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晓见他闷闷的，使笑问：“做什么？”

　“晓，你有一天要结婚的吧？”他无限留恋。

　晓答：“当然希望结婚。”

　“而且孕育别人的孩子。”

　“一个女人绝不可能同甲君结婚而怀着乙君的孩子。”

　“对不起，我语气甚为荒谬。”

　“算了，胡小平，我太知道你。”

　“那个郭剑波，晓，他比我更不适合你。”

　晓笑问：“如果你是我，你会代我挑什么类型的人？”

　“一个可靠的，比你略大几岁，有事业基础，体力与精力却尚未走下坡的人，十分风越，懂得生活情趣那种。”

　晓看小平一眼“可惜我不是公主，否则找这种人应该不困难。”

　胡小平很少拨出他宝贝时间来谈私事，这样的慷慨是罕见的。

　第二天的招待会，假一间资酒店会议室举行。

　酒店建筑在海旁，设计成一只帆船模样，落地长窗看出去，碧蓝的海天，依稀如尖沙咀东都晶酒店的景。

　会议室灯光却十分柔和。

　电视台与电台的工作人员早已抵达。

　彼晓觉得命运要作起人来的时候蛮有趣的，她先后两位异朋友今天打对台，一人代表一方，两人都乌眼似瞪着对方。

　彼晓无法观战，吁出一口气，对胡小平说：“你好自为之。”

　胡小平拉住她“我还希望你支持我。”

　“我不涸葡定你这样越洋挑战是正确行为。”

　况且，顾晓这个时候已经踏入现场，一身玫瑰紫夏装，光四。

　晓说：“姐姐能帮你。”

　胡小平说“她是有私心的，她是去年收入最高头十名地产经纪之一。”

　晓笑笑，站起来离场。

　胡小平黯然看她的背影，顾晓是自由身，况且，她为他所做，也已经够多，他但求无傀她心。

　范里跟着晓出来。

　晓说：“进去旁听呀，别错过这机会。”

　范里笑笑，双手口袋里“我们去喝茶逛街吧。”

　“你不关心？”

　范里与晓并排走“这并不是大事，妒忌过后，已成事实，当地人也就停止排斥新移民。”

　晓想一想“你想去哪里？”

　“我们到罗卜臣。”

　“好得很，英式下午茶之后观赏最新夏装。”

　她俩竟不顾一切地离开了充火葯味的现场，寻作乐而去。

　当傍晚，才在电视台上看到整场经过剪辑的辩论会。

　晓远是第一次到范里的公寓来，喜见好友的居住环境与她的差不多，不过范里比较肯收拾，布置也略为女化些，她喜欢淡雪青色。

　范里熄掉电视：“看得出最强烈的演说已被删掉。”

　“没想到这个小城终于热闹起来。”晓说。

　范里说道：“令姐的英语竟这样出色。”

　晓笑“相信她当年在大学痛下苦功的时候想都没想过有一天会要来这样用。”

　“你没有帮她，她会不会失望？”

　“成的成年人要求通常很低，我只要不倒戈去助她的敌人，她已经足。”

　范里细细咀嚼这句话。

　晓靠在一只豆袋上和可了，三天之前，她还以为唐人应该帮唐人，黑人应当帮黑人，白人应当帮白人，现在她要想清楚再帮。

　晓问：“你认为谁嬴？”

　“都是输家，”范里答：“输的是风度、器量！以及后相见的余地。”

　“说得太好了”晓鼓掌。

　“其实根本不用吵，联邦政行如果真想干涉，只要提高税率，一年内将房屋转卖者一律征税百分之九十，马上杜绝炒卖行为。”范里分析“政府没有这么做，可见是间接鼓励。”

　“炒买也要担风险。”晓想起姐姐手上着的货。

　范里打个譬喻“政府做庄，经纪打荷，炒卖者各自是赌徒，赌博当然有输赢，别忘记八二年楼价泻趺时多少人头崩额裂。”

　“你很清楚其中关键呢。”晓笑了。

　范里摆摆手“哪里哪里。”

　与她表兄章老板的客气如出一辙。

　晓告辞后，自地库取了车子出去，面碰见郭剑波。

　不算巧，小冰当然是来看范里发，迟早会碰见。

　晓不觉尴尬，他倒不好意思起来。

　两车停下对话。

　小冰说：“一起吃饭吧。”

　“我已经约好姐姐。”

　“她刚才表现很精彩。”

