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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星期天早上,因为章柏威下午一点会来接她,沈美玲便利用早上的时间先帮洗澡。这不是件轻松的差事,不过这是每个月的例行公事,非做不可。

 怕水的一到了浴室就开始呋拂叫,等她将它放到装了温水的脸盆中,它更是挣扎得厉害,不断将水四处抖散,狂地想逃出盆外。

 她轻声地安慰它,虽然知道它听不懂,但是还是希望它能合作一点。然后她把稀释过的洗抹在它身上,开始轻柔地帮它清洗,小心不让它的耳朵进水,以免感染发炎。

 最后以清水冲净之后,她用巾将全身发抖的包起来,帮它擦干,并用吹风机慢慢吹干它的,最后再用棉花和专用清洁帮它清理耳朵。

 大功告成后,全身香味又松软的让她忍不住将头埋进它的怀中,以鼻尖轻轻摩蹭它柔软的肚皮,然后才舍得放开它。

 虽然手上多了一些被抓伤的伤口,可是看到它全身透发抖的可怜模样,加上知道怕水是猫的天,她实在狠不下心来怪罪它。

 帮它干并梳理整齐之后,她正打算到房间去擦葯,却听到电话响起。应该是柏威吧!她接起了电话。“喂?”

 (美玲,你今天有空吗?)另一端传来熟悉的女声。

 “慧文?”她有些惊讶,不只是因为没有预期会接到陈慧文的电话,也因为听到她的声音哽咽。

 “怎么了?你的声音怪怪的。”她关心地询问。

 (我…)陈慧文语不成声地哭泣着。(他…我跟他分手了。)沈美玲愈来愈担忧了,认识陈慧文好几年,她从来没有看她哭过。即使工作上受到委屈,她顶多也只是耸肩苦笑,在上司背后小小埋怨几句,或是下班后去狂“血拼”发情绪。

 之前陈慧文和前几任男友分手时,也没有掉一滴眼泪,隔天还是笑笑地照常上班,自我调侃。

 或者陈慧文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掉泪,所以她不知道吧!

 “怎么回事?上次看你们相处得还好的,怎么那么快就…”(之前我们忙着加班的时候,我没有时间和他在一起,他…他就变心了啦!)一阵嚎啕哭声随即传来。

 她很担心陈慧文突然爆发的情绪。“你先别难过,我去你家陪你好不好?”

 (呜…)话筒的另一边没有响应,仍然不断传来哭声。

 “我等一下就过去,等我哦!”她挂断电话,火速奔到房间里换衣服,准备出门。出门前她才想到一个小时后她还和章柏威有约,于是她打电话给章柏威,告诉他今天的约会得取消了。

 “抱歉,慧文哭得很伤心,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歇斯底里的样子。我怕她会做什么傻事,所以想去她家安慰她。”她一边下楼一边向章柏威解释。

 (要我送你去吗?)章柏威觉得约会取消很可惜,但是可以理解沈美玲关心朋友的心情。

 “不用了,我坐公车去就好。”她轻声说道。“真的很抱歉,回来我再打电话给你。”

 (路上小心。)他不忘叮嘱她注意安全。

 她感受到他的关心而漾出温暖的微笑。“嗯,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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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陈慧文家,她不太意外地发现她平常便不算整齐的房间,在一阵情绪发之后变得更加凌乱。本来摆放在桌上、橱柜上的装饰品,现在都摔落在地上,有的则是已经破损,让她进屋后也不敢鞋。

 她走路时小心翼翼地落脚,避免踩到散落在地上的物品,哄仍嘤嘤啜泣的陈慧文到沙发上坐着,并将掉落在地上的面纸盒拾回桌上,出面纸帮她擦干眼泪。

 “到底怎么回事?”沈美玲柔声询问,轻轻拍抚着陈慧文的背。

 陈慧文擤了擤鼻子,深了一口气,语音仍因为哭泣而浓浊。“自从上上礼拜加班之后,他的态度就变得有点冷淡,找他出来,他老是找理由推辞,昨天晚上下班后我去他家找他,才发现…”她的声音破碎。“他的前任女友也在他家""而且…他们…已经…呜…”她以面纸捂住脸庞,又啜泣了起来。

