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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排斥外人的这山头,不可能找得到可以歇息的客栈或茶店,加上人生地不,仲孙焚雁无从选择地只能背着初音随人走进了药铺的后头。

 等到了后头,鄂多海才发现,星家的地位和势力以及几世代下来累积的财力有多丰厚;因为那全显现在后头这一落又一落、一进又一进深院的建筑上头了。

 虽然没有雕龙画凤,没有堂皇楼阁,可是那些用上等高山硬木搭建起来的两层高耸楼屋,围了个天井,中间铺地的上等青石磨得光亮,几尊雕工精美的兽像错落在角落,这样的格局在这偏山小村从头到尾都是石堆的矮房中,算是极奢侈不俗的。

 “这是山里头的宫殿吗?整个村的银子大概都被你们家掘走了。”眼珠子四下转了一圈,仲孙焚雁不忌讳地带着鄙夷道。

 “都是父执辈累积下来的。”他一个外地人,不晓得个中缘由,多解释也是无益。不过他星霄算是星家数代来最不看重名利的了。“那是这雪山传说中的力量之妖,猞猁。”当萨遥青走到一尊合该是兽、却拟作成人样的石像前站定时,星霄接着说了。

 猞猁,为山中一种孔武有力的兽,不畏高山雪寒,不忌薄冰易穿,其履雪山如平地,无息无痕,可奔千里,夜可过千峡。

 虽然以往村中猎户传有人目睹,但那也仅是捕风捉影,因为如舍猁那般只存在于山巅的极速之兽,哪可能会来到人间,还被人瞧见?传说终究是传说。

 “这…雕得有点丑。”萨遥青着下颔,啧啧两声,给了那尊石像负评。

 星霄不以为意地笑笑,便带着人来到一间干净空房,在上铺上厚被之后,让初音坐上,再开始为她诊疗。

 “入了山染上这毛病,轻则如此,重会死人,所以怕是得躺几天,不能过劳过,真真切切休息才能好全。我前头拿药,煎好后饭后服下。”在确定为轻微高山不适症和风寒之后,星霄便至前头开药方。不过他人才想要从边站起,那原本以为正在昏沉的谈初音却忽地伸出一手搭上他的肩,跟着她顺势轻拂了下,才又垂手至自己的身侧。

 “在…天井。”她虚弱地说。

 “什么东西在天井?”星霄问。

 “她一直在找的东西,在天井右侧楼的第三木柱旁,小树盆子底。”

 她?看住那半蒙着眼的初音,以为她病得胡言语了,星霄又是笑笑,跟着要站起。

 “你等等。”但这时站在一旁始终盯着上人儿的仲孙焚雁发了声,他径自转身走出房门,半晌,折了回来,便朝星霄摊开手。“这个,夹在盆子和柱子中间的草丛内。”

 对着仲孙焚雁掌心盛着的物品,星霄老眼细瞧,一会儿他愕然张嘴。

 “这个…”

 那是一只蒙了尘、颜色因而变得有些暗淡,以黄金镶嵌的翡翠耳坠子,是他死去好久的子从娘家带来,说是传家宝,且当真当成宝贝似的嫁妆之一。

 一回戴着出门,却说掉了一边,当时屋内屋外找了好久都找不着,甚至因而迁怒地骂了他许久,连到她病重弥留之际都还挂念不忘。

 现下,这从未进过这屋的姑娘,却能细数他家梁柱,从那微小到根本不会有人去注意的地方,将这早被人遗忘的东西找出来?这…实在是太令人…

 “她走了。”初音说。

 悬念没了,那紧紧抓着的手,便也会松去。

 走过千山万水,她看尽人世,那所谓的执念,常常都是一件未竟的事、

 未了的情爱,甚至像眼前这…仅是一只小小的,生时找不到,亡故后知道所在,却无从起出的小物。

 所以不管如天般大或如蚁般小,都也唯有那真正惦着的人,才会如此悬心,到死都不肯放。

 不知是何故,又或者是自己的错觉,星霄竟然在初音说了一声她走了的同时,他那一直寻不到病因、却始终沉重着的肩头,竟像是被人提走了担子一样,瞬间松了。

 直到这时,星霄才真正确认榻上这貌不特出的姑娘,口中说着的她,就是他的子,也许亡故后仍一直留滞不走的

 “谢谢爷…留我们。”初音说。为他解去他自己无从解的题,也算是答谢。

 拿过仲孙焚雁手中的耳坠子,星霄捏在了手中,纵使心中百感,讶然溢,且一股想探究这对陌生男女的冲动也在间极发出,不过当他望进初音那张倦然虚弱的脸时,那出自医者的本能,就也克制住了那股冲动。

 “您休息吧,我去备药。”若有任何问题,也得待其好转了再说。

 星霄离去后,房内的人便都静了下来,因病生了倦的初音撑持不住,最后躺了下来,并闭上眼儿。

 但在闭眼前的一瞬,她瞅进畔那除了焚雁之外的另外两人。

 男子,就如她第一眼就看出的,非凡间之人。

 而女子,看见她就宛若看见当初让她想出汉土来到这高原的那人。

 数月前的某天,汉关前漫天风沙,黑云似的尘从远处沙漠卷来,好像就要掩没了万物,当时她正等着进驿站准备粮食的焚雁,一名步履不怎么稳的男子,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到她跟前时就这么跌了个跤。

 她马上弯身去搀扶,上的,竟是斗笠下一张似是看尽人间愁苦、溢着沧桑的眸子;可那眸子的主人看来不过是个时値壮年的斯文书生。

 “什么事,如此困扰着您?”看住道过谢、拍拍自个儿身子就要走的书生,她忍不住问了声,因为他那对眸子里渗出的忧郁情绪,连她都感到心酸。

 “一件说了也没人会信的事。”他答。

 “倘若不说,又怎会知道有没有人会信呢?”许多人都是心中埋着的秘密逝去,有些秘密真不可说,有些秘密则是说了没人信,有些秘密则是该说却不说,才会成为秘密。

 “如此吗?”男子又是一声苦涩的笑“小姑娘,若说我今年快八十了,你可信?”

 初音听了,但笑不语。

 男子接着道:“那我说这朵花就像我的人,人病了,花就会枯,花若谢,就也是人亡时,你信吗?”

 一边说着,男子一边从前襟处摸出一朵红的花,那花不大,但形状特殊,单瓣圈成一圆,中间的花蕊像沾着雪晶,风吹时软软地晃动着,神似垂泪的女子。

 “就似镜子一般吗?以花观人。”

 “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就像她…唉。”似是想起某人,男子的表情更苦楚了。“高山原,原覆雪,雪藏花,花似人。可这花偏偏不谢,我偏偏不死。人总求着长寿永生,但如不是跟自己所爱的人一起厮守度过,那纵使有多长的寿命又有何意义?我愿用这看似无尽头的寿命,换那一瞬间的心有灵犀,只是…可能吗?不可能了。”

 当时男子的一席话,让她想往他口中说的,开雪藏花的秘境一探究竟,虽不知有无缘分就那么让她找着,但男子接下来像喃言般诉说着的经历,却也令她大开了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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