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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二爷,这件事太过蹊跷,我觉得应该派人追查。”邵晖对沉坐在椅中的左震说“我们一起几次暗地里的买卖,都不顺利,总是在细节上出点小岔子,好在每次都处理得及时,有惊无险。这一次更离谱了,货到北平,居然惊动了北平特派员专政署和警察署,大队人马围追堵截,强行拆封验货。按道上规矩,除非他们得知了确切消息,否则态度不可能这么强硬。”

 “我不是已经通知你临时换车了吗?”左震一只手支着额头,目光垂注着桌上的纸笔。邵晖是他手下第一员大将,青帮坐第二把椅的人物,多年来一直跟着他出生人死,与其说是属下,倒不如说是兄弟更恰当。

 必于青帮在暗中进行的走私易,一向由左震和邵晖亲自打点,不轻易假手他人。至于明面上的生意,例如长三码头、货仓和赌场,平常的杂务都交给石浩、坚叔、麻子六他们,石浩管船,坚叔管账,麻子六管人,只有一些特殊的大买卖,才由左震亲自处理。

 前几年,他们走私的数额非常庞大,从黄金、珠宝、钢材、煤油、木材甚至到军火,都有涉足,铁路和水运沿线都有暗桩接应,除了不碰大烟,几乎所有紧缺的货都做过。一方面是因为局势动,政府涣散,缉查力度不大;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向寒川投资华隆银行,需要大量的资金后备。

 近年来,长三码头的生意蒸蒸上,华隆银行也顺利扩充,步人正规运作,而且走私风险也渐有增加,青帮已经缩小了走私的数量;而且弃铁路用水运,人力物力都更加集中,把出事的可能减至最低。

 邵晖是这方面的行家,由他经手,不应该有任何问题才对。可是一连几批货都走漏风声,最近这一批运到北平易的葯材,甚至引来了特派员专政署的人,有人在暗中搞鬼是无庸置疑的事情。只是,但凡对方在暗我在明,而且一举一动都在对方掌握中,那就说明是自己这一边的人出了问题。

 邵晖看了看左震的脸色,有点惭愧。“对不起二爷,这回我太疏忽了。若不是你通知换车及时,只怕,这批货和兄弟们都得遭殃。但你怎么知道会出事呢?”

 左震温和地道:“这事不能怪你。最近我也不够谨慎;大概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忘了那些血腥味了。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次我们遇见的对手,是策划已久,很有计划的一拨势力,而且与黑白两道都有挂勾。他们已经动手了,我们这边还刚刚觉察。”

 邵晖的面孑L绷紧了。若不是二爷一向时时小心,步步提防,此时只怕已经损失惨重,着了人家的道儿。“这么说,目前我们处于被动。”

 “这一个月内,封锁所有暗地里的易,从这几次走货的人手开始清查,从头到尾,经手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左震合起桌上的账册和文件,平静的声音里,却透出斩钉截铁的决绝。

 “是,二爷。”晖浑身一紧“我会彻查!”

 左震站起来“先这样吧,我得去百乐门一趟。英东那边,这几天也不怎么太平,我过去看看。”

 邵晖意外:“英少那儿也有问题吗?会不会是巧合?”

 左震淡淡一笑“巧合,你觉得呢?”

 邵晖叹了口气。刚过了几天太平日子,看来,一波风雨又有来之势了。他已经可以听到天边的闷雷声。看着左震的背影,他不又觉得有点安心,不管有多大的事,二爷的周密、镇定和冷静都能带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有时候他真怀疑,在二爷平静温和的表象下面,到底隐藏着多深的心机、多大的担当?

 从英东那儿出来,下楼到了舞厅,左震不由自主停了停,目光在场中扫了一圈。锦绣跑到哪儿去了?自从上次看见她被人欺负之后,每次来百乐门,都下意识地看她一眼才放心离开。好在经过那次的事,也没有几个人敢来了。

 唐海随着他停下,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二爷?”

 左震自语:“她今天没来吗?”

 “谁?”唐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二爷说的是锦绣姑娘吧,刚才我还看见她,陪客人喝酒来着。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不见影了?”