 “他们复合了吗?”她在心里谴责陈慧文的男友,即使要复合也应该先告知陈慧文,而不是让她自己发现,这样太伤她的心。

 “他说他在考虑,可是我感觉得出来,他比较想和她在一起。他心虚得甚至不敢用正眼看我。”她鼻子。“我昨天晚上就把他的东西全部装箱,今天早上用宅急便寄还给他了。”

 她对陈慧文的高效率与果决感到惊讶。“这样会不会太武断?也许他真的还在考虑…”她的话声渐小,觉得自己对他的男友了解不深,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在陈慧文面前帮他辩护。

 “那他可以不用考虑了,他现在只剩下一个选择。”

 她的语气冰冷,坚决中带有无法掩饰的痛苦,听在沈美玲耳里,也忍不住为之心痛。

 “那你为什么哭成这样?”她柔声探问。“既然你已经决定分手,应该没有后悔才对啊!”陈慧文闷哼了一声。“我不甩他,还等他来甩我吗?我只是不甘心之前对他那么好,才不过几天没联络,他就变心了。”她的眼神一黯。“这样也好,早点发现,免得相处愈久投入更深,受的伤也更大。”

 这句话在沈美玲的心中起一阵涟漪,这话是如此熟悉,她最近不是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陈慧文,她不纳闷,会不会过不久两人立场便对调,流泪的是她,而由陈慧文来安慰她?

 她轻拍着陈慧文的背,安慰地发现到她的哭泣已经渐缓。不知道在打电话向她哭诉之前陈慧文自己一个人哭了多久,看她浮肿的脸庞和眼睑,该不会整个晚上都在哭吧?

 “你爱他吗?”沈美玲好奇地轻声问道。

 陈慧文低下头,神情落寞。“我不知道,我很喜欢他,和他在一起很愉快,我一直以为这种感觉是互相的,所以发现他的背叛时才会特别震惊和痛苦。这也是我第一次在交往期间被男友背叛。”她出一张面纸,把泪痕斑驳的脸拭净。“我想我不爱他,而是信任他;即使不是爱,全心信任却被人背叛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她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她爱章柏威吗?她不知道答案。

 她已经预知章柏威终将离去,她只能尽量避免把全部的信任投注在他身上,可是爱…她不安地变换姿势,这不是她脑控制的,而她无法确定自己的感觉,这令她感到害怕。

 “想到自己竟然浪费感情给一个连最基本的忠贞都做不到的男人,就觉得不!要不是我跑过去刚好抓到他们衣衫不整,不知道还会被瞒到什么时候!”陈慧文的声音多了些活力与精神,以及愤怒。

 天啊,情况这么糟!沈美玲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帮陈慧文的前男友辩护,帮这样的男人辩护未免太矫情了。“还好你没有浪费更多光和青春在他身上,要是结婚后才发现,那就真的是为时已晚。”

 陈慧文点点头,转头面对她,淡淡地一笑。“谢谢你,我觉得好过多了。”

 “我什么都没做啊…”只有追问一些无聊的问题而已,她有些尴尬。

 “你特地跑来看我,就让我很感动了。”她捏捏沈美玲的手。“你还帮我看清了受伤的不是我的心,而是我的自尊。”随即又皱皱鼻子。“也许以后我自己会发现,可是有你帮我,我发现得坑卩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她也回以一笑。

 “为了答谢,我请你吃东西吧!”陈慧文站起身,伸了个懒。“等我一下,我去梳洗一下、化个妆。也许幸运的话,还可以遇到不错的好男人。”她自嘲地说道,走进房间里关上房门。

 沈美玲坐在凌乱的客厅里,她不佩服陈慧文自打击中回复的能力。她没有类似的经验,也不知道在柏威走后,自己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习惯没有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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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的台北街头人汹涌,两人坐车到东区的麻布茶房,品尝精致的套餐与式甜点。

 沈美玲望着菜单上的多种冰品兴叹,怕受生理痛之苦的她只能点热河诠汤,陈慧文点了抹茶圣代和一杯饮料,吃着甜点的她心情似乎也开朗了许多。

 “我的爱情失利就不用说了,你呢?上次看到的那位邻居先生怎么了?”陈慧文好奇地倾身问道。

 “呃…本来有点小误会,昨天和好了。”想到和好的经过,她仍克制不住脸红。

 “看你脸红的,我早就知道你们之间绝不是什么‘邻居’了。”她对沈美玲眨眨眼。“怎样,有希望吗?”

