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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老大跟子溘哥到底怎么了?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跟对方说话了。”

 “你没看到老大左边帅脸上那块瘀青、还有眉毛上面的伤口吗?也挂在那里一个星期了都没消,你怎么不问?”

 “我…不敢。”

 “那不就得了,愣小子,你以为我敢啊?”

 “,那怎么办?看到子溘哥整天冷着脸,感觉超奇怪的。”

 “死安迪,不准在我面前说脏话。”

 “喔。”男孩乖乖地应了声,然后又转头向一直没开口的athy低声问道:“athy姐,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直在座位上整理草图的athy抬起头,神秘地瞥了阿俊一眼,然后低柔地吐出一个字:“不。”

 碰了个软钉子,安迪只好摸摸鼻子,回头和阿俊一起烦恼地看着办公室另外一端,互相假装对方不存在、拼命埋头工作的两人。

 “女人,一定是女人。”不能像平常一样拉开嗓门说话,阿俊只有放低声量,嘀嘀咕咕地说:“两个男人翻脸,一定是因为女人的关系。”

 “你这句话太武断了吧,阿俊?”

 “哼,难不成是因为男人啊?这样你会比较高兴吗?”

 安迪的头马上像装了强力马达似的,左右摇蚌不停。

 “死安迪,同恋又不会传染,怕个头啊?”阿俊撇撇嘴,继续低声说:“反正呢,我猜一定跟女人不了关系。你看,出事之前,子溘不是幸福快乐得像什么一样吗?八九不离十,绝对是谈了恋爱。”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安迪呆呆地低声问。

 “去,愣小子,你什么都嘛不觉得。那一天我不是在供他吗?你以为我只是闹着玩的啊?”

 “好吧。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老大那个花心鬼,抢了子溘好不容易找到的真命天女,所以两个人直接杠上了。”

 “老大这样太不讲义气了吧?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义你个头啦,要是你的死有一个很正的马子,抢不抢?”

 “当然不会。”

 “要是那个马子刚好就是aty呢?”

 他出难。“这…”“蠢小子,什么义气、兄弟,都是假的啦。”阿俊得意洋洋地低声道:“除非你跟我一样,喜欢的是男人,否则两个男人之间只要有一个女人,那就什么也别谈了。”

 “阿俊,我还是觉得你这样说太过分了。”

 “信不信由你喽。”阿俊耸耸肩。“反正老大和子溘的问题啊,绝对是跟女人有关。你没听过吗?所谓红颜祸水嘛…”

 忽然感觉到背后传来锐利的视线,转头一看,不知何时已经将头抬起的Mathy,正冷睇着还浑然不觉、继续大放厥词的阿俊。

 “阿、阿俊,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看看后面?”

 “看后面干嘛?”转过头,便正面上Mathy寒霜般的目光。“呃,athy…对不起,我错了。”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心虚的阿俊马上低头认错。

 警告完成,athy收敛了目光,继续低头工作。

 “喂,那子溘哥的真命天女是谁?”

 “我怎么知道?撞见他跟别人吃饭的人是你耶,怎么问我?”

 “可是我连那个女人的脸都没看到,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想我有可能知道吗?”

 两人对看一眼。摇摇头,继续用力叹气。就像过去一个星期每次都无疾而终的对话一样,只能以表示束手无策的深重叹息结束这次讨论。

 毕竟,除了这样做,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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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这是这个月会计部送来,你的薪资表。”

 机械式地接过Ay递过来的资料,大略看过薪资细目,便将之收进资料夹中,放回架上存档。

 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化妆品遮盖了苍白的脸色和憔悴的眼圈,加上愈纤细的体型,又正好符合了当前流行的瘦身风,更不会引起怀疑。光从外表来看,没有人会知道以高效率处理着公文的她,一个月前才刚和交往不到两个月的男朋友分手。

 情殇似乎没有对她的工作造成任何影响。面对工作时,她还是同样的明坑邙且精准,完美地完成每一件任务。几乎是太完美了。无可挑剔。

 最大的不同是,她不再笑了。

 不是那种礼貌的微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出于必要,她也只会温驯地勾起嘴角,伪装出笑容的假象,敷衍了事。但深邃的眼底却不曾染上半丝愉快的光采。

 那不是微笑。

 那不是向晴。

 Ay担心地和坐在座位上的陈月翎互望一眼。

 “晴晴…”陈月翎迟疑地开口:“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到哪里去庆祝?”

