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加一双筷子，这朱智良神经兮兮，根本从头到尾以为幼儿是只洋娃娃。

　想都没想过瓶杯子统统要消毒，每天冲两次浴，抹七次嘴巴手手，换三套衣裳，吃四次糊糊果汁饼干。

　加一双筷子！

　醒之后要哄，睡之前也要哄，其余时间要不住娱乐她：听音乐、讲故事、抱抱、拍拍，这是全天候一份苦工，谁耐烦去担这种关系。

　琪琪都已经是个大孩子，常当自己出头了，朱智良这个人匪夷所思，异想天开。

　常当然没有再复朱智良或是冯季渝。

　她憋着一肚子气回家。

　是有这样的人的，事事拖一条尾巴，许多烦恼专等看不过眼的好心人来替他解决。

　这冯季渝女士便是其中之一。

　那夜，常很早上。

　第一觉睡得非常好，一点知觉也没有，过了一点半，便听见幼儿啼哭声。

　常翻一个身。

　她最耐不住小儿伤心，谁，谁家的孩子？

　康儿和琪儿幼时，她一听到他们啼哭即刻惊醒，那个时候，精神在戒备状态，听到隔壁人家婴儿哭声，甚至是小猫小狈鸣咽，也误会是康儿与琪儿。

　常朦胧间辗转反侧。

　她经验丰富，知道幼儿哭声也分胡闹、撤娇及伤心，是，他们也懂得悲哀。

　这个婴儿便哭得异常伤心失望。

　哭声忽远忽近。

　然后有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钻入脑袋，同常说：你真想知道是谁家的孩子？

　常不由自主地颔首。

　声音又钻进她脑袋：你不认识那孩子？那是张家骏的幼儿张瑜瑜。

　常一听“哇呀”一声，自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啊，常见死不救。

　原来她是内疚的。

　第二天一早，在早餐桌上，常与孩子们开家庭会议。

　琪琪对那小女孩印象深刻，这样回答母亲：“我不介意她来暂住，也明白她会借用我的睡房与玩具。”

　安康极之合作“她可以与我同房，我睡得比较稳，她不会吵醒我，”他十分富同情心“她妈妈身体几时好转？”

　家务助理则十分实际：“太太，多一个小孩多三个人的工夫哩。”

　“我会额外打赏你。”

　“多谢你太太。”

　那早常到医院去探访冯季渝。

　这一次，冯女的情况比想象中差多了。

　她像是哭过，双目红肿，没料到常会来，蓬着头，嘴微微颤抖，说不出话。

　常轻轻说：“我已在收拾房间，把琪琪从前用过的小找出来，瑜瑜随时可以来住，只怕她认生，不过，三两天也就习惯了。”

　冯季渝一听，眼泪籁籁落下。

　“你好好休养，生活中一定有难关，不是不可以克服的。”

　冯季渝仍不能启齿。

　“佣人走了可以再找，我今天就去电介绍所，替你寻一个好的，待你出院，再接瑜瑜走未迟。”

　才说到这里，朱律师来了。

　她当着常的面，把一张银行本票放在茶几上。

　常又说：“你看，大家多么关心你。”

　由头到尾，冯季渝没说过一句话，但是她的眼神渐渐恢复点光彩。

　“我们先走一步。”

　常与朱智良一起离开医院。

　朱律师握住常的手“谢谢你。”

　常先不语，过一会说：“真没想到她会搞得那么窘。”

　“所以说，健康最宝贵。”

　“养好身体，生下孩子，又是一条好汉。”常笑笑“现代女均是打不死的李逵。”

　“我也对她有信心。”

　“朱律师，我想见一见宋小钰女士。”

　“这…”朱智良迟疑“不大好吧？”

　“已经到了摊牌的时候，听你说，宋女士家境良好，何必同两个孩子争有限的遗产。”

　朱女想，呵，这个纯良的老式女子终于肯出头了。

　她故意再迟疑一下。

　常板着脸“我支费用给你好了。”

　朱女连忙陪笑“我肯挨义气。”

　常白她一眼“真不知你同张家骏是什么关系。”

