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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林保用普通话同嘉扬说:“你才是三人组的灵魂。”

 嘉扬连忙欠欠身,表示不敢当。

 “我看过片段,并非胡乱夸奖,或是企图分化你们三人,这次工作完毕,我们可以马上与你签约。”嘉扬不出声。

 “愿意同我介绍你自己吗?”

 嘉扬约略把她的身世、年龄、履历说了一下。

 林保纳罕地问:“天天打电话给母亲?”

 “记者的母亲也会担忧。”

 “真是,我怎么没想到。”他笑了。

 见到白人医生,详细检查完毕,这样说:“康复得很好,多喝水,多休息。”林保送她回去。

 “下一站是印度吧。”嘉扬点点头。

 林保说:“愈是古国,女地位愈低,你看到的一切,将使你战栗。”

 嘉扬不出声,她知道这次旅程看到的,将成为她终身烙印。

 林保说:“没想到平缄默的你做起新闻来那样凶猛。”嘉扬一怔,料不到有人那样形容她。

 “珍伊娜思想已经老化,又嗜酒,试过失场,已无人愿意聘请,她需要你这种新血。”

 嘉扬仍然沉默。

 “黑麦可崇尚自由,不喜受合约束缚,看你能否成功说服他追随你,照说,也不是难事。”不论从事何种行业,都先得学会做一只狐狸。

 林保把名片给她“随时与我联络。”

 “谢谢。”

 林保微笑“总算开口了。”

 他又说:“年轻貌美的女子无论做甚么都占便宜。”

 “我不会利用相。”

 林保却说:“人人自。”他走了。

 珍伊娜缓缓踱出来,闲闲说:“支那人与你讲甚么?”

 “喂!”嘉扬抗议。

 “可是说我早已过时,工作不力?”

 嘉扬轻轻答:“你这样一讲,连我都知道了。”

 珍伊娜问:“他们看中了你?”

 嘉扬不置可否。

 “钟毓幸以后已许久没有华裔新面孔登场了。”

 麦可把她们的行李摔出来“该上路啦。”

 嘉扬背上背囊,忽觉沉重。

 珍伊娜说:“我一早知道你非池中物。”

 嘉扬说:“我忘了拿手表。”

 她回转房间,发觉桌子上有一面小镜子,她仔细一看,见镜上有残余白色粉末。

 呵,不要多事,已经要离开这个地方,甚么都装作没看见最好。

 她取了手表便出门。

 最不舍得的是那两只猎隼,像送客似在空中回旋,嘉扬不住朝它们摆手。

 “走吧。”他们不过是过客,应收拾恋恋不舍之心。

 进了候机楼,嘉扬摊开志手册,在自制地图上画上一条红线,自安曼连接到加尔各答。

 麦可微笑“嘉扬真可爱,还似小学生似自画地图。”

 珍伊娜懒洋洋说:“你懂甚么,这叫做童真看世界。”

 麦可感喟“嘉扬也算得是社会的蓝眼儿了。”

 英国人口中的碧眼儿指父亲心目中最宠爱的孩子,与眼珠实际颜色无关。

 嘉扬听到只是笑。

 麦可问:“这些资料,将来准备写书用吧。”嘉扬点点头。

 “用中文还是英文?”

 “尚未决定。”

 “届时记得签上下款送一本给我。”嘉扬只是笑。

 “书名叫甚么?”

 嘉扬据实说:“还未知道。”

 麦可建议:“用蓝眼儿看世界吧。”

 嘉扬谦答:“我不过是管中窥豹。”

 珍伊娜说:“他们华人的养好,一贯低调,从来不夸奖自己,明明有九十分也说成只有六十分。”

 嘉扬连忙分辩“我真的只有五十分。”大家都笑了。

 他们登上飞机。

 麦可的手提行李无意碰到嘉扬左臂,她雪雪呼痛。伤口了几针,像一条小蜈蚣,爬在雪白的手臂上,看上去有点诡异。

 麦可用宝丽莱相机对牢伤口拍了几张照片给嘉扬,嘉扬夹在志当书签。

 珍伊娜说:“抱歉我没有将身世告诉你。”

 “那是你的私事。”

 “家母与一名英国人私奔生下我,她娘家一直认为是奇大辱,利用亲情她回去探亲,还未进家门已经中倒地。”

 嘉扬问:“他们为何践踏妇女?”

