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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九章 红鸡蛋
 二月初一,百官上朝,宁王被免了监国大任,敬王刘昙为了避嫌称病未到,朝会便由薛相和尹相共同主持,大提点从旁监管。这是个天气晴朗的早晨,丝毫看不出山雨来的迹象,但是就在太阳东升,第一抹朝霞洒进宫廷的时候,太和殿上溅起一道腥红的血光。

 都察院御史中丞王礁上疏立太子事,触柱死谏,当场身亡。

 死了一位言官,还是在早朝上自戕,这可是一个大事件“立储”二字被这一波猛拱到了台面上,再也不下去了。

 王礁的尸首被抬了下去,群臣默哀了半刻就爆发了,也不知何人带头,后面的人紧跟着效仿,当朝有半数官员都摘冠请命,求立太子。兆庆帝不在,他们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呢,首当其冲便是手握重权的大提点。

 朱慕昭深知今不能善了,目光悠长地扫视殿内众人,仅在薛凌南和尹天厚二人身上略做停留,颔首沉声告慰群臣:“王御史忠心可表,只是过于刚烈了,想必圣上得知他有此志节,亦会哀恸十分,若非圣上龙体抱恙,早该正议立储一事,我等身为臣子,理当为君担忧,不如诸位回去深思虑之后,各自举荐太子人选,待我集成奏章,尽快前往华珍园,请求圣上决断。”

 事已至此,朱慕昭总算是松口了。群臣纷纷呼应,这便头接耳地议论起兆庆帝膝下几位皇子的品行谁更胜任东宫太子,全然忘记了这里刚刚死了一个人。

 余舒站在角落冷眼注视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笑话,薛凌南推波助澜,尹相袖手旁观,大提点将文武百官玩于股掌之间,无人提及残害手足的宁王,也无人提及下落不明的薛睿,更无人提及早已被延误的东瀛讨伐之战,她仰望玉阶上空的龙椅,呼吸之间,嗅到了这个朝廷腐朽的味道。

 …

 下朝之后。余舒回到坤翎局。先将几名下属都叫到一起,将今天早朝上发生的事给他们了个底:“朝会上,为着立储之事碰死了一位御史,虽然圣上不在场。但这是兆庆年间头一桩死谏。想必不久就会传遍了。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不管外面怎么闹腾,我们坤翎局的人一概不许掺和,谁要是为求富贵。不怕死地跑去结营私,将来出了事累及同僚家眷不说,死到临头,可没人救得了你。”

 她看着众人脸色,掠过一两张不以为然的脸孔,冷笑道:“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然后撂下他们,转身进了东阁,文少安默默跟了过去,将门帘遮好,照旧先给余舒端茶倒水,然后站到窗边悄悄观察了一会儿外面的情形,只见有人拉拉扯扯躲进对面里,就扭头对余舒道:“大人一番好意,只怕有些人不能领会。”

 余舒道:“管他们呢,只要我良心过得去就好。”

 富贵险中求,她也曾经和今朝堂上那些人一样,有过助君夺嫡之心,贪过那份儿从龙之功,但是这样的贪念,在她发现整个朝堂的畸形后,就彻底地烟消云散了。大提点手中没有一兵一卒,但是他掌握了天下易学世家,就等于是掌握了民心,他是皇帝的代言人,朝中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的地位,就连皇帝本人都要受他约束。

 那么谁来当这个皇帝,又有什么区别?一样都是傀儡。

 余舒当众警告下属的一番话,瞒不过大提点的耳朵,便觉得她磨平了棱角,倒是个可造之材,于是派人找了她过来,当面问她:“今朝会上的事你怎么看?”

 余舒不知他有何用意,就低头看脚“卑职入朝不过几,岂敢议国家大事,您太抬举我了。”

 朱慕昭见她装傻充愣,勾起嘴角,道:“御史中丞王礁正是年前主张弹劾你的人,你以为他的为人,像是会以死纳谏的人吗?”

 余舒想了想,摇摇头。她看人还是比较准的,王礁嘛,就是个名利薰心的蠢货,这种人通常最惜命,怎么可能自己跑去寻死呢。

 “何不用你的断死奇术卜一卜,看看是谁在背后动手脚?”