　朱女惆怅了。

　什么关系？一言难尽。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段至深至黑的回忆，轻易不肯示人。

　张家骏是朱智良大哥的要好同学，一直在朱家出入，她第一次见张家骏，才十一岁。

　她一直都仰慕他。

　人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难讲。

　常看朱女的表情，已明白了三分，喃喃道：“真不知道张家骏有什么好处。”

　忽而想起她应当比谁都清楚，不由得窘得咳嗽数声。

　张家骏的优点是尊重女，从不与女人吵，无论对方多么无理取闹，他自葡忍让，老是说：“女子要吃生育之苦，男人非迁就她们不可”一直低声下气。

　并且他慷慨。他没有钱，但是有多少掏多少出来，身外物即系身外物。

　他又乐观。生活上出了纰漏，对他来说，都轻描淡写，笑嘻嘻一句：“没关系，蚀了可以再赚，吃亏即是便宜”带过，统统无所谓。

　他又懂得享乐，会吃会笑，跳得一身好舞。

　想起来，真不复记忆，是如何与他分的手。

　也许，是常想他长大，而他不愿意。

　这是常的错，她如果希望嫁一个年少老成的人，就不该挑张家骏。

　像他那样性格的人，分居后当然少不了异伴侣，冯季渝与宋小钰，可能是冰山一角。

　这年头有风度的男实在如凤麟角，张家骏受，自有其因。

　当下朱律师说：“我替你安排。”

　朱律师有的是办法。

　朱女在处理这件大事的时候，常府可没闲着，那小宝宝搬来了。

　没想到会那么简单，只得一袋小小行李，打开一看，几件随身衣服。

　常问那菲律宾保姆：“就这么多？”

　那女佣狡狯地笑“你们这里不是样样都有吗。”

　说得也是，小巾小被单、小衣服小鞋子，还有各种玩具、音乐盒。

　琪琪不久之前刚离幼儿阶段，剩余物质无数。

　那小孩只带来一只洗得发白的兔子玩具。

　琪琪说：“妈，看它多可怜，兔子少了一只眼睛，替它钉上去。”

　琪琪简直就把这个妹妹当作一只大洋娃娃。

　常问准了孩子的吃食习惯，便放那女佣走。

　一看，那孩子已在小内蜷缩着睡着，一只小手摸着头，另一只小手放嘴里啜。

　幸亏不是亲生，幸亏稍迟可以还给人家。

　瑜瑜是个被训练得十分乖的孩子，醒了，坐在上默不作声，有人张望，她马上会笑，让她到地上，独个儿走来走去，累了坐窗边，像个大人似眺望风景。

　琪琪似她那般大时，顽皮似小魔鬼，难服侍，爱不住尖叫，需要全副精神应付，并且已学会自己选择衣服。

　可见是环境造人。

　晚饭有孩子们爱吃的丸，常夹一个放瑜瑜小碗中，那幼女对常笑，常只觉心酸。

　问她：“你会自己坐厕所吗？”

　她懂得点头。

　冯季渝自医院来电问情况，千恩万谢，不住自责，常一味安慰，电话忽然沉默，常知道对方哭了，掩着话筒，不想人知道。

　“心情这样坏，对孕妇无益。”常这样忠告。

　第二天，常迟出门，因雇佣介绍所派了女佣来见工。

　常留下她实习一天。

　鲍寓里忽然多了一大一小两个人，显得挤迫。

　可是有了新鲜话题，三个大人两个大小孩一齐服侍小瑜，倒也不见得十分吃力。

　朱智良来看过他们。

　常揶揄：“唷，红十字会会长出巡视察来了。”朱智良觉得被她讽刺两句十分值得。

　此时琪琪正把妹妹抱在膝盖上坐着看电视上的动画片。

　一式一样的小面孔，天使般笑脸。

　朱智良斟了啤酒喝，踢掉高跟鞋，叹口气“请看看张家骏君留下来的残局。”

　常不以为然“明永远是今的残局，时间自然而然会收拾，不劳心。”

　朱智良说：“我佩服你的勇气。”嘲气氛甚重。

　常看着她“你的世界一丝不，你的计划已安排至二○○七年，你自由自在，轻松逍遥，但是，你未必比我快乐。”

　朱智良边黏着甘苦不分的啤酒泡沫，一听这话，呆住了，细细回味，牵牵嘴角，不语。

　常说：“有付出有收入才叫丰盛人生。”

