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还剩下五六公尺就到泳池边了。
极力睁大浸
水气的双眼,狼狈的不断吐出跑进嘴巴里的水,谢海媚一边拚命张开嘴巴
气,一边手忙脚
的划手踢腿。
再坚持一下,再四公尺、三公尺…
不行了!
简直
不过气来!眼看着就快熬到泳池边了,但…
真的不行了!
她绝望的踢动双腿…说是踢动,其实已经跟抖动差不多。
“你还好吧?”一只强劲有力的手在紧要关头将她捡了起来。
像捡只死鸭子。
唉,丢脸。
声音在她耳边上方,很有磁
,带点蛊惑的男低音。
听音辨向,她两手
挥,本能反
的抓住对方。
“我没…谢…”上气不接下气,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没出息的
了起码五秒钟,还没发觉自己仍攀在人家身上。那人将她拖到了池边,她赶紧攀住池墙,挂在那里再也动不了。
“你确定你没事?”还是那低沉蛊惑的声音。
点头,张开嘴,只吐出混浊
重的气息,说不出话。像只落水狗,垂着头,眼前一片蒙茫茫,只看到一双沾着水珠、肌
褐亮结实债张的手臂和
膛。
睡不着啊,不要吃葯丸子,医生说,去运动吧。
运动有强大的力量对抗沮丧忧郁。
运动不只解救
体,也解救心灵。
堡作是最好的治疗,运动也是。
所以,她决定听医生的话,决定每天去游泳。
结果,才第二天,就像只鸭子挂了。
感的觉得好像每个人都在看她的笑话,愈是出丑愈是自觉,愈不想在意愈在意…
就是这样。她就是这样。决心不足,毅力不够,耐力不强,意志力又不坚定,一下子就放弃…
可坚持了,又怎么样?
必须放弃时,不放弃行吗?有些事,不是努力了,坚持了,就能够如心所愿。不成的,再怎么求,还是不成…
像那种自以为是的执着、自以为是的纯情坚持与可歌可泣,到头来只惹得别人觉得为难纠
…
回过神,她没心情再游泳。
淋浴间空
,她将水量开到最大,温热的水从她头顶倾泻下来,热带爬虫似的爬滑过她的脸庞,沿着
白的
脯小肮滑落,滑下大腿,溜过小腿肚,直
到纤细的脚踝。
他说,我们是朋友。
还给了她帖子。
认识他时,她也知道他已经坑讴婚,可就自不量力。结果只能像漫画或爱情电影里的悲剧美少女,远走他乡,一走了之,戏剧般浪漫又凄美。
可现实一点都不可怜配合她应该哀怜的心情。
“悲剧美少女”是她自己美化的。
真相是,她既不美,也不是少女:繁琐的签证手续除了啰嗦麻烦,更是半点也不凄凉美丽。完全不是衬上柔焦,搭配幽柔伤感的主题曲,停格处理的电影画面那样…
那样忧伤哀怨婉转的回眸一望,泪光偷闪,无奈感伤的在他结婚的那一刻,或者前一天,神情凄楚的登上飞机…
那几天,她将自己关在狭小的公寓里,帘幕全拉上不见光。吃了睡,睡了又吃;然后再睡再吃;吃,又吃。
完全像一只猪,而且又侮辱猪。
然后她就开始睡不着。
心绞痛,破了一个
。
水温热,一直滑过她脚踝。望着空溜的脚踝,她陡然呆了一下。
脚链断了以后,她没再系上新的。脚踝空了,没了束缚,却教她有点不习惯,总有种暴
的感觉。
赤身
体的暴
,没处隐藏。
宗教大师说,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
很抱歉,她没有那样的修为。只是像只鸵鸟,不再提起那一段,不愿再去想。
那一段。
一厢情愿的爱,自以为执着的情。自
不正常。
但正常或不正常,千里遥迢,那一段都该结束了吧。
爱情到处都是,总会有她该有的一段吧。
每个人都会有过去的。所谓过去,过去就让它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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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衣服,匆匆离开更衣室。走出大门时,无意的朝侧对门的咖啡室望一眼,似曾相识的一抹灰色霎时窜入眼底。谢海媚低讶一声,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看着那个人。
啊,是他。
那个人,花花公子的那个
女…
瞧她语无伦次的。正确的说,和她同时“欣赏”
女的那男人。
他桌上搁着一杯咖啡,悠闲的低头看着报纸。
偶然吧。
可小说
的太巧合,巧合得跟假的一样。
她转头想走,脚却自己动起来,中
似的往里头走去。
“啊?”