　“你也不输蚀。”晓敬他一句。

　“我来替范里补习英语。”

　原来是他。

　“改天见。”

　车子擦身而过，一车来，一车去，越驶越远，在倒后镜成为一小点。

　冰剑波一向不喜欢香港人，对顾晓真是例外。

　他听范里说过，早些时候，有香港来的新移民问范里：“你们大陆人可是没有水厕仍用马桶？”边说边挤眉眼笑嘻嘻互相碰肩撞肘。

　无聊幼稚到这种地步。

　不过范里即时补一句：“顾晓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她也很寂寞。”

　此刻，真的有点寂寞的顾晓驾车飞驰。

　冰剑波是个好青年，难怪一开头范里就为他脸河邡赤。

　女孩子的情绪最古怪，想当年，顾晓初识胡小平，连好几天鳃边都发风疹块！

　红色一粒粒，搽什么葯膏都不见效。

　后来发觉每与胡小平说一次话，皮肤就感得发红粒，直到一年之后才免疫。

　晓牵牵咀角，这样的天真，永远不再。

　风扑扑打上来，晓的头发飞舞，连这么年轻的她，都开始觉得，随着岁月而去的，是许多宝贵而难得的真情。

　彼晓还没有换下那套紫衣，独自坐在泳池旁凝神。

　晓走过去，把手按在她手上。

　晓握住妹妹的手。

　她喝口酒，感慨的说：“房屋经纪不过是代罪羔羊而已，石头统统扔到我们身上。”

　“有什么打算？”晓故作轻松。

　“消息传来，英国住宅屋价四下跌年率已达百分之廿八，我想到那边去看看。”

　晓蹲在姐姐身边“姐夫与小呢？”

　“他俩去探访朋友。”

　“不，我指你到伦敦发展，他俩怎么办。”

　“不过是一个周末来回的事。”晓诧异。

　“那多辛苦，”晓不赞成“赚少点算了。”

　晓凝视妹妹，眼睛忽然旺起来“只有你才担心我累不累，苦不苦。”

　“不，姐夫与小也关注你，别胡思想，今你用神过度，喝完这一杯，去休息。”

　晓诉苦：“你知道我这次出场也身不由己。”

　那当然，地产公司大老板叫她去为公司辩护，她能不去吗。

　晓怔怔的说：“有白鬼用十分难听的话骂我。”

　晓苦笑，一时不知姐妹俩谁幸谁不幸，如果有得选择，是给洋人骂还是给同胞骂才好。

　晓放下酒杯“世道真艰难。”

　晓强笑着说：“姐姐说难，也许是真难了，大温市近二百个地产经纪，姐姐绝对排头十名。”

　“排在前面的永远都是炮灰。”晓伸手去斟酒。

　晓按住姐姐握着酒瓶的手，把酒瓶移往她够不到的地方去。

　“晓，有时候我真倦得想哭。”晓用手捂着脸。

　不用讲，这一刻就是那时候。

　“姐姐，去睡它十个小时，这是我的抗癌妙方，倒头大睡一整天，醒来的时候，整个世界不一样。”

　“真的？所有的肿瘤会得不葯而愈？”

　“一定。”晓扶姐姐上卧室。

　很久姐夫林启苏才回来，晓注意到他换了车子，现驾一都维修得十全十美的鲜黄五十年代雷鸟开蓬跑车。

　现在流行开矜贵的古董车。煤气镇每星期六古董车主齐集，研究比较换心得，没想得林启苏这么时髦。

　最重要的，当然是经济环境允许。

　他没有即时进屋来，只管在车边留恋，可见晓回来没有，他实在不感兴趣。

　小并没有同他一起返家。

　晓隔着窗帘看姐夫，奇怪，从前那个朝气的美少年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叹一口气，岁月本领真大，能这样彻底改变一个人。

　好容易等到林启苏进屋，晓出来叫声姐夫。

　林启苏有点意外“你来了，等你姐姐？”姐夫对小姨总有份额外好感，况且是这样伶俐标致的小姨。

　“我等你。”

　“等我？”林启她受宠若惊地笑。

　“有话同你说呢。”

　林启苏一边喝冰冻啤酒，一边抓了一大把花生果往嘴里去，他的肚子就是这样一胖于一。

　“没有问题，晓，你要多少，尽管告诉我。”

　“谢谢你的慷慨，”晓说“不是钱。”