 大家默然。

 半晌麦可才说:“也许,因为妇女生活上需要照顾,久而久之变成一宗附属品,任人宰割。”

 嘉扬感慨“是,像一只狗或一只猫一样,久失宠,仍吃得已经很好。”

 她想到了自己母亲,黯然神伤。

 “咦,你怎么会有感触?”

 “实不相瞒,家母自三十六岁起就过寡妇般生涯,丈夫在生,但另结新,对她不理不睬。”

 珍抬起头想一想“到了这种地步,女方亦应负责。”

 嘉扬说:“我也觉得她应该走出去。”

 “她还贪图甚么呢,一个虚假的名分?”

 “不,她只是缺乏勇气,她没有胆量。”

 “所以只得天天接受侮辱…生活质素,如此低落,自尊然无存,生不如死。”

 嘉扬落下泪来。

 “咦,嘉扬,那是你父母的事。”

 嘉扬拭泪“在我们的社会,母女同心。”

 “呵,那压力岂非太大。”

 “是,我们的荣辱也往往牵涉到整个家族。”

 麦可皱上眉头“多么麻烦。”

 珍扯开话题“嘉扬,你看过泰姬陵没有?”

 嘉扬老实不客气地说:“我对于当权者将荣誉建立在人民痛苦上的建设一点兴趣也没有。”

 珍笑“说得好。”

 “但月下的泰姬陵的确美得不似凡间。”嘉扬埋头读资料。

 这次有人在飞机场接他们。一个高大英俊的美国人胡佛非常亲切,口口声声愿意帮他们做任何联络工作:“大家是同事,我派驻加尔各答已有一年,各处门路都钻得烂。”

 可是三人组想看的,并非各类名胜或是酒店中为欧美游客表演的舞蹈及结他音乐。

 珍伊娜冷冷说:“我知道该往何处。”胡佛背珍吐吐舌头。

 他采取蚌别击破术,悄悄同嘉扬说:“真难为你,同这样一个臭脾气的前辈合作,她出名霸道,自私,又憎恨男人。”

 换了是男人,他就会说这个前辈公私分明,工作态度严谨,还有,不近女

 嘉扬忽然问这个金发儿:“你为甚么歧视女?”

 他先是诧异,随即嬉皮笑脸“你错了,我爱煞女人。”嘉扬嗤之以鼻。

 忽然之间,胡佛作一个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你是珍伊娜的新相好。”

 嘉扬拉下脸“你再说我就请你吃耳光。”

 珍过来说:“胡佛先生,你请回吧,有事我们自然会与你联络。”

 已经说得十分客气,那胡佛知难而退,大家耳清净。

 珍的第一站是一间学校。校长名古晋,是英印混血儿,看到珍亲昵地拥抱,她们应邀参观课室。

 只见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穿美丽的沙里习舞,鼓声咚咚,师一边示范一边说:“她看到他了,双手合十,眼珠往左边瞄去,快摆动头部,脚下生了莲花,跳跃嗒咚嗒嗒…”

 她们都拥有一双鬼影幢幢的大眼睛。

 天气炎热,嘉扬本来已经出了一身大汗,可是校舍深园大宅,非常凉。天井种玉兰树,异香扑鼻,嘉扬快。

 她们在石上坐下来。

 迸晋轻轻说:“自窟中把她们救出来,总得会她们一技之长。”

 嘉扬这才知道震惊,一股寒意自顶下至踵,原来学生们的身世如此可怜。

 只听得校长说下去:“经费有限,也只得救一个算一个,我们还设有英语班及纫班等。”

 这时女工捧出了茶点,还是道地的英式下午茶,大吉岭红茶、青瓜三文治,殖民地时代似尚未过去。

 迸晋女士说:“你们。”

 珍说:“我一直挂念你。”

 正想聊天,又有人过来在她耳边低声报告,她马上站起来“请恕我有事。”

 珍耳尖听到,便问:“是你那著名的善终服务吗?古晋,请带我们去拍摄。”