 沈美玲无奈地一笑。“真的没什么,他…下礼拜天就要回美国工作了。”话说出口的同时,她觉得一阵心痛袭来。

 真奇怪,我早就知道了,也应该早巳有心理准备了啊!

 陈慧文一脸同情。“原来如此,抱歉,我之前不知道…”她喝了一口饮料。

 “看来我们两个最近的恋爱运都不太好。”

 “你和他…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她觉得有点纳闷,苦心经营了一段时间的感情,陈慧文怎么能如此干脆地说断就断,毫不留恋。陈慧文只是摇摇头。“分离短短一个礼拜就可以让他变心,这种不稳定的感情还是趁早了断吧!再拖下去分手也是迟早的事,幸好我及早发现。”说到恨处她忍不住拍桌,把沈美玲吓得差点跳起来。“烂男人!如果他早和我说清楚,我又不会死烂打着他不放,最讨厌这样脚踏两条船又优柔寡断的男人了,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

 她忿忿地一口气把饮料喝完,然后招手叫服务生来再点一杯。沈美玲看到几位外场服务生面面相觑,最后离她们这一桌最近的服务生才硬着头皮来写单子,她觉得有点难堪又有点好笑。等到服务生急急走开后,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在饮料还没来之前,陈慧文继续吃着圣代。“姑且不论你的邻居先生是不是快要离开了,你们相处得如何?”

 她的表情有点困扰。“我不知道。”她不想将她和章柏威之间的约定说出来,可是不说出来就无法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想了想,对于这么复杂的事,决定还是先对陈慧文保密,毕竟这段关系即将结束。“他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他,不过我们之间真的只是好朋友。”

 陈慧文的表情有点失望,沈美玲对她抱歉地一笑,她都不知道自己对章柏威的感情,要她现在就剖白实在太为难她了。

 默默喝着温热的河诠汤,沈美玲心里清楚地知道,章柏威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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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陪陈慧文逛完东区之后,已经晚上八点多,她们各自回家。分手时她看陈慧文的样子已经回复以往的开朗,这才觉得稍微宽心些。

 晚上十点左右,沈美玲回到家不久,刚洗完澡,章柏威就打电话来了。

 (你同事还好吗?)他问道。

 她一手拿着巾擦着仍的头发,-手拿着话机。“一开始不太好,后来哭一哭之后好多了。以前也看她失恋过,不过从来没有像这次-样歇斯底里。”

 (她大概投入了不少感情吧!)他揣测道。

 “她说…”她犹豫着该不该将陈慧文向她吐的话告诉章柏威。

 (她说什么?)他好奇地刺探。

 “她说他是个优柔寡断的烂男人。”她说出比较不私密的实情,却听到章柏威呵呵地笑着。“如果是你,你会这样做吗?在前后两任女友之间犹豫不决?”她好奇地问道。

 章柏威一副受到冒犯的语气。(当然不会,我会先分手,这对双方都是一种尊重吧!)

 她躺在上,凝视着天花板。(可是我想,即使先分手,对对方造成的伤害会比较小吗?”

