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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小扮,这…”桓竹接过汤华维递给她的红木盒子,双手与声音同时颤抖起来。

 “这是什么?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在你手里?”

 华维的眼睛是疼惜的透过镜片望着她,却是久久无法开口相应。

 她紧咬下,把漆都已掉了大半的红木盒子打开,发现里头只剩下一条细细的银炼子。

 “表呢?小扮?既然表炼在,那表呢?”桓竹一手握紧巴掌大的盒子,一手捉住华维的手追问道:“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桓竹,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华维扣住她的肩膀哄道。

 冷静?当初把银制怀表交给昌祥的时候,他是怎么跟自己说的?

 “桓竹,给我三年的时间,三年后我一定回来娶你,我要让你爸爸知道我绝对不是个连老婆都养不活的穷小子!”

 昌祥是华维的同学,从小便在汤家进进出出,最疼桓竹了,而得不到上头两位兄姐关注的她,也最爱跟着大她五岁的华维和昌祥到处去玩,虽然回来之后,常常少不了要挨阿姨一顿骂,甚且一顿打,但桓竹仍然爱像橡皮糖似的成天跟着两个大男生转。

 她万万没有想到十八岁那一年,昌祥竟会跑来向她父亲提出要娶她的要求,结果桓竹都还来不及表达对他只有兄妹般的感情,而无爱情时,父亲与阿姨已经一口回绝了他的要求。

 “桓竹才十八岁,书都还没念完,结什么婚?”是爸爸的说法。

 但阿姨可现实多了。“冯昌祥,你从小就和我们华维一起长大的,还会不知道我们家的环境吗?你家里上有中风的老,还有六个兄弟姐妹,一家合计十口,只靠你爸爸一个人挣钱,就算我答应把桓竹嫁给你好了,请问你拿什么来养她?”

 “我哥哥已经结婚自立门户了,下面还有两个妹妹,高中毕业后都已经出来挣钱养家,我现在的工作也还算稳定,只要你们肯答应,我一定不会让桓竹饿肚子。”

 “我知道你在KTV里头当什么“少爷”美其名为少爷,其实就是小弟吧?这种工作再怎么稳定也不管用,况且我对桓竹未来丈夫的要求,也不只是能让她不至于饿肚子而已。”

 “那…”昌祥从小便能言善道,极为圆滑,退伍后又一直都在KTV、酒吧、理容院这类地方上班,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对于华维母亲的奚落,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能笑笑的回问:“要有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娶桓竹?”

 “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你看华纯过什么样的日子,就给桓竹过什么样的日子吧。”

 “伯母,你这不是有点强人所难吗?周家那种家世背景,又不是两、三年内就可以凭努力建立起来的。”

 “家世背景的确没有办法,但经济环境总有办法吧?这世上多得是致富的机会,只看年轻人肯不肯努力了。”

 “伯母是要我至少有一定的身家后,才能来找桓竹是不是?”

 “华维一向说你点子多,脑筋动得快,果然不错。”

 “他过奖了。”

 “你既然已经明白,那我也不必再多说,反正桓竹还小,你不怕没有时间去达成我们的要求。”

 一个月后,昌祥便约了放学的桓竹去吃饭,跟她说隔天他就要上船出海了。

 “你要去当船员?”桓竹惊讶极了,是为了她吗?都怪自己不好,不该让昌祥对她产生男女之爱的。“昌祥,你大可不必…”

 “桓竹,别说了,反正我契约什么的都已经签给人家,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我一无学历,二无背景,想在短短的时间内赚比较多的钱,跟远洋渔船不失为一条可以考虑的路。”

 桓竹只觉离愁别绪涌上心头,从小到大,在汤家真正对她好的人,除了小扮华维外,就只有不时来找她的昌祥而已,虽然她对他完全没有所谓的男女之情,但多年的情谊,再加上见他对自己一片痴心,想表白心意的话实在是出不了口。

 “桓竹,你等我,”看她不说话且泫然泣,昌祥显然误会了,马上横过桌面握住她的手说:“给我三年的时间,三年后我一定回来娶你,我要让你爸爸知道我绝对不是个连老婆都养不活的穷小子,更要让你阿姨看着你过和华纯一样,甚至比她更好的日子!”