 “算了,我们走吧。”左震转身出了大门,却在门口台阶下面看到锦绣。她抱着一电灯柱子,在干什么?

 “锦绣?”左震在她身后试探地叫了一声。见没有反应,伸手扳过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哇”的一声,一股秽物了他一身。酒气刺鼻。左震不能置信,她喝醉了酒?还吐在他身上?

 唐海手忙脚地上前,拿出手巾想替左震擦一下身上,却见酒汁淋漓,刺鼻的味道让他差一点反胃…唉,这件上好的西装外套是可惜了!这锦绣姑娘也是,吐哪儿不好啊,偏偏要和二爷过不去,这下子可好看了!

 “不用。”左震抬手拦开他,扯住衣襟一分,只听“嘶”的一声,扣子纷纷崩落,就势把外套用在地上“这衣服也不能穿了。”

 唐海惋惜地看着那件倒霉的衣服,回过神来,却见左震已经拦抱起锦绣上了车。

 “二爷,先去哪儿?狮子林吗?”唐海在车上小心地问。

 左震沉了一下,锦绣醉成这样,回去谁来照顾她?“先去宁园道吧。”宁园道有他一处房子。不在长三码头的时候,他一般都会去那边过夜。*****

 没想到,娇小的锦绣喝醉了酒会这么重。左震好笑地把她抱上楼,后面目瞪口呆的王妈问唐海:“这是…哪儿来的姑娘啊?”二爷可从来没有把女人带回来过夜,就算找女人,也都在外边解决。今天是怎么啦?

 唐海无奈地道:“快别问那么多,再不赶紧去帮忙,就要挨骂了。”

 王妈唠叨地关上门“怎么回事,喝多了酒?”看那姑娘,明明是酒醉的样子,都烂泥一样了,还带回来干吗?

 “拜托你,王妈,快点帮二爷找件干净衣服、放洗澡水,再沏壶醒酒茶。”唐海受不了地捂起耳朵。真不知道用人挑剔、治下严格的二爷怎么会雇用王妈这样慢手慢脚又哕里叭嗦的下人。

 “唔,好恶心…”锦绣在左震怀里挣扎了一下,又干呕数声,刚才差不多连胆汁都吐光了,在车上吐了一路,现在就算想吐,胃里也没什么可以吐的东西了。左震皱了皱眉,把她放在大上,拧亮台灯。

 她喝了多少酒?一张脸苍白得吓人,额是汗,很辛苦的样子。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酒量?还敢不怕死地跟客人拼酒。

 左震拧了条热水巾,轻轻擦干净她的脸,解开她领口的扣子。替她下鞋子的时候,天地良心,他连一点歪心也没有;可是,当那只纤细晶莹的脚踝握在他手心里,他居然没出息地觉得一阵酥麻。

 “二爷!”好在王妈进来得及时“唉呀,这种活我来做就好了,您赶紧歇着去吧。洗澡水和衣服都准备好了,您吃过饭没有,要不要煮点消夜…”

 “我知道。”左震只好打断她“我去隔壁,你侍候锦绣小心点,有事叫我一声。”

 ****

 夜深了。

 左震的房门剥啄地轻响了两下。他一向睡得警醒,立时翻身而起:“什么人?”

 门口是王妈为难的声音:“二爷,那位姑娘…”

 左震拉开门,疲惫地抹了一把脸“她又有什么不对?”

 王妈小声道:“她一直哭。”

 “什么?”左震愕然。锦绣的酒品也太差了吧,成然又发起酒疯来了?

 可是,推开锦绣的门,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她根本还没醒,醉得不省人事,王妈已经给她擦过身子,换了件宽大的布衫,看样子那是王妈的衣服。她侧着身蜷成一团,闭着眼睛,发出一阵一阵低弱模糊的呓语,听不懂说些什么。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紧闭的睫下渗出来,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那睫长而翘,像柄小小的扇子,在眼眶下投着两道浅浅的黑影。

 “怪可怜的,怎么叫都叫不醒。”王妈在后面担心地看着“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

 左震俯下身,蹙起了眉头。“你没煮点解酒茶给她喝?”

