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静静的夜晚,静到可以聆听花儿悄悄绽放的声音。
细薄得像丝绸般的花苞
涨,端口已轻轻裂开,隐约可以窥见
黄的花心,每次,等待花开,总是忍不住靶到焦虑,细微的一点一滴开放
失的生命,可知道有人在全心全意地期盼它吗?而每每,她等得睡着了,或是在掉转过头不经意的刹那,那花便乍然怒放,就是吝啬得不肯让她看到那开放的神秘瞬间。
这一次,她大概可以见到花开了。因为今夜…她注定失眠。
玻璃灯盏在暗红色的木桌上摇
着散发出晕蓝色光焰的火苗,穿着白色衣袍的短发少女双手托腮怔怔地凝望着窗前的花。
窗外,夜已深深。重创英军的
庆过后,大家都累了,
体的疲惫、精神上的愉悦加上令人放松的酒
,除了城墙上的哨兵,全城的人都已经沉沉地睡去。而她,大概是奥尔良之夜里除哨兵之外惟一不眠的人吧。
小声地叹着气,把尖尖的下颌放在
叉的十指间,水蓝色的眼眸晕染了夜的氤氲,柔
的脸、微红的
,那固执的脆弱的
离的眼神,令窗外的那个人不觉间也看得痴了。
有些事,明明知道是错误的,却没有办法与内心深处莫名的期盼相抗衡。尽管一再地警告自己说:不,不可以!也还是没有用。贞德,他的女孩,正在无声地哭泣呢,为了他的反反复复,为了他的不可捉摸…
如果可以更纯粹一点,纯粹到不参杂丝毫感情成分,那他一定可以表现得更为出色吧,可以让贞德为了他的微笑而微笑,可以让贞德为了他的痛苦而痛苦,为了他,化身为染
鲜血的圣战天使也毫不犹豫。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做不到…为何还是会挣扎会痛苦?
她完全就和他所期待的一样,会成长的少女,顽强倔强的少女,得到了民众们的信任,得到了士兵们的拥护,解救了奥尔良,这一切,都按照他心中的剧本在顺利上演,接下来也该继续按他最初设计的发展才是…但,惟一
轨失算了的是,他竟然发现自己对她有了真正的不能否定无法切断的感情。
小小的柔弱的少女,站在暗夜的街道,肩膀不断起伏,低声地哭泣着,夜晚的花夹道纷飞,落
少女那贵重的黄金色长发,在那个时候,牵住他的脚步,让他回头的,其实并不是阴谋与利用,那时还没有想到那些,没有想到欺骗与陷阱,那一瞬,任马儿带他回头的,就只是不想让她再落泪的感情…
珍珠般细腻的肌肤,不断落下泪珠的水蓝色眼眸,那句:我不想离开你。霎时,让原本冷硬的他的心,也萦生了淡淡的缭绕如烟如雾的不舍…
只是不舍而已,很轻很淡的不舍得而已。想把这单纯的爱慕他的少女留在身边,是绯宵之月
惑了心神的缘故吗?他竟然想到了那则传说,想到了一个可以帮助自己夺回实权的计谋,没错,计划一步步地、有条不紊地在实现着,通过少女对他没有怀疑的信赖与爱情。而失去秩序的却是自己这颗让他开始感到害怕感到无法掌控的心…
看到她中箭的那一刹那,心口如被重锤敲击,那时,就明白了,自己…自己不可能对她再纯粹决绝了。
失的心怎么可能还能够做到绝情的纯粹?
而真正伤害到自己的,却是她故作勇敢的笑容。为了他,少女用力地微笑着,意气风发地跑向树丛里的军队中,孤单的小小的背影慢慢地在瞳仁中模糊了起来,那明明很害怕,却压抑下去,以凛凛之姿站在队前的少女,她知道吗?她的微笑伤害了他…
绝对的爱、绝对的信任、绝对的纯白之光,会刺伤黑暗中栖息的妖魔。他像个暗黑的魔法师,操纵了光洁天使,却因为贪看那洁白的羽翼,而被刺瞎了眼睛。
纯白的生物,好可怕呢…
纯白的少女,好向往呢…
骗人与被骗,你不知道哪种更幸福。如果你选择前者,那么,你一定没有欺骗过谁吧…那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小心,提醒自己绝对不能爱上猎物的疲惫会让人的灵魂也变得残破的…
花开之夜,破城之夜,人们已经入睡的深深暗夜,只有一盏灯依然固执守候的奥尔良啊,请让我释放我的灵魂吧…
纤长的手,推开窗子,他带着暗夜的清凉,出现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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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他很像是…暗夜天使。
这是什么时候自己衍生的感觉呢?
