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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智与否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这是孔子说的,当是无错。这两样本事若是拿到搞人力资源的人身上应是职业天赋。可惜我都没有,所以遭际蹇楚,大不得志。不过呢,我倒好想,毕竟才气不足,不像某些人,怀大志而人生无望,那就很是郁郁了。

 没有自知之明的最高典范就是赵括,懒得说他。说说东汉弥衡,这家伙号称才子。他的忘年孔融,就是吃了噎着让梨的那位孔老二之后,很是推崇弥衡,跑到曹那里推荐弥衡,并起誓说要非所用愿意担当失察罪责云云。那时用人不需文凭,一时是推荐,一时是名气,弥衡两样都有,于是颠颠地到曹那里报到去了。

 初次见面,弥衡未受重用,很生气,觉得曹不像传说中的人物,既不魁梧,也不大气,更重要的是竟然对自己不大待见。弥衡大怒,立刻翻脸发:我是才子嘛,你不求我,难道我还求你不成?闹到后来,还搞出一个典故,叫击鼓骂曹。曹很愤怒却不便发作,以免堵言路,叫人说自己喜贤爱士是假的,隐忍不发,但心中气愤难平。想当年,人家就评他是当代杰出青年——世之雄,盛世之能臣,眼前正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俱在笼中,何能不可睨傲天下乎?

 才子不过是器物,能用方为称手,要是请个尊神,我自己就是,何必麻烦你?就知道弥衡是水货了,于是借刀杀人,把弥衡送给刘表。曹孟德对荆州早就垂涎三尺,就想拿这个做敲门砖,看看刘表的反应。

 刘表也是一方诸侯,心里有数:人才,曹孟德怎么也不会送给自己,或是别有蹊跷。不定就是细——他可没想到这位新来的贤人,整个儿就是一大炮筒子。也不做声,暗自观察。嘿,这天被弥衡大嘴轰炸以后,可把刘表给气坏了,荆州地界,谁敢这么顶撞俺,谁敢?当时恨不能提起一脚就将那小子踹死。转念一想,心里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眼珠子眨了眨有了主意:我也不能落个妄杀才子的罪名,哪以后的人才交流还怎么搞?修书一通,把弥衡转让给黄祖。

 就这么着,这位弥衡又被人转手一回,可是这位老兄一点事儿都没打脑袋中间过,一如既往,该怎么说话,还怎么说话。黄祖急,又是武人,那受得文人闲气?所以一俟得罪,即行诛杀。虽然杀了也有后悔,但人头落地,万不会和花生一样再长出来,所以后悔也是过眼烟云,反正这个家伙已经和大家相隔了。

 就此而言,这位仁兄确实不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主儿。不过呢,武汉的鹦鹉洲是因为弥衡写的那首“锵锵戛金玉,句句飞鸣”的《鹦鹉赋》而得名。写诗作文都不错,可是搞政治,除非你是领袖人物,没有一点事相,怕是量非所称。此公虽在地下,倒也并不寂寞,隔着一些年,终于又来一位忘年,就是那位使唤高力士和杨国忠的李白,说起来,都是没有自知之明的文人,至少是不通政治。

 弥衡老友,也就是那位孔融,就不大有“知人者智”,推荐的弥衡终于罹难,自己在曹手下也不得好死。原指望曹丞相来中兴汉室,不想人家自有举措。孔融年轻时可了不得,《世说新语》上说他十岁那年便名动四海,拜访李元礼,说是李府之亲,李元礼纳闷啊,这么小的人儿,没听过啊,便问:“君与仆有何亲?”孔融道:我祖先孔子曾经向你的祖先老子请教。你祖先是我祖先的老师,因此我们应是世了。李元礼听了很是赞赏他的聪明,在座的客人也对之刮目相看。不过后来的中散大夫陈韪却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孔融立刻说:“想你小时一定很了不起。”人家被他一驳顿觉局促,孔融由此一举成名。

 孔融是建安七子中人,辈分甚高,诗词歌赋俱得当时名望。曹丕就很喜欢他的诗词,上台以后曾下令重金采集。他赋闲在家时,指点时势,奖掖后进,门前很是有些车水马龙的意思,最后被小人构陷,加上曹也确实不喜欢这个家伙,一刀杀了,连带两个幼子。被抓时,他觉得幼儿无辜,便问差人:祸及幼子否?他的儿子嘲笑老爹道,倾覆之下,岂有完卵?结果一家被杀。

 一个没有自知之明,一个没有知人者智,难兄难弟两个便都没有好死。尽管他们的不明智也有可取之处,即坚持己见、不为强横势力低头,以为正确的事情毫不妥协。在人类的历史上,随时都需要这样的脊梁和道德价值。然而衡量一件事情,明智与否,我觉得也要看看情形,世不妨坚持理想,耿耿于怀,宁死不屈,而盛世或和平年代,那就要权衡利弊,要现实,要公允,要符合更多人的利益。这一点真是需要怀有长远理想,但又能审时度势的人来运筹帷幄。或者说得简单一点,治理国家需要的是理想和明智,而不是大众单纯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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