 王妈道:“煮了,可是她喝不下去,喝一口就吐一口。”

 “我抽屉里有醒酒葯丸,你去拿过来。”左震扶起锦绣的头,触手处那边的头发都是的。

 是什么事情,让她在梦里都会流泪?左震沉默地思量,她到底是梦见些什么,去世的父母、千里外的家乡、不愿收留她的明珠、侮辱她的客人,还是…她心上的向英东?

 喂她吃了葯,左震放锦绣在上躺好,对王妈道:“你先出去,我在这里陪陪她。”

 “哦,”王妈答应着出去,临出门还不放心地回过头瞄了一眼。

 ****

 夜如墨,一盏晕黄的灯光。

 左震坐在头,心思有点纷。身边的锦绣忽然动了动,一只手搭过来,正搭在他的腿上。灯光下,那只手雪白而滑腻。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左震轻叹一声,俯下身去问。

 锦绣睁开了眼睛,但目光像找不到焦点,蒙地对着空气。那只玉也似的手,沿着左震的腿滑上了他的,整个人像只畏寒的猫儿,偎进了左震的前。是感觉到这膛的温暖,她的另一只手也摸索着钻人他敞开的衣襟,攀上了他坚实的肩膀。

 “锦绣?”左震低哑地唤了她一声,呼吸已经开始急促。

 锦绣微闭着眼睛,轻轻地靠着他的臂弯。左震听见她低低的声音“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我不够美吗?我不够红吗…还是,我不会讨好?”那语声轻柔而惑,带着她细细的息声。

 左震的眸子开始转深,锦绣是在…引他?在他的上?要命的是,他居然有了反应!

 怀里的锦绣,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淡淡的清香;她双颊晕红,星眸半掩,贴着他的身体,不可思议的柔软,而敞开的领口,把她颈下柔腻的肌肤和红色抹的边缘都暴在左震的眼前。

 左震微微一阵眩晕。四周的寂静里,弥漫着惑的气息。锦绣模糊的低语,不安的动,是一道沿着他每寸身体蜿蜒窜上的电,带来彷佛刺穿了身体的颤栗。汹涌的望,一波一波铺天盖地淹没过来…左震咬紧了牙关。

 身体里血澎湃奔,在他耳边轰鸣,而他的坚强与冷寂、神志与意识,都在这望的漩涡里的分崩瓦解!他猝然翻身,将锦绣锢在自己身下,屏息攫取她的细和柔软。

 “不要…英少…”息之中,锦绣低喃。

 左震浑身一僵。他缓缓抬头,双眼发红,额汗珠滚滚而下。刚才…刚才锦绣叫了谁的名字?他怀里的女人,竟然这样清晰地唤着另一个男人!他震惊地、不敢置信地看着锦绣美丽的脸孔,一颗心迅速地沉了下去,扯起了腔里一阵烧灼般的疼痛。

 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缓缓起身,左震的呼吸还带着轻颤。

 他明明知道锦绣喜欢英东,甚至他还亲手把她送进了百乐门,让她忍辱卖笑,换取靠近英东的机会。那么刚才他是怎么了?是什么让他昏了头?这些年来,他身边不止一个两个女人,可是他还不记得有谁能让他这样失控!

 左震转身走进浴室,打开冷水管,从头上直淋下去。他急需这刺骨的冰冷,来平息他的灼热和愤怒。更让他恼恨的是,他的身不由己、他的情不自。一个街上捡来的不解风情的丫头片子,甚至心里儿都没有他的存在,凭什么轻易掌控他的情绪?

 她到底是对他下了蛊,还是施了咒,居然把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都全盘击溃!