他总是在暗夜出现,披罩着像用薄薄夜雾制成的外衣,连结着延展至无边深夜的黑暗,而浅金色的头发飘拂一身,又反
出暗夜中闪烁的星子般依稀的璀璨光点,她曾经这样形容,而他却笑着说:不是星光,是萤火虫…
星光虽然遥远却泛着淡淡的温暖,萤火虫可以捕捉,却寒冷孤单…
不喜欢他这样自喻呢,但偶尔,在查理深邃的有如幽远夜空的眼眸中,的确升腾着她看得到却看不懂,无边无际的忧伤与寂寞…
一如,此刻…
他站在窗边,背后是无边的暗夜。浅浅地微笑,凝望着自己,那眼神无比的温柔却也无比的忧伤。
“对不起,贞德,我来晚了。”他轻轻地笑着,变魔术般地拉开与夜连接的曳地黑袍,捧出的是大把美丽得令人屏息的月光花“为了庆祝你的首战大捷,我去找祝贺的礼物,忘了和你讲,真是对不起。”
美丽的皎洁的月光花大大的花瓣菲薄的透明,洁白中又晃动着被夜
沾染而呈现的透明蓝。纤巧的少女张开双手环抱那仿佛就要盈
出来的大捧的花束,美丽的花足以让所有的疑惑与质问凝结成若有若无的叹息。
“怎么,你还在怪我吗?”他走近,蹲下身,仰望着因怀抱花朵更显圣洁的少女,手指搭上她的膝盖,眼神纠
着不放开她的每一丝情绪的变换。
“好美,好美丽的花呢…”少女垂下头,刘海洒下来,挡住她的眼睛,而眼泪颗颗晶莹。穿透了发丝滴落轻软的花瓣,少女忽然伸臂抱作了半跪在身前的男子,
怀的花,因而扬散开来,洒落
身
地,两个人颈项
绵,她低声在他耳边说:“喜欢,我好喜欢这个礼物,我一点儿也不会怪你,因为查理是为了给我找礼物才会离开,是我不好,都是贞德的错…”
少女反复地低语着,就像催眠一般,让自己必需这么相信,查理是去给自己找礼物,查理没有
约,反复地说,不停地说,这样自己就会慢慢地相信了…查理绝对绝对不会骗自己,因为查理他是温柔的人,因为查理爱着她,虽然一次也没有说过,但她相信,查理是爱着她的…
哽咽,哭泣、悲伤,都是因为见到了查理而觉得快乐…为什么即使这样不停地说,内心却依然感到难过。是什么
在心头,要如何才能医治这个伤痛。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就会变得不知足,只是想要陪在查理的身边,一开始小小的愿望,为什么逐渐增长,希望他属于她一个人,希望他时时刻刻与她在一起,这样的任
到贪得无厌的她算什么天使呢?
“贞德,你为什么哭?”他明知故问。
“因为花太美丽了呀。”她努力地抬头微笑,拼命地擦掉眼泪“这是什么花?我第一次看到。”
“花叫月光,只在奥尔良才会有的洁白的花,贞德,我想送你一件礼物,跟我去一个地方好吗?”他温柔地问她,语音妙曼轻柔。
“不是已经送了吗?”她捡起地上散
的花。
“这是祝你首战大捷的礼物,而接下来送的,”他出其不意,凑上去,吻掉她脸上犹挂的泪珠“是我总惹你哭泣的道歉的礼物。”
他的
瓣
凉凉,每过一处却令她泛起一阵战栗般的燥热,让她无端地感到害怕,心要爆炸般地跳着,理智警告她必需躲开他的怀抱,每被他碰触一下,她就会更加沉溺下去,已经这样爱他了,爱到连自己都可以抛弃不要了,神呀,请不要让她再更加地爱他了,因为如果比现在还要更爱他,那也实在太可怕了…
这样想着,却挣扎不开那个温暖的怀抱,因那宽大的
膛,是她最留恋的地方,想要哪里都不去,就这样静静地和查理依偎在一起,就这样下去,什么也不想,这一秒,时光永固,地老天荒。
“走吧?跟我去好不好?”他在耳边轻声细语。
“好…”她用力地点头“你上哪里,我都跟你去!”
