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
　*

　【你说段正淳是什么星座的？

　不知道啊，不过我猜肯定跟我是一个星座的。

　为什么？

　因为可以爱很多人，并且都是真爱。

　我不信。】

　——题记

　(一)

　路过那条山道的时候，桐乐的心颤抖了一下。车子缓缓的向前，眼看着就要开过去了，桐乐忽然大声的喊，师傅停车，快停车。司机停下来，桐乐下了车，魂不守舍的往那条山道走去，那是只属于她和善歧的约定之地。

　善歧曾经开玩笑说，上辈子桐乐是山里的一株泡桐树，开着大朵大朵的紫花。他是山里的一只棕熊，总是躺在安静的泡桐树下睡着，落一身紫的花朵。桐乐笑着说，可是桐乐的桐是油桐的桐，不是泡桐的桐。我们老家有一座桐梓山，长了油桐树，油桐开花的季节山的白色，很美。善歧耍赖说，可是我喜欢开紫花的泡桐树啊，桐乐就做桐梓山上唯一的泡桐树好啦。

　山道还是以前的样子，长了荒草和油桐，曲曲折折的延伸上去。转角的地方有一个炸开的石窑，再往上走就看见那株泡桐树了。泡桐长的真快，不是说十年树木么，明明才五年的时间却已经长得这样好了么？呐，善歧，你还记得这棵泡桐树么？还记得五年前的三月十四号，我们在种下的树前约定，以后每年的今天都会到这里来看看我们的泡桐树么？

　善歧一定不记得了吧，桐乐站在树下怔怔的想。忽然间，发现树身上有刻痕，仔细一看是歪歪扭扭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旁边隐约的能看见名字：君，蓉。桐乐忍不住笑了，善歧如果看见，会不会生气呢？我们的树变成别人山盟海誓的证据，心里还真是有一点不是滋味。善歧不会看见的吧，五年了我不是也第一次看见吗？我们谁也没能遵守那个约定。

　（二）

　捡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远远地看着山道延伸上来的方向。桐乐似乎回到那个春天，她拉着善歧的胳膊从哪里跑上来。诶，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的今天我写给你的歌？啊，什么歌？喂，你怎么又不记得。记得记得，如果我是树嘛！桐乐是我的泡桐仙子，我怎么敢不记得啊，嘿嘿。善歧总是这样，惹恼了桐乐再来嬉皮笑脸的哄她。那我写了什么？你唱给我听听。啊，不是吧。怎么不是，你不是K歌之王吗，当时明明说学会了的。桐乐赌气甩开他，跑的远了。

　如果我是树，我可以等你，从遥远的南方回来，在我的耳畔私语；如果我是泥土，我可以等你，从亘古的沉睡醒来，在我的生命耕耘；可是亲爱的我不是望夫崖，可以等你以千年不变的姿态；可是亲爱的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会痛会哭会老会死；所以，我不能等你，除了用我短短的一生，和全部的爱。

　善歧一边哼着一边追上来，把歌词里的望夫崖改成望崖女子改成男子。桐乐被他的样子逗乐了，堵的气也消了，又高兴地来拉他的胳膊。善歧，以后我们不过214只过314好不好？恩，好啊。以后我们结婚也选三月十四号好了，结婚纪念和恋爱纪念同一天都不怕记错诶。臭善歧，你就知道偷懒省事。嘿嘿，我记不好怕你生气嘛，少记一个少错一次呀。

　善歧嬉笑着解释，原以为桐乐还会跟他闹，桐乐却笑盈盈说好。善歧愣了一下，桐乐继续笑。我说好，我们就选三月十四号结婚。钟善歧，你不准忘记啊。恩，好，保证不会忘记。善歧的脸色变了一下瞬间恢复正常，抱着桐乐转了一圈，微笑着答应。桐乐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之中，没有发现善歧的变化。

　（三）

　善歧有一个捡宝贝的理论。他说，桐乐是藏在深山里的宝贝，藏得太深所以没有人发现。善歧何其幸运的遇见了，何其幸运的捡回了家。这就叫做缘分，知道吗？桐乐反问，深山里藏的宝贝那么多，难道你都要捡回家？善歧嘻嘻的笑一声，如果有那个缘分，就都捡回家啊，建一个私人博物馆，你就是我的镇馆之宝。