　林启苏一怔，若果晓不是他小姨，他准会放肆戏谑地问一句：不是钱，难道是人？

　只听得晓诚恳地说：“姐姐需要你支持。”

　“什么，”林启苏象是听见天大的笑话似“顾晓一柱擎天，这个家没有她准垮下来，她会需要人支持？”

　语气里有许多不、怨怼、讽刺，以及最要命的自卑。

　晓轻轻说：“她也是一个人。”

　“我是人，你是人，她是超人，相信我，她才不需要别人的意见、协助、了解，顾晓有的是神力、即使有座山挡着她，她也会将它一头撞开。”

　“姐夫，姐夫，你不觉你略为过分？

　小姨的声音那么温柔动听，林启苏愿意听多一点。

　“我觉得贤伉俪环境越好，感情越差。”

　林启苏欠一欠身“呵，连你都看出来了。”

　“为什么？”晓问：“因为我特别笨？”

　“不不不，因为我们在你面前已经装得很恩爱。”

　晓张大嘴巴，他俩演技太差了。

　林启苏调过头来问：“晓，你是怎么发觉的？”

　晓缩缩鼻子“我嗅到许多不对劲，还有，书房内怎么会多出一张来。”

　林启苏无奈地说：“我们太大意。”

　“小怎么想？”

　“我倒不会为她担心，她早习惯父母不和这件事。”

　晓说：“只是分房，没有什么大不了，过些日子没事。”

　“迟些打算分居。”林启苏叹口气。

　“这么多年的夫，姐夫，有什么是不能挽回的？”

　林启苏的目光凝在梯间，晓打一个突，转过头去，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走下客厅，很明显地听到丈夫与妹妹在讨论她。

　晓心情本来已经坏透，苦无发，这下子如山洪爆发，指着妹妹就骂：“我的婚姻不用你来检讨，你给我滚出去！”

　宾出去？连走着出去都不行，晓不相信姐姐会对她说出这种话来。

　说时迟那时快，顾晓已经扑下楼梯伸手推撞晓，她分明是要把妹妹挤出屋去。

　林启苏连忙来阻挡，顾晓一甩手就给他一巴掌，晓在百忙中往外逃。

　她没看到姐夫一手把姐姐推在地上“神经病！”他这样骂她。

　彼晓掩着脸哭起来。

　晓懊恼地站在门口，没想到姐妹俩文明良好的关系会毁于一旦。

　林启苏说：“别去理她，她喝醉酒。”

　晓急问：“你到哪里去，你不留下来照顾她？”

　林启苏怒道：“我劝你也离得她远远的，不然还准捱打呢。”他上了车，飞驰而去。

　晓怔怔地站在门口一会儿，倒底不忍心，给姐姐打一两下算什么呢，她回到屋内，看见伏在地毯上哀哀痛哭的姐姐。

　她过去轻轻扶起晓。

　晓见是妹妹，紧紧抱住她号陶大哭。

　什么都有的女人：名、利、魄力、精神、样貌、家庭、孩子，却生活得如此不快乐、如此贫乏。”

　晓轻轻拍着晓的背脊。

　她想起母亲说过：“我就生你们两个，这生这世，你们姐妹要友爱。”

　无所谓啦，晓解嘲地想，骂几下打几下都算是琐碎事，过几年等老一辈归了天，晓就是她唯一的亲骨。

　回到自己公寓，衣服团得稀皱，脸上恐怕也打褶．真是劳苦功高的一。

　胡小平在收拾行李。

　呵对，采访完毕，他这个人忙人也该打道回府。

　晓靠在门框静观其变。

　只见胡小平试图把易大准书籍资料进行李箱里，可惜放得了这些，又放不下衣物，他拍拍手，问晓：“怎么办？”

　换了平时，晓早就自告奋勇；“我帮你邮寄”那么胡小平可以得寸进尺“空邮，我等着要用”但是今天，晓的心倩不一样。

　可能是过疑，但，胡小平这样对她，说来说来，说去就去，没有付出，偏偏要求多多，会不会有点利用她的成分？

　为朋友，也许该有个谱、有个限度．有个分界。不然，吃亏的只是自己。

　所以晓不出声。

　聪明如胡小平，当然马上发觉了，这个可爱的女被已经不再对他痴心，她对感情的输送已作出有限度的节制。

　他尴尬地搔搔头皮“怎么办呢？”

　他是真的有点彷徨了，当然不是为着行李超载。

　晓闲闲地调侃他：“有办法。”