他静静地笑了,拉她到窗边,先翻身跃下,在下面冲她伸开双臂“跳下来,我接着你。”
从窗口望下,天上的月亮在街道上涂洒下一层银亮亮的月光,披着黑色披风的查理金发飘摇,站在无人的街道上正抬头专注地凝视着她。
稚气的脸上漾起清淡而坚决的笑容,她拎起衣裙,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像投火的飞蛾般决绝猛烈地投入他的怀抱。之所以相信他一定会接住她,是因为她信任他的缘故吧…
温暖的手臂、鼓动的心跳,扎扎实实被拥抱的瞬间,两个人有着融成一体般的契合。
环抱在她
上的手慢慢挪开,移到耳畔,将卷卷的刘海别在耳后,
出光洁的额头,指尖轻抚其上,滑滑凉凉,顺着她的眉骨缓缓延伸直到嘴
,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放纵的指尖。
两个人共乘一匹马,她置身在他的身后,紧紧环抱住他的
,脸颊贴在他如水光滑的长发上,触感冰冰的,就像是他凉凉的吻,却莫名地鼓动着她怦怦跳功的心…
在马上仰望星空,初夏的夜繁星点点,漫天星海洒下柔和的白光,好似自亘占以来便不曾移动,静默、温柔,就像某人的凝视。
今夜的奥尔良宁静无声,所有的人都已沉入香甜的睡梦,只有她醒着,坐着漂浮的小舟前往未知的海岛,因为相信那身处前方的舵手,便愿把命运欣然
付,星光下,随着颠簸,两个人载浮载沉,直到夹在风中的空气带了浓浓的花香,
面吹来,袭人的幽丽才打破她恍惚美好的想象。
“到了。”他利落地跳下来,看她一脸茫然,只好伸手抱下她“贞德?”
“嗯?到了?”她喃喃地反问,有些失落“好快呢…”和查理在一起的时候,时间也像
上了翅膀,快得让人不敢置信…
“你一直看着天上,偶尔也请看看脚下吧。”他淡淡地笑着,牵着她的手,引她向前。
在淡淡的星光下可以看清周边
是花瓣菲薄的白色花朵。
不可置信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手不觉地捂住嘴巴,被自然的绮丽震撼征服,瓣薄如纱的白花竟开得有碗口般大。
“这…这花名叫月光吗?”她不敢迈步了,怕不小心会踩到它们。
“对,开得很大,却又薄又软,很像是美丽的只能观望不敢触碰的月光,不是吗?”他转过清逸的脸颊,幽幽的目光望着身畔伸手可及的少女。
“这就是礼物?我喜欢,很漂亮很漂亮呢。”她仰起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为这个笑脸而失神,他慌乱地别过头,任甩起的发丝挡住脸上的表情,害怕看到贞德的微笑,不管是发自内心的天真的微笑,或是拼命忍耐的用力的笑容,都足以有着碎裂人心的力量…
“查理?”见他发愣,她扯扯他的衣摆。
“没事,”他垂眸,再抬头,已漾起一束美
的笑“很美吧,我今天才发现的哦,只告诉你一个人,作为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
“嗯!”站在花海中的有如精灵的少女重重地点点头,洁白的圣域,是他与她的秘密。
“贞德,你想要我的礼物吗?”男子低柔地笑着问。
“不是已经给我了吗?”
“傻娃娃,”他一把搂住她的
,
温热的气息
在了她的耳畔“我的礼物就是…”
“呀!流星!流星!”她突地抓住他
前的衣襟,激动地大喊起来。
顺着她的目光,他迅速地抬起头,天上有一道绚美的光,正迤逦地拖着巨大的尾翼横扫天际,骤然的一瞬,奥尔良的天空如白昼般明亮,笼罩在这
失的生命之光中的二人目瞪口呆地以绝对被征服的姿态仰望着它。
少女结巴地叮咛道:“许…许愿!快许愿!”