 他的语气温柔。{可是若是感情变质了,再怎么勉强也是没用的。)

 他知道沈美玲对恋爱的事所知与经历不多,这也是当初她会开口要求他的原因之一。对她仍保有这份纯真,他觉得高兴又心疼,高兴于她的天真,心疼于她终有一无可避免地也会受到伤害。

 “你说的和慧文说的差不多耶!”她的语气有点惊讶与佩服她也觉得快刀斩麻才是正确的,所以她今天一早就把前男友留在她家的东西打包好寄还给他了。”

 这绝情的行动让章柏威在电话另一端瑟缩了下。(她一定很生气。)他干涩地说道。

 “柏威,你和前任女友为什么会分手?”她小声地问,不确定他对这问题会作何反应。

 他有点迟疑,毕竟和现任情人谈起前任情人总是不自在的,即使他和沈美玲的关系并不正式,但他还是觉得怪怪的。(呃,个性不合吧!)他含糊地回答。

 这答案实在太经典又太八股了,她觉得有被敷衍的感觉。“不想告诉我吗?”她故作甜蜜地说道。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也不是,只是…)他搔搔头。(这话题令我不自在。)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点受伤。虽然她刻意在心灵上与章柏威维持一定的距离,避免投入太多,可是知道他也同样这么对待她,令她难过得想哭。

 她惊慌地发现她的眼眶红热,喉咙也有些哽咽。“我答应慧文晚上要再打给她,改天再聊。”她慌张地找借口挂断电话。

 躺在上,她感觉热泪从眼角汩汩溢出。她知道自己不讲理,一味要求章柏威坦承相待,自己却躲在围墙后面,护住自己的感情。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公平的人,有人对她好,她就会回报相等的感情。可是在这场模拟的爱情游戏中,她发现自己无法遵守以往的游戏规则,她所能想到的只有尽量自保,在一切结束时避免受伤。

 她知道章柏威付出的比她多,之前她的退缩与不信任也因此而破坏了两人之间脆弱的平衡,她讨厌这样自私自利的自己,可是她孤独了太久,自我保护的本能太强,她不知道该如何改变。

 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但是当她想学习如何付出全心的信任时,却发现这才是最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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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一下午快下班时,章柏威打电话问沈美玲他什么时候去接她。

 沈美玲犹豫着要不要拒绝,因为她现在的心情紊乱不已,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但是想到他下周即将离开,她实在舍不得放弃任何一个可以与他相处的机会,最后她还是和他约定六点半在公司门口见面。

 到了约定时间,她脚步沉重地走出公司大楼,看到章柏威的车子已经准时等在那儿了。

 她上车之后,章柏威便发现到她异常地沉默。

 “心情不好吗?”他问道。

 她看向他正视着前方的侧脸,再转头望向车窗外的街景。“有一点。…是因为你同事的事吗?”

 “不是,是我自己的胡思想。”她勉强一笑。

 “不会和我有关吧?”他小心地问,并以眼角余光瞥向她。

 她犹豫着该不该告诉他实情,经过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她轻声说道:“差不多。”

 此时车子已开进餐厅附近的停车场,车子停稳后她急忙下车,感激这适时的中断。

 进餐厅之后一直到进前菜,他没有再问起她刚刚说的话,她也没有立动提起,可是她感觉得出两人之间的气氛悬着一股一触即发的紧绷。等到主餐上来后,他终于开口。

 “你在意的是我昨晚没有告诉你关于前任女友的事吗?”他问道。

 她不安地移动坐姿,偷觑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她无从得知他现在的心情或想法。

 她不是有意刺探,可是听他这么一说,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无理取闹一般。

 紧张地拿起刀叉,她开始将面前的香煎鱼排分尸,让双手有得忙碌。“你不用告诉我,仔细想想,其实这不关我的事。”她道歉地对他一笑。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故意要隐瞒,只

 是那段感情对我来说不是很愉快,所以后来我一直避免想起。”看到她无法掩饰的好奇神情,他呵呵轻笑。“还是想听吗?”

 “当然想!”她上身前倾,吃到一半的鱼排也暂时被她遗忘。“一开始两人相处的还算融洽吧,后来我比较忙忽略了她,她有了新,我提出分手,但是她不肯接受,拖了一阵子之后,我发现她还和别的男人有往来,两人就完了。”他耸耸肩。“就是这样,和你同事的遭遇差不多吧,只是你同事比较早发现,也比较睿智干脆地结束。”

 “你一定很难过。”她想到陈慧文一反常态嚎啕大哭的样子。“也许吧,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没什么,但是当时是痛心的,毕竟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他对她一笑。“所以后来有一阵子我对女敬而远之,一直到你追我为止。”

 她开玩笑地拍打他的手。“我才没有追你!”