　“什么办法？”胡小平大喜过望。

　“你把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乘飞机，不就行了。”晓笑答。

　胡小平一听气，气鼓鼓说：“我怕热。”

　“那么，”晓说“多买一张头等票，请众书本舒舒服服坐回家去。”

　胡小平收敛了笑容，这女孩已经不爱他了。

　晓这时摊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小平气馁地坐下。

　晓看着他“这次又要赶到哪里去？”

　“学运方兴未艾，我要赶去参与。”

　小平的语气兴奋，晓连忙说：“小平，这不是一场游戏。”呵不，晓马上掩住嘴巴，想都不能这样想，他的理想是崇高的，凡夫俗子不能沟通而已。

　彼晓是谁，她没有资格警告胡小平。

　她走过去，看他买下些什么厚皮书．只见书面上写着中国移民史、金山、大西洋彼岸、唐人史…加在一起，还不如一个郭牛的口述。

　胡小平拾其中一本翻开：“附表很有趣，一八八O年，全个加国只有三千五百名华人。”

　“我知道。”晓淡然答。

　冰牛是其中一名。

　胡小平没折，扔下书本“借一只箱子给我。”

　“我没有多余的行李，”晓终于对他说不“我下半旬到欧洲去要用。”

　胡小平瞪着她一会儿“我明白。”

　“谢谢你的谅解。”

　“我明天一早走。”

　“我会替你叫计程车。”

　“晓，我以为你仍是我的朋友。”

　“不，”晓摇摇头“你以为我仍是你的奴隶。”她用手指指到他口上去。

　胡小平并不坏，他羞到脖子都发烧。

　多年来他辜负顾晓，他不是不知道，但既然晓没有出一丝不耐烦，他就乐得享受特权，这一刹那，他良心发现“对不起，晓。”他语气充内疚。

　“没关系，小平，没关系。”晓非常温和。

　晓才发觉她比姐姐刚强，姐姐哭，她不。

　“早点睡，”她跟胡小平说；“当心起不来。”

　这次分别，又不知要等到何才能见面。

　胡小平前来客串不速之客，无意中把郭剑波赶到范里的身边去。

　晓明知道有这个可能，但是天豁达，并不以为意。

　跋得走的，也并不是真命天子。

　晓仍尽地主情意，送走胡小平。

　清早驾车，天还没亮，千里送君，终需一别。

　驶到半途，停站加油，顺便自机器买两杯咖啡，递一杯给胡小平，异国小城风光，尽无遗。

　胡小平一酸涩双目，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事到如今，措辞再柔情意，只怕顾晓也不会相信。

　他呷一口纸杯咖啡，抱怨说：“似洗碗水。”

　晓笑笑，上车，发动引擎，向飞机场驶去。

　划妥票位，行李进仓，胡小平忍不住位住晓，要说几句体己话。

　谁知晓一眼看到书报摊架子上摆着她喜爱的叮当漫书英文版。

　“看，小平，蓝莲花，快买来送给我。”

　一阵扰攘，上飞机的时间也到了。

　小平与晓惆怅地拥抱一下，挥手道别。

　看着小平进关，晓扬扬手中的漫画书苦笑，她早已收集到整套英语版叮当。

　整件事从头到尾处理得这样漂亮，连晓自己都意料不及，相信胡小平再挑剔也不会后悔认识过她。

　她往回驶，太阳出来了，西岸充沛的阳光刺她这个异乡人的双目，晓用手挡着光，驶到家居附近的超级市场去。

　她再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碰见姐夫。

　林启苏同一个年轻女子在一起，没有看见小姨。

　那女孩颜容并不见得出色，一张脸黄黄的，但是盈盈的笑意足以弥补一切，并非顾晓一脸煞气可比，晓完全明白姐夫看中女孩什么。

　这是姐夫的外遇。

　奇是奇在两人携手逛超级市场，像那种年轻的新婚夫，喜孜孜，甜蜜，指指点点，一会儿挑盒鸡蛋，一下又选一罐粉，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常购物程序，竟会变得有趣无比。