 嘉扬一听,浑身汗竖起来,她不是害怕,而是受不了惨况刺

 迸晋犹豫一会儿。

 “也许,适当的披会吸引捐款。”

 迸晋苦笑“我们的确需要经费。”

 珍马上说:“放心,我们会用隐藏摄影机拍摄。”

 迸晋说:“那么,随我来。”

 走过天井,经过长廊,来到一间大厅,约放十来张病,嘉扬以为会听见呻、看到维生设备及护理人员,但都没有。

 病人或睡,或卧坐,神情都相当安详,她们都是十分年轻的女,穿白袍,赤足,看到古晋,过来亲吻拥抱。

 他们放轻脚步,轻轻走过。

 迸晋女士在一张病前停下“这是妮洛尔。她已弥留。”

 她坐在沿,轻轻祷告。

 妮洛尔只有十多岁,双眼微睁,秀丽瘦削的面孔安宁,双手前。

 忽然,弥留的少女嘴动,说了几句话。

 迸晋抬起头“她怕上帝不原谅她。”

 嘉扬忽然嘴:“不,上帝一定原谅你,你将坐在上帝右边,直到永远。”

 嘉扬背光站,太阳照在她头上,形成一个光圈,那少女微笑,又说了两句话。

 “她问你可是上帝的使者。”

 嘉扬勇敢地回答:“你将往一个更好的地方。”

 少女呼出最后一口气。

 从来没有更轻的生命,悄悄来,悄悄去,没有惊动任何人,无声无息。

 迸晋站起来“我们会给她一个适当的葬礼,她在世上没有亲人,我们把她自街上拾回,她患末期爱滋病。”

 这时连铁汉似的珍都吁出一口气。

 三人组轻轻离去。

 麦可挥汗“嘉扬说得好,谁还有心情去看泰姬陵。”

 “我们还有更可怕的地方要采访。”

 “不!”麦可惨叫。

 嘉扬说:“先找个地方让我喝杯威士忌加冰。”

 “那还不容易,叫胡佛出来结帐。”

 “不,不要他,看见他都讨厌。”嘉扬用手掩住面孔。

 珍终于说:“今天休息吧。”

 回到旅舍,嘉扬终于喝到她的威士忌。

 她拨电话回家。

 “是你,真好,嘉扬,请问:婚筵吃中菜还是吃西菜?”

 “中菜。”

 “龙虾还是蒸鱼?”

 “都要。”

 “谢谢你,”陶芳天喜地“现在妈妈同你说。”

 “嘉扬,此刻你又在甚么地方?电话帐单上有来自南美洲的电话。”

 “我在印度加尔各答。”

 “当心!”

 “知道,”停一停“家真热闹。”

 “是,办喜事原来这样高兴。”

 嘉扬不知说甚么才好,两个世界泾渭分明,对她来说,母亲那边喜气洋洋已经有点陌生。

 彭太太说:“听到你声音才觉安乐。”

 币了电话,嘉扬发觉口发,开头以为是虫蚁咬,掉衣服看,发觉一块一块肿起来的是风疹。

 风疹是无名肿毒,通常因感引起,不知何时来何时退,但嘉扬心中有数,这次发皮疹是因为精神太过紧张。

 她又取出赫昔信的百宝袋,翻了一翻,果然有风疹葯、止膏,她非常感激。

 她不拨电话给他。

 “赫昔信。”他熟悉的声音传来。

 “老赫,是彭嘉扬。”

 “是你,”他十分快“终于想到我了。”

 “天天用你的葯袋。”

 “嘉扬,恭喜你,同美国广播公司签了约。”

 “你怎么知道?”

 “这一行的消息传得多快。”

 “托赖,我运气好。”

 “还有,你受了伤可是?”

 “轻伤,不足挂齿。”

 “可大可小,你自己留神。”

 “这一切都是别人传到你耳中?”

 “彭嘉扬,你已成为名人。”

 嘉扬啼笑皆非“承你贵言。”

 他终于说了实话:“少了你在身边叽叽喳喳,恍然若失,大家都想念你。”

 嘉扬只是笑。

 “我有事要出差,下次再谈。”

 嘉扬依依不舍。

 风疹肿块却更加刺,坐不宁站不稳,又不敢抓,怕加倍恶化,一照镜子,连脸上都大块叠小块,难看极了。

 嘉扬已有多没照镜子,发觉皮肤已经晒成棕色,四肢也比较壮。

 麦可过来,一看到她的脸“这是甚么?”

