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一个发梳丫头髻的小丫环急慌慌地从外头跑进后花园里,朝着众家姐妹门喊话。“大少爷回来了。”
花园内的女眷们听到他们孙家的公子爷回来了,各个眼球子一亮,嘴巴扬起四十五度角的微笑,一个个放下手边的工作,整齐画一地朝刚刚放话的丫头跑去。
“玉庭少爷何时到家的?”
“现在人在哪里?”
“他的身边,可有带回少
?”
最后一句是大家关切的话题,她们的玉庭少爷,是否带回了他心目中的媳妇人选?她们是否还有机会在他身边服侍着?
每双急切的目光直瞅着刚刚那位丫环。
梳着丫头髻的丫环,把玩着鬓旁的秀发,一双大眼滴溜溜地转,就是不开口再透
一些些。
“唉呀,兰丫头,你倒是行行好、说说话,别吊姐姐们的胃口了,行不行?”一个面若白芙蓉的丫环扯着兰丫头的衣衫,面
酡红两腮,不好意思地求着兰儿。
“哼,我说她呀,根本就是诓我们的;咱们的玉庭少爷根本就没回来。”一位
若桃花的少女嘟哝个嘴,是
就不信少爷既已回府,为什么还没招唤诸位姐妹,要她们几个去服侍他呢?所以说啊,兰丫头,根本就是在骗人。
“我骗人!我骗你们几个有钱赚吗?”兰丫头双眸一转,别过身子,故做高姿态地开口:“哼,信不信是由你们,反正我是把话给带到了;众位姐姐要是不相信兰丫头的话,到时候哪个姐姐没见到大少爷一面的,可就别怪罪兰丫头我,说我没把话给带到,说我兰丫头坏了你们的大好姻缘哟。”
众位丫环一听,个个面面相觑。
任谁都知道在孙府里,大少爷虽对每个女眷、丫环好颜相待,但是真正得他心、得他意的就属兰丫头,这会儿兰丫头都把话给说这么明了,她们怎好再怀疑兰丫头呢!
“我的好妹妹啊!”那个面若桃花的女孩,扯住兰丫头衣袖的另一边,堆着
脸的笑意,猛向兰丫头赔礼道不是。“你就原谅姐姐们的心直口快,我们心急、在意的无非是玉庭少爷的下落罢了,你怎好这么吊姐姐们的胃口呢?”女孩使了个眼色给众家姐妹,一时间,只见
庭的丫环个个点头如捣蒜,一片“是”声如雷动。
兰丫头冷眼一扬,瞧了各个姐姐一眼。“好吧,就不刁难众位姐姐;听管家林伯说少爷的家书今儿个一大早便到,信中写明了,他午时到家。”
兰丫头瞄了竹杆头上的
辰刻表一眼。“我想,这个时候少爷可能就快到城门了;姐姐们,要不要去
接少爷回来?”她话才问完,一回眸,哪还有人在啊!看来,她们八成是梳妆打扮去了。
每次少爷回来都这样,像是
接财神爷一样,众位姐姐待会儿若不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那她兰丫头就随便大家怎么样。
这也难怪玉庭少爷每次回来不是避着这一个,就是避着那一位。
啧,想当飞上枝头的凤凰啊!等大少爷心思在娶
生子上头后再说吧。
兰丫头扯着庭子里的秋千
着,心思一下子飞到八百里外。
其实在这个家中谁不想当只凤凰呢?尤其是玉庭少爷为人风趣,待每个姐妹又是温柔有余;问题是…坏就坏在他待每一个都一样,对每个都好。每个姐妹都以为少爷对她有心,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才是能飞上枝头的那只麻雀,终有一天,她们之中的一个总会成为少爷的侍妾,一生陪伴在玉庭少爷身边;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少爷心中,已另有人在。
唉,傻姐姐们,你们这般为悦己者容,可曾想过这样的痴心等待,是否有回报的一天呢?兰丫头摇着头,沉沉地又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
在兰丫头
着秋千上头倒吊着一个身子,吓了兰丫头一大跳。
她抬起头来,眨眨眼眸,又眨眨眼,一双手捂在
口上,才能抑止自己的心跳跳得过猛、过烈。
倒吊着的身子在她面前晃
着,而展望在她眼前的是一张似阳光般清朗的笑意,那双狭长的眼因笑意眯成两道下弦月,那张阔阔的嘴咧开来,扬起令人怦然心动的弧度。
是玉庭少爷!他回来了!
