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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青城后山,仙人岭。

 岭上站了密密麻麻的人,这些人都穿着青城袍服,在他们眼前,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手上甩动着一条约莫拇指般,富有弹的牛筋藤蔓索,另一端缚于岭上一方巨岩之上。

 “今儿个这一关叫做『仙人谪降』,考验的是你的胆试及应变能力。”

 老人面色和善,踱近了崖边,伸出头往下瞧去。

 哇!可真是云深不知处,谷深不见底呢!

 老人开口高喊:“要掉下去啰!”

 这一喊,空谷回声不绝“要掉下去啰…要掉下去啰…要…”

 “要摔成烂泥啰!”老人又再快乐大喊。

 下一刻“要摔成烂泥啰…要摔成烂泥啰…要…”阵阵回音就同那刮得人脸颊生疼的崖上恶风一样,叫人想不恐惧也难。

 老人轻咳一声,硬生生下得意的恶笑。

 “成了,试验完毕,待会就请想过关的人过来我这里,自个儿将绳索绑在际,面对崖底站,闭上眼睛,然后由我这主考官由背后一脚踹下,先说好啰,不许运功、不许回手、不许施劲,要把自个儿当成是不会武的普通人,要不我就扣分。”

 闻言,人人脸色变得古怪,有些胆子小的,已经开始腿软。

 放弃了吧,耳语四起,别副掌门还没当上先当了枉死鬼。

 “执法长老,这样会不会太严苛了点?这…这不等于是在跳崖自尽?”

 “错错错!”

 郎意童对于自己所设计出来的关卡,十足满意。

 “自尽是自个儿跳的意思,时间自己掐准,但这『仙人谪降』却得由我来裁定,被踹之人将防不胜防、备无从备,连后悔畏缩的时间都没有,直至上绳索赫然拉紧,煞停落势,再将人悬于山壁纵谷之间,享受极速快,享受山风击身,享受要死不死的恐惧…”

 愈说愈兴奋,愈说愈快乐,郎意童在一对对瞠大了的骇然瞳子里看见自己恶鬼似的笑容,停下声音再咳了咳,好半天才总算能够换回一张慈笑和蔼的脸。

 他是长老,他是长老,不是长年不老的小孩,谨记!谨记!

 “请问长老,像这个样子被吊在半空中,得要多久?”

 郎意童一脸好商量的表情。

 “随你开心,一下子或一整天都可以,这项竞赛将以时间长短来做为计分标准,我备了香案的,看你能熬过几炷香,想上来就扯扯绳。”

 “那绳索…”问的人不自在地咽口水“够牢靠吗?”

 “放心!这东西既是要让人用的,安全自然得列入考虑,之前我已经试过了一头猪、一头牛、三条狗和五只了。”

 “结果?”众声齐问。

 郎意童目不屑“呿!那些畜生胆子太小,沟通半天只会嗷嗷呣呣听不懂,又不是让牠们去死,干嘛怕成那样?牛被拉上来时心跳已停,狗剩下两条,掉下去的那一条是自个儿太紧张挣脱绳索的,至于那些,被发出了潜力,竟然还能飞上崖顶。”

 “长老,这听起来好像都是失败的经验耶!”

 “说话!那头大猪公就成功了!”

 是吗?会不会是因为那家伙的油脂太厚,将心脏包裹到没了知觉吧?

 换言之,待会若有人成功了,岂不该列入胜利猪公行列?

 “长老,如果绳子当真撑不住断了,那么…”

 “所以我一开始就讲白了嘛!”郎意童终于不耐烦了。“今儿个我这一关要考验的就是你们的胆试及应变能力,断了就断了嘛,难道不会学那发挥潜能,飞顶求生?这还要我教?来来来,闲话少说,想当『副首』月冠军的就来我这里排队报名,不要的,就滚一边去,别碍着旁人跳。”

 没多久,仙人岭上,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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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山山处,密林中有块如茵草地,景优美,草地之上,有对正在谈情说爱的情侣。

 “咦,那是什么?”诗晓枫抬高螓首,清澈的杏眸里夹杂着疑惑“好像是有人在尖叫耶。”

 “管他是什么!”郎焰闭着眼睛仰卧在诗晓枫腿上,连眼皮都懒得抬起,那些声音他很到深知不用去理会,他伸掌,抓住她搁在他口上的葱白指把玩“你只要照顾好你的焰郎就行了。”

 她脸红轻啐一声,用小手去掐他的脸皮。

 “谁这样子喊你啦?脸皮厚厚的青城掌门。”

 “你也看出来了吗?”