 嘉扬答:“麻疯。”

 麦可坐下来:“这次你也吃足苦头。”

 嘉扬回答:“真没想到这世界的阴暗面如此可怕。”

 “宝贝,你还没见到万分之一呢。”

 “你看,我也开始喝酒。”

 “少喝怡情。”

 麦可皮肤黑得发亮,嘉扬伸手出去,轻抚他的背脊“奇怪,人类肤竟有那样大差别。”

 “但血一概鲜红色。”

 “是。”嘉扬笑了。

 “戴块面巾,我带你出去吃咖喱。”

 “我患风疹呢。”

 “怕甚么,以毒攻毒。”

 “叫珍也一起。”

 “她另外有事。”

 嘉扬顾不得,用纱巾遮上风疹,与黑麦可出去吃饭。

 嘉扬一贯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带在身边。

 麦可带她到小巷饭店吃羊咖喱,味道鲜美,连舌头都几乎下。

 印籍主人过来与麦可搭讪,赠他们一客甜酪。

 嘉扬忽然想起母亲叫印裔男子为红头阿三,不笑起来。

 麦可掀起她的纱巾“咦,风疹竟褪下去了。”

 万幸。

 可是在这个时候偏偏见到了她讨厌的胡佛带朋友进来。

 那金发儿口不择言,竟指说:“原来你喜欢黑人。”

 嘉扬喝了两杯,已忘记君子动口不动手,忍无可忍,伸长手臂,赏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麦可劝说:“走吧。”

 到底还算是同事。

 他拉她离开是非之地。

 “怎么到处碰见这可憎的美国人。”

 “这人像蟑螂,四处窜。”

 “我的手辣辣痛。”

 “又一次因工受伤。”

 嘉扬笑得落泪。

 “早点睡。”

 “知道。”

 半夜醒来,觉得热,抬头一看,月亮似银盘般闪亮,她叹口气,同谁共婵娟呢,她都没有意中人。

 有人在门外轻轻叫她:“嘉扬,嘉扬。”

 谁?

 是黑麦可“来,我带你去看恒河。”

 呵恒河,念小学时看地图小嘉扬就向往不已,这是古文明的发源地,而且拥有最好听的译名,它原名干支,在世上已有亿万年,与幼发拉底河及黄河一样著名。

 “天还未亮。”

 “跟我来。”

 他们悄悄离开旅舍上车,麦可给她一支新鲜莲蓬,让她剥吃,嘉扬嘴芬芳。没想到麦可那样富心思。

 嘉扬问:“你可结过婚?”

 “两次,现在分居。”

 “为甚么?”

 “一年倒有十个月在路上,感情难以维系,我计算过,今次我们需乘搭廿二次飞机才能完成工作。”

 “她们都不了解你。”

 “女人都还等男人去体贴她们呢。”

 “这工酬劳并不高,为甚么拚命?”

 “我欠珍一个人情。”

 “你们都是义气子女。”

 “你呢,嘉扬,雪白粉的你为何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一早说过我想寻找名利。”

 这时,硕大晶莹的月亮渐渐隐去,天边鱼肚白,他们驶近恒河三角洲,下车向长堤走去。

 剎那间地平线上出现一线红光,接,太阳缓缓升起,金光四,嘉扬遮住额头,呵,真壮丽动人。

 信徒纷纷涉水走入河,和衣浸在水中,合什祈祷。嘉扬感动了,只希望众们得偿所愿。

 回到旅舍,却挨了一顿骂。

 珍大发脾气“离队也不通知我,去了何处?叫人担心,万一失踪,到甚么地方找你们?麦可,你再带嘉扬走我就开除了你。”麦可不出声。

 “半小时前就该开始工作了。”

 这次的目的地是低级红灯区,臭味四溢的陋巷、旧楼、搭出一座座笼子般小台,女子就坐在笼中展览,看到中国人,有些扯过披肩遮住半边脸,有些干脆别过脸去。

 嘉扬踩污水感慨地报道:“正当西方先进富庶妇女在为下一季装走向烦恼的时候,这些女子却正出卖体筹嫁妆,是,你没听错,妆奁不足,会遭男家轻视甚至杀害,官方无法压抑这种罪行…”

