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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整理好衣衫,来到庭院中,一眼便望见银芙捂着嘴,偷偷地对着他笑。

 “看你干的好事!”慕容迟恼道。

 “公子,刚刚占了天大的便宜,不感谢我,怎么反而骂我?”

 “我占了什么便宜?”

 “你与纱纱姑娘,孤男寡女,赤身体,在那房里待了这么久,总不会什么事都没发生吧?”她调皮地挤眉眼。

 “算你猜对了,的确什么事也没发生!”他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什么?”银芙的眼睛瞪得比他的还大“公子,你还真是坐怀小呀,莫非身染什么疾病,中看不中用了?”

 “呸!”慕容迟狠狠地敲了她一记脑门“少胡说八道!”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家公子我高风亮节,从不做那种苟且之事。”

 “男女爱,你情我愿,又不是坏事。”银芙啧啧摇头“看来公子你还是太害羞了,我该对你们下些葯才对。唉,可惜了,好后悔啊。”

 “你敢!”又是一声惊天怒吼“还不去帮曲姑娘更衣,把人家送回庄家去!”

 “好好好,这就去,”她耸耸肩“没想到公子你生起气来还吓人嘛!”

 “哼,看到忘恩负义的人,我怎会不生气?”

 她眉一挑“谁忘恩负义了?”

 “你呀,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要好好报答我。如今不报答倒罢了,我嘱托你的事不好好办也罢了,怎么反倒算计起我来了?”

 “公子嘱托我的事?是指要我骗曲姑娘你不喜欢她的事?”

 “哼,明知故问。”

 “那么公子知道我为何没有遵照你的吩咐办事吗?”她忽然严肃道。

 “你们这些疯丫头,平时就最喜欢恶作剧,这一次当然也是想戏我喽!”

 “我们在公子眼中就这么恶劣吗?”银芙摇头叹气“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公子你好,你信吗?”

 慕容迟一怔,剎那间忘记了责骂。

 “我做的这一切,也是因为实在同情纱纱姑娘。”

 “同情?”

 “对呀,她实在可怜,这个世上似乎没有人希望她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她的姐姐不允许,她的情敌庄小蝶不允许,就连她的心上人你也不允许,我看不顺眼,打抱不平,可不可以?”

 “呵。”慕容迟一时之间无言以对,无奈地一笑。

 “我曾经以为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能配得上公子你,但当我看到曲纱纱,我觉得至少把你交给她,我和素素她们可以放心。”

 “她有这么好吗?”慕容迟忍俊不住“好到足以让你们『托孤』?”

 “首先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其次,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更难得的是,她是一个不会撒谎的女孩。”银芙道“我记得那天在茶楼,当你要吻庄小蝶的时候,她虽然伤心,但仍旧默默地离开了,这更说明了,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

 “其实这样的女孩世上有很多吧?”

 “但有一点,别的女孩无论如何也争不过她,那就是,公子你爱她!”她凝视他的眼睛,道出最终答案。

 “呵,我爱她?”慕容迟痹篇她的目光“你总是这样说,说得我都以为自己爱上她了。”

 “银芙并非平空胡说,别忘了,银芙六岁开始便学琴,琴声中的种种情感,我一听就明白。”

 呵,看来,那天他真不该当着她的面抚琴,让她把他自己都不确定的心思统统都听去了。

 “唉,看来公子你比纱纱姑娘更可怜,”银芙努努嘴“至少,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而公子你,连自己要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他真的这样懵懂无知吗?或许他的确可怜吧,因为义父的缘故,他只能如此可怜,也心甘情愿如此可怜。

 “义父怎么忽然千里迢迢从江陵赶来了?”他问。

 “银芙不过是一个奴婢,怎么会知道?反正终归是为了一件大事吧。”

 大事…不知为什么,从前义父让他办大事的时候,他总是非常兴奋,彷佛受了重视,要一显身手一般。但这一次,他心里却隐隐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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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容清瘦的老人,看似其貌不扬,却有一双炯炯人的眼睛。