“你不该这个时候回来的!”兰丫头强抑住自个儿的心跳,别过脸去,不看那张媚惑人心的俊俏容貌。
就算她已有自知之明,玉庭少爷是不可能对她心动,而后娶她,这样的她犹不能逃开玉庭少爷所张的情网,她怎有那个资格去笑众位姐姐的痴与傻呢。
“你在生我的气?”玉庭的身子翻飞而下,卓立于兰丫头的面前。“我提前回来了,你不开心?”
“我不是不开心。”她别过身子,不瞧他那关心急切的容颜。
玉庭绕过兰丫头的身子,来到她面前。“那是怎么来着?”
“姐妹们都去城门外
接爷儿了。”她痹篇他的话题不提,径是提姐姝们去
接他的事。
“我知道。”
“知道,那你还让她们失望!”
“我若不让她们失望,那我就要对不起自己了。”玉庭拉着兰丫头坐上秋千,自个儿在后头推高她。“我受不了那样的排场,好像我是多么了不得的人似的。”
“你本来就了不得。”兰丫头的口气酸溜溜的,听得玉庭心里好不是滋味。
他拉住秋千,蹲在兰丫头面前,与她齐高。“我错待你们了?所以今儿个你才这么跟我说话!”
兰丫头的眼对上玉庭眼底深切的不
。她昂起头来说:“对,爷儿就是说对了,你就是错待我们这几个丫头了。”
“怎么说。”
兰丫头低下了头,喃喃低语道:“爷儿不该对兰儿好,又对芙蓉好,还对桃花好。”
她话还未说完,玉庭已经笑了出来。“怎么,我对你们好,这也有错啊!”“错,真的错了。”兰丫头睁着双眼,大胆地对上玉庭那双
含着笑意的眼与目。
那样飞扬高张的眉,如此犀利有神的眼,
的,
的都是他待她的关切之情;玉庭少爷他不是对她特别,他是待每个人都这样;可是,少爷他不知道这样的温柔,是一种错误。
玉庭挑高了眉,颇多不解地开口:“你倒是说说看,我待你们好,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少爷终究是要娶
生子的,不是吗?”
“不教有三,无后为大;我身为长子继承孙家香火,这是逃不开的责任。”他既身为孙家嫡长子,便很有自知之明。
“所以说,少爷不该对我们好,不该让我们有所期待。”兰丫头幽幽地开口陈述,那幽凄的口吻猛然撞上玉庭的心窝。
他待她们好,让她们有所期待了是吗?
兰儿回避掉玉庭询问的目光,径是开口:“在孙家,在每个女眷的心中,少爷您是千金之身,娇贵之躯,您待下人又从不摆谱、不摆架子,对每个婢女,您总是笑脸
人;我们能不有所期待、有所盼望吗?”
“我们盼望自个儿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不当正室无所谓,只要能当个侍妾、当个姨娘,让我们有个正当的名份能待在少爷身边,侍候着您,照顾着您,那便心满意足;但是…”兰儿那对水汪汪的眸子望上了玉庭的眼瞳深处。“然而,少爷您能吗?您能给我们这样的一个承诺吗?让我们当侍妾,让我们当姨娘吗?”
玉庭的身子踉跄地退了一步。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他的爱已给了远方那一个,他从没想过纳小星,娶妾。
他眼里的难处,兰儿懂。
在玉庭少爷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他心里有事、心里头有人,她如何能不知!就是因为她知道了,所以才能比其他姐妹看得开、看得彻底。她知道像少爷这样的男子,一旦
付了感情,便是全部;少爷他是不可能娶妾、纳小星的。
兰儿摇摇头,苦笑着。“我是已经认清了这一辈子是没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命了,但是少爷,在这孙家里,不是每个婢女都可以看得这般透彻;她们爱慕你,对你待她们的好,她们总以为那是有情的表示,她们不知道那是少爷待人的宽厚。”
“所以,这便是我的错?”
兰儿知道按个这样的罪名给少爷,是她不该,但她还是点头了。“您既没那个心,就不该让众位姐姐有所期待。”
兰儿回过身子,背对着玉庭,她说:“更何况,白姨妈前儿个来过府里头,在前堂里,跟老爷、夫人提起过少爷的亲事。”
“我的亲事!”玉庭倏然回过身子,奔到兰儿的面前,攫住她一双玉臂,瞅着一双生威眼目问:“我的什么亲事?”
他的亲事,曾几何时需要爹娘
心来着?!他心里早已有人,他不要他们给他另做安排。
“是表小姐。”
“铃儿!”
“对,铃儿小姐,”兰儿转身面对玉庭,一双眼大刺刺地对上玉庭的茫然与无措。“少爷不会是忘了与表小姐的亲事了吧!”