　饼一会儿“史必灵，你十分幸运。”

　常笑“我连自叹不幸的时间都没有。”

　“我同你刚相反，每夜我都由三岁开始回忆自己一生。”朱智良苦笑。

　常打趣“让我们一家搬到你家去住，包你百病消散。”

　“什么，不是我搬到你们家来？”

　打地铺都不够地方。

　琪琪正替妹妹解画：“看到没有，那是秋天了，树木的叶子在秋季转黄落到地上，不过到了春天，绿色新叶子又会重新长出来。”

　朱智良注视小姐妹俩，目光渐渐变得温柔。

　常说：“我俩的看法有所不同，没有孩子的人想，一天辛劳，回来还要让孩子纠，生不如死，可是有孩子的人却想，没有第二代的笑语声作伴，做得再辛苦也没有结果。”

　朱智良放下啤酒杯子，叹口气“可是做哪一类人，也不由我们作主吧，是有命运之神控制的吧。”

　朱女告辞。

　常送她到门口。

　朱律师说：“史必灵，我佩服你，没有实力，怎么能独力照顾三个孩子。”

　常微微笑“哪里哪里。”

　朱律师也笑“荷包里存折里。”

　朱智良是个聪明人，看出常有点节蓄了，所以才能这样无所谓不计较，衣食足方能知荣辱。

　懊夜常府众人在九时三十分便熄灯睡觉。

　早睡早起身体好。

　一家子不知睡了多久，忽而被门铃惊醒。

　安康自觉是屋内唯一男丁，有责任保护妇孺，听到门铃，马上去应。

　女佣也惺松地出来“这么晚，是谁？”这一家子极少有客人上门。

　常也起看个究竟。

　打开大门，只见是一个妙龄女郎。

　女仆马上说：“小姐，你找错门了。”

　安康问：“你找谁？”

　琪琪自母亲身后张望。

　那女郎看见一屋黑人头，倒是吓了一跳，退后一步“我找常女士。”

　常讶异“我正是，阁下哪一位？”

　“我是宋小钰。”

　常“啊”一声，这才是真正的攻其不备。

　安康见是女客找母亲，便放心退回睡房。

　常引宋小钰进屋。

　两女几乎同一时间开口，一个说：“这么晚呀”另一个说：“这么早睡”然后齐尴尬地笑。

　这时屋里最小的孩儿忽然哭泣“妈妈，妈妈”常连忙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拍拍“宝宝莫哭莫哭”手势纯，宝刀未老。

　傍她喝两口水，幼儿重新睡，常将她放回小，转头招呼客人。

　宋小钰连忙说：“我改天再来。”

　“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吧。”

　客厅沙发上睡着新来的女佣，常引宋小钰进睡房，有一个角落放着小小书桌，可以坐着聊几句。

　“对不起，地方浅窄。”

　宋小钰扬起眼睛，真没想到张家骏前会是这样贤良的一个家庭妇女。

　只见常女士大方豁达，不落俗套，刚接触，已看出她有过人之处。

　常也在打量宋小钰，只见年轻的她剑眉星目，白衣白裙，清秀脱俗。

　慢着，常见过她，她便是在张家骏追思礼拜中司琴的那个少女，常常，你实在太大意疏忽了。

　两人坐下来，不知如何开口。

　饼一刻，常说：“没想到朱律师这么快便与你联络。”

　宋小钰欠欠身“我们总要见面，我同朋友吃完晚饭，顺道来府上一转，没想到你们这么早休息。”

　常笑笑“我是个乡下人。”

　宋小钰不出声，越发觉得常女士不好应付。

　她问：“三个孩子，都是张家骏的？”

　常尽量轻描淡写，可是听上去还是非常滑稽：“两个女孩是张家骏的女儿，不过小的非我所出，大男孩的父亲另有其人。”

　一口气说完，真怕宋小钰会“嗤”一声笑出来，但是她没有，她一贯沉着，常觉得皇恩浩。

　宋小钰很快把孩子们的身分清楚：“刚才那小囡囡，是冯女士的女儿吧。”

　常点点头。

　宋小钰讶异“没想到你们是好朋友。”