 嘉扬的大眼睛闪烁由衷的愤怒,语气无奈悲哀,一定会叫观众动容。

 “在这座人间炼狱中,一百多名女子失却廉自由,最年幼者只得十一岁,先生、女士,请伸出援手救助她们,请注意世上有这种惨事正在发生。”

 她有无法压抑的愤怒,出示一种针葯。

 “相信你们听过这种Y绝育葯。”嘉扬不出声。

 “由贵国某慈善机构提供,免费在我国使用。”

 嘉扬忍不住说:“你难道不赞成节育?”

 印道莉女士板起面孔“该种针葯从未在人体试验,贵国妇女也从不采用,最近报告显示,已有使用过Y绝育葯的本国妇女患上癌症。”

 嘉扬这时说:“多产妇女难产致死的比率岂非更高。”

 大家没料到这名初生之犊会说出这样政治不正确的话来。但是,又千真万确指出关键所在。

 印道莉铁青面孔“难道我国妇女的生命、权益,皆低人一等?”

 嘉扬看她,一面“是”字险些儿出口,被珍一个眼色止住。

 印女士继续说下去:“把这种针葯引进我国的所谓慈善机关有何企图,是否想灭绝某种族裔?”

 嘉扬说:“我们会跟进调查。”噫,问题复杂到极点。

 “到了下一个世纪,人口膨…”

 印道莉断然说:“那是另一个问题。”嘉扬不想再问下去。

 他们拉队离开。

 在车上嘉扬有点惆怅“我原本以为可以见到戴卡蒂亚珠宝的马哈拉渣或马哈拉尼。”

 麦可说:“下次吧,我介绍你认识在剑桥读英国文学的藩王后裔。”

 嘉扬问:“做记者是否可以看遍各人种?”

 “是,政客、罪犯、美女、俊男,百行百业的明星,甚至王室贵族,打出记者招牌,无远弗届。”

 嘉扬嗤一声笑“那也不过狐假虎威,贵国强凶霸道,随便派个打手出去,人家见了已经诚惶诚恐。”

 谁知麦可直认不讳“那当然,如果我是赞比亚记者,见闻就差多了。”珍一直低头不语,听到这话,才笑出来。

 麦可问嘉扬:“这次行程,印象最深刻是甚么?”

 嘉扬不假思索的答:“安曼市那两只猎隼,我从未见过如此神骏通人的飞禽,飞得那样远那样高,可是仍然懂得与地面接触。”

 珍懒洋洋说:“我们还不如它呢。”

 麦可又问:“辛苦吗?”嘉扬轻轻点头。

 “比当初想象如何?”

 嘉扬苦笑“一早知道是这样,哪敢出发。”

 珍说:“是呀,就是因为年轻无知,不知不觉走到今回,回头一看,汗浃背,天呀,千山万水,是怎么走过来。”语气无限苍茫,嘉扬为之恻然。

 她问珍:“可是,成绩斐然,亦无遗憾了吧。”

 别看嘉扬年轻,捧起人来不痕,很有一手,珍伊娜一听,感觉十分舒服。

 她笑笑“哪有毫无缺憾的人生。”三人组在车上竟谈论起人生来。

 嘉扬说:“我渴望变爱。”

 麦可揶揄“喂,名利之外还要爱情?”

 “都要。”

 珍笑说:“她年轻,别与她计较。”

 车子一停下来,珍便回房准备下一站资料。

 嘉扬说:“珍的生命中除了工作没有其它。”

 “是,我们渐渐断了六亲,竞争烈,连带朋友都统统得罪,只得与工作共眠。”

 嘉扬想一想“家母会永远爱我。”麦可笑了。

 那天晚上,他们收拾行李上路,也算是难得了,三个人的身外物仍然只得手提包,嘉扬带的几件线衫已经洗得发白,她从来没有穿烂过衣服,看样子第一次把衣物穿破的经验快将来临。原来,单靠一件行李也能生活,嘉扬对简约二字有了新体验。

 她打开地图,呵,下一站是中国。

 嘉扬问:“为甚么不停香港,那是繁华锦绣地。”

 “你想探亲?”