 她抬起头,望了她们两个一眼,淡淡地说:“你们决定就好。”

 陈月翎皱着眉、噘起嘴,水汪汪的眼睛没辙地看向Amy。

 Ay咬咬嘴,试探地问:“那,我们今天早点下班,买个小蛋糕到你们家吃好了。反正今天星期五,现在可能也订不到位子了。”

 “好好,”陈月翎忙不迭地附议,深怕最近突然成了超级工作狂的好友会出口否定这个提案。“我现在打电话去订蛋糕。”

 简短的点头,就是她愿意给的反应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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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快乐!”

 看着好友极力营造出欢乐的气氛,尽管并不觉得有任何值得庆祝的地方,她还是勾起嘴角,微笑回应。

 “谢谢。”

 二十五岁的生日,踏入社会的第三年,似乎应该代表着某种重大的意义。

 但她却无法挤出任何一点感想。

 在人际关系上,她到了Ay这个新的好朋友。在工作上,她刚刚调升为行销三部的经理,以女的身份,成为全公司最年轻的理字辈人物。二十五岁。似乎还算出了一张尚可称道的社会成绩单。

 但,在爱情这一科,她却是完完全全被死当。

 斑子溘。

 总是在思绪一个转弯,她便会想起那一天的晚上…究竟是怎么样的天气,她已经记不得了,或许刚下过雨、或许有着天的星星、也或许天空遮盖着厚厚的乌云,完全符合当天晚上的情境。唯一清楚记得的是:当熟悉的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世界就失去了阳光。

 那张宛如死灰般的脸,带着她每天早晨在镜子里看到的相同表情,宣告了他们之间的爱情结局。

 无尽的绝望。无可挽回的一切。

 “许愿吧,晴晴。”陈月翎期待地看着她说。

 痹顺地闭上眼睛,但其实脑中连一个真心的希望都想不起来。

 也曾经疯狂地想像,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去赴孟聃庆的约,现在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是不是宁愿选择永远被蒙在鼓里,不去面对这样的现实?

 残暴的真相和温柔的谎言,究竟哪一个伤人最深?

 但是到头来,她知道自己还是会走到这样的结局。

 实际如她,不可能选择在谎言中拥抱虚幻的幸福,而这样的三角关系,更没有人可以是赢家。

 所以她无法许愿。

 希望,对现在的她来说,似乎是一件大过遥远的事情,无法触及。

 这一次,可怜的潘朵拉没能及时关上盒子,让最后的希望都溜走了。

 “晴,你许了什么愿?”

 “我…”她张开眼睛,看见好友们关切的眼神,明白自己无法随口打个哈哈,敷衍过去。“我不知道。”

 陈月翎不解地望着她。“晴晴,你连自己刚刚许什么愿都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自己该许什么愿。”她淡淡地说。

 “不知道?”Ay瞪大眼睛,无法相信。“身体健康、事业顺利、爱情得意、政局稳定、经济蓬、国家平靖、世界和平,这么多愿望可以许…你连一个愿望都想不起来?”

 “可怜的晴晴,”陈月翎走到向晴身边,轻轻将她拥人怀中。“你还是忘不了学长,对不对?”

 “不是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沉着脸的Ay打断。“不是才怪。晴,月翎和我很希望你能把心事说出来,虽然我们很可能帮不上忙,就当作是一种发也好。但如果你想说的只是违心之言,那就算了,我们不想听。”

 “晴晴,你说啦,这样闷着,事情也不会改善,而且我们看了都好担心呢。”陈月翎用软软的声音乞求她。

 她轻轻挣脱陈月翎的怀抱,双手环抱着自己,呆滞地看着眼前正在哭泣的蜡烛。鲜红的泪水转婉蜒,慢慢滑落到苍白的小蛋糕上,怵目而惊心。

 过了许久,蜡烛的火焰终于熄灭,只留下未烧尽的蜡烛,残破地孤立在蛋糕上。

 “说什么呢?他和聃庆的过去、我和聃庆的过去,都没有可能改变。”她低垂了眼眸,空虚微笑。

 “为什么要改变呢?”Ay咬着嘴,早已从陈月翎口中知悉整个情变的始末。“这年头,谁还是贞男烈女?像我的男朋友。月翎的男朋友,过去也过其他女朋友。那又怎么样?我也过其他男朋友啊!现在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他和聃庆…”

 “…上过。那又怎样?不要忘了,你跟聃庆的过去他可能比谁都清楚,却连一次都不曾过问,你就不能用同样的宽容对待他吗?”Ay咄咄人地说。

 “那是因为他心虚!”