进去了才回魂,连忙低头后退,作贼似蹑手蹑脚急着逃开现场。
经过他,他恰巧…又是一个恰巧…抬起头,居然、居然认出是她!
“嗨。”朝她微笑点个头。
对上他的视线,假装没看见就太那个了,谢海媚讪讪的,也点个头。
她有些气自己的反应。大大方方的打个招呼、应酬微笑一下就结了,偏要自我意识过盛,搞得跟贼一样,多心虚又假害羞似。
“喝咖啡吗?”
惊一下。问她的吗?
她犹疑的看看他,他也在看她。
是问她没错。
再气自己小家子的反应。突然赌了气,走到他面前。
“不,谢谢。”一开口就又觉得错,人家又没说要请她。
“那么,喝点热茶?还是可可?”
她摇头…好像有点太矫情,连忙说:“茶。”
他站起来。
“啊,我自己来。”真是做什么错什么,慌忙的阻止他。
苞星巴克一样,服务人员不到桌前来,要自己到柜台点东西自己拿,全都是自助,自己为自己服务。
他跟过去,站在她身后。
被围城了似。
“让我来吧。”他伸手掏皮夹。
“啊,谢谢,可是…”连认识都算不上。
没让她拒绝,他微笑比个手势,付了帐,还帮她拿着热茶,周到的又取了牛
蜂
。回到桌位,替她拉开椅子。
体贴周到,专门侍候她似。
怎么忽然冒出这想法?她偷红脸,觉得赧然。
而且第一次碰面,就让人家替她付了帐。更那个了!
“常来这里游泳吗?”他比比帮她拿的、用来调味的牛
及蜂
。
“不,偶尔才来。你常来吗?”她摇手,喝原味茶。健身项目那么多,奇怪他怎么知道她来游泳。
“我习惯每天运动,但不一定都来这里。我看你好像还不大习惯。现在觉得好一点了吧?过段时间,等你习惯了,就不会觉得那么累了。”
他在说什么?她半倾脸,半显疑惑。
他微微扯动嘴角,眨了眨眼。
咦!不会吧?
猛然会意,她在心里惨叫一声,简直窘透了。想到自己刚才手脚
挥,像只落水鸭的丢脸情形,
脸
得通红。
“我…呃…”根本没想到。张口结舌,反应钝又呆。
“真的很巧对不对?”