 他明天就要出海了,自己何苦毁掉他的寄托呢?反正这中间还隔着三年的时间,也许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不是他所爱的那种女孩,时间久了,空间也拉大了,谁又能完全保证未来的事?况且到底自己终究也是个平凡的女孩,面对这样一个真心相待的男人,要说完全不被感动,甚至没有那么一点点的虚荣感,恐怕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这些都等你回来再说,”桓竹由衷的叮咛道:“昌祥,倒是你要答应我好好保重身子,这个东西你带着,”她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红木盒子,往他手边推开去。“就算是我的祝福。”

 “不行,这是你最宝贵的财产,也是你妈妈留给你的少数几样东西之一,我不能收。”

  “收下吧,昌祥,”听到他提起母亲,桓竹心中一恸道:“每次我看到这个表,想到妈妈当年是怎么一分一秒的熬过等待爸爸去看她的时间,我就很难过,而且她留给我的东西也不只这一样,你带在身边,就算是我时时刻刻都在祝福你一样,如此一来,三年后我再看到它,说不定就能换个全新的心情。”

 昌祥想一想也对,便当着她的面把盒子打开,拿出那个已有百年历史的骨董怀表,弹开表盖,细读他其实早已知道的镂刻文字…

 韶君吾爱:

 分秒皆念

 无时或忘

 念泽

 “好一个分秒皆念,无时或忘,”昌祥将它往怀中一说:“我会将它一直带在身旁,直到我们重逢的那一,除非出了什么意外,否则我一定会带着你母亲的钟爱之物回到你的身边来。”

 想到这里,桓竹不面色如土,当时她便曾斥责过昌祥的口无遮拦,难道他真会一语成谶?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但是话说回来,昌祥离开台湾都已经四年多了,如果他人仍安然无恙,为什么迟迟不归呢?

 她和小扮也曾陪昌祥的母亲到船公司去问过,船公司老板为此还大大发了顿脾气,说昌祥一点儿定也没有,上船不过半年,就找机会跳船跑掉了,也不晓得他现在人在哪里。

 午夜梦回,桓竹偶尔也会想起他,她甚至相信穷此一生,自己可能都忘不掉昌祥,不管他现在人在哪里,又为什么不回来,当初他毕竟是为了自己才出海去的,如果他因此而惨遭任何不幸,那全都是自己的责任。

 “小扮!”她抬起头来看华维的眼中,已浮上一层泪光。

 “桓竹,你别这样,我什么都还没说,不是吗?”华维拍拍她的肩膀说:“你也知道近两年来,我这民俗文艺馆的生意还不错,渐渐的,朋友见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会往我这里送,这红木盒子是一个礼拜前才送到我这里来的,混在一大堆东南亚各国的东西当中,昨天我整理时看到,马上就认出它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你后来把它送给昌祥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当然也跟你一样着急,马上找那个送货来给我的朋友问,他说这红木盒子和银炼是一个在泰、棉边界的难民营中摆摊子的难民卖给他的,你也知道因赤棉的问题迟迟未获解决,高棉境内仍然民不聊生,什么东西都可能拿出来卖。”

 “那个难民不会就是…?”

 “桓竹,联想力别这么丰富行不行?”华维苦笑着说:“当然不是昌祥,是个道道地地的高棉人,我的朋友说当初他本来不想买,表都不见了,光买一条表炼和拿个红木盒子干什么呢?但那个难民却跟他说这表有个极传奇的故事,说只要能把表找回来,三样东西合在一起,就能得到一大笔财富,我的朋友当然不会相信这种所有的生意人几乎都会编的故事,但因为这盒子实在古拙可爱,加上价钱也低到几乎不像话的地步,所以他便顺手买下,再拿到我这里来。”

 “小扮,你说了等于没说嘛!昌祥呢?我关心的不是怀表追不追得回来,我关心的是昌祥的安全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华维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好,桓竹甚至从未看过他大发脾气的样子“说来也真巧,阿曼你晓得吧?”

 “小扮,阿曼是你女朋友,我怎么会不晓得嘛!”桓竹拜托道:“你快点讲重点行不行?”

