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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风止-风生-暗波汹涌
 深秋的冷雨,总是说下就下。

 萧蝶楼一行于少年“热切”地提议下,走进城镇上最大的酒楼…太白居。

 在众人惊为天人叹息声中,原本渐渐沥沥的雨势骤然加剧,丝丝如细密的利刃,无情地割裂了所有能映入眼帘的凄婉与恬静。

 为求清净,各怀心思的三人直接步入了二楼的雅间,木门一关,阻隔了外人紧随偷窥的视线,同时亦阻隔了混合着惊叹的窃窃私语。讨沦的主题不外乎围绕着萧蝶楼堪称绝世的容貌与天人般的气质。

 “疏影”位居天下奇毒之首。虽称之为毒,却不立取人命,但凡身中之人,切莫动气,主忌大悲大喜,方可安然度,否则,后果堪忧。

 化解之法:无。

 以上为《毒经》所载,绝不是欺世之言。

 萧蝶楼当然记于心,当然也忘不了老头在用在他身上后,详细讲解给他听时的得意样,以及成功地保住了他小命的举措所积的功德是如何如何的无量。只是,没有想到少年书生也知晓一二。

 罢一睁眼,自称名为梅心的少年丢下的莫名其妙的“疏影”两字,一路行来磨得心中无名火起的萧蝶楼不得不努力压制,面上神色如常地轻轻摇动手中的酒杯,又仿佛心不在焉地望向冷冷清清的街道。

 一窗之隔,雨急,景碎,人稀。

 他在等人。

 临窗而坐,凉气紫绕,心微悸,旋即涌起阵阵恶寒。

 疏影吗?

 这个身子还真是…一点也怠慢不得啊!

 就浅啜了一口上好的女儿红,很小心地让体顺着喉咙滑下,缓缓在体内起令人微醺的暖意,萧蝶楼原本毫无血泛起了绯红色泽,脸色却越发苍白。

 暗自庆幸自己是一袭天蚕丝的外衣遮体,萧蝶楼羽睫低垂,举杯听雨,口中低传百年的歌诀一阕…

 惊鸿。

 知,知

 山远云淡,风过空谷不留痕。

 凡间知逢盛世,仙界安和自载上梅家种百花,觅尽千里不得入。

 好一个觅尽千里不得入。

 好一处种百花的栖凤堡。

 好一个上梅家。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与萧家世代相的梅家只有一对被他嘲笑为“没心没肺”的姐弟。如此这般,细细想来…这个梅心便是…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的话,知道“疏影”也就不足为奇。

 漫不经心地扫过口食经且只对手中的那坛陈年老酒还算满意的梅心,萧蝶楼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四肢,依然小口小口地喝着酒。

 酒杯空了,他又为自己续了一杯。没有立即送入口中的酒在杯中震着,颤动的洒水表面映上了一个模糊的白色的剪影,萧蝶楼投入关注最多的是坐在对面只是默默吃菜的花非离。

 疏远。

 这是他从她怀中醒来以后,感受到的惟一的字眼。花非离更甚于以前、过分恭谨的态度,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条谁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让人无处着力的咫尺天涯。

 急不得的。半点也急不得。要一步一步地来。轻击杯缘,碎杯中影,萧蝶楼习惯地微微眯起了眼瞳…

 他没有忘记自己在等人。

 算了算时辰,人也该到了吧?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喧哗。在店小二谄媚地恭声中,从楼下上来一位约莫四旬上下年纪,身穿一袭青色长衫的中年文士,双目奕奕有神,手中握着一把纯金算盘,神态于端庄中却略见轻浮。

 中年文士淡淡地扫过楼上客人,直奔萧蝶楼三人所处的稚间而来,神色恭谨地在帘外行礼“天隐山庄总管岳西楼见过萧公子。”