“是很巧。”终于,笨拙的吐口气。
老实说,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巧合”
“刚才真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你,还没跟你道谢。真谢谢你。”弯
低头半鞠躬,很正式的道谢。
却惹他笑。
“不必客气。你这么慎重,反倒让我觉得别扭。”
他只是顺手抓她一下,只是举手之劳,她如此郑重,他反而有点不习惯。
“我叫萧潘,叫我萧就可以。”他伸出手。
“啊,我是谢海媚。”连忙回握。
唉,又慌手慌脚了。竟然一直没想到请问对方的名字,如此不懂
际处事。
“谢海媚…”她名字直接以英文拼音,外国人念起来拗口,常卷成一团。“不好意思,说得不好。”
“我的名字比较不容易念。”
“我可以叫你媚吗?”跟五月一样的音。
太亲密了。
“可以叫我海媚。”
“海…媚…”他试叫一声,顺口多了。先说个“嗨”再加上“五月”的音,一点都不困难。
“那个海,发音时再轻一点。像这样,海…媚…”受不了那个去声音,她忍不住出口纠正。
“海…媚。”他又试一次,叫得柔情又
绵。
可对他,大概没差,根本体会不出那差别及
绵。
他们用英文的,不明白他们中文名字里所隐藏的意涵与声韵的缱绻。
他们动辄喊对方的名字,认识一天跟认识三年的,都叫得同样亲热。不明白他们用中文的,在唤一个人时,口里吐出那名字时,所隐含的亲疏远近关系与深浅冷柔的感情。
像那声“媚”她是不会让一个认识不深的人这么唤她的。
不是说,单唤她名字里的一个字就表示有某种暧昧或亲密的嫌疑,当中还有口气与态度的因素。但愿意被人如何叫唤,却绝对跟她的主观情感有着关连。
“潘先生…”
“叫我萧就可以。”不是在什么正经八百的场合,他习惯这样的随意。
“萧…嗯,老实说,我有点不习惯。第一次碰面就直接喊人家名字,总觉得有些奇怪。”
“可我们并不是第一次碰面。”他玩笑提醒。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在许多场合,我们也只称呼对方的姓的。有些人比较传统,对认识不深的人更只称呼对方的姓,不过,多半的人不会这么严肃就是了。先生什么的,叫得我都觉得自己伟大了起来。”
他明白?谢海媚为自己先前的武断又赧然起来。
“好吧。”他表情忽然一本正经。
引得她两眼水盈盈望着他。
“我就特别允许你,你叫我萧或潘都可以,随你喜欢怎么叫。你是特别的,可以享有『特权』。”眼眸里闪着笑痕,连声音都
是笑意。
虽是玩笑,但她意识过盛,总觉得有种难言的、不恰当的亲近。
越了界。
无法自在起来。掩饰的,连忙喝口茶,却差点呛到,又慌忙从背袋里
出一包面纸,连带
带出张半折的纸条,掉落到桌上。
她没注意。
“你东西掉了。”他顺手捡起,自然看到上头记着的电话号码。
他没多问,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谢谢。”看清是医生给她的那张纸条,谢海媚愣一下,多余的解释:“医生给我的。”
然后自己便先觉得说得莫名其妙,又画蛇添足解释说:“失眠睡不着,所以医生给我心理医师的电话。”
包语无伦次了。
愈解释愈
。
睡不着看心理医师?
感觉狼狈透了。不说话没事,愈说错愈多。
为避免她觉得尴尬,萧潘不动不惊,不急着追问什么。他只是看着她,微笑鼓励,又微笑鼓励。
谢海媚
口气。明明是不相干的人,怎么他那样的笑,让她觉得她有义务对他
代什么似?
“嗯,最近我一直睡不着,睡得也不好,半夜常常会起来。我到学校医务室…”她顿一下。
“嗯,我在这所大学修了一些课。总之,医生认为我的情况可能是压力引起的。他不赞成依赖葯物,建议我多运动,还提供我资讯,必要的话,可以找心理医师谈谈…”
又顿一下,声音含在嘴里,咕哝说:“医生说是压力,大概他认为是心理问题。可我倒宁愿他开葯给我,吃了好睡。”
萧潘微微一笑,说:“医生倒是一番好意。依赖葯物帮助睡眠的确不是好办法,对身体不好,也不能真的解决你失眠的问题。”
谢海媚闷哼一声,多少不以为然。“要是真不能解决,这里那么多人都在
那些葯丸子做什么?至少能得到一顿好睡吧。”
“当然也不是说葯物对睡眠完全没有帮助,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想绝大部分的医生都不会鼓励人吃葯帮助睡眠的。而且,多运动的确有好处,不仅有助于舒缓压力,又帮助睡眠。”那口吻语气简直跟医生如出一瞰。
“所以喽,”谢海媚无奈摊摊手。“我这不是来了。”
“看你的样子好像被人掐着脖子硬赶上架似。”他打趣,态度轻松带点狎昵,好像对一个老朋友似。
他无意,她多少有心,惊觉
浅言深,觉得自己说太多了,便只是扯扯嘴角敷衍过去。
“其实,就算不为任何理由,养成运动的习惯对身体有益无害,就是对情绪也是有帮助。”
怎么他一副教书先生的口吻?