 “阿曼说她舅舅在一家新的房地产公司上班,老板是泰国人,很喜欢收集艺术品,或许会知道这表的下落也不一定。”

 “小扮,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那你就错了,这两天我仔细研究过,我想你大概不知道这个怀表不但历史悠久,而且是出自义大利名匠之手吧?纯手工打造,价值不菲,简直不只是骨董,而是一项值得珍藏的艺术品了。”华维突然转个话题说:“桓竹,可见爸是真爱你母亲的。”

 桓竹一愣道:“提这干什么?他的爱,可没帮到我妈妈什么忙,只带给她一生凄楚而已。”

 “好,不提这个,言归正传。总之,我从昨天早上一直为这件事忙到现在,我那朋友经我一问,也提到当初卖给他的那位难民好像曾支支吾吾的说,表在“某位很有势力的泰国富商手中”所以我想找一天和阿曼的舅舅碰个面,如有必要,亲自跑一趟泰国也成,只要能找到昌祥,再怎么辛苦,也是值得的,对不对?”

 手捧着红木盒子和银炼,桓竹的心情在忽上忽下后,突然坠落下来,无限落寞,又仿佛无处着力似的,加上赶搭车子的辛劳,整个人顿时有点飘飘然起来,说不出的空与乏力。

 “累了?”华维问道。

 桓竹用手紧住隐隐作痛的太阳说:“有点。”

 “那先到楼上去睡吧,房间我早帮你整理好了。”

 桓竹本想跟华维谈于轩的事,想想又咽了回去,一来她委实累了,没有力气再讲;二来今晚一下子受那么大的刺,她需要先消化沉淀一番,不过最重要的一点还在于于轩毕竟从未提及未来的事,现在讲,似乎嫌太早了。

 “桓竹?”才上几步楼梯,就被华维叫住。“妈妈说爸今年是做六十大寿,要我提早一、两天回去帮忙,你…要不要跟我同一天回家去?”

 家。

 桓竹闭上眼睛,口无来由的一紧,家?她夏桓竹一向是只有亲人而无家的啊。

 “桓竹?”华维的声音充谅解,也充期盼。“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那你就在台中多留两天也可以,我叫阿曼来陪你,她说或者她干脆接你过去她家住两天,你们两个也有大半年没见了,她想你的,然后看后天或大后天,你们再一起下台南。”

 桓竹转过身来,上华维关切的眼神,心中不过一道暖,不管如何,毕竟还有小扮疼她,阿曼了解她,对不对?

 “我明天跟你一起回去,”她轻笑道:“也叫我那个准二嫂一起走好了,小扮,你到底打算何时娶她进门呢?”

 见桓竹肯提早回家去,华维不开心的说起俏皮话来。“那就要看她的表现啰,表现的好就快一点,不好的话,我才不想自找麻烦哩。”

 ***

 “这衣服真漂亮!”李均曼帮桓竹把头发盘上去后赞道。

 “谢谢!”桓竹回头朝她笑道:“阿曼,你的手真巧,换做是我,恐怕梳个三天三夜,也梳不来一个像样的发型。”

 “拜托你,小姐,我是吃哪一行饭的?”身着滚宝蓝边大红色改良式旗袍的均曼说:“手不巧,我还能做美容师吗?”她是台中一家最负盛名发廊里的头牌发型设计师。

 “我看你也不要再这么辛苦了,早点改行做艺品店的老板娘吧。”

 “吃我豆腐,”均曼打了桓竹一下说:“那还得看你老哥有没有诚意呢。”

 “真受不了你们两个,老爱互相踢皮球,是不是谁都不想先开口?怕落了下风?那我来帮你们说好了,我就跟我小扮说…”

 “两位小姐,我可以进来吗?”华维在外头叩门问道,然后便直接推开门走进来。

 “哇!这么美,我的眼睛都快受不了了啦。”

 “又在胡说八道了,”均曼率先勾住他的手臂说:“华维,你看桓竹这件黑丝绒小礼服是不是既简单又大方?她说是“朋友”送的喔。”

 华维仔细端详桓竹身上这件礼服,果真是简单、大方,前后各一小V和大V,将桓竹美好的肩线与白皙光滑的背完全坦出来,长只及膝的你设计,更是让人能充分欣赏到桓竹修长的美腿,除了两只垂至肩上的细金炼型耳环外,她没有再画蛇添足的配戴任何饰物。

 “而且感极了,”华维顺着均曼的话尾往下说:“什么样的朋友,会送这么贴身又贴心的礼物?我看这人对你的尺寸似乎也颇为“熟悉”不然衣服怎么能像量身订做似的?”