　晓浩叹。

　这不是林启苏一个人的错。

　他想要的，不能在子身上找到，就得朝街外发展，情妇并没有固定的类型，完全看当事人的需要而定。

　有人喜欢丽的、青春的、刁泼的女友，因为家中那位太老实木讷，像林启苏，他从来没享受过温柔可人的小子提供的小家庭生活，是以偷偷跑出来同外遇逛超级市场。

　他俩在前面手拉手的走，顾晓身不由主跟在他们后面。

　这样嚣张放肆，可见一点不怕顾晓知道。

　最好有个好事之徒跑去通风报讯，整件事拆穿通天，他也不怕，反而使他在子面前省却一番舌。

　林启苏已经豁出去了。

　晓十分心酸，真的要计起分来，顾晓未必会输，未必拿定光蛋，但问题不在顾晓有没有好处及优点，林启苏现在已用不着她，她便一文不值。

　晓想急急走开，以免看久了眼痛，谁知已经来不及，林启苏在水果摊前发现她，竟然毫无顾忌扬声叫“晓晓”

　完了。

　如果他还肯偷偷摸摸瞒老婆骗老婆，事情还有挽回余地，这样明目张胆，完了。

　他追上来“晓。”

　好晓，一向有她那一套，不慌不忙抬起头来，笑笑说：“先生，你认错人了。”扬长而去。

　他要叫她看见，他几乎她看，好让她看了回去向姐姐报告此事，她却偏偏不让他得偿所愿，她说什么都不要看见，他输了。

　这一场斗智表现得好不精灵，但内心还是受到极大的震。

　晓情绪低落得要爆炸，定要找个人诉苦。

　她到另一家市场去买齐杂物，驶到老伯家去。

　老人在后园晒太阳，房东梁太太正帮他收拾地下室，晓马上参予，手脚磊落，动作敏捷。

　梁太太没声价称赞她。

　晓自己的小鲍寓不知多久没打扫，象个狗窝，只得暗地叫声惭愧。

　换过单被褥，用蒸气净地板，用力洗刷卫生间，然后上空气清新剂，地下室焕然一新，晓把买来的食物一一在厨房架子上放好。

　梁太太说：“现在像你们这样舍己为人的女孩真不多了。”

　晓笑着随口问：“我们，还有谁？”

　“咦，你带来的范小姐呀，她上星期来过、也帮老伯大扫除。”梁太太依实报告。

　“她一个人？”晓忍不住问。

　“是，不过稍后小冰先生来接了她走。”

　晓不语。

　梁太太感喟：“都嫌老人脏，又嫌老人呆，那里有你们这样古道热肠，不嫌老人没有利用价值。”

　晓笑了“不一定，也许老伯在什么地方藏着成吨黄金，那时我们就受用不尽。”

　梁太太摇头“我们拾不得他呢。”

　“同他说了没有？”晓指梁宅卖屋的事。

　“讲过了，他很替我们高兴，却无其它表示，”梁太太有点内疚“我们一搬，连累及他。”

　“他在这百余年内什么风没有见过，不怕，不怕。”

　“你们会帮他的吧。”

　晓点点头“我们会尽力而为。”

　“现在地皮这样贵，”房东太太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中国人置地观念真的不差。”

　所以有人要抑制温哥华成为香哥华。

　“你们将搬到什么地方去？”

　“加技利。”

　这么远！“梁太，我们以后见面机会少许多。”晓不由自主握住她的手。

　老伯这时慢慢走进屋来。

　梁太太说；“你们谈谈，我还有成箩衣服要熨。”

　老伯刚刚坐好，晓约鼻子一酸，眼泪已经滚下来。

　老伯静静递一方手帕给她，手帕雪白，熨得笔，可想而知，大概是范里的杰作。

　老伯温言问“孩子，你因何伤心落泪？”

　“他不再爱我。”晓呜咽地诉说。

　老伯了解地点点头“呵，原来如此。”

　晓握着老伯糙的双手“比这个更壤的是，我也已经不再爱他。”说完了，担心没有人听得懂这样的呓语，补一句：“你明白吗？”

　“我都懂得。”老伯微笑。

　“我是何等的渺小，”晓羞惭地说：“世上有那么多大事发生，我却为儿女私情哭泣。”

　“不要紧，不要紧，大事有他人关照，你且理你的私事。”

　晓听了，破涕而笑。

　房东太太在厨房熨衣服，一边开看录音机，听中国小调采茶扑蝶，晓忽然想起来，她念小学的时候，曾与晓一起表演这只舞蹈。

　拉苏米苏拉苏拉拉苏拉，拉多苏米拉苏来米米来米，轻快地跳起来，她梳着丫角髻，脸颊涂胭脂，饰女角！晓用布包着头，扮男生，主要道具是一弹簧上粘着的纸蝴蝶，晓便持着折扇做作地去扑它。