他静静地望着
光一闪即逝,许愿?不,他是不许愿的,因为他不相信有神,连神明也不敬的他又怎么会相信流星。
愿望是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实现的,想要得到就会有付出,哪怕因此伤痕累累,哪怕必需失去什么才能得到那真正渴望的,然而,又有谁能用一
密的尺在心中寸寸地丈量出那准确而真实的愿望?
“查理,”少女怯怯地望过去,遥望天际的他脸上有一种会让她心痛的淡漠空
的表情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会
出这样的表情,她拉拉他的衣服,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刚刚说要给我什么礼物?就是流星吗?”
他凝视着她,半晌,垂下长长的睫
扯出一个微笑“是啊…我是魔法师呢,如何,你许愿了吗?告诉我,许了什么愿望?”这样不经意地说着,而心和慢慢握紧的拳都
痛起来,想要说出真正的心情,想要说出那句被命运丝线束缚的话,好难呵…真实的情人,好难啊…少女吐出舌头,纤巧的下颌扬起来“我许的愿是秘密哦,不可以说!”
“秘密啊…”这个世上,为什么要有如此多的秘密?他背负双手,心情患得患失。
“奥尔良睡了,清醒的人只有我们两个,好可惜,”少女轻声喟叹“只有我们见到了流星。”
“不好吗?”他微笑着望向她“那今夜,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奥尔良。”
黑衣男子在白色翩飞的花海中回头笑望,说出这是他与她的奥尔良,他—定不知道,她的心听到这句话,会有何等的澎湃吧。是呢,他总像是漫不经心,把自己和他理所当然地摆在亲密的位置上,然而,却一次也没有说过…他,爱、她…
眼眸随之暗淡,像瞬息熄灭的烛火,而在垂眸的刹那,手腕传来痛楚,随之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还来不及抬起头,有什么便轻轻地落了下来,像雪花般温柔地碰上她的
,烙下凉凉的一个吻。
水蓝色眼睛在他眼前放大,迸
出震
他心海的每每激动就会变成淡绿的光彩,少女急着要后退,他却握紧她的
,把这个吻持续下去,辗转
舐,逐渐加深…
无法给予的真实承诺,无法说出口的那句话,都融化在这个吻中,希望它能够直达你的心,尽管,我的语言是虚假的;尽管,我对你做了残酷的事,但此刻,我的
、我的吻是纯洁神圣且真诚的…希望你记住…记住这一刻的我吧…
风拂过如纱的花,作为见证。
“爱我吗?贞德?”掀开睫
,深邃的蓝眼像要将她融化般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
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把脸埋入他的
前,侧耳倾听,这
膛里的心也和她一样会因为适才的吻而急促地跳动吗?
怦怦怦…离得太近,她分不清,这到底是谁的心在跳,是他?还是自己?
“我爱你,很爱很爱你…”她失神地靠在他的
前,吐出已经是背负了她人生重量的话语…
怀中的少女反复低语,一遍遍肯定她对他的爱。可是,为什么尽管被无穷尽的爱语包围,他的手也依然冰冰冷冷,他的灵魂也依然空旷寂寞…
抱着她,手指慢慢地收紧,为什么会害怕她从他的身边消失?无法看穿她的所有,因此感到不安和恐惧;不能得知她所有的一切,因此感到惶惑和悲伤,他无法属于她,却希望她永远是属于他的。
害怕一觉醒来,他在寂寞的宫殿里孤独地为生存苦苦挣扎,过着寂寞的多面人的生活,没有人真正爱他的冰冷的日子还在一天天地延续,遇到她,只是梦而已…好害怕,好害怕,不确实地摸到她的脸,不这样紧紧地拥抱她,就无法确定。
贞德,你是真的爱着我吗?
贞德,你是真的存在于那里吗?
反反复复悄无声息地在内心深处低
不止,有了像孩子般的害怕的心情,像傻瓜般的恋爱的心情…
会变成这样,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哪里…被毁坏掉了…
被怀中的这个温热纤细的少女那甜美的微笑毁坏掉了…
本来,是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的我,竟然,爱上了…
地皎洁的月光花,在风中摇动连结成茫茫雪景。白色的奥尔良,记录下无法诉诸于语言的心情。而风,四下
唱,飞舞掠过这沉默的城市,吹开每一扇如雪—般
蒙的窗纱,在惟一亮着的小小窗口里,那株含苞的花,正轻轻地发出扯断丝绸般的声音,悄然绽放出那无人见证的美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