 “朋友就朋友嘛,哪里还有分哪一种朋友。”桓竹想打马虎眼。

 “少来,”华维一眼就看穿她的意图说:“大嫂叫我上来叫你们,说快吃饭了,所以现在先不拷问你,等客人走了之后…”

 “放心,你不问,我也会问的。”均曼夫唱妇随的说。

 “喂!”桓竹已经带头往外走。“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走了啦,先给爸爸拜寿去!”

 ***

 于轩拉拉西服的下摆,在众多女士注目下走进汤家大门。

  他回来两天了,是跟孝康一起回来的,但孝康甫一抵达台湾便直赴花莲去找回家的珀贞,走之前还对他说:“老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啦,或许等我从花莲回来,我们再彻底的聊一聊吧。”

 怎么啦?于轩自问:我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已决定好要忘掉夏桓竹,好好的游戏人间吗?

 或许他应该回头去找芳雁,至少她是摆明着来,绝不会装腔作势。

 他同时下定决心要把过去的事彻底的做个了断,汤念泽有心扩展事业,打算到泰国去设厂,这件事已进行半年有余,但于轩一向只让公司的经理跟他或长子汤华绍接触,泰方也由正佐出面,于轩本人则彻底隐入幕后,他当然知道汤念泽是商场上的老狐狸,汤华绍则有如斗犬般的狠烈,一旦相中目标,就会坚持到底,紧咬不放,一直到把对手斗垮,甚至咬死为止。

 这样很好,就因为他们父子俩有这样的性格,于轩才能一步步的他们走入他所设下的陷阱,以便一举反扑,手到擒来。

 凭他们父子俩在商场上纵横多年的经历,自己回国来又丝毫不掩饰行踪,甚至接受了几次报章杂志的访问,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已经重返台湾?

 而于轩正是要让他们知道,让他们去调查,等到他们一无所获后,那种放心才是他想要的疏忽。

 他的手因伸向口袋碰到了丝绒盒子而再度触动了心事,这是回泰的第一天,当孝康向父母表明有意在来年结婚后,海琴同时交给于轩的钻戒。

 “于轩,虽然你没有正式喊我们爸妈,但永涛和我都明白,其实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而且在我们的心目中,你早已是饶家的长子,孝康这只皮猴想要结婚了,总算了了我们两老一桩心事,你呢?”海琴说着,就把一个红丝绒盒子到他手中。“三克拉,不大,做订婚戒刚好,与孝康的那只一式一样,不过你得先把心定下来,把那位夏小姐也给我订下来,这样其他的首饰我才好转交给你。”

 当他只是笑,心都是桓竹的影子:如今他虽然已经笑不出来,但心仍都是桓竹的影子…

 爱情路上徘徊多年,想不到到头来依然孤独,他甚至不晓得为什么还要带着这枚戒指。

  于轩缓缓走进大厅,这房子除了更老了些外,其他的几乎都没变,不用亲自去看,于轩也清楚它有多大,两百多坪大的地,三层楼合计一百六十多坪的房子,房子后头的游泳池…

 一样的房子,一样的人:汤念泽、萧翠婵、汤华绍和…,不过他的心情已完全不同。

 他看到汤念泽了,今晚的寿星,于轩的边蓦然浮起一丝冷笑,或许他这个人一生注定与深情真爱绝缘,如果真是如此,那倒不如尽情沉溺于复仇的快

 “汤先生,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贺词,却有如炸弹一样,瞬间炸开了平静的场面,汤念泽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双动了半天,依然吐不出个完整的字来。

 今晚的寿宴采自助餐的方式,所以汤家各人都散落在各处招待相的朋友,发现念泽的神色不对围拢过去时,真正出声的人,却是连于轩想都想不到的…

 “于轩!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不然这个声音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于轩猛一转身,惊诧不已。

 “桓竹?”

 “于轩?真的是你?”桓竹向前跨两步,兴奋极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有事先通知我一声就到我家里来了?是珀贞跟你说我回家来参加爸爸六十岁生日寿宴的吗?”一定是这样,这个珀贞也真是的,自己临行匆匆,漏带她花莲的电话,没有办法联络到她,但她应该有自己台南老家的电话啊,于轩要过来,怎么不事先跟她讲一声呢?

 爸爸?于轩眯细了眼睛审视她,汤念泽是她爸爸?自己没有听错吧?她不是姓夏吗?怎么会是汤念泽的女儿?难道说她不但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有钱,甚至从一开始便是汤念泽安在自己身边的棋子?