 “晴晴,你不能这样说…”忍耐了将近一个月的Ay步步进,不让她有任何可以逃避息的机会。“而且,要是把对象换成孟聃庆那个花花公子,你会那么生气吗?想想看,他过多少女朋友?跟多少人上过?而且男女不忌!你的反应会是如何?”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因为你比较爱他?或是你认为他跟那些上的对象之间没有感情?”Ay摇摇头。“这是双重标准,对于权威父权的刻意宽松。晴,你的女主义学到哪里去了?”

 “晴晴…”陈月翎皱着眉头,担心地看着对峙的两人。

 “可是我就是觉得…没有办法接受。”她别过头,不肯让步。

 “没有办法接受?为什么?因为他们两个大男人竟然有体关系?”Ay瞪着她。“他爱他呀!就像你那个时候一样,根本无法自拔。你怎么能够怪他?晴,你的宽容心、体谅心都到哪里去了?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向晴。”

 她只是紧闭眼睛,摇着头,说不出半句话来。

 Amy激动地看着她,眼中隐约泛着泪光。

 “晴晴,你在意的究竟是什么?”陈月翎迟疑地开口:“是子溘学长跟聃庆学长有染,背叛了你?或是你认为他拿你当成聃庆学长的替身?”

 她慢慢张开眼睛,眼神空白。“…我不知道。”

 “那你在意的,究竟是聃庆学长比较多?或是子溘学长?”

 “我不知道。”

 陈月翎的目光离,怜惜地看着她。“晴晴,记得你那天晚上跟我说的吗?你感觉不到自己对子溘学长的真正感情?”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惘,不明白好友为何要提起这件事。

 “我现在知道了。”陈月翎温柔地凝视因为情殇而明显憔悴消瘦的好友。“你是爱子溘学长的,而且比你愿意承认的还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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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眨了两眨,无法适时反应过来。

 她爱着高子溘?

 这不可能。

 她无意识地摇摇头。

 陈月翎和Ay用力点点头。

 “我不可能爱着他。”

 “为什么不可能?如果不在乎他,向来头脑冷静的你反应不会这么大。如果不在乎他,你不会把所有必须跟BT当面涉的工作统统交给我和月翎处理。如果不是还爱着他,你不会在分手一个月后,还一个人偷偷在作梦的时候眼泪!”

 “我没有哭…我不会哭。”她呆滞地反驳。

 “晴晴,你有。每次我半夜起,就会看见你一个人在另一张上缩成一团,整张脸上都是眼泪。”陈月翎紧咬嘴,担心地看着她。“你不记得了,对吗?”

 她迟缓地摇头。

 她爱着高子溘?

 她爱着高子溘?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早上镜子里浮肿的眼皮和布的血丝,并不是因为早已忘却的恶梦惊扰或睡眠不足所致,而是睡梦中的自己摆了白天意志的克制,在暗夜里忘情哭泣造成的。

 原来,她始终不能放下。

 原来,她连自己都不曾了解。

 心像是破了一个,汩汩冒出温热的血,许久未感觉到的撕裂疼痛,以排山倒海之势再次涌上心头。

 一个月前,她狠狠伤害的,竟然才是她最在乎的人?而她竟然这般迟钝,直到今天、一切都已太迟的现在,才恍然发现真相?

 向晴伸手捂住脸,拼命摇头,想要否认这一切。

 “晴晴,你就是这样,对自己的感情太迟钝了。”陈月翎软软的声音哽咽,拿起盒装面纸摁着通红的鼻,眼泪早已了整张圆润的脸。

 不听使唤的泪水从覆在脸颊的手指间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晴、晴,记不记得,我说你像是红楼里的凤辣子?”同样眼泛泪光的Ay温声安慰:“你总是克制自己的感情,总是冷静理智,总是想着要赢,就算玉石俱焚也要赢。这样的个性在工作上可以春风得意、无往不利,但是,在爱情里不能讲输赢。一想到输赢,注定你盘皆输。机关算尽的王熙凤没有得到一次真心的爱情,我不希望你也是这样。”

 “他不爱我!”