　“不，我们并非人，”常轻轻说“但孩子们是姐妹。”

　宋小钰颌首“我明白。”

　常开门见山：“你不会与孩子们争产业吧。”

　宋小钰一怔，脸上出显著不悦的神色来“你要同我商议的，竟是这个？”

　“是，正是此事。”

　“我并无动手争，一切由张家骏自愿奉献。”

　不知是否在自己睡房里，抑或因为气在心头，常老实不客气地说：“张家骏头脑有点不大清。”

　宋小钰马上站起来“时间晚了，我多多打搅，我们改天再谈这个问题。”

　她要走，常也不便拉住她，只得送她到门口。

　宋小钰走到门口，才转过头来“你不会违反张家骏的意愿吧。”

　“张家骏的意愿是遗弃亲生骨？”

　宋小钰说：“常女士，你错把气全出在我身上了。”

　真的，关键在张家骏这个子，与宋小钰无关。

　常是那种知错马上能改的人，马上改变态度：“对不起，我反应过。”

　宋小钰也松弛下来“是我不对，我不该在这个时候上门打搅，我亦最怕憩睡时被人吵醒。”

　她走了。

　常关上门，发觉安康坐沙发上。

　常觉得有代必要，便说：“我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琪琪。”

　安康懂事地说：“我知道。”

　“瑜瑜同她母亲需要一笔生活费用才能安顿下来。”

　“我明白。”

　“我们去睡吧。”

　安康却说：“妈妈，今夜你反正要失眠，我干脆把这件事也告诉你算了。”

　常提心吊胆“什么事？”

　“爸爸要同董阿姨结婚了。”

　“我听他说过。”

　“婚期在下个月五号。”

　这么快？常茫然，都等不及了。

　只有她，千年如一，过着刻板忙碌的苦日子。

　安康说下去：“爸爸的意思是，让你带我同琪琪去参加婚礼。”

　婚礼？两个人都儿孙堂了，还要这样扰攘？真是人各有志，不可思议。

　安康说：“那是一个酒会，爸说会寄请帖来。”

　儿子说得对，今夜肯定会是个失眠夜。

　常说：“同你爸讲，不必劳师动众了，我会放你去观礼，因为你是他儿子，其余人等，同他没关系。”

　安康大惑不解“你同他也没有关系？”

　常笑笑“这些年来，妈妈自食其力，同任何人没有关系。”

　安康叹口气“爸爸会失望。”

　“妈妈资质普通，人才并不出众，不知令多少人，包括你外公外婆，大失所望。”

　语气这样讽刺，安康当然觉得，看了妈妈一眼。

　“去睡吧。”常还是那句话。

　心里一直嘀咕，安福全这个老十三点，神经病，居然想她出席他的婚礼，吃撑了，要演闹剧给全世界亲友看还是恁地。

　最好把所有的孩子们统统聚集在一起做小宾相，以示人强马壮，场面伟大。

　第二天早上，常带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上班。

　人类若把应付这种事宜的精力去办正经大事，一定国泰民安，且不可征服宇宙。

　难怪几乎所有独身女人在工作上都有成就。

　礼品店时常有推销员找上门来，希望寄卖货品。

　这天早上，来作自我推销的，是一个年轻人。

　他自制银器首饰，式样精致，手工精美，常十分喜爱，但生意归生意，年轻人要求一个柜台专门卖他的作品，那不可能。

　常说：“我替你买下这批首饰吧。”

　年轻人却婉拒“常小姐，你误会了，我并非沿门兜售。”

　常没好气“那你算是什么身份呢？”

　“我在征求合伙人。”

　“我凭什么要同你合伙？”常不怒反笑。

　“将来你会因我名利双收。”

　常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年轻多好，这样大言不惭都可以过关，没有人敢同他们计较。

　不过常还是忍不住说：“可惜我对名气同利钿要求全不高。”

　“那么，”年轻人毫不在乎“我找别人去。”他耸耸肩告辞。

　常笑了“站住，给我回来。”

　那年轻人也笑“是，常小姐。”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海青，常小姐。”

　“我愿意买下这批首饰。”

　“不，常小姐，我同你拆账。”