 慕容迟从来不敢正视义父的这一双眼睛,因为他从小就觉得,那深眸蕴藏了许多诡异,彷佛纳万恶的魔镜,让人看了会作恶梦。

 他恭恭敬敬地走过去,垂眸站到老者的身后,唤了一声“爹爹。”

 “迟儿,你这里的花开得不错嘛。”慕容朗笑道。

 “多亏爹爹您为孩儿寻来的花籽,否则哪能开出如此鲜的花。”

 “你自幼体弱,多闻闻这花香,对身子有好处。”他伸手握住他的腕,号脉片刻,点头道:“嗯,最近身子果然好了许多,隐疾似乎已经全然除去了。”

 “这也多亏了义父教我武功强身健体,还四处为我寻葯就医。”

 “不错,并非为父邀功,你能有今天还真得感谢为父,”慕容朗盯着他的面庞,彷佛在观察他,试探地问:“迟儿,你还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他乍听此话,脑中一片怔愣,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此事“不记得了,对于抛弃自己子女的父母,不记得也罢。”

 “那么在这个世上,为父是你最亲的人吗?”

 “当然了!”慕容迟毫不犹豫地答“除了爹爹您,我再无别的亲人。”

 “那么为父叫你办的事,你可会好好去办?”

 “爹爹叫我办的事我一直都有尽心尽力呀!”不知为何,他感到义父语气中似有一丝威胁的意味“不知孩儿几时令爹爹失望了?”

 “好,你要记得刚才说过的话。”慕容朗悠然坐下,饮一口茶。

 “爹爹怎么忽然想到京城来?”接过饮尽的茶盅,慕容迟小心翼翼地注入另一汪烧热的甘泉。

 “是薛老头飞鸽传书把我唤来的。”

 “薛老头?”剑眉微凝,他想问个究竟,却深知义父的脾气,不敢多问。

 “你一定奇怪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让我如此劳师动众吧?”

 “孩儿的确一直非常疑惑。”

 “迟儿,你可知道这世上为父最珍爱的是什么?”

 “呃…”思索片刻,慕容迟猜疑地回答“莫非爹爹还惦念着那颗南海明珠?”

 “不错,果然不愧是我养大的孩子,深知我心呀。”慕容朗频频点头。

 “爹爹,恕孩儿多嘴,”壮着胆子,他终于道出心中所想“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咱们家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爹爹何必再惦记那件会让人惹祸上身的宝贝?”

 “嘿,”慕容朗忽然轻笑“迟儿,你以为义父那么贪财?”

 “可…如若不然,您又何必…”

 “那颗『雪玲珑』号称价值连城,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十年前,为了它雪沁山庄遭到血洗,所以就算它再值钱,也早巳被天下人视作不祥之物,试问谁还敢出高价买下它?你又几时瞧见为父愿意卖掉它?”

 “爹爹说的是,”慕容迟颔首“可如此说来,孩儿更加不明白了。”

 “不明白为何为父我如此在乎它?为了它血洗雪沁山庄上下一百余人,为了它三番两次与江湖武林作对,结下仇怨?”慕容朗阴沉一笑“你不会知道,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

 “一个人?”他诧异地扬眸。

 “对,一个人。”慕容朗转身望向淡淡的天际,忽然道:“迟儿,你还记得,小时候义父带你去过海边吗?”

 “当然记得:那个小渔村美丽宁静,爹爹您还带我下海捕鱼呢!”

 “那就是为父出生的地方。”

 “哦?”这他倒是没有料到“原来爹爹您出生在那儿,可爹爹您武功如此高强,我还以为您是哪个世外高人的闭关弟子,从小长在深山之中,绝尘若仙的…”

 “嘿,我的武功倒不是哪个师傅教的,我的武功全靠自学,还有便是在与他人的决斗中节节提高。迟儿,虽然你如今所学不弱,但论实战经验还是差了点。”

 “孩儿明白。”他倒宁可少一点这样的实战经验,宁可不做武林高手,也不愿去杀人。

 “为父只恨当年在渔村之中没有半点武艺,以致失去了生平最宝贵的东西。”

 一向冷静漠然的老人在说这话的一瞬间,脸上竟泛起了激动痛疼的表情。

 慕容迟没有嘴,他知道这个时候要做的事,就是默默聆听。

 “那时候渔村之中有许多下海采珍珠的女孩子,被唤作『贝女』,为父少时最好的伙伴,就是一个贝女。”

 正在默默聆听的慕容迟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凝望着讲述往事的义父--在他的印象中,义父从来不会接近任何女子,有钱人都会纳美妾无数,可义父只喜欢把玩那颗南海明珠,连子也不娶一个,他曾一度以为,义父可能身体异于常人,没有七情六,但没想列,这个冷酷老人的少时,竟有这样一个要好的伙伴!