 花非离立于萧蝶楼身侧,防人暗算,以保楼主安全。

 是的。在她心中…他只是楼主,只是一个需要护以周全、身居上位的人;只是一个即使舍弃了这条命不要,也要保护的人…

 不知不觉中,秀气的眉于面纱下打了一个结。

 梅心抛出手里的空坛子,不尽兴地拍开了另一坛的泥封,急地举起坛子直接把酒倒进了嘴中,动作虽俗却随而洒。一坛喝罢,一滴也不舍的样子好似许久没有沾到酒味的酒鬼。

 “有礼了,岳总管。”萧蝶楼淡然的语气中隐隐透出一丝孤傲、一丝酒后微醺的慵懒“不知道岳总管为何而来?”仿若有气无力地一字一字道来,本是有迹可寻,偏偏让人无法捕捉,只留余韵在耳。

 “敝庄庄主心仪公子风采已久,得知公子现身恒山,本想亲来,奈何…家主现下抱病在身,无奈之下只好遣岳某特邀公子到天隐一叙。”再次恭身为礼,恰好掩住了眼中的闪烁不定。

 一叙?藏住快要溢出嘴角的冷笑,萧蝶楼细细审视着自己执杯的右手“我是无所谓。只是,我想询问一下别人的意见。岳总管不会介意吧?”

 “不会!不会!是岳某来得太过于唐突。萧公子请自便。”连忙点头保证退出去,岳西楼倒是自得得很,在外间要了一壶茶,慢慢喝了起来。

 “非离…”萧蝶楼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可以吗?”

 天隐山庄?那个天隐山庄!缓缓地握紧了拳头,身后的花非离慢了半拍地回道:“一切任凭公子做主,属下没有任何意见。”

 眼眸里幽光转而逝,萧蝶楼看向第三人…梅心,轻浅扬起嘴角“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随我们二人到天隐山庄?”

 放下手中的坛子,眯起狭长的凤目,梅心意犹未尽地自己的下“管它是龙潭还是虎,难得如此良机,岂有不去之理。”

 龙潭虎吗?

 慕容世家…

 微合眼睑,嘴角勾起带着一丝冷意的弧度,萧蝶楼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雨势丝毫不见缓,待慕容世家的马车驶入天隐山庄的势力范围,天,意外地放了晴。山道两旁犹青的枝条微摇,树叶上滚动着将落还未落的水珠,折出瑰丽的光点。

 凉风轻送,雨后带着寒意的空气绕于周身。入眼更是重重似画,曲曲如屏。但见远山长,云山,雾山青。

 山路一转,山庄即现。

 当真是庭院深深深几许。步人天隐山庄,转过九曲回廊,身后跟随着花非离与梅心两人的萧蝶楼悠然而行,如在自家庭院一般闲适而自然。

 因有人通报,远远有人了出来。领头的为一名锦衣女子…慕容家的长女,被江湖人称为“玉女”的慕容罗衫。

 非常美丽的一名女子。

 没有放过梅心眼中的诧异,以及离自己极近的花非离身上仿佛无法抑制的微微轻颤,然而“玉女”慕容罗衫,在萧蝶楼的眼中也仅仅是一般而已。

 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眸光,慕容罗衫上前见礼道:“慕容罗衫久闻萧公子之名,只是苦于一直无缘得见。如今,难得公子亲临,若不嫌弃寒舍简陋,请务必多住几,好让罗衫一尽地主之谊。”

 说罢,一边把萧蝶楼三人人了会客厅。主客分别落座。

 “慕容小姐太客气了。”萧蝶楼傲然地牵起了嘴角,顺水行舟道“一路行来,疲惫异常,正在府上讨扰几。既然慕容姑娘如此提议,我们三人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那些接风洗尘之类的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吧。”即使是宴,也是宴无好宴。

 “那就遵从萧公子的意思。”雍容地颔首,善解人意地浅笑回礼,慕容罗衫扬声唤道:“璎。”

 一名容貌秀气的丫环应声而出“璎在此。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慕容罗衫抬手示意“带这三位贵客到宿云居好好地伺候着,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面准备妥当。”

 “璎知道了。”名唤璎的丫环向萧蝶楼深施一礼,轻声细语道:“请三位贵客随璎到宿云居。”

 “叨扰了。”萧蝶楼随即起座,准备拾步离开,在脚还没有踏出门槛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缓缓地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道:“听说…慕容庄主病了。不知道病情严不严重?”

