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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旭初升,云蒸霞蔚。站在长江边上,见一江水滔滔东。宽阔的江面,一望无际,烟波浩淼,百舸争

 箫瑾惬意地任江风吹起一头青丝,起一身白袍。从苏州来到镇江,一路经过无锡、龙城,江南富庶的景象、繁华的景致让他颇感欣慰。

 站在这长江之滨,眼望“逝者如斯夫”的江水滚滚而去,他心中不涌起一阵感叹:历史便如同这江水,不知带走了多少帝王百姓、英雄平民。想到自己虽身为九五之尊,百年之后仍不免化为尘土。政绩?权力?究竟什么能永恒呢?思及此,他不觉怅然。

 他侧身看看身旁的云若,她似乎已经沉醉在这水天一中,青丝飘动,衣袂如仙,目光正紧紧地盯着江边一簇红的花朵。见此情形,他不道:“出江花红胜火,来江水绿如蓝。”云若似乎有所触动,别过头去。

 “怎么,又惹你伤心了?”箫瑾在心中低咒自己又不小心触动了她的心弦。

 “没有,只不过触景生情罢了。”语气显然有些哽咽。

 “想起你家了?”箫瑾看着她微肿的双眼,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云若不语,那红胜火焰的江花在她眼中都已成了离人泪、征人血。

 血,又是血!这永不回头的江水真能洗尽一切吗?它最终有平静的时候,干涸在江底的到底是泪,还是血?

 见她呆呆出神,箫瑾不忍打搅。他向江边停泊的一艘船招了招手。等云若回过神来,船已停在面前了。箫瑾拉云若上船,扶她进舱,自己则站在船头。

 船夫问道:“二位要去哪儿?”

 “金陵。”箫瑾答道。

 “别…”云若言又止,她实在不想再回到那个伤心地。

 “你不想去?”

 “不…是,还是去吧,找你妹妹要紧。”

 “你不愿意去的话,就不去了。我们去扬州吧,那儿可是帆樯林立、商贾云集哦。”

 “可箫璇…”

 “没关系,算起来她也应该到舅舅家了。”

 就在三天前,路过龙城时,街头巷尾都在传说冰公主驾临了国舅府,箫瑾心中大石已然落下。这会子,应该关心的是自己和云若去哪儿比较安全。思来想去,他觉得江北的扬州比较合适。

 靶动于他的体贴,她点点头。

 “去扬州。”箫瑾转向那船夫。

 那船夫心里估摸着二人是对情侣,便推荐道:“二位要不要顺便游一游金山寺?白娘子和许仙的传说可就是在那里发生的哦。”怕说服力不够,他又补充道“那白娘子当年水漫金山,可真惊天地、泣鬼神呀…不少像二位这样的情侣都赶去白龙求白娘娘保佑永生恩爱呢!”

 云若羞得面绯红,她的一脸娇羞让箫瑾醉不已。看他们这个样子,阅人无数的船夫早将船摆向金山寺了。

 ****

 金山寺座落于江中浮玉…金山之上,由于历代高僧辈出,因此极受各代皇室重视,自古便有“寺裹山”之称,几经修善扩建,如今规模已是非凡,层层叠叠的寺院,将郁郁葱葱的金山包裹起来,远远望去,只见其寺而不见其山。

 金山山体原本是在江心,后来随着长江宽度的变化,渐渐与陆地相通,变成三面环水,一面朝陆,山中古刹幽然,山下水波潺潺,寺院四周是巨大的莲池。正值春日,一池青莲含苞而立,秀美动人。

 此处不仅风景怡人,更是文化深,乃是历代文人雅士的必游之所。苏东坡留下的一条玉带成为镇寺的四宝之一,米芾更是手书“天下第一山河”以表赞叹,更有无数文人墨客诗作词,对金山的景致大加称赞。

 金山四季游人如织,除了这些文人墨客,更有大量善男信女。而自从白娘子水漫金山的凄美传说传遍天下,金山更成了无数情侣夫的圣地。他们纷纷前来,拜祭白娘子,以求得自己和心上人终生相依,白头偕老。

 当走进大名鼎鼎的“白龙”的时候,云若却感到有些失望,原来这只是一个浅浅的山,行不过数尺便走到尽头,顶头壁上有一个小小的口,据说只能容一白蛇通过,因此便得名“白龙中除了鼎盛的香火,便是白娘子和小青的塑像了。

 云若抬头看着白娘子的塑像,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将白娘子刻画成一个如此恬静的美人,她神态安详,角微扬,含着一抹温柔的浅笑,温和如斯,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她当年与法海斗法,不惜水漫金山以救夫君的豪情。不知怎的,云若心念一动,回头问箫瑾:“你怎么看白娘子当年水漫金山、洪水淹遍镇江全城的故事呢?”