 寻思至此,于轩的心不更冷,眼光便如利刃.刺得桓竹心头难安。

 “欧于轩,”身材壮硕、结实的华绍低声音问道:“你在我父亲六十岁的寿宴上出现,到底有什么意图?”

 于轩的眼光冷冷的扫过去,汤华绍,八年多以前,就是他带人去把自己痛殴一顿的,两人的眼光一接触,于轩便好像仍能闻得到当年的血腥味一样,至今肩上、前、间,甚至都还留着被木殴打出血的伤痕。

 而桓竹是汤华绍的妹妹?

 “意图?刚刚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来祝福他老人家生日快乐的,会有什么意图?”

 “你…”华绍握起拳头,一副打算挥拳相向的样子,幸好及时被人拉住。

 “哥,爸的生日,你别闹事,冷静一点!”穿着一袭火红套装的女人,惨白着一张脸对于轩说:“于轩,好久不见。”

 于轩望着她看,那一年她刚刚大学毕业,算来现在已经三十岁了,娇小的身材没变,一双凤眼仍强调出她带有浓浓古典味道的瓜子脸,红色窄裙,双袖雪白,其余部分仍为红色,剪裁如背心型的上衣,还有几近无懈可击的化妆,在在显示出这八年来她一直过着优渥的家居生活,她要的,原就是这一些吧?

 可怜八年前的自己竟会相信她向往的是轰轰烈烈的爱情,相信她哭诉的泪水,相信她不愿接受家里的安排嫁入豪门,相信她愿意跟随自己到天涯海角…

 “于轩,我不愿意做商品,不愿意做工具,不愿意成为政治婚姻中的祭品,你带我走好不好?带我走,走得越远越好,我再也不愿回到那个大监牢去了。”

 回想起她当所说的话,再看看她现在的模样,如果这里真是座监牢,那她便显然是只最自在、快活的金丝雀了。

 姐妹手足,个性难道不会有类似之处?

 而桓竹是汤华纯的妹妹。

 “的确好久不见,”于轩温文有礼的说:“你是越发美丽动人了,我想…”他故意停顿一下续道:“你一定很庆幸当年没有跟我一起去迹天涯、挨饿受冻吧?我还听说周先生有意进军立法院,以后我们再见面,可能就要称呼你一声立委夫人了。”

 “欧大哥?你是欧大哥?”华维的声音中透着兄姐两人皆缺乏的惊喜。

 于轩面对他,也才出一直吝惜给予的笑容。“华维?上次见面你还念高中呢,现在已经独当一面开起店来做老板了,真是不简单。”

 “咦?欧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开了家店?”

 “他既然有备而来,当然已把我们全家人的现况都摸得一清二楚。”华绍没有好气的说,其实对于欧于轩的突然面,他已惴惴不安到极点,只因为不清楚对方到底想怎么样,唯有装出生气的样子,硬充场面。

 “错了,汤先生,”于轩说:“我才没有那么神通广大,至少,”他瞄了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但脸色越发苍白的桓竹一眼,恨自己竟然还会为此心疼。“我就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位美丽大方、善解人意且“聪明过人”的小妹。”

 “给你知道干什么呢?好让你再起念?拐她离家出走?”

 “哥!”华纯急急忙忙的阻止华绍,往四处一看,还好,丈夫正忙着招呼政界人士,无暇顾及这里的动静。

 于轩却已把这一切全看进眼底,想必那位周先生并不清楚八年前他端庄贤淑的子曾有那么一段年少轻狂的浪漫往事吧?很好,太好了。

 “华维,是你有事透过我一位工作伙伴找我,我才知道你开了家民俗文艺馆。”一个计画在他心底悄悄的成形,和桓竹雪白的脸色相比,计画就越显黑暗,但是…

 “我有事找你?”华维不解。

 “你不是在找一个骨董怀表吗?我可能知道它的下落。”

 他说来闲闲散散,但华维和桓竹的神色却同时为之一凛。

 “你知道那表的下落?在哪里?什么时候的事?欧大哥,那表对桓竹很重要,本来拥有那表的主人现在在哪里?是生是死?对桓竹尤其要紧,因为他们俩是青梅竹马,表是桓竹在他离开之前送给他的,所以除非他发生了什么重大意外,否则绝对没有不把表带在身边的道理。”

 华维虽然说了一堆话,但真正在于轩心中起涟漪的,却只有“青梅竹马”那四个字,如同导火线一样,把他刚才尚未完全形成的计画一举凝固起来,再如烟火般爆裂,令他的目光霎时发出诡异的神采。

 桓竹和那怀表的持有人是青梅竹马?