 慕容罗衫神情自若地收起眼里的诧异“有劳萧公子挂心。家父染的是宿疾,尤其到了雨天,便频频发作,是二十年的老病谤了…”语气一顿,言辞闪烁地道:“如果公子肯施援手…”

 “我会考虑看看。”

 “那么,慕容罗衫在此多谢萧公子。”

 没有多言,挥手间,萧蝶楼已悠然远去。

 慕容罗衫如秋水一般的眼瞳久久地注视着萧蝶楼消失的方向,眼神也从平静无波转为空

 “小姐…”跟随一旁的岳西楼满意地把慕容罗衫的眼神看在眼内。

 她悠悠地转过脸来,问岳西楼:“我美吗?”

 “美。当然美。”岳西楼理所当然地道“小姐可是天下公认的美女。”

 “是吗?”慕容罗衫的神情明显有些恍惚。

 岳西楼示意一旁的丫环“珞雨,小姐累了。扶她回房歇息去吧。”

 珞雨伶俐地应了声“是”扶着神色不对的慕容罗衫去了。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于转角,岳西楼再也难掩脸上的得意之,双手一拍。

 掌声方落,室内便闪进一人,赫然是与在官道上阻击萧蝶楼三人的黑衣人同样装束。只见这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行礼上前,恭敬地唤了一声:“岳爷。”

 这声“岳爷”让岳西楼兴奋异常又胆怯莫名。受用地点了点头,旋即板起了面孔,正地道:“代的事情办得如何?”

 “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妥当了。”虽然他不是很清楚剥下一张活人的脸皮有何用处,不过,那个地方,还真是…恐怖!

 “好!好!”岳西楼志得意地一笑,神色间有说不出的和善“辛苦你了,十七,下去到账房那里领一百两银子。”

 十七连忙回礼“谢岳爷赏赐!”

 “这是你应得的。”岳西楼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和善的嘴角在黑衣人转身的一瞬间迅速冷凝,眼里闪过一抹凶狠…这是他下决定要除掉某人的表情。

 不屑地弹了掸衣上的浮尘,岳西楼忽然轻唤道:“十八,该你了。”

 “属下在。”沙哑的嗓音,让人闻之一冷。一个漆黑的人影在内室的珠帘后若隐若现。

 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十七离去的方向“让他永远也开不了口。”那个石室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

 “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是。”

 “如果你做得好,他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了。”岳西楼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不要让我失望。”

 “是!”珠帘微摇,起脆音轻响,如一缕风吹过,室内再无第二人的气息存在。

 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岳西楼大胆地坐上了主座,自得地细细品味着上好的雨前碧螺

 …++++++…

 慕容罗衫并不累。所以,她当然没有真的上榻休息,她只是不停地捧着铜镜揽镜自照。精致细腻的五官,如秋水一般的眼波,一头乌亮的青丝柔顺地垂下,镜子中映出的是美得无可挑剔的一张脸。

 但慕容罗衫越是仔细端详,越是发现,镜子中的这张脸不管是眉还是眼,一切都远远比不上刚才在会客厅中让自己差点当众失态的那个人。

 包加让她无法容忍的是…对方还是一个男人!

 不可饶恕!

 “小姐。”珞雨推门而人,赶在慕容罗衫手中的铜镜摔过来之前机灵地道“岳总管求见。”

 手中动作一缓,已然扭曲的美颜迅速恢复了常态“叫他进来!”

 “是。”珞雨带好了房门,边走边心有余悸地抚着自己的心口。刚才小姐的表情好可怕,看起来好像是传说中的夜叉一般,可惜了那张美丽的脸。

 “小姐…”岳西楼卑微地曲身见礼。

 “我、要、毁、了、他。”眼中闪过深深的怨毒,慕容罗衫一字一顿地道。

 “…岳某领命。”

 “其他两人,一个也不留!”