 一直以来,为了防备出卖和背叛,他早已习惯了时时刻刻的本能提防,即使在沉睡里、在酒醉时、在最放纵的那一刻,他也保持着最后一分警醒,绝不完全沦陷。

 如果锦绣是对头布在他身边的一步暗棋,刚才意完全失控的那一刻,足以让他死上十次都不止。

 可是,可是想起她的温柔与倔强,她的脆弱与自尊,想起她站在雨里了路的彷徨和无助,在百乐门里跳第一个舞的生涩和紧张,想起她在月光如水下面吹箫的缱绻和宁静,被拽着头发灌酒的柔弱和狼狈,想起她酒醉时万般委屈的眼泪,还有在他怀里那无法抗拒的媚…左震蓦然闭上了眼睛。

 他再不愿承认,他再急于否定,也不能再逃避自己心里悸动的感情。就算是鬼心窍,现在想退,已经来不及了。

 ******

 早晨。

 锦绣在头痛里醒来,仍然眩晕和恶心。原来这就是宿醉的滋味?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样陌生,可是看上去似乎比狮子林都还讲究几分。再低头一看“啊!”锦绣忍不住惊呼一声。

 昨天…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这凌乱的是谁的衣服?慌乱之中,她想起酒醉之后似乎上了一辆熟悉的车,好像还做了一堆混乱的梦,梦见父母和明珠,无论她怎样叫、怎样追,都追不上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远,她被拋弃在黑夜无人的旷里。在那种恐惧和悲痛之中,有人将她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是谁呢?梦中的感觉是那样真实,坚实的触感彷佛现在还弥留在指尖,可是,为什么梦里的人会那么的熟悉,就像…就像是,左震?

 “不可能!”锦绣从上跳了起来,她一定是记错了,怎么会下得梦见二爷来抱她,就算梦见的男人是英少,那也情有可原哪。不错,她一定是错了,一定不是左震,是英少。

 “荣小姐?”听见她的叫声,门被推开了,一个微胖而和蔼的妇人站在门口,愕然地看着赤脚站在地上、衣衫不整,脸惊慌失措的锦绣“你…起来了?”

 锦绣砰一声又跳回上,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凌乱不堪“是啊…您…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你昨天喝醉酒了,不用害羞,是我给你换的衣服。”胖妇人笑咪咪地走进来“你醉得可真不轻,害二爷陪你折腾了一晚上。”

 什么?锦绣面河邡赤。是左震带她回来的?那昨晚只是个梦,还是迷糊糊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天,她发誓,再也不能喝酒了。

 “我是这里打杂的王妈,喏,你的衣服,我已经帮你洗好烘干了。”王妈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衣服放在锦绣头,笑看一眼脸通红的她“换了衣服洗洗脸就下来吃早点,二爷在楼下餐厅等着呢。”

 锦绣胡乱答应着,被王妈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和打量的眼光得心里发虚。她那一脸满意的笑是什么意思?

 抱起被子扔到一边,锦绣趴在上认真搜寻可能的痕迹…好在,单雪白,虽然皱了点,可的确是干干净净的。锦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好极了,只是个梦而已。

 她又不失笑,这样紧张做什么?难道二爷还真的会对她怎么样不成?

 匆匆洗漱之后下了楼,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清粥小菜,火腿汤包,看上去赏心悦目。左震在旁边沙发上看报纸,裹着件紫衣,头发好像还漉漉的。

 “二爷,对不起。”锦绣充歉意地站在他面前“听王妈说,我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左震“唔”了一声,连头也不抬“没事了就快吃饭,一会儿我去码头,顺便送你回狮子林。”

 锦绣怔了怔“你好像鼻音很重,着凉了么?要是不舒服的话,就不用送我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我没那么娇弱。”左震打断她“快点吃饭。”

 他不着凉才怪,十一月的天气,一个晚上冲了四次冷水澡,简直要命。也真是服了锦绣,只消片刻工夫,就能把他整成这样,传出去还真不用混了。今天一定得找个女人去去火,要不他会怀疑自己求不,以至于饥不择食。

 真是挫败。

 ********

 有些时候,变化来得那么突然。大家彷佛都还没有准备,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是个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晚上,锦绣陪的是大兴洋行的陈经理,来过好几回,也算是客了。

 舞厅门口突然有一阵騒动,一个大个子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半边身子鲜血淋漓,紫黑色脸膛上一脸油汗,狰狞吓人。场中的人惊呼着纷纷闪躲,锦绣也本能一闪,猛然间反应过来,这不是石浩吗?!出了什么事?