 “她是村中最美的贝女,”双眸微瞇,似勾起了无限回忆,温柔的口吻如同任何一个回忆起自己初恋情人的男子“也是村中最勇敢能干的贝女,惟有她敢潜到大海的深处,找到绝美的珍珠。可潜水是很危险的,每当她下海的时候,我就站在沙滩上,一整天都不得安宁,生怕她出什么事。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说,不要再去冒险采珠了,不如嫁给我吧!”

 “她答应了?”慕容迟不住问。

 “我也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在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她也喜欢我,而且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那么爹爹您娶她了没有?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我有一个义母?”

 “我没能娶地…因为没过几天,她便死了。”这个句子,说得极冷,让人听了都心寒。但说话的人更冷,身子都僵了似的,彷佛多年前的冰雪再度落下,厚厚地覆盖着他。

 “她怎么死的?”震惊之下,慕容迟口而出。

 “我劝她不要再下海了,那样会让我担心,我说可以多捕些鱼养她。可她说,我出海捕鱼一样危险,况且捕鱼挣的钱怎么能比得上采珠挣的钱?她说,她要在出嫁之前再下海采一次珠,这样我们就可以盖一问属于自己的小屋子,过快乐富足的生活。

 “我恨自己当时为何那样软弱,居然答应了她。那一天,村里来了一个西域商人,这个商人看起来十分富有,要出天价寻觅一颗柚子大的夜明珠,他说新盖了华宅,需要这颗明珠作装饰。我们都知道天渊湾可能会有他要的这种明珠,但那里海涛汹涌,十分危险,所以,没有人敢应声接下这桩买卖。

 “但这个时候,我的未婚走了出来,说她愿意帮忙采到这颗明珠,我知道她是为了我们将来能有钱盖屋子,而她的身手也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如果她采不到,便没什么人能采到,可天渊湾实在太危险了,我硬拦着不让她去!”

 “她后来去了吗?”慕容迟越听越紧张,

 “最终,她还是瞒着我去了。那天天空很阴沉,我醒来后不见她的踪影,心中万分焦急,奔到沙滩上四处寻找。我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担心过,总觉得她回不来了…果然,我的预感应验了。”

 “她真的没有再回来?”

 慕容朗眼中闪着从未被人窥见过的酸楚泪光,轻轻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海上大风大,归来的船夫说,她没有从水里浮出来。全村的人都急坏了,好不容易等到天明时分风平静,大家都到天渊湾去寻找,终于找到了她的尸体…”

 语气凝顿,喉间哽咽,似乎再也说不下去。

 “义父,”慕容迟扶住了他“要不要喝一口茶?”

 “不用,”他摇摇头“让我把故事讲完,我怕自己没有勇气再讲第二遍。”

 慕容迟只得再次退到一旁,默默等待下文。

 良久良久,慕容朗继续开口“我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同村的人却找到了。她被一个巨大的蚌壳夹住了脚,所以无法浮出水面,溺水而死。”

 “什么?”惊骇的往事让慕容迟愕然。

 “找到她的人说,当时她的长发在海底飘扬,他们以为看到了水草,没想到,却看到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他们撬开那只蚌壳,蚌壳内,就是那颗鼎鼎大名的『雪玲珑』。”

 “难怪,”慕容迟欷吁下已“难怪爹爹您如此在意那颗夜明珠。”