 “这不是你可以决定的。去问他。”AIy温柔地说。

 我爱你,晴。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相信,我爱你。世界上我最爱的女人只有你。

 他说过,但她不相信他。

 你不相信我?

 那张混合着心碎与温柔的脸,早已深深刻印在她的脑海,没有办法忘记。

 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愿相信他、不愿承认那个残酷的真相对自己的打击究竟有多深、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多在乎他。

 所以,她伤害他,用最残酷的方式和言语。

 Amy说的没错。她只是不愿意认输、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早已沦陷在他的幽默与体贴之中,无法自拔。

 她不想去承认,自己在乎他的程度可能比他在乎自己的程度还要多、还要深。

 “晴晴,子溘学长很在乎你。虽然我们每次到BT他都没说什么话,可是我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在乎你。”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放下双手,接过陈月翎递来的面纸,试图阻止泪水继续泛滥。

 “你知道吗?他们公司的阿俊苞我说,子溘学长从那一天开始,笑也不笑,连话都不多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跟聃庆学长一样,整天只是埋头工作,让整个办公室里的气压变得好低…”

 陈月翎的声音慢慢逝去,不敢确定手里拿着面纸、却低头不发一语的好友究竟听进了多少。

 过了几分钟,Amy才轻轻开口:“晴,我们陪你去找他好吗?”

 抬起头,看着好友关切的脸,她感觉到一股温暖慢慢渗入心底。

 她不是一个人。

 她有陈月翎和Amy这两个好朋友,在自己这么讨人厌的时候,依然没有嫌弃她。

 还有高子溘。

 或许,一切还不是太迟。她还有机会。

 即使很可能得不到他的谅解,至少她必须弥补自己造成的伤害。

 这是她最起码的责任。

 点点头,她轻声说:“谢谢。”

 “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去找他。”说走就走,Amy一把将她拉起。

 陈月翎眨眨眼睛。“那这个蛋糕怎么办?”

 贝起嘴角,出一个月以来第一个真心的微笑。“收起来吧,等我们回来再庆祝不迟。”

 坐上Amy的苹果绿March从家里出发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将近午夜。

 台北的夜,有一种虚幻的宁静。

 疾驰而过的车辆忙着前往自己的目的地,人也渐渐减少。喜欢过夜生活的人们各自疏散到通宵营业的店家里,继续着纸醉金的玩乐。放眼望去黑暗空的马路,会有一种错觉,人们早已遗弃了整座城市,只留下沉默的建筑物和冰冷的霓虹灯,孤独而感伤。

 斑子溘的手机设定在关机状态。

 虽然不太可能,她们还是从BT广告开始找起。

 据办公大楼里打着呵欠的警卫表示,大楼里最后一个人早已在一个小时之前下班离开了。

 他不在他自己的住所。

 他父母家的对讲机也没有人应答。

 时间愈来愈晚,路旁的商店陆续拉下了铁门。

 他喜欢去的小酒吧、咖啡店、茶艺馆也都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究竟会在哪里?

 “不会在聃庆学长那里吧?”陈月翎怯生生地说。

 车厢里一片死寂,没有人愿意承认这样的可能。

 在驾驶座上的Amy偷偷从后照镜观察向晴的反应,而发话的陈月翎则是正襟危坐,连往旁边看一眼都不敢。

 沉半晌,她静静地开口:“Amy,可以带我到一个地方去吗?”

 “晴晴,你知道聃庆学长住哪里吗?”

 “我没有要去聃庆的住处。”

 “你认为子溘学长不会在那里?”