 “岳某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小姐尽管放心。”一直低垂着的头,成功地掩饰了脸上的神情与嘴角诡谲的弧度。

 对于岳西楼的应答,慕容罗衫颇感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想,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

 虽然已是深秋,经过雨水的洗涤,柳叶依然绿得让人心喜,轻柔的枝条在西风中飘拂若舞,只是偶尔出眷恋的枯黄。

 迸朴的雕栏曲桥,小巧地盘踞于清湖之上,绿水泛起了层层轻波,假山错落环绕,亭台更是半隐于假山之后。

 这里便是宿云居。

 花非离没想到自己还有再次踏进这里的一天,这个她曾经发誓永远驱逐出自己记忆的地方…天隐山庄。

 她离地注视着熟悉的一景一物,即使闭上眼睛,连空气也是熟悉的味道…带着草木特有的清幽又难掩其内部所散发出的枯败糜烂的味道。

 她想吐。可是,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吐不出来,能吐出来的恐怕只有苦水与自己强咽下去的血泪。

 仍然无法释怀啊!即使强迫自己忘掉过去,却没有发现那份酸楚已经深蒂固,难以拔除。那道自以为已经愈合的伤痕,已经在体内慢慢地溃烂,并渗出血来。

 这是她的一生的梦魇。

 “非离。”萧蝶楼轻轻地唤着她。

 “是!”花非离一惊,骤然回神“公子。”

 从花非离的一举一动上觉察出她细微的异样,萧蝶楼了然于,并不说破,只是清柔地道:“坐下来喝杯茶吧。”

 默默地在桌前坐了下来,默默地接过茶杯,默默地把杯中的茶喝尽,如一个失了魂、丢了魄的人偶。

 心痛!

 看着这样的花非离,萧蝶楼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他强下迅速涨起来的怒火,下上涌的血气,下想把这天隐山庄一把火烧光了的冲动。

 默念着“非离”两字,一遍又一遍。在第十五遍时,心,终于平静了下来。萧蝶楼嘴角扬起一抹柔柔的弧度“非离…”下在茶里那些安神的葯效也该发作了,语气一顿,心中默数到三,这才又继续道:“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难道自己真的累了?累得神志开始模糊,累得出现了错觉,累得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柔情,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丝怜惜…

 也许,他本身就是一个温柔的人吧。

 只是,公子,为什么偏偏要来天隐山庄?

 头,好昏!

 看来自己真的累了,不管是身,还是心…

 花非离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软,一双手臂适时地把她揽入怀中。脸颊与丝绸摩擦的触感与那个怀抱的温暖是她最后的记忆。

 萧蝶楼温柔地摩挲着她的长发,怜惜地看着她终年带在脸上的面纱“何必苦着自己呢。我又不在意你的容貌如何。”

 紧紧地拥着怀中纤细的人,嗅着绕在鼻端的幽香,萧蝶楼感到无比的足,真实地感觉到,只有此时,自己的心才是完整的。

 放下软罗红绡,看着榻上的人,往昔所有的痛苦、凄楚、怨憎都化为如水一般的柔情。

 就在此时,无人注意的窗外,有一只白色的小小的蝶因恋着花的残影,在湖面上几经徘徊,蹁跹而过…

 “发现了什么?”萧蝶楼闲适地问刚刚推门而入说是要到处探察一番的梅心。

 “此天隐山庄无一处不古怪。”

 “哦…”萧蝶楼略一沉,旋即勾起了嘴角“对了,你之所以会受人追杀,不会是和那个慕容罗衫有关吧?”

 梅心不客气地倒了一杯茶润喉“明知故问。”只是一时失察,调戏到一个蛇蝎美人而已。然后,就这样被人追杀了两天一夜,这等事情还是不要说了得好。

 “果然如此。”深思着,萧蝶楼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四肢,站起身来。

 见萧蝶楼已经和衣倒在了榻上,举着茶杯,梅心惊“咦”了一声“你要做什么?”

 “睡觉。”闭上眼,就这样把梅心晾在了一边,萧蝶楼答得非常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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