

 “沾也是这么告诉梅瑟叔叔的。”像了气的皮球,齐炀颓然低喃“没有转圜空间吗?”

 亚洲之行后,本已丢出辞呈另谋出路的阿阎重燃对工作的热忱,接受董事会的慰留,率领全球行销部的创意尖兵们,用最短时间拟出几项针对亚洲市场的行销机制往上递呈,谁知在善妒的赖瑞那关便过不了。

 众人辛苦完成的行销机制被赖瑞一人蓄意封杀,阿阎也不试图抢救,干脆撒手不管,片面宣布退出HOMELY,并在梅瑟叔叔派去留住他的人到达前就搞失踪。

 兄弟阋墙的戏码,从此正式浮上枱面。

 阿阎人一不在,赖瑞马上提拔自己的人马去卡位。

 在外行猪领导内行奇才的情况之下,不到两个月,半数以上的创意尖兵被顶的愚蠢上司给气坏胃肠、气炸心肺,敌营“巧手城”趁此机会频频招手,其中几个人已经起了跳槽的心。

 彷佛嫌情况还不够,赖瑞当着众人向梅瑟叔叔撂下“有他,就无我”的威胁,好死不死被躲起来跟拍的狗仔听到,梅瑟家的家丑一夕之间爆得全美皆知。

 “那个人不是说『有他,就无我』吗?就让他落实他难得发挥的勇气啊。”赫连阎拈起衬衫上的一丝发,轻轻一弹。

 甭单的它就这么飘呀飘地飘了好久才落到地面。

 他的语气轻蔑,动作更是极尽不当一回事,赖瑞要是亲眼看到,包准当场气爆血管。

 想到一头健壮狗熊被只黄皮瘦猴气倒,齐炀嘴角忍不住搐。

 强忍,一定要强忍住,务必要忍下来…可是…

 “呜,噗哧…”

 出第一个笑声后,腔内的笑意开始争先恐后地酦酵,久久才终于告歇,黑了多时的鸟心情因而轻松开阔。

 他决定了!

 右手握拳击向左掌心,齐炀朗声宣布“那好,我也不回去了,我们就在这里重新开始。”

 赫连阎的脸色陡然铁青,低声咆哮“你给我滚回美国!”

 “不要,我要留在这里,和你彼此有个照应。”

 他掐紧拳头,勉强下冲上喉头的脏话。

 齐炀继续他的宣言“叫我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可能!”没道理他老兄在祖国逍遥自在,他却得为他老子的公司卖命,他又不是笨蛋。

 冷眼吓不走打定主意赖上他的人,赫连阎单手覆额,捺着子规劝“阿姨年初大病一场才刚出院,姨丈的店有时也得要你帮忙看着,你更不必为了我,把一份好工作丢弃。”

 “好不容易终于将你铲除掉,赖瑞下一个要踢走的目标就是我了,你以为我会笨到没警觉吗?”再次强调,他不是笨蛋。

 你不是笨,而是经常狐假虎威!

 “苏俄文学家契诃夫在他《手记》里写道:『与其受到混蛋的赞扬,还不如被他们揍死的好』。”

 这话更好笑了。赫连阎忍不住哼了一声。

 不理会他抛来的讥讽白眼,齐炀接续道:“黄皮肤的人,还是比较适合待在东方。不论是昼夜不分的台湾、先进的日本,还是市场大到会让人心脏病发的中国大陆,甚或是香港、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通通随便你,只要你选择在哪,我都无所谓。”他说得激动,大有豁出去之势。

 “我打算退…”

 叮咚!赫连阎出口的话被响起的门铃声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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