 她出苦笑。“我‘希望’他不会在那里。而且根据你从阿俊那里听来的,他们根本不跟彼此说话,所以我猜他不太可能在聃庆那里。”

 “那你要去哪里?”Amy好奇地问。

 “送我到华纳威秀去。”她轻轻说道。

 #+#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在寒凉的晨风中,苹果绿色的arh载着三个女人的希望,来到寂静的华纳威秀广场。

 踏出车子,向晴一手扶着车门框,一边低下头,朝车厢里的人微笑。“Ay,你送月翎回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了。”

 “晴晴,你确定学长在这里吗?”陈月翎缩起脖子,害怕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黑暗广场。

 “就算他不在这里…我想一个人逛一逛。”她转过头,静静地望着远方说。

 “可是很危险呢。”陈月翎不放心地说。

 “不要紧,再过一个小时就五点;马上就有公车。我不会待太久的。”回过头,她出安抚的微笑。

 “可是…”

 “你们两个陪了我一个晚上没睡,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赶紧回去补眠吧。月翎不老是说,美容觉很重要吗?”她眨眨眼,顽皮地说。

 看着好友固执的表情,陈月翎只有气馁地低头翻着随身的小皮包。“好吧。那,晴晴,这是电击、这是催泪雾、这是警报器…你知道,只要按这边就会发出吵死人的叫声。”一古脑地将一堆防身用的小道具到她的手里。

 向晴芜尔地看着手上的防身器具。“不用这么多吧?”

 “不行。现在天还没亮,谁知道有什么坏人躲在附近?而且晴晴这么漂亮,当然要更小心才好。”陈月翎噘着嘴说。

 她听话地将东西收进皮包里。“那你自己呢?”

 “我会跟月翎回你们家睡。”Ay担心地看着暗沉的天空。“倒是你,真的不要我们留下来吗?”

 她摇摇头。

 Ay叹口气。“好吧,那你自己要小心。”

 她微笑点头,站在原地看着粉绿色的arh转个弯,离开了广场边缘。

 夜风沁骨,她拉紧了薄薄的暗红色小外套,跑过马路。

 时间是凌晨四点十三分。

 偌大的地块尚在沉睡,道路上唯一的人影只有远方辛勤的清道夫,穿着黄橙相间的制服,努力地打扫着道路,准备接崭新的一天开始。

 不知怎么地,她忽然很想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

 或许,因为这里的黎明有着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美好回忆。也或许,这里是她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真正心意的所在。

 不确定自己的心究竟是在何时臣服温柔,但在当时,她确实已经无法自拔。

 那不只是一个吻、一个存在黎明晨曦中的拥抱。

 那是高子溘、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感受到的温暖阳光。

 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长型广场的尽头,眼前只剩尚在规划整理的工地围墙。她转过身,打算慢慢走回华纳威秀,在温柔的思绪中等待第一道曙光的来临。

 不经意抬起头却看见遥远彼方的路灯底下,安静仁立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时间,忽然静止在这一刻。

 是曾经有过这样模糊的奢望:他可能会回到这里。但真的看到他出现在眼前,却只觉得这不是真的,仿佛随时会蒸融在空气当中一般的虚幻。

 连动也动不了,她呆呆地望着他,慢慢地,眼泪第二次不听使唤地往下滑落。

 尽管曾被自己那样残酷伤害,他却还是回到了这里。

 泪眼模糊中,只看见他朝自己前进,先是迟疑地,然后跨大步伐,最后几乎是用小跑步地冲向自己。

 生平第一次,她蹲倒在地上,痛哭失声,不能自己。

 何其幸运又何德何能,她竟然能够得到这样真挚刻骨的无悔深情?

 脚步声落止在身边,挚爱的声音夹着有些紊乱的呼吸,用熟悉的愉快语气,对蹲在地上痛哭的她说:“喝水?”

 脸颊感觉到的,是已经变温的瓶装水。

 温热的触感,就像他总是适时提供的温暖支持,渐渐止歇住失控的泪

 终于,她重新控制住自己,才发现自始至终他没有进一步碰触自己。

 抬起头,看见他清瘦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神色,她想起自己说过所有伤人的话语,不假思索地往前用力搂住他明显消瘦的,撞击的力量几乎让他踉跄一下。然后用哭到嘶哑的声音,轻轻地吐出一声:“对不起。”

 他双手垂在两侧,像是僵硬了一般,过了半晌,才沉重地开口:“其实…我比较想听到另外一句话。”