 她这下子懂了,她除了有个破命人的身份,大提点看重的还有她的“断死奇术”难怪他会告诉她那么多内幕,原是她另有用处。

 余舒暗暗冷笑,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同他虚以委蛇:“断死奇术极耗精神,前我才卜算了一场,三十内是无法再施展了。”

 未免断死奇术遭人觊觎,她早在芙蓉君子宴上就把话说死了,断死奇术不能滥用,否则她会招来天谴,祸事不断。

 “哦?”朱慕昭眼神闪烁,微微笑道:“我以为你那一套说辞是拿来哄人的。”

 余舒稳定心神,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接,不惧他用大明术勘查自己,言简意赅道:“事实如此。”

 诸葛瞳里的七星子一分为二,一枚在景尘手上,一枚在云华手上,大提点一定不知道,她身上也有一枚用七星子打造的指环,可以骗过他的耳目。

 朱慕昭没发现她的异样,可见她没有说谎,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道:“那就可惜了。”

 余舒悄悄松了口气,她可不想沦为大提点的爪牙。“您没别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朱慕昭摇摇头,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关于太子的人选,你回去拟一份奏章,过两呈上来。”

 余舒顿时头大,她哪里写过什么奏章,他这不是故意刁难她么,又不敢再和他扯马虎眼,只好先答应下来“卑职记下了。”

 “去吧。”

 朱慕昭摆摆手,让她走了。回过头来翻开玉案最上面的文本,上头白纸黑字列着一份名单——四皇子刘思、七皇子刘灏、八皇子刘鸩、九皇子刘昙、十一皇子刘翼、十二皇子刘赡。

 他提笔蘸了朱砂,先将刘思、刘灏和刘翼的名字划去了。刘思和刘翼都是兆庆帝亲自驱逐的,两人品行败坏,不适合做太子,宁王刘灏原是兆庆帝最属意的太子,却因为十公主一案失去先机,也可以剔除。

 余下三人,刘鸩愚蠢,刘赡年弱。刘昙看起来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他背后立着一个薛家,后患无穷。朱慕昭想来想去,一边提笔又划去了一个人名,一边自言自语:“这个太子可不是好当的。”

 * * *

 余舒回去后就琢磨着奏章怎么写。她吃不准大提点心目中是否有了人选。所以不敢胡乱下笔。仔细想想,真要举荐一位太子,抛开别的不谈。单从几位皇子的品行和才能来看,无疑是刘昙最为胜任。

 但是最好的哪一个,不一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云华不是说过么,先帝在时,湘王和今上虽是一母同胞,聪明才干却胜过其兄长,最后呢,还不是平庸的兆庆帝做了皇帝,能干的湘王成了闲王。

 余舒理不出头绪,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干脆放到一旁,等大提点问起她再说。

 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余府门上就收到了一份请柬,来自湘王府。湘王世子刘炯上个月喜得麟儿,这个月初五摆满月酒,就在定波馆宴客。

 余舒记得刘炯尚未娶,怎么就突然有了儿子,让周虎出门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新生儿是刘炯的一名侍妾所出,不过这是湘王的长孙,意义非同一般,通常大家族里无有子那是丑事,得遮着掩着,只有皇家的子孙,生来就金贵。好比宁王事发之前,不也得了一个庶长子,为此大摆宴席昭告众人。

 原本很正常的一件喜事,余舒却犯了疑心病,总觉得湘王府在这节骨眼上宴客,有些不同寻常。她到现在都不能确定,景尘进京遇险和太史书苑凶案的主谋是谁,薛睿分别之前提醒过她,让她回京之后留心,谁能独揽大权,谁就是那个阻拦大安祸子进京、企图杀了破命人的逆臣贼子,可是她冷眼看着,独揽大权的人竟是大提点,难不成一心想要谋朝篡位的人是他?这怎么可能,大提点要杀她早就杀了,哪里用等到这个时候。

 余舒的心眼不够用,又无人商量,只好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这湘王世子孙的满月酒,她是不打算去了,于是收起请柬,让周虎准备一份贺礼,提前一天送到王府,称病未往。

 初五这天,她连门都没出。到了半下午,辛六找了过来,余舒正在园子里喂鸟,让人把她带到这边。

 “听说你病了,这不是好好儿的吗,今天吃喜酒你怎么不去?”辛六打扮的娇俏,头簪花佩玉,面有脂粉,一看就是从定波馆赴宴后直接过来的。

 余舒多瞧了她两眼,摇头道:“不想去。”

 辛六儿转了转眼珠子,劝道:“你别太难过了,薛家表哥那样聪明的人,一定不会出事的。”她这是误会余舒不去赴宴,是因为薛睿失踪之故。

 余舒将错就错地叹了口气,把鸟笼挂回去,拉着她坐到长廊上,岔开话题:“我看你面色红润,喜上眉梢,遇上什么好事了?”