“是啊,运动不仅能解救
体,还可以解救心灵。”谢海媚不
撇嘴,半正经半嘲谑。
“这样说也没错,这在心理学上是有根据的。”
他听不出她的嘲讽吗?还如此一本正经!
她不免
气,无意义的挥个手,说:“我不管理论,我只要好吃兼好睡,一觉到天明。”
“那就常运动。”萧潘凑近她。
几乎挨到她鼻子前,好看的棕色眼睛深潭一般透着幽光。
太突然了,谢海媚吓一跳,反
神经一下子打结,凝住不能动。
好在他很快就退开。她转转脖子,还有点僵硬。
“是,先生。”她瞪瞪眼,多少讽刺。
“别叫我『先生』,叫得那么伟大,我担不起。”
她再瞪他,他也不躲避,
着她的目光。
四眼相望,愈看,谢海媚心里愈有种奇异的感觉。
但可能吗?看看那灰衣灰长
,又忍不住那股疑窦。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真是忍不住。
呵,终于。
她终于想起什么了。
“我在麦卡伦大楼见过你。”他微笑。
啊?
“你好像跟大门有过节,它老是找你麻烦。”他又笑。
是他?!
不好笑!
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半张,简直像智障一样,模样蠢透了的谢海媚,丝毫不觉得有趣好笑。
真有那么巧的事?巧合又巧合,意外又意外;巧合得真的跟假的一样,意外得跟安排预谋差不多。
这样的偶然,真的,绝没有电影里演的那么浪漫美丽。
“喔,是你!”她低叫一声,声音急促,倒像呻
。
萧潘又笑了,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这是我办公室的地址和电话,”拿出一张名片给她。“随时
你来找我。如果你不介意,我很乐意听你谈谈困扰你的问题。”
萧潘…嗯,博士…医生?
她倏地抬头,睁大眼望着他。
“我没有任何问题。”反
皱眉,防卫的
口而出。
她身心健康,里外上下俱全,没有任何问题。
“我不是那个意思。”
要不,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他居然是个…这个身分头衔让她觉得
感。
“我的意思是,
你有空过来聊聊天,就像现在一样。”
算她不知好歹,要看个心理医师可不是吃饭大便那么简单,很吃钱的。
她无法不觉得奇怪,他没事干么那么好心?
“我负担不起那个费用。”
真幽默!
萧潘失笑起来。她是真不知没意会还是故意?
“没问题,我对你特别优待,免费为你服务,完全不收费。”
呆子也听得出他话里的揶揄,瞧他笑的!
“谢谢。”其实,他大概也只是礼貌的说说,她没必要太认真。
这种话大家都在说,都只是社
语言,没有白纸黑字订下约都不算数。
“请把它收妥当,别
丢了。”他居然叮咛她小心收藏。
深潭似幽密的目光锁住她,在他紧迫的注视下,谢海媚不得不礼貌慎重的将名片收进背包里。
萧潘笑了,笑得很自觉。他知道自己那笑的魅力。
“请别客气,有事没事都
你的电话。”
有缘分这回事吗?
看他那灿开的笑,九月晴空的热光与明亮。谢海媚心里唐突的打个皱褶,几乎是亵渎的。
哎哎,缘分哪是那么简单的事。
一个人跟一个人随便碰在一起,就叫缘分的话,那么,缘分这东西未免也太不值钱,什么红线牵,什么木石盟都没了意义。
但科学的算,茫茫人海,在几亿人中就算只是互相擦身而过,那机率是多少?
好吧,她就跟所谓的命运打个赌。
如果,他们再这般不真实的、巧合的相遇,那么,她就打这个电话…
接下这个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