少爷与表小姐的亲事是从小就订下的了,此刻,远房的表亲家白姨妈都已上门来催促提起女儿这门亲事了,少爷他怎还能回避得了。
“我不娶。”不娶白家表妹。
他的人儿还远在天边,他还未能诉尽情衷,怎甘心娶一名他不爱的女子,来当他的
子!
不!他不要。
“少爷,这府里头知道这事的人虽不多,但是…你与表小姐之间的亲事,老爷、夫人早已做了主,内定了。”
玉庭执起兰儿的手问:“兰儿,我问你,我若是要走,你是否支持我?给我个答案,我需要有人来支持我的决定;我要知道我这样追求真爱,并非有罪。”
“少爷!”兰儿的心绞痛着。她的眼
向玉庭的坚决。
她一向知道少爷心中有人,却始终不清楚那人的身份、地位;怎么的女子可以让少爷如此倾心,抱定了一辈子单身的打算,不论婚娶地等她?
是谁?是谁?那个人是谁?她的眼底写
了疑惑。
“为何爱她,却不告诉她?你既然有出走的勇气,为何没有跟她表白的决心?”这是她一直不能理解的。
以玉庭少爷的家世与人品在金陵一处,谁人不晓得孙家,谁人不知他孙玉庭。那女子若是身在豪门,那少爷配予她,也不会辱没家风,两人算是门当户对,但,何以少爷就是对那名神秘女子的身份三缄其口,不肯轻易透
她的身份与地位,莫非…
兰儿惊惶的眼
视着玉庭的莫可奈何。
“她是个丫环。”
所以在这旧社会里,她便配不上他。这是玉庭的难言之隐,这便是玉庭为何对青衣的身份三缄其口。
玉庭抡起拳头,击向松柏,他痛苦地拧着双眼。“你说婢女们个个期盼着我的怜爱,盼着当我的侍妾、小星,但是,兰儿,你可知道远在天边就有一个她,她不在乎我的身份,她不屑我的地位,她不在乎我可以给她的一切,她只要宁静,只要过她现在平平和和的日子,她也不愿意跟我。”玉庭痛苦地合上双眼,将心中深切的爱意关闭于眼帘之外。
兰儿沉默、过滤了小主子的话。
细细思索着玉庭少爷口中的那个“她”兰儿有十成十的把握“她”就是苏家的青衣姑娘。
在这孙家众多的远视中,仆从虽如云,但是心思如此缜密,将自个的身份、地位与未来说得如此透彻的,兰儿相信这世上就仅有一个沈青衣了。
青衣姐姐必定明白,她无论才情再怎么高、人品再怎么好,一个婢女的身份终究是比不上名门千金。
她要进孙家,可以;但是,必定是以侍妾、小星、姨娘的身份入主孙家;上头,她得顶着少
,下头,她还得看下人的脸色。
傲气的青衣姐姐,她宁可就此不要这段不被人接受的感情,也不要如此委屈自己,终
提心吊胆地过。
“说来,青衣姐姐她是比任何人都来得聪明,明是非。”兰儿对玉庭说。“她非一般寻常的女子,她比每个人都看得透彻,想得比谁都来得深远。”她自叹弗如。
“要是今天少爷爱的人是我,我必定没她那份心思,想得这般深远。”
“那是因为她不爱我。”所以她才有那个心思想得深、想得远。
“敢问少爷,青衣姐姐若真是爱上你,你又能给她一个什么样的保证?”为人仆、为人婢,便该有那份自知之明,不该作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梦。
“我娶她,此一生就爱她一个。”
“那,铃儿小姐呢?她怎么办?”
“她…”玉庭回避掉这个问题。“我不爱她。”
“所以,你要负了她!”兰儿嗤声冷笑。“你负了铃儿小姐,娶了青衣姐姐,那你要青衣姐姐
后如何做人?如何持家?”兰儿相信,这就是青衣之所以不接受玉庭少爷的原因了。
以一个婢女如此卑微的身份入主豪门,这之中所要遭受到的蜚短
长与异样眼光,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我支持青衣姐姐。”兰儿残酷地说出她的想法。“只有一个婢女,才能体会身为一个丫头的苦楚与难处。”
那我的心就没人管,没人理了吗?”玉庭朝天一吼,
张着他
怀的忿怒。
“我爱她到底有何错?”
错,就错在你身为一个大少爷,而青衣姐姐仅是一名婢女。如此悬殊的身份,这段感情如何被看好?教青衣姐姐如何能安心?
“我要去苏家。”玉庭的眼神转为坚决。“我要知道她的心意,她若真开口说她不要我,那我便是死了这条心。”
“而后?”
“而后,娶铃儿。”从此心中不再有青衣的影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