 猛抬眼,看见他故作严肃的俊脸上陷得好深的两个酒窝,她更用力地抱紧他,泪中带笑的脸深埋进他温暖的膛,残余的泪痕迅速渗入白色的棉质T恤中消失。

 这就是高子溘。不管在什么样的状况底下,永远不愁没话说的高子溘。温柔体贴,却从来不会因此而给人负担的高子溘。

 深深爱着她的高子溘。

 “晴、晴…”他放低声音,带着笑意说:“你还是不肯跟我说吗?”她微笑抬头,手绕过他的后颈,拉下那张带着渴盼神情注视自己的俊容,嘴相触,印上轻柔的一吻。

 再也不可能怀疑他对自己付出的一片真心。

 再也不可能怀疑自己对他的心意。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感谢老天,让她能有机会遇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有情郎君。

 包要感谢老天,能给她这样的第二次机会。没有让她因为一时糊涂,永远失去这份珍贵的爱情。

 她不会再放手,这一生她不会再放开这双温暖的手。

 放开他的嘴,红的双轻轻移到他的耳畔,温柔告白:

 “我爱你。”

 他一直垂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这才举起,紧紧抱住她、在东方鱼肚白的微明天色下,深情相拥。

 “阿斗辞职了。所以我调升组长不到一个月,又升成了行销三部的经理。”

 “哇,失敬失敬,原来短短一个月不见,阁下已经是理字辈的人物。身为学长的我,真不知道该说是与有荣焉,还是该自惭形秽。”

 笑他一眼。“我看到新一个版本的广告了。非常有震撼力,眼前一季的风格不太一样。”

 他得意地笑。“那是当然,如果做创意的一天到晚只会卖同一套风格,早晚会被市场嫌弃。不如自己先嫌弃自己,就算失败,也是一种进步。”

 “听说Y也想找你们拍广告?这可是比还要了不起的事,毕竟他们已经有十几年没换过广告代理商了。”

 他眨眨眼睛,笑着说:“啊,这就是商业机密,不能奉告了。”

 她也不以为件,轻声浅笑不语。

 六点零三分,天空已经退去了夜晚的面纱,换上清新的晨光。早班公车从身边呼啸而过,送报机车来来往往,但道路旁的行人仍然屈指可数。

 两人紧握住彼此的手,轻声换着近况,从世贸中心旁边走过。

 他挂在颈间的银链依然闪闪发光,但人却憔悴了许多。眼圈阴暗、平滑的皮肤上冒出几颗暗疮,原本的双颊消薄,出端正的脸部骨架。向来标准的结实身材更显劲瘦。连金黑相间。看起来应当十分有精神的杂乱短发都失去了生气,宛如枯黄的稻叶,随时可能萎靡落地。

 有人可能会说现在的他比以前增添了一抹谜样的沧桑感觉,不再是单纯的阳光男孩模样,变得更英俊、更有男子气概了,但她却没有相同的感觉。

 她宁愿他就是原本的高子溘,开朗而精神奕奕,不曾经历过这个月来的相思折磨。

 “关于聃庆…”过了一会儿,他迟疑地开口。

 听到这个名字,心还是忍不住猛跳了一下,像是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要开刀放出深藏其中的脓血一样,让人几乎不能承受。

 但,这样的剖白却是必要的。

 孟聃庆这个名字不能永远成为他们之间的忌,否则总有一天会再次毒犯病发,到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幸运,可以得到第三次的机会。

 所以她只是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他曾经是我最爱的人,但时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办法回头,我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边,更不是把你当作他的替身…拜托,拿那花心大萝卜跟你比?不觉得有失身价吗?连我都不肯这样做。”

 “即使他是爱你的?”沉默半晌,她试探地问。

 摇摇头,他带着遥远的神色说:“他不爱我,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事实是他不爱我。跟你说的话,只是不希望自己的玩具被别人抢走的心态。何况…经过六年,我对他的感情只剩下兄弟之情,没有其它的可能。”

 她聪明地闭上嘴,免得自己再不智地替情敌说话。

 “我不会骗你,说我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一直是我最爱的男人,以前是这样,以后可能也不会变。但是这样的爱,早就已经不是那种爱情。我爸妈只生我一个孩子,而聃怯谠我,就像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大哥、一个好朋友,仅此而已。”

 他低头温柔地微笑。

 “可是你…我爱你。”他紧紧握住她的小手。“不要问我原因,我也不知道。但我至少还清楚什么叫做心动、什么叫做恋爱,而这样的心情,只有跟你在一起才会有。我不想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十几年来一直认定自己是gay的男人会爱上女人。我只想…只想好好珍惜这分感情。”

 话锋一转,他故作愁苦地问:

 “…而且,你知道在同志圈里,像我这种人叫什么吗?”