 “我最心爱的人拿命换来的,我能不在意吗?她死后,我苦苦哀求村里人不要把那颗明珠卖掉,可他们谁也不听,趁我在病中昏厥时,让那个西域商人把明珠带走了。

 “我心里好恨,心中了怒怨,可当时的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死掉,看着她留下的惟一念想被人当作商品卖掉。那之后,我便离开了村子,改了名字,改了姓氏,一边学习做买卖,一边偷偷习武,我发誓要夺回明珠,这个誓言让我在最痛苦的时候咬紧牙关,了过来。”

 “那个西域商人,就是雪沁山庄的庄主?”慕容迟终于明白了。

 “对,我习得武功之后,打探到他的下落,那时候我已经有了一点钱,我曾经想倾尽所有的财产买回雪玲珑,但那老头怎么也不肯答应。嘿,你以为他留着明珠是真心喜欢它吗?他不过是要用它来炫耀自己的财富!

 “我的未婚用命换来的夜明珠,居然成为了他炫耀的战利品,你说我怎能不气?所以,那天晚上我闯入了他的家,杀光了雪沁山庄上下一百余人!”

 “爹爹…”虽然可以理解义父当时的心情,但听到“杀光”二字,他仍忍不住不寒而栗。

 “迟儿,你说现在雪玲珑丢失了,我能不着急吗?”慕容朗深深地着气,平复心情“我找来那薛老头,也是因为他是江湖上有名的『包打听』,我托他寻找明珠的下落,他已经给了我答案。”

 “那么,那明珠如今落在何处?”慕容迟试探地问。

 “落在黑禹山山寨主殷飞龙的手中。可惜那殷飞龙少年英雄,武功了得,身边又有一个聪明狡猾的子,为父年迈,不是他的对手,上次到君州去寻他,险些命丧他『霹雳乔雷轰』的威力之下。”

 “爹爹,他想拿就让他拿去吧!那明珠您已拥有了多年,既然是一件不祥之物,不如趁此机会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他人。”虽然知道会惹怒义父,但他仍要苦口婆心地劝言。

 “这是你义母用命换来的,这辈子,只要有一口气,我都不会把它拱手让给他人!”慕容朗语气斩钉截铁,不容辩驳。

 “那么爹爹您打算怎么做?”

 “哼,听说你最近跟一个姑娘很亲近?”冷眸终于盯向了他。

 “我跟好多姑娘都很亲近,不知爹爹指的是哪个?”慕容迟中已然明了,却极力佯装胡涂。

 “就是庄康的小姨子,曲家三姑娘。”一字一句,得他不得不承认。

 “呃…孩儿眼庄家的情一向不错,他家的小姨子因为身有残疾,孩儿看她可怜,所以…”

 “不必解释了,为父又没有阻止你们来往,相反的,为父还想让你邀她到我们府中做客呢。”

 “爹爹,”电光石火间,他全然清楚了,一股骇意穿透全身,不由踉跄地退后了一步“您是想把纱纱…不,爹爹,纱纱是个无辜的女孩子,您不要…”

 “她无辜,可她大姐夫殷飞龙不无辜!谁让他敢抢我的东西,谁让曲纱纱是他们家最疼爱的小妹呢?”慕容朗一阵冷笑。

 “爹爹,是谁告诉你我最近跟纱纱比较亲近的?”这府中应该不会有人出卖他吧?

 “是薛老头呀!一开始我托他打听雪玲珑被殷飞龙藏在哪里,他只说打听不出来,后来他看到你跟曲纱纱在一起,便飞鸽传书给我,说他虽然不知道明珠的下落,却可以教我个法子,让我找到它。”

 万万没想到,那把纱纱带到薛老头门前,竟是害了她!慕容迟只觉得生平从没像此刻这样后悔,后悔当初不该接近这个姑娘。

 “去请曲三姑娘到咱们府上小住几天吧,”慕容朗拍拍他的肩“再发一封书信给她的大姐夫,让他捧着雪玲珑进京,回他的小姨子。”

 “我…”慕容迟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出声。

 “怎么,你不愿意?”慕容朗横眉冷挑“难道真的爱上了那个小跛子不成?”

 “不。”他垂眸,不敢正视,亦不敢答应。

 “那么就照为父说的话去做吧!”慕容朗挥了挥手“说了这半天的话,我也累了,你去吧。记住,两天之内,把我刚才吩咐的事办好。”

 他还能说什么?他能不听从吗?他敢不听从吗?