 他扬起右眉。“没有吗?我记得是你要求我…”

 “哇!”她连忙半站起身想掩住他的嘴,差点打翻水杯,幸好他眼捷手快地将水杯稳住移开。

 “不要激动,我是开玩笑的。”他好笑地看着她。

 沈美玲意识到周围好奇的目光,于是困窘地落座。

 她仍然一脸尴尬,拿起刀叉故作忙碌地进食。吃了几口之后,她犹豫地开口:“其实我本来以为你们会结婚的。”

 本来他也开始切起已稍微冷却的牛排,闻言他抬起头,瞠目结舌地望着她。“结婚?怎么可能?”

 “因为我看你们非常亲昵,你不是都带她回来见父母了吗?”她理直气壮地说。

 “亲昵是一回事,交往中的男女不都是那样子吗?至于见父母,只是因为她刚好放假,拗不过她的要求,我才带她一起回家的,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他将语气放柔。

 “章妈妈不会催你结婚吗?”她仍然好奇。

 “该不会是我老妈派你来刺探的吧?”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同时觉得有点不安。和她谈论这问题,他觉得有点怪异。

 “抱歉,我也不喜欢别人间我这问题,可是大概是年纪大了,总是会有人问,有时候自己也会想。”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不要为了怕寂寞而结婚,等遇到一个爱你、能够照顾你、欣赏你的人,如果你对他也有同样的感觉,那时候再结婚,好吗?”他柔声说道,并捏了捏她的手。

 “你是这么想的吗?”

 他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没有想过太多结婚的事,总觉得还早,也一直没有遇到让我想厮守终生的人。”

 “哦。”谁会是那个与他携手共度、白头到老的人呢?

 “不过为爱结婚是每个人的梦想,即使我没办法遇到,还是希望你可以实现。”他温柔地一笑。

 看着他关心的神情,她的心一阵痛楚。“嗯。”她弯了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回报他的祝福。

 他看向她的手,注意到她的手上有一些伤痕。“你的手怎么了?”他关切地以手指轻抚过红色微肿的痕迹。

 “哦,昨天帮洗澡时被它抓伤的,过两天就会好。”她微笑着想将手回,却被他的手坚定地握住。

 “有没有擦葯?”他端详着仍红肿但已微微结痂的伤口。

 她对他手上传来的热度和专注的目光感到困窘。“本来要擦的,后来接到慧文的电话就忘了…”

 他抬起头看着她。“今天回家擦葯,好吗?”

 事实上她觉得不擦葯应该也没有关系,伤口都开始结痂了,没有什么感染的迹象。可是在他紧迫盯人的关心注视之下,她想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比较好,就让他安安心吧。

 “嗯,我会记得的。”她对他微微一笑。

 他放开她的手,对她眨了眨眼。“我明天会检查哦!”她突然觉得两人之间的对话有点幼稚荒谬,但是又无比地甜蜜温馨,因为她知道他是出自真切的关怀,这让她感受到被疼惜的幸福。

 这就是恋爱吗?

 她终于可以了解为什么有人即使受伤、即使失败,仍不断追寻新的恋情。

 因为这种感觉真的很甜很美,让她想大笑、想掉泪、想引吭高歌、想细细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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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章柏威还是每天去接沈美玲下班,带她到餐厅用餐,不时换些工作上的甘苦谈。可是共处时谈笑声愈来愈少,沉默的时间却愈来愈多。

 有时候章柏威只是握着她的手,心不在焉地以拇指抚着她的手心,一语不发,有时遥望着窗外,有时凝望着两人互握的手。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会不会也和她一样,愈接近离别时,愈想加深两人共处的记忆?