　桐乐不理他，半晌说了一句：有得必有失，人不能太贪心的，善歧。你捡回一个必丢掉一个，横竖都只能得着一个。镇馆之宝的位子，你爱给谁给谁，我不稀罕。善歧过来抱她，生气啦，我说着玩的呢。我的私人博物馆，只藏桐乐一个最珍贵的宝贝。桐乐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沉默。她没有告诉善歧，这样的玩笑会让她伤心。

　善歧很少会喊桐乐的名字，他总是叫她宝贝、宝宝或者宝，仿佛全天下所有的情侣就只会这一种称呼。他常常会故意问她，宝宝，你这么优秀在学校难道没有人追么？有啊，很多。英俊潇洒的，温柔体贴的，风倜傥的，幽默风趣的，才华横溢的，从长江头一直排到长江尾。那你都不动心？就没有一个中意的？再好也不是善歧啊。

　善歧笑，宝宝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会哄人啊。真话，不用学。我有什么好，值得你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因为你是善歧啊。善歧就笑着捏她的鼻子，佯嗔的骂她是小滑头。桐乐扮个鬼脸，也笑。她喜欢这样的善歧，看她的眼睛里，只有宠爱没有厌烦的善歧。

　桐乐的话很少，跟善歧在一起，都是善歧在那里说，她坐在旁边听，却从没有觉得无趣。这大概是她喜欢善歧的原因之一吧，如果非要问理由的话。善歧总喜欢追问，所以桐乐有时候会很认真的想，是因为什么喜欢善歧的呢？善歧脾气明明那么坏。每当那个时候，桐乐都会想起善歧第一次给她打电话，他在电话那边一副很自大的语气说，你不会挂我电话的，我知道你喜欢我。

　桐乐啪的一声挂了电话，撇撇嘴无奈的笑起来。自大的男人见得多了，没见过自大到这个程度的。这个世界上，除了老爸还真没有哪个男人的电话，桐乐不敢挂。但是最后，居然会喜欢这样的善歧。桐乐想，爱情果然是不可理喻的。

　（四）

　善歧总是赖皮说是桐乐倒追的他，桐乐就笑着问是谁莫名其妙给我打电话被我挂了结果一个星期见到我都横眉冷对啊，是谁死皮赖脸的约我吃饭被拒绝气得大半夜跑学校楼顶吼啊，是谁喝醉酒堵在教学楼下抓着我的手不放说赵桐乐我喜欢你啊。

　善歧故意想半天，然后一本正经的说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我记得是你先喜欢我的呀，我看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喜欢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桐乐看他一本正经的装糊涂，忍不住笑起来。也故意一本正经的说，你跟我比记啊。好哇，那我数给你听听啊。

　某年某月某，某人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我问你是谁啊，你说我是钟善歧。我问钟善歧是谁啊，你半天没说话。我问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就挂了啊。然后你就说出了那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你说你不会挂我电话的，我知道你喜欢我。

　哈哈。桐乐大笑起来，善歧，你那时脸皮真厚诶，那种话怎么能说得出口啊。那时候，我连钟善歧是谁都不知道诶，一个人怎么能自大到这种程度呢。善歧也不恼，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桐乐，你还敢说不是你先喜欢我的？你要是不喜欢我怎么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桐乐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来，因为我记太好啊，你说的，这个是缺点。

　（五）

　恩，善歧说的，记太好是缺点。人有时候是需要遗忘的，背负太多的过去前行，步子就会越来越重。所以，记太好是缺点，想要过的简单快乐，就要学会有选择的遗忘。那个时候，桐乐还没有理解那句话的含义，直到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有些东西善歧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告诉过她了。

　善歧曾经跟桐乐说过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在高中的时候就彼此相爱，约定要去同一个城市读同一所大学。后来，男孩考上了大学女孩落了榜，好强的女孩提出了分手。男孩乘着暑假跑到女孩家，看见她桌上所有的卡带全都停在中间的位置，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再后来那个女孩嫁人了，再再后来女孩的丈夫自杀了，再再再后来女孩打掉了丈夫的孩子，进了精神病院。