 “不,但久闻那是购物天堂。”

 “我们不去那,香港的女生活得不错。”

 “也一定有极黑暗的一面。”

 珍微笑“我们去中国杭州,届时只得你一个人谙华语,嘉扬,看你的了。”嘉扬不出声。

 “答应我,提问时要一般敏锐,不得留力。”

 嘉扬答:“是。”

 半晌,嘉扬说:“我父亲在杭州有间厂。”

 “啊,真的,可否款待我们?”

 “我试试。”她找出父亲的名片,照号码拨电话过去。

 有一名讲普通话的接待员说:“念祖制衣,请问找谁?”

 “是彭嘉扬找她的父亲彭念祖,他在杭州吗?”

 “呵,原来是二小姐,请等等。”那人对她家庭状况了如指掌,倒是意外。

 半晌,她父亲来听电话“嘉扬,你在哪,有甚么事?”

 “爸,我明下午到杭州。”

 彭念祖一怔“是特地来看我?”

 嘉扬略为尴尬“我与同事一行三人来中国采访。”

 “好呀,可是要我招待?”

 嘉扬笑“再好没有了。”

 “我有招待外宾的寓所,我派人派车来接飞机。”没想到父亲对子女又是另外一种态度。

 他问:“嘉维的婚礼如期进行?”

 “没听说有枝节。”

 “谢天谢地。”嘉扬满意地挂线。

 她把情形同珍说一遍,珍哗地一声“有那样好的父亲,还做甚么记者?”

 嘉扬有遗憾“可惜,他不是好丈夫。”

 麦可劝说:“那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嘉扬无奈,低头不语。

 珍说:“你也有这么大了,成年人怎可盼望花常好月常圆。”

 麦可却说:“这次可找到东道主了。”

 嘉扬笑问:“你有三个愿望?”

 “有,吃四川菜、吃杭州菜,以及吃广东菜。”

 “撑死你。”

 “甚么?”

 “说你吃撑了。”

 “全部办妥,心情异常兴奋,觉得很幸运。”

 “怎么在加尔各答上飞机?”

 “呵,乘机畅游亚洲名都。”

 “印象好吗?”

 “人很多,马路拥挤,天气炎热。”

 “领养的孩子,是男是女?”

 “是一个五个月大的女婴,叫秋月。”嘉扬点点头,通常都是女婴。

 “她有兔毛病。”

 嘉扬连忙说:“那是小意思,三十分钟外科手术即可矫正。”

 夏巴太太很高兴“我也那样想。”珍见他们说个不停,微微笑。

 夏巴先生问:“杭州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中国人有句老话,叫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哗。”

 夏巴太太又问:“请问,你幼年学习英语可有困难?”

 “没有,我相信小秋月也会同样适应,你不必担心。”

 “啊,谢谢你。”

 嘉扬也老实不客气的问:“是甚么促使你俩到中国领养儿童?”

 夏巴夫妇异口同声:“我们爱小孩,自己已有两个儿子,渴望小女儿,既然证实已不能生育,便领养一名。”

 “可是不同文不同种的孩子

 …”

 “你是指肤吧,对我们来说,孩子即是孩子。”嘉扬顿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平凡的普通人原来也可以有这样无私崇高的思想。

 夏巴太太兴奋地说:“听说华人幼儿肠胃不适合牛酵素,我们会喂豆。”

 “我在研究中国人的习俗及节日,总要叫秋月也熟悉祖先的文化,不可剥夺她在这方面知识。”

 嘉扬肃然起敬“夏巴先生,你一定要与我换姓名地址。”

 夏巴太太说:“我们住多伦多约克区。”

 看过嘉扬的名片,夏巴太太说:“呵,你是记者。”

 “可否跟你们去领取秋月?”

 夫妇互相换一个眼色,十分有默契“之至。”他俩异口同声,立即约好时间地点。

 转头一看,麦可已经盹,珍正凝神在做功课,双眼对牢计算机荧幕专注地找资料。

 彭念祖没有食言,他派了两名伙计来接飞机,拉中文字横额:“彭嘉扬小姐”感觉十分扰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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