 这种沉默并不会令人不自在,也许是因为借由握的手,她不但感受到他的体温与存在,也感觉自己仿佛与他更加贴近;当两人四目交接时,她确定他刚才正在想着她,因为他的眼中有淡淡的不舍与悲伤。

 她也只能回他一个微笑,握紧他的手,在心中留下属于自己的一份回忆。

 最后一个星期六,即将分手的前一天,章柏威带她到明山上看夜景。

 虽然在台北住了二十几年,她从来没有到明山上去看过夜景。当她对章柏威如此承认时,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惊奇表情。“伯父没有带你来过吗?”他问道,车子刚开上仰德大道。“印象中没有,即使有,也是在我小时候,已经不复记忆了。”现在约是下午五点多,冬季的夜降临得早,天色已经渐渐昏暗。沿着山路开了十几分钟,章柏威将车停在路旁的一块空地,将引擎熄火。

 沈美玲开门下车,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硫磺气味。空地另一边有一对情侣互拥着,她别开视线,非礼勿视。

 章柏威靠着车子,面对着台北盆地。她站到他身边,看到仅存最后一抹黯淡的光将天际染成暗紫,反倒是盆地中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好不热闹。

 “看得到星星吗?”她轻声问道。

 “今天云比较多,加上有光害,大概看不到吧。”他的语气有些惋惜。

 “不过光是看这些灯光就很美了。”她敬畏地轻语。“站在这边看,有种离尘世的错觉,仿佛底下的忙碌熙攘与自己无关,事实上,下山后我们也是其中渺小平凡的一分子。”

 他伸手搂住她的,将她带到他身前,困在他的臂弯中。

 “我不想离开。”他在她耳边低语。

 她的心一阵揪痛。“我知道。”她闭上眼睛,专心感觉并记住他的怀抱与温暖。

 他对自己强烈的失落感感到惊讶,一个月前他绝对没有想到分手时会是如此加难受和不舍。毕竟当初他就是只身赴美,将她留在台湾啊!

 不同的是,当初她只是个朋友和邻居,不是他的恋人。

 想到他离开后,她又将与小猫过着相依为命的孤独生活,他就觉得心痛。如果她加班,谁会去接她?谁会将她自封闭的生活中带出?谁会倾听她的心事,替她分忧打气?谁会在她生理痛的时候,替她按摩痉挛疼痛的下腹?谁会在她孤独寂寞的时候,给她拥抱亲吻?

 他只知道不会是他。

 过了明天,他甚至不会在面前这灯火绚烂的台北盆地当中,不会陪在她身边。

 山上的风很大,吹了他们的头发。他以大衣将身前的她裹住,希望能更接近她、温暖她,更希望她能永远记住他对她的好,即使在有人接替了他的位置之后。

 “也许…”他想说也许公司对台湾市场的评估结果良好的话,过不久他就可以分配来台湾工作。但是他怕万一落空,失落会更大,他不想让她抱持着空虚无望的期待。

 “我会祈祷。”她知道他想说什么,这实在很不可思议,仿佛与他有某种心电感应。

 “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可是现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他吻了吻她的太阳,将臂弯更牧紧了些,中充无限的柔情与渴望。

 她有股冲动叫他辞掉工作回到台湾来,可是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做出这种要求。她只是暂时假扮他的女友罢了。然而她愈来愈无法区分作戏与现实,她觉得整颗心被他所充,只能想着他,想和他在一起。

 她真的恋爱了,这个领悟让她有点惊讶。

 一个月前开演的戏不知何时已假成真,不只是她,她也可以感受到章柏威对她的感情变质了,已不是之前的单纯友谊,而是男女之间的复杂情感。也许没有她的来得深切,但是的确是存在的,她真不是个称职的演员啊!

 “我…我会等你。”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双手覆住他环抱在她上腹部的手臂,不愿意放弃他,仍抱持着一丝希望。

 “不要。”他觉得眼眶有陌生的热。“如果我不回来怎么办?有机会的话,就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答应我。”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她维持沉默,抗拒着反驳他的冲动,最后只能低语:“我会听你的。”

 她怀疑除了他的身边、他的怀抱,哪里还能寻着这种幸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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