 “双恋?”

 “答对一半。”他夸张地叹气。“这样的人叫‘败’。Bisexual的Bi,翻译作败类的‘败’。”

 “哇,好惨。”

 “对啊对啊,你看,晴,为了跟你在一起,我已经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了。”他皱起眉头,用严肃的口吻说,但脸侧的酒窝却陷得好深好深。“你可不能抛弃我。”

 “我考虑看看。”她笑着说。

 “哇,你好残忍,竟然还要考虑?晴,你怎么可…”

 清脆的笑声散人街道,随即在浓情的热吻中销声匿迹。

 黑夜过去,在她二十五岁的第一个早晨,阳光再度造访了这座城市。

 半个月过后,时序悄悄进入九月。

 夏末秋初的时节,台北这座人工都市里,却几乎闻不到半点季节递檀的味道,只有偶尔在道路旁会看见少数几棵行道树,努力在将叶片转黄,试图营造一点秋天即将到来的气氛。

 而办公室里的人们也还是一样忙碌,没有任何可以休息的迹象。

 “Ay,跟BT那边联络过了吗?下午两点要做简报。”一直伏案工作的向晴抬起头,扬声问道。

 “他们等一下就到。”

 “晴晴,这是Teday那里送来的扩展通路计划,说要跟我们讨论一下。”

 “什么时候?”

 “陈经理说希望明天早上。”

 翻了一下行事历,她微笑抬头。“明天早上我没事,你们可以吗?”

 “可是今天下午要忙简报,”Ay皱起眉头。“哪有时间看这份计划啊?”

 看向陈月翎,也是一样面有难。“我等会儿拨个电话给陈经理,”她大略翻过资料,迅速地做下决定。“这份计划应该不急,我们改约明天下午或后天早上好了。”

 “晴晴最好了。”陈月翎高兴地说。

 “晴当然好啦,”Amy一边走回座位,一边愉快地调侃。“事业爱情两得意,人又比花娇,怎么可能不好?”

 向晴转转眼珠。微笑着按下业务部的分机号码。“陈经理吗?我是行销三的向晴。对,我刚刚收到了。关于那个会议…”

 顺利将会议延后,她抬起头,正好上刚踏进办公室的男友投来的问候目光。

 穿着浅蓝色的立领衬衫搭配黑色牛仔,简单的银链在半敞的水衣襟间掩映闪烁。一样精神奕奕的金黑短发微,灿烂的笑容依然宛如耀眼阳光。真要说有什么不同,或许是尚未完全回复旧观的削瘦双颊。端正的颧骨轮廓让俊俏的面容少了一点孩子气,漏出几分内蕴的成感,也让黑白分明的眼睛更显人。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高子溘。她所爱的高子溘。

 “大家都来了吗?”

 “晴,你不问你男朋友今天好不好,竟然先问大家来了没?”他瞪大眼睛,捧着口,装出伤心状。

 坐在座位上的Ay和陈月翎被逗得咯咯直笑。

 “你很好,我看到了。”她摇头笑。“都在会议室了吗?”’

 “阿俊、安迪和athy还在楼下大厅。我一个人先溜上来。”

 “我去…”

 话才说到一半,就被Ay和陈月翎开口截断。“我们去帮忙就可以了。要用的资料就麻烦你和学长带过去喽!”

 说完,两人朝她眨眨眼,迅速溜了出去。

 “月翎、Ay!”向晴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好友们就这样抛下自己。

 “各位的大恩大德,高某改必当图报。”同时他也朝门外扬声喊道。

 得到的回应是一串逐渐远去的清亮笑声。

 她噙着笑,低头收拾要带到会议上的资料。

 “怎么样?晚上去哪里吃饭?”他伸手接过一叠文件夹。

 “又吃?”

 “不吃也可以啊。我们去看电影?”

 “你没有工作要做吗?”她笑看他一眼。

 “最近景气不好、生意清淡只好早早关门回家吃自己。”

 “别闹。”她拿起资料,跟情人一起并肩走出办公室。“我知道你很忙,不用这样刻意。”

 午休时间,大楼的走道空的,没有几个人。两人并肩挡住整条走廊,悠闲地走向尽头的电梯。

 “这怎么成?我们说好要帮你庆祝一整个月的,谁叫我错过了你的生日?”