 但他宁愿今天听到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恶梦,但愿醒来时,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义父不知道此刻纱纱就在这府中吧?他只求银芙快快帮她梳洗完毕,送她回到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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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这一天,京城里据说会有一桩盛事,关系着一场皇家的婚礼。

 于是落后,护城河堤上张灯结彩,百姓们会在水上放逐花灯,祝福即将成婚的新人。

 亦有不少围观者,来到此处并非为了放花灯,而只为了欣赏这一场水光与灯光相辉映的美景。

 庄府里,也有人急急梳妆妥当,只为趁着华灯初上,去凑个热闹。

 “曲纱纱!曲纱纱!”庄小蝶大声嚷嚷“你在干什么?”

 大力推开门,只见一身红衣的少女正往发髻上戴一朵珠花,她便脸恼火“喂,这么晚了,再打扮也没人看的!”

 “你又是在嚷嚷什么呢?”曲纱纱只看着镜中的自己,淡淡地道。

 “我要邀你一起去看河灯呀!”庄小蝶扠起“大哥和大嫂正卿卿我我,哼,都不理我!”

 “跟你一起去看河灯?”她摇了摇头“我不去。”

 “那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干么?难道不是在等我吗?”

 “当然不是在等你了,我在等柳笑哥。”曲纱纱老老实实地回答“等一会儿他会在侧门那儿等我,带我到河堤上玩。”

 “什么?什么?”本已恼火的人差点跳起来,鞭炮似的放出一长串责难“你邀了他?你居然不跟我去,跟他去?他更过分,明知我很无聊,居然只请你一个人,不请我?”

 “我们早就约好了,不是存心不邀你,而是没想到。”曲纱纱道。

 “哼,你无!”

 “我无?”好端端的,这从何说起?

 “你明明那逃谀输了,赌输了就不能再着他,你不守信诺,就是无!”庄小蝶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我输了?哪一天?”曲纱纱面不改:心不跳“请问我们打了什么赌吗?”

 “你你你…你想赖帐呀!”庄小蝶急得跺脚“那天我们明明讲好,如果他吻了我,就说明他心里没有你,你就不可以再着他!”

 “对呀,”她很认帐地点点头“可他吻了你吗?”

 “他当然吻了,那天你在茶楼,明明看见了。”

 “对不起,当时我没好意思看,悄俏痹篇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后来到底吻了你没有。”

 “你…”庄小蝶气得快昏了“你说什么?你这个无赖,你再说一遍!”

 “而且银芙姐姐也告诉我,柳笑哥根本没有吻你。”

 “什么?”气急败坏的她不一怔“那个女多子卩舌地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我离开之后,柳笑哥只是用指尖点了点你的脸蛋,并没有真的亲你,她还说,柳笑哥根本不会随随便便亲一个女人。”曲纱纱轻轻松松地揭穿她的谎言。

 “她胡说八道!”庄小蝶言语打颤。

 “她还说自己根本不是柳笑哥的小妾,只是他收留的孤女,”曲纱纱叹了一口气“你们各说各的,好像都有道理,我都不知该信谁了。不过,如果要我选择,我当然愿意相信她,因为那样会让我开心一点。”

 扑通一声,庄小蝶已经跌倒在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了,时间快到了,我该出去了。”再次整了整红的衣衫,曲纱纱甜甜地笑“哦,我还想起一件事,柳笑哥让我告诉你,我跟他出去了。”

 “什么?”庄小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叫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你特意告诉我这件事?”

 “我也不知道,”曲纱纱懵懂地摇摇头“柳笑哥做的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我没有多问,”

 说着,她拖着残跛的腿,一拐一拐地去了。

 庄小蝶望着她瘦小的身影,心中不泛起疑惑,到底为什么慕容迟要这个傻瓜特意来告诉自己这件事呢?