　那个男孩是你吧，善歧，桐乐问。恩，善歧点头。有很长的时间，我都不敢听到她的消息，因为害怕她不幸福。那现在呢？桐乐问。听说她已经痊愈了，去年再婚了，应该很幸福吧。现在我已经不会再想起她了，跟她有关的事情全都忘记了。我是自私狠心的人，不想记得的事情就会选择忘记，这样比较容易幸福。

　可是我大概永远也学不会诶，善歧。我总是记得太多的事情，记得第一次约会你吻我的指尖，记得很冷的冬天你握住我的手说心疼我，记得你说如果有上帝求他保佑我们一辈子幸福。有时候，我真的会嫉妒你可以轻易的忘记，而我却只能被困在停滞的时间里。你能不能教教我，怎样才可以学会遗忘。

　（六）

　桐乐一直以为善歧的捡宝贝理论只是个玩笑，直到有一天善歧说他要结婚了，但是新娘不是桐乐。桐乐傻在那里，为什么？善歧。善歧没有回答，他只是哀哀的说，宝宝，可不可以让我两全。桐乐笑起来，两全，呵呵，两全是什么东西。她没再跟善歧说一句话，也没再看他一眼，只是安静的转身。

　后来善歧说，她生了一个小女儿，他不可能不要自己的女儿。桐乐想，只有她会生小女儿吗？难道我不会生吗？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桐乐是决绝的女子，善歧决定娶别的女人就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桐乐早就说过他捡一个必丢一个，横竖都只能得着一个。但是有时候，桐乐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如果她不是那么骄傲又冷静的转身离开，也许善歧不会那么容易的放弃吧。

　其实很早的时候，闵臻就告诉过她，善歧不是适合她的男子。善歧的心是宽的，有很多很多的房间，每一间都可以住一个人。而桐乐没有办法分的那样清楚，她的心是窄的，窄到只有一个小小的房子，只能放得下善歧一个。桐乐，你想要N分之一的爱情吗？闵臻这样问她。桐乐却笑着说，我是太阳啊，可以照进他心里的每一间房子。

　那时的桐乐，真是乐观到天真。善歧说她是太阳，她就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像太阳一样。女人总是容易天真的吧，觉得自己对他而言会是特别的那一个，最后却发现没有谁是特别的。善歧结婚之后很长时间，桐乐才渐渐的恢复过来，她在心里决定如果善歧幸福的话，就原谅藏在他心里那个捡宝贝的孩子吧。

　（七）

　闵臻曾经感慨，善歧怎么舍得放弃你呢？桐乐笑笑，不放弃也不行吧，他求我让他两全，可是我要怎么让他两全呢？闵臻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把善歧抢回来。桐乐大笑起来，闵臻你太夸张了吧，需要去抢回来的男人还有什么抢的价值？闵臻却说，可是你不觉得善歧的内心其实是期望你这样做的吗？

　也许吧，也许只要我做一个争取的姿势，善歧的心就会动摇。但是，那样的话，善歧会不幸福的吧。桐乐想，善歧不是说吗，她生了一个小女儿，他不能不要那个小女儿。就算这是善歧的借口，我也应该为了这个借口成全善歧，不是吗？桐乐为自己的退却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其实她知道不是她不愿意去争取，而是她的内心里没有真正的原谅善歧。

　即使是这样，桐乐还是爱善歧的。不管善歧做出怎样的事情，桐乐总是觉得善歧必定是有他的理由的。她固执的为善歧寻找着借口，善歧的心其实是柔软的，善歧爱她的时候是出自真心的，善歧的伤害是不得已的。这样想着，桐乐会稍稍的觉得安慰，会觉得过去的一切没有那么糟糕。

　陈晓东唱，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那是善歧喜欢的歌，他总是一边唱一边跟桐乐说，不管怎样你都要幸福啊。恩，我一定会幸福的，所以善歧，也请你一定要幸福。