　苏拉苏米来多多来，多米来，多拉多来多拉…十多年岁月，就这样在采茶扑蝶后溜走。

　晓听得呆了，又落下泪来。

　她没有办法停止感触，抑制眼泪，她并不比姐姐更强。

　怎么搞的，岁月到哪里去了，不可能，那一对活泼骄傲的小姐妹刹那间便长大为人，受人间煞火困扰，受尽悲离合折磨。

　晓不甘心地抬起头来。

　老伯轻轻说：“我都明白，你听。”

　晓侧着耳朵，一边老伯嘶哑的声音随着小调已经唱起来“虹彩妹妹嗯嗳呀唷，长得好那么嗯嗳呀唷，楼桃小口嗯嗳呀唷，一点点那么嗯嗳呀唷。”

　晓接下去：“三月里来桃花开，我和妹妹成恩爱，八月里来秋月明，想起妹妹泪涟涟。”

　老伯笑，轻轻说：“她也不再爱他了。”

　晓先是跟着笑，随即失声痛哭。

　老伯拍拍她背脊“你不妨好好哭一场。”

　这个百岁老人与她之间有不可告人的了解。

　她正在擦眼泪，郭剑波进来，一看，马上说“晓，你怎么哭了？”

　“我没事。”晓即席否认，别转头去。

　双眼肿起如核桃，会不会是不舍得老伯、小冰过来看她，被晓推开。

　老伯轻轻提醒她“孩子，你答应过我，无论怎样，都会做他好朋友。”

　晓只得站起来“我要到图书馆去。”

　冰剑波叫她，她没有应，讪讪地说：“一会儿见。”

　什么都被老伯料中。他像个活神仙。

　他并不属于顾晓，范里与她同时看到他。

　抵达图书馆，晓拨电话找姐姐，接线生答：“顾小姐带客人到列治文看商场去了。”

　晓略为放心，回到座位上，低头看参考书，经过适才发，心情平和得多。

　“你好。”有人坐过来同她打招呼。晓拾头，见是个廿一二岁的华人少年，便向他点点头。

　那少年边嚼口香糖边说“大家都是香港人，唔？”

　他态度好不轻浮，晓对他没有好感，这种小孩，蓄着汗便当胡髭，不能认真。

　“你是顾晓小姐是不。”他居然知道她名字。

　“什么事？”晓不知道做错什么，竟得这等人前来搭讪。

　那青年低嗓子“我经人介绍，与你联络。”

　晓睁大双眼“请你把话说清楚。”

　他嬉皮笑脸“听讲你经营一宗历史悠久的古老行业。”

　晓眼神出煞气“你再说一次。”

　少年一怔，挥手“你误会了，顾小姐，此古老行业不同彼古老行业，有人说你愿替大学生撰写论文。”

　“什么？”晓大奇。

　他鬼鬼祟祟问：“代价是二十块钱一页A4纸，是不是？”

　真相大白，怒意全消，代之而建的是另一种愤概。

　晓问：“谁跟你说的？”

　“你天天在图书馆内寻找资料，努力写作，很多人知道这件事。”

　“你完全误会了？我不会写论文。”

　“顾小姐，价钱可以商议，我念经济系，题目很简单，每张纸我可以加到二十五元。”

　晓想查明这件事，因问：“一共多少页？”

　少年以为有转机，大喜道：“起码六十多页。”

　晓做了一下心算，这稿酬还真不赖，约莫有四百多港元一千字，高过许多中文报纸的稿费。

　“我的名字叫张约瑟。”少年报上名字。

　他看一看案头的稿件“啊、有人请你撰写人文科的论文？”晓忍不住问：“张约瑟，你到了加拿大有多久？”

　“四年。”

　“一来就进大学吧，你父母盼望你得到最好的教育。”

　“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张约瑟笑“有你的帮忙，他们不会失望。”

　“你唯一需要做的，不过是读好书，可是你没有尽责，依我猜想，你泡妞，你好玩，你根本不理功课，你丢我们华人的面子，你居然四出找人代写论文，糟踏你父母的期望与心血。”

　张约瑟不相信他双耳“你倒底是什么人，无揣端教训起阿叔来，喂喂喂，你毋须讲起这些经文，你到底写还是不写？”

　晓瞪着他“不写！”

　“去你的，不早说，罗哩八嗦讲两车子闲话，想教训人呀，生一打儿子慢慢教吧，爷叔没空陪你聊。”他站起来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