 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嫉妒,她迅速地爬起来,远远地、悄悄地跟上了曲纱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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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堤上光影迷离美丽,杨柳树上,挂着串串萤般的纱灯,水中,则是如同莲花般的河灯,微风吹来,这灯光似乎便随风动起来,令人醉。

 曲纱纱站在树下,望着眼前的一切,时而沉静地欣赏,时而拍手欢呼,高兴得不得了。

 而慕容迟则在一旁望着她,嘴角保持着一贯优雅的笑容。

 “柳笑哥,你看,还有人在放孔明灯!”

 她忽然发现,不止河堤上、碧水中,有光的影子,就连墨蓝的天空中,也升起了冉冉的灯笼。

 “你也知道那叫孔明灯?”慕容迟温和地道。

 “我虽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书也算看了不少,能升上半空中的灯,不是孔明灯,难道还有别的?”曲纱纱自豪地回答。

 那些放孔明灯的人,多数是活泼可爱的女孩,此刻见自己的杰作升上了天空,不由得万分欣喜,一边大叫着,一边追逐着那灯光划过长空的痕迹,张开双臂,快乐地奔跑着。

 “好羡慕她们哦!”曲纱纱不由得幽幽叹息一声“她们可以跑。”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呀。”慕容迟回答。

 “我的腿一长一短,连走路都不方便,怎么能跑?”她苦涩地笑笑“我从小最羡慕的,不是别的孩子有新衣服,也不是别的孩子有好吃的东西,我只羡慕他们能跑来跑去,虽然我并不觉得身有残疾是一件可悲的事,但每次看到他们奔跑,总忍不住有一点点伤感。”

 “上次我跟你说过,我有法子把你的腿医好,还记得吗?”他神秘地眨眨眼。

 “记得呀,不过我实在想不出这腿怎么可以医得好?柳笑哥,你请到了什么高明的大夫?是宫廷里的御医吗?他的出诊费会不会很贵?”

 “那个高明的大夫就在这里。”慕容迟拍拍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袱。

 “咦?”曲纱纱睁大眼睛“他就在这里面?那他会不会太矮小了一点?”

 除非会施魔法,否则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藏身在一个包袱里?

 “来!”他扶她坐下,蹲下身子,握住她的足踝。

 “柳笑哥,不、不要。”每当他如此与她亲近的时候,她的心都跳得好快,彷佛就要跳出来了,脸也好红,好似要被火烧得融化了。

 慕容迟仍旧优雅一笑,不理会她的反抗,轻轻褪下了她的鞋子。

 “柳笑哥,你要干什么?”虽说现在是夜里,可毕竟是在这纷杂的人群中,他怎么可以做这种轻薄的事?

 “帮你治腿呀!”他答。

 “可是你会治吗?”她怀疑。

 “我不会,可它会。”他再次拍了拍那个神秘的包袱。

 一剎那间,包袱打开了,曲纱纱原以为会跳出一个什么怪物,身子向后瑟缩着,谁知,出乎她的意料,那包袱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双鞋子。

 “咦?”她张着嘴巴,半天阖不拢,吃惊得下得了“这就是我的『大夫』?”

 “对呀,穿上它,你的腿就与常人无异了。”

 “怎么会?”她借着灯光,仔细打量这双鞋。这真是一双好奇怪的鞋,因为,那鞋底并非齐厚,而是如她的腿一样,一高一低的。

 顿时,她明白了。

 一高一低的鞋底,配上一长一短的腿,互补不足,她的左右脚,便能整齐如常了。

 “来,站起来试一试。”慕容迟为她穿好,扶起她“现在感觉好一点吗?”

 “好奇怪哦,”她直直地杵在原地,半晌才开口“好像真的不一样了,就连看东西的时候,也不像平时那样斜了。”

 “傻瓜,你是腿有毛病,又不是眼睛有毛病,怎么会斜着看东西呢?”他不觉哑然失笑。

 “可我就是这种感觉呀!好像整个天地都平衡了好多,”僵着的小脸终于绽放笑花“柳笑哥,我想我的腿这一次真的好了。”

 “你试着定几步。”他建议。

 足尖怯怯地向前移动了几步,生怕自己会不小心摔倒,然而担心似乎纯属多余,她稳稳地站住了,没有再一瘸一拐。

 “柳笑哥…”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我终于不再残废了,我终于可以跟其他女孩子一样了!”