　（八）

　有一句话说分手之后还能做朋友，不是因为根本不曾相爱便是因为其中一个在默默的付出，桐乐和善歧的关系属于后者。善歧偶尔会打电话给她，说说子的事女儿的事，桐乐总是微笑的听着也不发表意见。善歧从来没有说过不幸福的事情，桐乐想善歧很幸福呢这样就好。

　闵臻有一回埋怨桐乐，她说桐乐你这样算是什么啊，前女友还是第三者还是红颜知己？一个劈腿的男人你还这样念念不忘，你他妈有没有一点自尊心啊！桐乐垂着脸说，我只是没有办法拒绝善歧，我没有办法跨过那些和善歧有关的过去。闵臻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桐乐你就这样活在幻想中吗？你以为善歧真的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吗？

　桐乐没有理解闵臻的意思，或者她只是不想理解。闵臻曾经说过，她只是善歧的N分之一，桐乐不信。善歧结婚之后，桐乐仍然不信。她没有学会选择的遗忘，却学会了选择的接受。躲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固执的相信着自己想象中的善歧。但是，人是不能只凭借幻想生活的，因为幻想随时都可能破灭。

　从山道回来之后桐乐接到了善歧的电话，他打的那样急不像她从前认识的样子。桐乐接了电话问什么事，善歧说你帮我一个忙吧，桐乐没问什么事就说了好。你帮我带个人去找找你们导师，看看英语分数低了一点能不能收，总分是比较高的。桐乐说好，善歧在电话那边笑着说，这么乖，娶了。桐乐在心里说，你敢娶我就敢嫁，但是你敢吗？

　善歧的事情桐乐总是放在第一位的，那天晚上她就打电话约了导师第二天见面。六点被善歧的短信吵醒，让她去车站接人。桐乐心里有些不高兴，赌气说不去，什么重要的人要我起早去接。善歧说亲人，然后补了一句，你也是我的亲人。桐乐的心疼了一下，原来如此，善歧的亲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吗？穿衣起来，回短信说，我不是你的亲人，但是你的亲人我会去接的。

　（九）

　在车站见到了善歧口中的亲人，披散着头发很清秀的样子怯怯的叫着桐乐姐，桐乐没有表情的说叫我桐乐就行了，我不是你姐。女孩低着头不说话，只是跟在她身后。宾馆安排好之后，桐乐带她去见了导师，导师说你总分考得不错外语有点低，我去系里说一声让你跟我应该差不多。女孩笑着说谢谢老师，那笑容天真明亮，晃了桐乐的眼。

　从导师那里出来之后，女孩讨好的说善歧总让我向你学习，他说他教我的那些方法都是桐乐姐擅长的。可惜我不争气，还要麻烦桐乐姐。桐乐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子像极了当初的自己，发短信给善歧说你的事情都给你办妥了。善歧说，恩，还是桐乐最好。桐乐的眼泪转了两圈，终于还是忍了回去。

　一直到女孩走，桐乐都没喊过她的名字，脑子里也自动屏蔽似的隔绝了她的名字。其实她不怨善歧把女孩送到她的面前，她怨善歧选了一个最糟糕的日子，三月十四号。他怎么能在这样的日子，把他捡的不知道第多少个宝贝送到她的面前来呢？善歧如果有心的话，善歧心中的房子里如果有一间装着桐乐的话，他怎么能做出这样伤害她的事情呢？

　善歧再打电话来的时候桐乐没有接，她背了一把锄头上了桐梓山，一锄一锄的挖掉属于她和善歧的记忆。五年来她第一次觉得这棵树是个痛苦的存在，善歧说的是对的，人有时候是需要遗忘的，背负太多的过去前行，脚步会变得沉重。她挖了很久很久，泡桐树轰然倒下的那一刻，她觉得心中的某些东西也跟着一起倒塌了。

　给善歧发了最后一条短信，我终于学会遗忘了，善歧。第一次没有任何的解释，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桐乐平静的按下发送键。这是一个不再期待回音的短信，桐乐看着泡桐锄掉后的空，忽然觉得这个一直长油桐的地方，变成了一座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