 箫瑾想也不想,顺口答道:“感其心,而不能同其行。为了一个人,而牺牲那么多条无辜性命,实在太不理智了。”

 云若有些失落地点头,又追问道:“要是你是她,看见心爱的人身陷囚笼,你怎么办?”

 “我会尝试别的办法,但绝不能连累其他人。”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只有‘水漫金山’一种法子呢?”

 “那我就…”

 “别,别说了。”云若害怕听到他的回答,她不愿听到自己预想中那个伤心的结果,慌忙止住他的话语。

 箫瑾仿佛看透了她的心,他执起她的手,向她投以坚定的目光。

 云若似乎放心了一些,她转身向外走去。好像是不适应由中的昏暗到外的明亮,她用手眼睛。

 箫瑾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酸,更有些甜。他多想告诉她自己的答案:如果只有一种方法,那他就陪她一起死。

 回到船上,二人相对无语。

 船夫知趣地在船尾摇橹,一叶扁舟由瓜州渡口向江北的扬州飘去…

 ****

 行船一夜,二人终于在天明之前到达了扬州。

 扬州果然是繁华之地,天色刚明,街市上便热闹了起来,小贩的吆喝、行人的谈话,使空气中充了热闹的气息。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眼前的情景让箫瑾对古人的话赞同至极。

 这会儿,似乎受了气氛的感染,云若的心情也好转了许多,心中的云似乎已一扫而空。箫瑾挑了全城最大的琼华客栈住下。

 琼华即琼花,是扬州最出名的花朵,是扬州人的骄傲。琼华客栈依瘦西湖而建,一面临水,临水的那面在水中浮出几个石桩,似是随意摆设,却是独具匠心,点点石影如同沧海珠光,铺成一座仙桥,直通向河对岸。不过,这些石桩似乎从来都只是人们欣赏的对象,还没有人真正上去以它作桥用。箫瑾选了两个临水的房间,打开窗子,上边煦高照,下面碧波万倾,左首可见五亭桥秀姿,右首可视白塔倩影。

 他回身看看云若,这十多天的奔波让她有些憔悴,发丝松散地低垂着,身上的衣服早已缺块少角,尤其是裙摆前端齐齐地少了一块…正是那天用来给他包扎伤口的。想到那晚的情形,箫瑾心中不暖烘烘的。

 云若正注视着窗下波光闪闪的瘦西湖:“水真是清澈啊,好想在里面洗一洗呢!”她口而出。

 对了,箫瑾拍拍脑袋,二人也不知多少天没有痛痛快快洗个澡了。为了躲避追兵,两人每逃阢躲藏藏,也就只有一次在借宿的农家胡乱地洗了一下。

 “下面是不行,可里面可以洗啊。”他急匆匆地冲下去,吩咐店家准备沐浴的物事。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箫瑾感觉好了许多。还好,自己一直背着装钱装衣服的包袱,不然,还得穿回那件脏兮兮的衣服。想到这里,箫瑾心念一动:云若怎么办?她可是什么都没带。

 想到这里,他急忙跑出客栈,冲向大街。

 买回云若里里外外的所有的衣物以及发饰,箫瑾便忙托老板娘给送进去。回想起刚才自己红着脸在女人堆里钻进钻出采购衣物的窘样,他就恨不得挖个地钻进去。还好,自己有一张死人不偿命的脸,让一部分少女愣在当场,表现出花痴般的眼神;而另一部分大妈则纷纷议论又是谁家闺女在玩女扮男装的把戏。