 震惊和感动之中,几乎泪面。

 “对呀,你现在可以跟其他女孩子一样奔跑,一样去放风筝、放孔明灯了。”他欣慰地笑。

 “奔跑?”曲纱纱胆怯地摇头“我才刚刚学会走路,还不敢奢望能跑。”

 “为什么不敢?”他鼓励道“你现在试一试,就知道奔跑跟走路一样,对你而言并不难。”

 “我…”犹豫半晌,她退缩地重新坐下“我看还是不要了。”

 “你呀,怎么这样不相信自己,不给我面子?”慕容迟戳了戳她的脑门。

 “好香哦,”她顾左右而言他“好像是烤山芋的香味!柳笑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烤山芋的事吗?”

 “不记得了。”虽然知道她会失望,但他仍然只能这样说。

 “那是我第一次做吃的,本来想让你好好尝尝,谁知道却害你生病了。”她的神情黯然下来。

 “是吗?你做的东西那么难吃呀?”他莞尔。

 “才不是呢,是你自己没用,身子太弱了!”曲纱纱指了指他的口“那时候你的肺不太好哦。”

 “你怎么知道?”微笑顿时在他脸上凝固,出惊讶的神色。

 “我怎么会不知道?小时候你有什么事都跟我说,不像现在,什么都不告诉我,”她耸耸肩。

 慕容迟怔然,似乎跌入某种沉思之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去就来。”猛地,他站起来,沉沉地道。

 “柳笑哥,你要去哪里?”她慌忙想拉住他,可是慢了一步,他已经远去了。

 他到底要去哪里?怎么可以把她独自扔在这夜中呢?要知道,这儿人来人往,群灯闪耀,她会害怕…

 曲纱纱打了一个寒颤,缩紧身子,闭上双眼,命令自己不要胡思想。

 她用力地闻着那从远处飘来的烤山芋香味,让这香味驱散她心中的不安,可奇怪的是,那香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彷佛卖山芋的来到她的眼前了,

 “好闻吗?”一个声音飘了过来。

 咦?她睁开眼睛,看到慕容迟站在另一株柳树下,举起一个山芋朝她晃了晃。

 “啊!柳笑哥,原来你是去买这个了?”她大叫。

 “过来呀,”他随后举起一个大纸包“我买了好多,如果你想吃,就跑过来!”

 “跑?”她看看自己的腿。的确,闻到香味,肚广有点饿了,她好想吃,可是…跑?

 “你不跑过来,我就把它们统统扔进河里了!”他威胁道“这可是今晚最后几个山芋了,那个小贩已经收摊回家,扔了就再没有了,你不要后悔哦!”“等一下!”

 她怎么舍得放过品尝美味的滋味,何况,这还是多年未曾重逢的美味,她好想在他的陪伴下重新品尝,就像小时候那样,他已经好久没有陪过她了…

 挣扎着站起身子,曲纱纱一咬牙,张开双臂,朝他奔过去。

 生平第一次,如同在风里展开了翅膀,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让她一颗心似要飞旋。

 “柳笑哥--”

 他拿山芋引她,而她终于扔开了所有顾虑,朝他跑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以为接自己的是一个温暖宽阔的膛,没想到,蒙眬中,她看到他变了脸色。

 只见他手指一伸,朝她颈间某处位点去,笑容顿时在她脸上霜冻冰结,瘦小的身子一软,突然倒了下去,眼前一片漆黑。

 没有人知道这突变到底是为了什么,除了慕容迟。

 他轻轻揽着曲纱纱晕厥的身子,望着河岸上微风吹拂的杨柳,半晌之后,才轻轻道:“来人。”

 两个大汉得令,马上从一直停靠在树边的马车上下来,恭顺地立到他的面前。

 “把曲姑娘带回家去,义父要她在咱们那儿做客,小住几天。”

 他不想说这样的话,也不想做这样的事,但顾及义父的养育之恩,眼前的一切不得不发生。

 不错,他她独自到河堤这儿来,只是为了捕捉她。

 但他知道她是不会有危险的,很快的,便会有人前来救她,因为,眼前一切已经被偷偷跟踪他俩的某个人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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