 “八字没一撇呢,别说我,说你自个儿,我刚听说你要和景院士成亲了,吓了一跳呢,”辛六眨眨眼皮就想唬过去,余舒在她间拧了一把,威胁道:“少来这一套,我问你呢,不说是吧?”

 辛六怕,咯咯笑了出来,躲着她的手求饶:“我说,我说,你别挠我。”于是就告知了今天在定波馆,有湘王妃做媒,当着她祖母的面给她说了一门亲事。

 “是哪一家公子?”余舒好奇地问。

 辛六羞答答地说:“你应当认得,就是泰亨商会的少东家。”

 余舒十分惊讶,泰亨商会她当然知道,裴敬就是那里一位总管,大东家姓古,乃是早年间大衍试一位算子,那位少东家也听说过名字。让她惊讶的是,古家连个世家都称不上,就算家财万贯,那也比辛家差得多,辛雅那老狐狸怎么可能将宝贝孙女许配给这样的人家,这其中一定另有缘故。

 “你说湘王妃给他保的媒,这又怎么一回事?”

 辛六道:“哎呀,我忘了说,古奇他是湘王爷认下的义子。”所以才能劳动湘王妃出面说亲。

 “原来如此。”余舒瞬间就联想到了别的地方,薛睿曾说过,泰亨商会背后有靠山,看来这个靠山就是湘王。除了泰亨商会,供人院也在湘王府名下,湘王虽无实权,有这样敛财的手段,真就甘心做个闲王吗?

 她回过神来,又审问了辛六一番,才知道她和古奇最早是在聚宝斋有过一面之缘,此后断断续续偶遇了几回,不知怎么就看对眼了,古奇准备提亲,辛六生怕她祖父不答应这门亲事,整发愁,古奇却是个有主意的,一面让辛六不要声张,一面跑去请湘王做主,才有今天这么一出。

 湘王妃说媒,辛老太太虽没当场应下,但看情形是拒绝不了,古家不算什么,湘王却不是好惹的。辛六这样自作主张,长辈们是不会高兴了,她今回家少不了要挨骂。

 “还说是来探病的,我看你就是跑我这里避难来了。”余舒先是瞪她一眼,随即就笑了“你要是不敢回去,就在我这儿住下吧,晚点儿我再派人去你家说一声。什么时候辛大人气消了,你再回去吧。”

 “莲房,”辛六红着脸抱住她一条手臂,摇晃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余舒眯起眼睛,心想待会儿就让人去找裴敬,仔细问问那泰亨商会的少东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品,若是个好的就罢了,若是个孬的,她再把辛六打包送回家不迟。

 …

 这厢辛老夫人回到府上,把屋里下人都撵出去,将湘王妃保媒的事说了,辛雅气得胡子都歪了,辛老夫人只好劝他:“这门亲事是不大相配,但是湘王妃亲自开口,让我怎么拒绝得了,你往好处想想,古家的少爷认了湘王做义父,有这样的靠山,也不算差了,菲菲嫁到他们家,将来总不会受气。”

 “你懂什么!”辛雅拍着桌子道:“眼下正是立储的关键时候,哪能胡乱嫁女儿,湘王摆明了是和薛家一条船上的,你要我把菲菲许配给他的义子,不等于是告诉外面人,我们辛家支持敬王做太子吗?万一最后敬王不成事,你想过我们一家会怎么样!”

 “那、那我明就去湘王府求见王妃,推掉这门亲事吧。”

 辛雅皱着眉毛点点头,正要叮嘱子两句,就听外面禀报,湘王府派人送来一篮红鸡蛋,指名要给六姑娘的。家有新生儿,用红鸡蛋回礼是没错,但为何点名辛六呢。辛雅觉得奇怪,就让人把那篮鸡蛋提了过来,只见篮子最上头有一枚红鸡蛋又大又圆,贴着喜字,他便拾起来看,只觉得入手分量不对,犹豫了一下,就将那枚鸡蛋在桌上磕烂,蛋皮一下子就破了,出一角字条。

 辛雅惊疑不定地打开来看,立马变了脸色,张着嘴巴,整个人就像出窍了一样。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辛老夫人见状不对,忧心忡忡地问道。

 “晚了、晚了,”辛雅唉声叹气地跌坐在椅子上,手心里攥着那张字条,对老道:“菲菲的亲事你先不忙拒绝,容我好好想想。”

 今夜安陵,竟不知多少人家里收到了湘王府的红鸡蛋。(未完待续。。)

 ps: (下章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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