 “详情我并不是十分清楚,但表我的确见过,这样好了,等我找到现在的拥有人后,再跟你联络,或者安排你们双方直接见面,你再问他,好不好?”

 “那也好,”华维笑着对桓竹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一些了吧?有欧大哥帮忙,没问题的。”

 桓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于轩,她明白了,终于全部明白了,刹那间她想哭又想笑,竟分辨不出心底真正的滋味。

  难怪半年前在百货公司的楼梯转角处与他偶遇时,她对他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他那双眸子,当它们如此刻发出森冷的寒光时,八年多前那幕清晰的影像便如电光火石般“闪”进脑中。

 原来他是欧大哥,八年多前引起一场家庭风暴,搞得家里犬不宁,人人如临大敌的欧大哥。

 当年只有十四岁的她,独独记得有一晚被姐姐华纯摇醒。“嘘,桓竹,别出声。”暗夜中,华纯的声音显得既飘忽又遥远。“我要离开这里,帮我把窗子打开。”

 “姐…”这是怎么回事?她要离开这里?到哪里去呢?桓竹只知道最近阿姨管姐姐管得好严,有时连三餐都叫她端到三楼大姐房里去,不准她下楼来,为什么?

 “嘘,快点,有人在外面等我,前后门都有人守着,只有你的房间接近围墙,快点。”

 “姐…”她是要私奔?而且要自己帮忙?万一后被阿姨发现,那自己怎么办?

 “啰哩啰嗦的,你到底帮不帮忙?不帮忙的话就给我闭上嘴巴,我自己开窗子就是。”

 桓竹从小被华纯骂惯了,只好急急忙忙去帮她开窗子,谁晓得才开到一半,就有一双大手过来帮忙,然后她就接触到那双晶亮的眼睛。这双森冷的眸子…

 后来姐姐回来了,三个月后在轰动台南府城的盛大婚礼中成了最美丽、最令人称羡的新娘,没有人告诉桓竹那个欧大哥后来怎样了,没有人再提起他的名字,不,应该说当时小小年纪的桓竹只知道他是欧大哥,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而他,竟然就是自己已深深爱上的欧于轩…

 “其实我今天来,除了跟汤先生拜寿外,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他在大家惊异的目光注视下,掏出丝绒盒子,再取出那枚灿烂耀眼的钻戒,执起桓竹极度冰冷,甚至不住颤抖的小手说:“向桓竹求婚。”他望入她混合了悲伤、不信、委屈、痛楚的眼眸深处,而桓竹在他眼中却找不到一丝的温暖。“桓竹,你愿意嫁给我吗?”钻戒已滑上她的手指。

 愿意,这样的画面她已不知幻想过多少遍,每一次她都会说:愿意,愿意,于轩,我愿意,一千一百个愿意,我愿意。

 但不是在这样的场面下,原来他从不曾对她说过一个“爱”字是有理由的,好一个在楼梯间的“偶遇”连在她工作的百货公司里面举办珠宝展都是刻意的安排吧?

 她不清楚八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她却很清楚自己绝对是汤家最弱的一环,如果他存心对汤家采取报复行动,还有比她更容易上当的人吗?

 只是他何其残忍,竟攫取了她最最珍贵的一颗心!

 桓竹低下头看那璀璨却冰冷的钻石一眼,心下一酸,泪水差点就夺眶而出,璀璨,璀璨,在璀璨背后竟有那么阴暗的一面、那么残酷的事实、那么工于心计的计画…

 恨只恨自己仍像个傻瓜一样,一步步走进他所设下的陷阱,终至难以自拔。

 她的心冷了,情伤了,觉得浑身都痛,但整个人却反而镇静下来,或许是一种恸至极点后的反弹吧,桓竹只晓得有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心底说:桓竹,撑下去,不管关起门来后,你要多少天的眼泪,要吐几大桶的血,现在都得撑下去。

 她慢慢的出戒指,抬起头来对于轩悠悠一笑说:“不管是用它来买你的心安,或买我的爱情,它都太廉价了,欧总裁,我的人不卖,我的心更不卖。”

 她转身就走,任由钻戒坠落到大理石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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