 他没张开眼睛,尽是淘气坏笑,只有在她面前时,他才能放纵自己,偶尔出现些孩子气的表情。

 “继铁头功之后,青城掌门目前正在苦修的是--『铜墙铁壁厚颜功』。”

 诗晓枫失笑,纤指往上爬,穿梭在郎焰头顶上那刚冒出来不久,还硬硬会扎人手的黑色发丝。

 “说真的,你最近常带我到处跑,难道打理一个大门派当真如此清闲?”

 “本来就不难。”

 他张开眼睛,在她腿上挪蹭,寻找着更舒服的位子,他动她脸红,却无意阻止,她喜欢他在她眼前时,一点也不像个掌门人,只像个会耍赖的孩子,这是种情人之间的恣意。

 “我问你,如果你养了匹爱吃却又很懒惰的马,你想要牠载着你到处去玩,你会怎么做?”

 “用鞭?用脚?还是在牠尾巴上挂串鞭炮,吓得牠到处跑?”

 “诗晓枫!”郎焰皱起眉头“原来在你温柔的外表下,骨子里竟是隐藏了暴力倾向?”

 诗晓枫轻笑,没否认自个儿的方法似乎不够好。

 “嫌我暴力?成!那你说说,你要怎么做?”她将问题抛回给他。

 “用长竹竿绑着牠爱吃的食物,然后将竹竿绑在马背上,食物悬挂在牠面前,为了想吃,牠就不得不向前跑了,就这样让牠一路想吃却总是吃不着,直到目的地到了之后才让牠大坑阡颐一番。”

 “噢,我懂了,所以这就是你用来整顿青城的办法?在他们面前挂了长竹竿,让他们忙着赶路,而你,就可以打混摸鱼,陪我到处玩了。”

 他但笑不语没解释,继续枕卧美人膝,还拉过她那摩挲着他头顶的小手扳玩着,同时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虽是在陪她,却不是在打混摸鱼。

 近来他的脑子里尽在钻研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难关。

 来看她,一方面是陪她,另一方面也是想让自己在思绪杂乱、压力过沉的当儿,变换一下心情,而不至于想破了头,或者是走火入魔。

 他想的是有关于武学上的问题。

 枫儿不懂武,他没想和她解释太多,说了她也不会懂,他只是要让她知道,他是真心喜欢她的陪伴那就够了。

 情人之间的默契,言语沟通只是其次,一举一动都足以会意。

 这一阵子,有时天没亮他就到豆腐铺里帮她磨豆,帮她煮豆,帮她开铺、张罗桌几,且还限量一天只能卖上五十盅的豆腐脑就得收铺。

 如果有人敢来吃她的“豆腐”讨讨言语上的便宜,说些一点也不好笑的浑笑话,那就别怪他这蒙面店小二会将人一脚踹出小铺外面。

 有时想想,诗晓枫真是想叹气。

 她这豆腐小铺早已远近驰名,一个原因是限量卖货,不想多赚,另一个原因则是前一个店小二很凶,后一个店小二很恶,如果你还敢上门来消费,那就要自求多福,幸好她开这铺子本就是在消磨时间,是赚是赔不打紧,要不然,早该关门大吉了吧。

 让郎焰这店小二蒙着脸是她的意思。

 若让人认出了堂堂青城派掌门人竟放下身段来这儿为她端盘递水,别说郎焰,怕是整个青城派都会挂不住面子吧。

 限量卖货则是郎焰的意思。

 她会舍下苏州的一切留在这里,可不真是为着卖豆腐挣钱。

 既然是为了他,那么合该多拨点时间给他的。

 两人均是同样心思,一个当掌门的像是在玩,一个卖豆腐的也只是在玩,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可以时时相见,说说体己话、偶尔香一个、搂两把、说句浑笑话就心满意足了。

 对于未来暂时还没人会去碰及。

 一来他刚遭父丧,至少得守孝三年,另一方面,郎焰很清楚诗晓枫的存在,将会引来他身边多少人的反对及冷颜相待。

 他毕竟是个太年轻的掌门人,一言一行在江湖、在青城,都会被人放大解读。

 年轻掌门沉溺女不起?

 丧父掌门恋上豆腐西施?

 他甚至能猜到人们在谈论起他们时,会自行搭上的标题,也许叔公就会在此时跳出来说他是中了蛊,是身不由己,而女人是祸水云云。

 她该是清楚他的顾忌吧,所以她不问,只要能见着他偶尔空出现,就会笑地快乐接,并随着他到处跑来跑去。

 山间林风沁冷,他将她的指扳了扳、捏了捏,突然眼睛大张,开心地由诗晓枫腿上跳了起来。

 “我想出来了!”