 “浩哥!”锦绣叫“怎么了?”

 石浩狂的目光瞧见锦绣,冲过来一把抓住她“二爷呢,二爷他人在不在这里?”

 锦绣被他吓得魂都没了。“在在在,他在楼上赌场…哎,浩哥!”

 石浩已经撇下她往楼上冲去了。百乐门的护卫也忽啦啦地涌出来,还以为是有人砸场子闹事,一见是石浩,不傻住,面面相觑…浩哥怎么这样狼狈?

 锦绣知道不好,顾不得多想,拔脚跟着跑上楼去。

 赌场里乌烟瘴气,喧嚷热闹;比起这里,楼下的舞厅还算是比较文明的。石浩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左震,还来不及挤过去,就急急地大嚷:“二爷,二爷!”

 左震一抬头,见着石浩慌张狼狈的样子,脸色先一沉:“慌什么?”

 石浩奋力挤到他跟前“二爷,出事了!罢,刚才在那边…”

 左震皱眉断斥:“出了天大的事,你也先匀了气再说话。”跟他不是一年两年了,还这么躁,遇事就慌了手脚,连话都说不清楚,只剩气的份儿。

 石浩一凛“是,二爷。”他紧张地稳定了一下思绪“是这么回事,半个钟头之前英少和晖哥分别在望海楼教堂路口和咱们码头货仓附近遇袭!”

 “有伤亡?”左震霍然起身。

 “英少受了伤,手下兄弟死伤惨重。麻子六报讯,晖哥在混战当中走散,目前下落不明。”石浩一口气说完,眼睛冒着火“二爷,请你赶紧下命令吧,哪帮兔崽子活腻烦了,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不宰了他们我就算白混了!”

 他犹自还在激动地嚷嚷,左震已经掷下手里的牌九,一路向外疾走,一路向身后的唐海吩咐:“备车,我直接去码头货仓现场。派人去向公馆通知向先生英少受伤的事,再加派人手车辆,即刻跟石浩去保护英少,马上送医,如有耽搁,你提头来见我。另外,找人通知麻子六,马上调集人手封锁望海楼教堂附近所有路口,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仔细搜查,发现对方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实时回报!”他语声清晰冷静,三两下将命令调派妥当,一眼看见在门口脸震惊的锦绣“你跑这边来做什么?”

 锦绣口而出:“英少会不会有事?”

 左震一把将她拉出去“赶紧给我回去,这里是你呆的地方吗?”

 锦绣这时才蓦然惊觉,原来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有着这样的天差地别。她并不是弱不风的那种女人,可是在左震铁一般的臂膀下,她简直就像是纸扎的,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左震一直把锦绣拖楼下,才厉声道:“有我在,英少的事轮不到你心!”

 锦绣急忙道:“我也去。”

 左震撇下她掉头出门“今天你敢跟着我,就别想再踏进百乐门一步。”

 外面危机四伏,步步风险,锦绣这么急着出去送死吗?

 罢出大门,左震听见后面锦绣急促地叫了一声:“二爷!千万小心!”一回头,看见她扶在门边,双眼是焦虑担忧之,像是生怕他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只看了这一眼,左震的心头忽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温柔所填。锦绣是在担心他吗?原来,她的喜怒哀乐,并不是单单只为了向英东。

 *******

 长三码头货仓。

 左震一下车,守在那里的高忠一个箭步上来:“二爷,您可来了。”

 “什么时候出的事?”左震沉声问。

 “也就两盏茶工夫之前!”高忠躬待“当时晖哥带着阿力、黄皮他们四五个兄弟,点完货,刚走到这边,就遇上埋伏了。”

 左震脸色没有一丝波动,额角却隐隐暴出一道青筋。“说得好!都被人埋伏到自家地盘上了,你们养着帮巡逻看场子的,统统瞎了眼不成。”

 斑忠吓得一个灵“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左震边一丝冷笑“用不着,如果阿晖真的送了命,今天失职的上下人等,一个也别想活。”别人虽然看不出来,那是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他一,底下还不成了一锅粥?可是,邵晖是他多年来同生共死的兄弟,不啻于是他一条手臂,现在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左震心里已经是焦心如焚!