 “真的不用。而且,我明天也有会要开…”

 “啊,原来你是因为要开会,所以决定抛弃你可怜的男朋友?啊啊,我真是悔教女友觅封侯啊…”她微笑摇头,不理会他的装疯卖傻。

 “这样吧,我们去吃刨冰。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刨冰,就在这附近。一下子就到,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然后我就送你回家。顺便还可以帮你整理资料。”他出深深的人酒窝。“你说好不好?”

 还来不及回答,电梯门便一下子打开。

 事出突然,在场三个人的脸色丕变。

 站在电梯里的孟聃庆首先回过神来,出一贯温和的笑容,往前一步走出电梯。

 “向经理。”他伸出手,若无其事地问候。

 “孟先生。”她也以同样的笑容回敬,完全是一派相敬如宾的模样。

 而站在一旁的高子溘则是瞠目结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看着两人间暗汹涌的往来应对。

 “关于这次的案子,我想子溘已经将大概的情况解释给向经理听了。这次的简报应该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吧?”孟聃庆淡淡地说。

 “我和子溘之间,纯属私事。”她不动声地微笑。“何况对于工作,我们还是谨慎一点好。我个人非常期待这次贵小组的简报内容。”

 “希望我们不会让你失望。对了,子溘,安迪说他少印了几张投影片,可以帮我拿去印吗?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他递出几张原稿和空白投影片。

 “大哥,你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去印啊。”

 “我还有些问题要跟向经理沟通。”他面色不变,只是温声坚持。

 斑子溘看着手上重要的资料,用力叹气。“可恶,反正无论如何,你就是要把我支开就是了。”

 孟聃庆扬高眉,不置可否。

 “好吧好吧,我去。”他耸耸肩,警告地看了好友一眼。“不过你不要玩花样,否则我这次真的会拆了你那张帅脸。”

 他匆匆离去,急促的脚步声在空元一人的走廊间回响。

 看着高子溘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转向孟聃庆。“你想说什么?”

 沉默几秒,他开口说:“你真的爱他吗?”

 完全不明所以,她只是瞪着发问的人。“为什么这样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凝视她的眼睛,仿佛可以从中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我不知道这个答案跟你有什么关系。”她静静地说:“不过,我是爱他。”

 一抹神秘的光芒闪过他平静的眼,在她还来不及捕捉之前便消失了踪影,几乎更像是她的错觉。

 然后,他笑了,而她一点也不喜欢他的笑容。太过愉快、太过深沉,仿佛心里藏着什么算计,无法捉摸。

 “那很好。”他转身按下电梯按钮。

 “等等。”她唤住他,冷冷地问:“解释清楚,‘很好’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答,直接踏入电梯,一手按住开门键,专注的眼神望着她许久,才轻轻勾起嘴角。

 “好好待他。”他的眼神不变,话声醇厚低沉宛如重鼓,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房。“不要忘记,我还没有放弃。”

 说完,他松开按键,银灰色的电梯门迅速关上,隔开对峙的两人。

 被留在原地的向晴,只能怔忡望着已经关闭的电梯门,全身发冷。

 “晴?”

 回过神,她转头看见高子溘站在走廊的尽头,正午的烈透过背后的落地窗照映在他身上,宛如一件金色盔甲,灿烂夺目。

 刚刚感受到的冰冷寒意,忽然之间一扫而空。

 避他呢。就像Ay说的,现在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勾起微笑,看着情人朝自己走来,不再去考虑刚刚话中的深意,决心将孟聃庆这个阴影抛在脑后。

 她的人生,不会再被他左右控制。

 “晴,那家伙跟你说了什么?”

 她但笑不语,空出一只手轻拥住斑子溘,感受他所带来的温暖。

 我可以选择。

 “晴?”

 将他的头下,带笑的樱微绽,在他的耳畔低语:“我爱你。”

 手里还抱着一叠厚重的资料,他低头凝视着她,接着出两个人的酒窝,温柔地覆上她柔软的

 “我也爱你。”

 她可以选择,绝对可以。

 眼前这个为她的生命带来崭新阳光的男人,就是她这一生最无悔的选择。

 “那,刨冰那件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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