 又来了!

 诗晓枫一边拍心口,一边松了口气地笑着,她弯起腿,将下巴搁在膝头,深情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不是他第一回这个样了,幸好她早已司空见惯。

 郎焰由地上捉起他的宝剑,刷的一声剑身离鞘,下一瞬间,霸猛狂肆的剑气四散奔,将她这不会武的小姑娘给看得微微心惊。

 她边心惊边挪动位子移远了点,不是怕受伤,而是怕妨碍了他练剑时的气势。

 他练了好一阵,手中长剑动作愈来愈俐落,她甚至快分不出哪条影子是他,哪一条又是剑了,良久之后,他突然转向,剑气排山倒海地狂扫入林,接着树木丛生的密林里,竟被他的剑气挥斩出了一条路来,路两旁的林木东倒西歪。

 “哇!这是什么招式?好厉害!”她瞠目结舌地跳了起来,脸上又惊又喜。

 “青城剑法。”郎焰淡淡回答,甩甩手中长剑,剑气九成,剑招还要再练。

 “可是…”诗晓枫一脸困惑“那天在灵堂上,那些人不是说你不会的吗?”

 “我是自学而成的,他们并不知道。”

 他没向她解释因着天资有别,他不过才自学了几年,便已凌越了大师兄努力十载的成果。

 “剑谱是你爹给的吗?”她好奇的问。

 “算是间接的吧。”

 郎焰将她揽至身侧,一边着她的青丝,一边笑笑地解释。

 “我身上不但有剑谱手抄本,还有摧心掌谱及霸王神鞭的仿抄本,这些都是好几年前与叔公打赌,他『故意』输给我的东西。

 “我虽早已拥有了它们,那时却未发心学习,翻了翻、看了看、死记了记,就这么将它们记进了心里,是那阵子落街头时,才又『一个不注意』让它们全跑了出来,还『不小心地』参透了些许枝节关卡,再经由大钟一撞,我爹骤死,以及…”

 他朝她温柔微笑“对于你的中蛊动心,这才一连二、二连三地全兜拢串连了起来。”

 他笑,将别人视作难如登天的事情,竟说得如此简单随意。

 诗晓枫红着脸,为了他竟将她归纳入他能成功的条件之一。

 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好奇的问:“这是青城剑法,那么摧心掌和霸王神鞭呢?”

 他点点头“也都学得差不多了。”

 “那好!那好!”她挣开他的怀里,拍拍小手真心欢喜。

 “那你还不赶快去告诉那些瞧不起你的青城门人,证明你早已够本事当他们的掌门人了吗?”

 “算了,我没兴趣。”他懒懒摆了摆手“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何必在意别人怎么想?”

 她闻言有些气结,沉下了俏脸“郎焰,你怎能如此不在意别人对于你的看轻?”

 他轻笑着“瞧瞧你,又在为我生气了,我自个儿不在意你倒是在意得紧。”

 他伸手去刮她的脸颊,逗她。

 “女孩子不能常生气的,那可会容易老喔!老了就不再是水豆腐而是豆腐干了,那可就没人爱了,半买半送都还没人要了。”

 “你--我…”她噘嘴,将他的长指拍去。他明不明白,若不是为了他好,她干嘛要生气?

 郎焰无所谓地笑着,硬是将她再揽进怀里“枫儿,这个世界上只要你不看轻我,其他人怎么想,我是真的不在乎的。”

 “怪人!”

 见劝不动他,诗晓枫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好;心口甜津津的,因为他说了,他唯一会在乎的只有她而已,算了,她其实是应该要足了。

 “我不怪你不爱!”他还是笑嘻嘻的“成了,别为这种小事起争执…呃,你站好别过来,因为…”他双目陡然灿出兴奋光芒,瞬间跃离了她三尺之外。

 “因为你又突然想到一招了,是吗?”

 她帮他接完话,果然见他点点头没作声,三尺之外的他捉高了宝剑,运气旋腾刺点处处,劲如狂鹰,形似猛枭,人与剑瞬时飞掠成了一体。

 虽被冷落在一旁,诗晓枫却毫无不悦,她在草地上坐下,看得出神,一对笑眸像煞了一对月牙儿。

 什么叫做幸福?

 就是你喜欢的人儿对你中了蛊,而你也是的。

 你们不离不弃,你们近在咫尺,你们触手可及,你们可以任地对视微笑。

 而且只要你向他伸出手,他就会向你走过来。

 是的,她知道,这就叫做幸福。

 包好的是,她的幸福,并未被切割成了七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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