 “马上派人出去找!”左震冷喝“阿晖如果没受伤,不会失去联络;但若受了伤,就一定走不远。附近大大小小的街道仓库、店铺住宅,给我仔仔细细摸一遍!”对方有多少人还不清楚,如果邵晖落在他们手上,那真是生不如死。

 斑忠匆忙安排着手下的一群兄弟分头行动,左震蹲下来,地上有血迹,一滩一滩的触目惊心,是刚才战过的痕迹。邵晖到底因为什么成了敌人攻击的目标?还有,对方是早已在这边布下了陷阱,他们又凭什么确切地掌握邵晖的行踪?

 最近邵晖一直在忙着追查走私情报密的事情,如果不是巧合,今晚的事与一连几次私货曝光有关,也许对方想阻止他的追查,也许邵晖已经有所发现,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淹灭证据。还有,帮里内部有细,现在已经成了毫无疑问的事。

 可是,英东也同时被袭?即使是对头寻仇挑衅,也应该把矛头指向青帮,怎么会对英东下手呢?难道这拨人与英东也有某种过节,不得不趁这边还没有提防警惕,来个先下手为强?

 “点灯!”左震凝视着周围的一片狼藉“查一查对方有没有留下痕迹。”混战之中,有时候遗落下来的一点东西,会成为寻找线索的关键。

 灯光大亮,左震犀利的目光,停留在暗紫血迹中的一处亮光上…一只被削断的尾指,戴着枚赤金戒指。左震伸手拈起它,仔细端量,切口边缘是不齐的细细锯齿形…是邵晖贴身的锯尾刀!那枚赤金戒指,正面铸个“福”字,摘下来擦掉血迹,可见内面刻有“记”两个蚊蚋小字。记金行打出来的戒指。

 左震眼中掠过一丝猎豹噬血前暗赤的光芒。他招了招手,机灵的小苞班阿三赶紧凑过来:“二爷?”

 左震低低吩咐了几句话,站起身来扬声道:“高忠,派人送阿三回去。”又特意嘱咐一句“记住,阿三,这件事一定要石浩亲自办,一旦揪出内,当场榜毙!”

 “是,二爷!”小三响亮地答应。

 左震一直看着他上了车,才转头淡淡对高忠道:“我去英少那边走一趟,你在这儿看紧,有什么情况,即刻通报。”

 斑忠一迭声地“是是是!”擦了擦头上的虚汗,看左震的车驶远,才朝身后一拨手下火大地骂道:“还傻着站着等死啊,找不回晖哥,今晚当值的都得遭殃!”可真是出了鬼,明明布置得严严实实的防卫,怎么出这么大个子?二爷已经撂下话来,若再有什么不当心,自个儿的脑袋只好换个地方了。

 左震的车上,开车的司机问:“二爷,现在英少在哪边?”

 左震却道:“前面路口转头,跟上阿三他们那一辆。远远跟着,不要太紧。”司机愕然,二爷又使什么手段?刚才不是明明白白说要去英少那儿吗?

 不过,给左震开了这么多年车,他也明白不该问的绝不多问,二爷这么做,当然有他的道理。当年,左震刚出道的时候,曾经有个绰号叫“银狐”其心计智谋可见一斑。只是如今他已经不大直接沾手江湖争杀,身份地位也不比从前,大家都恭恭敬敬改称一声“二爷”没有人再那样称呼他罢了二黑暗如浓墨的夜,空寂的街巷,阴暗角落里彷佛处处浮动着危险诡谲的气息。

 “嘎…”的一声,尖厉的急剎车声,划破了夜的死寂。一辆打横拦截的黑色车子上跳下五六个人来,帽子围巾捂得严严实实,也不多话,端就扫。随着声和玻璃的碎裂声,被狙击的车内虽然勉强还击,却显然寡不敌众,一时间惨呼声起,鲜血四溅!