 “箫瑾。”云若的轻唤将他叫醒,箫瑾看向云若,又很快沉醉。

 云若一身月牙白的宫装,发束高高绾着,额前留着几绺俏丽的刘海,头上斜着一支玉簪,耳上戴着一副镶玉的耳钉。这一身打扮更衬得她超凡脱俗,高贵典雅。

 虽说打扮这一身是自己一手办的,箫瑾却仍被这出人意料的协调给惊呆了。没有什么金银珠宝,这些首饰甚至是一眼看中,来不及挑细选,就匆匆购来的,放在她身上却是那样的合适,仿佛最平凡的首饰也能在她的身上放出最美的光彩。

 尤其是那一身南晋的宫装,相信没有人会比她更适合穿了。

 南晋是十年前被轩龙并的小柄,国土正是最富庶的江南一代,以金陵为都城。南晋民风和轩龙几乎相同,但也仍有不少自己的特色。南晋国君笃信佛法天命,一切讲求自然恬淡,因此举国上下,无论衣着、菜肴乃至一切生活琐事都以清淡为主。南晋的宫装也不似轩龙的富丽,颜色多偏素,显得清幽飘逸,现已风靡轩龙,成了从上到下各个阶层妇女的最爱。

 而云若也久久立着。有多久没穿这样的衣服了?大概十年了吧!十年前,自己还是个孩子。记忆已经模糊,当年自己穿这样的衣服是什么模样,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场火,那片红,那些血…云若微微发抖,不该想起这些事啊,她无助地抚着额,泪水又瑟瑟而下。

 “你怎么了?”箫瑾忙扶住了她,感到她在发抖,他惊惶失措“我扶你上楼,先歇一歇吧,我去请大夫。”

 “不用了,我歇歇就好。”云若随着他回到房间。

 扶她在上躺下,他匆匆走出门去:“你先歇一歇,我去些热汤。”

 “不用了。”云若坐起身来,见箫瑾已出门,只得无奈地又躺了下来。

 但箫瑾不一会儿却回来了,他迅速地闩上门,神色紧张地对云若说:“咱们得快走,追兵又回来了。”

 “什么?”云若也慌了神。

 箫瑾很快镇定下来:“我刚才看到那个高个儿正向店老板打听呢。这会儿,他们一定正派人分派人手包围客栈,估计不一会儿,他们就会追上楼来。”

 “那我们怎么走?难道从湖里?”云若着急道。

 “湖?”云若的话提醒了箫瑾,他推开窗,看到下面星星点点的石柱,便灵机一动“对,就从这里走!”

 可怎么下楼呢?他的目光向四周环视。有了!他扯下上挂幔帐的挂钩,将幔帐也扯下,结成长绳钩在挂钩上,再将挂钩挂在窗框上,又将支窗的子放在钩边,支住窗子。

 他将绳子的另一头交给云若:“你先下。”

 “你呢?”

 “这绳子支不住两个人,你先下,我再来。”

 云若依言,翻出窗外,顺着绳子降到下面。快到地面时,她身体重心却突然不稳,向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箫瑾恨不能马上下去扶她。他急忙从窗中跃出,顺着绳子飞快地滑下。他一面扶着云若,一面用力一拉,钩子落下的同时,碰倒了支窗的子,窗子完好无缺地关上。看见云若头上渗出的汗珠,箫瑾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

 “我…腿…”箫瑾弯下去,见云若右腿上血迹斑斑,他伸手碰。“别…”云若阻止“好像动不了了。”

 难道骨折了?箫瑾心想,嘴里却安慰着:“没关系,我扶你。”

 云若推开他:“你走吧,别管我。我的腿…大概断了。”

 “别胡说。”箫瑾一把抱起她。云若不知是羞是急,脸涨得通红,泪珠大滴而下,她捶打他:“你,你快走啊,别管我!”

 “你想让每个人都知道我们在这里吗?!”箫瑾拉下脸。他威严的语气让云若安静下采,她将梨花带雨的脸埋进他的怀里,轻轻地呜咽。

 她发上淡淡的清香如同藕花,让他不想沉醉其中;她的泪沾了他的衣襟,并且透进了他的内衣,让他感觉口凉凉的。

 箫瑾抱着云若,飞奔过石柱,钻进岸边的杨柳中,微风拂动柳枝,滑过他的面庞,让他觉得微,云若的发丝也被清风扬了起来,柔柔地扎着他的膛。他有些心猿意马,脑中不浮出这样一个念头:这条路要是一辈子都走不完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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