 密集的声一停,狙击人当中一个矮小的身影先蹿了出来,一把拉开车门…车里四个人,除了阿三和另外一名青帮属下因为在后座,只是受伤以外,其余两个已经当场身亡。

 “下来!那矮小的身影用指着阿三。旁边重伤垂死的那名青帮兄弟挣扎着刚要动,已经被他毫不留情地一击碎头骨!

 “你…想干什么?”阿三肩上中,又痛又怕,声音打着颤。”

 “左震叫你给石浩捎的什么话?快说!”来人趋前一步,口对着阿三的前额“少说一个字,就别想活过今天晚上厂,阿三脸都青了:“二爷…二爷只让我上了车好好在后座趴着,听见任何动静不准妄动。”

 “胡说!”那人急了“他不是代你找石浩办什么处置内的事么,再不说实话…”

 身后突然响起急促而短脆的声,打断了他的话。他霍然一惊,转身看去,只见身后的几个同伙已经倒下一半,剩下的两个吓慌了手脚,端着一阵扫:“什么人,出来!”

 黑暗的夜里,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只有两道雪亮的刀光,从左侧墙角处流星般掠起…来不及眨眼,甚至来不及惊叫一声,最后的两个人也仰天倒下,额头上赫然钉着一柄深嵌入脑的短刀!

 指着阿三脑袋的口,簌簌地发起抖来。一地死人,惟一活着的只剩他和吓呆了的阿三。

 “谁?”他大吼,声音都嘶哑了“躲在老鼠里算什么英雄好汉!”一边朝着刚才发出刀光的墙角连开数“滚出来!”可是,眼前一花,还没等他看清,一蓬血雾已经起。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刚才还握着的右手,那只手此刻已被一柄三寸短刀钉透!一只黑口,慢慢对上他的眼睛。

 手上传来麻痹的剧痛,在冷汗涌出来的瞬间,他看见一张冷静、优游、俊逸得令人胆寒的脸孔。

 “二爷?!”他绝望地一声低呼,连最后一丝力气都随着鲜血汩汩出体外。此刻他看见的,正是那个他最怕最恨、最不想看见的人,左震。

 左震伸出手,像对待一个老朋友那样解开他的围巾“你热得一头汗,还戴着围巾干什么?怕我看见你的脸?”

 围巾下,是一张骇成死灰色的脸,络腮胡子,前牙微微暴突,眼睛是那么的恐惧和绝望。“何润生。”左震眼睛微瞇“好,原来是你。”

 “二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被的!”何润生了一口唾沫,颤声想要解释。

 “那么,你说说看,是谁你的?”左震冷冷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是谁你,出卖青帮、背叛晖哥、残杀兄弟?”

 “我…我…”何润生汗出如浆“我不能说!”

 左震的口,触摸着他紧闭的眼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出子弹后的余温。而左震平静冷酷的声音,敲击着他快要绷断的神经:“你不说的理由是什么?”

 “说出来之后,我死得更快!”何润生心一横,豁了出去:“除非二爷肯答应放我一条生路!”

 左震边缓缓出现一丝冷笑。“敢这样和我说话,何润生,我还真是低估了你。不过你若是认为,我会这样放你走,你就错了。”他专注地盯着面无人的何润生“你凭什么和我讲条件?现在杀了你,那是我网开一面。在青帮多年了,你该明白,我要你开口,至少有一百种办法…每一种都会叫你后悔,为什么没有赶紧死掉。”

 何润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明白,他当然明白,青帮对付叛徒的法子是什么,而左震他开口的法子又是什么。求生还是求死,从他落人左震手里那一刻,早巳由不得他了。

 左震淡淡地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你什么时候肯说话了,我就什么时候让你死。”

 “喀喀”两声,惨呼连同骨胳碎裂声一同响起,何润生两条手臂,竟被硬生生扭断!“二爷…”凄厉而绝望的声音,回在寒冷漆黑的夜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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