　“林海青，商场饼去几间铺位便是皇家哥本哈及乔杨臣银饰店，请问，你我如何同人家打？”

　“各有各客路，不用打仗，大可和平共处。”

　凭年轻人那副口才，还真不足以说服常，可是也许因为常也曾年轻过，而且，那时谁也不屑帮她的忙，所以，她现在愿意听林海青大放厥词。

　终于她说：“寄卖，四六拆帐，你四我六。”

　年轻人还想说什么，常一扬手“你去打听打听，我这铺位什么租金，不用多讲了，我时间宝贵。”

　年轻人居然说：“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常啼笑皆非，回他一句：“你知道就好。”

　那年轻人留下电话号码走了。

　常顺手取起一副滴水型耳环，戴上出去探冯季渝。

　冯季渝气有进步，常很高兴，然后暗暗一惊：竟与这位女士培养出感情来了。

　冯季渝亦称赞她：“史必灵你今特别好看。”

　是因为什么道理？

　“我明可出院了。”

　“女佣我已替你训练好。”

　冯季渝问：“你时常这样帮人？”

　“举手之劳耳。”

　“瑜儿还听话吗？”

　“她曾表示我们家甜品好吃。”

　冯季渝安慰地笑，过一刻她说：“我常希望有一个你那样的姐姐。”

　常不语。

　“不过，试想想，谁会要我这样的妹妹？”

　常只得说：“你有什么不好，别多心。”

　冯季渝看着她“我知道，是新耳环令你女化。”

　常下它们“送给你，庆祝你出院。”

　冯季渝握住常的手，不知恁地，常竟没挣脱。

　她愿意伸出这双手拉冯季渝一把。

　不为什么，因为她也是女人，她知道她的苦处。

　冯季渝轻轻说：“我打算同他分手。”

　常说：“匆忙间勿作重大决定，给他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

　没想到琪琪不舍得妹妹回家，痛哭起来。

　常有一个弱点，她最看不得幼儿哭，一时又无解决办法，便气曰：“你同妹妹一起过去住吧。”

　谁知琪琪竟说好。

　女佣推波助澜“住三五天无所谓是不是？”

　常这才想到，女儿终有一天会长大会离开妈妈。

　于是她说：“不行，十八岁之前不准外宿。”留得一天是一天。

　但是她亲自开车送瑜儿返家。

　朱智良则负责接冯季渝出院。

　真没想到那样一个时代女对故人会那么情深义长。

　朱智良解释：“我当张家骏如大哥一样。”

　两女陪冯季渝说一阵子话，便告辞出去吃杯茶。

　朱智良化妆亮丽，衣着高贵，常不由叹息一个人有一个人好。

　朱智良自然会一辈子美下去，所有不必为幼儿找学校、看儿科，半夜拗起身来拍拍抱抱的女子都可以美到底。

　但是，没有人会叫她们妈妈，真是，有什么是不必付出代价的呢？

　这时朱智良瞪着她：“你干吗笑得那么鬼祟？”

　常连忙摸摸嘴角：“我哪里有笑？”

　“你明明在笑我。”

　“朱女，别乌搞，我怎么敢笑你。”

　“你笑我到老孤苦无依，一个人住大屋坐大车亦不觉开心。”

　常笑“我们调换身份如何，你把屋子车子让给我，我保证快活一如克里奥帕特拉女皇。”

　“听听这风凉话！”

　“我还得为孩子们的大学学费踌躇呢，你看安康，虽是个鬼灵，可是心不在功课，将来最多读一个管理科硕士，好了，你算算，六年学费食宿是多少美金，最讽刺的是，大学生多如狗，起薪点只比家务助理高一点点。”

　“废话。”

　“我想说的是，从前的父母根本不了解带孩子的真谛，眼光放得太远，老是瞻望将来，错错错，养孩子最大享受是现在目前此刻，趁他要抱，赶紧抱抱他，幸亏母亲还做得到，皆大快，将来？说不定他的要求至高至远，大家都会失望。”

　“我真羡慕你同冯季渝，什么都把孩子扯出来作挡箭牌。”

　常沉默一会儿，才说：“冯女也很勇于承担。”

　“告诉我，那勇气从何而来？”

　常狡狯地笑“正如我们不懂一个文弱秀丽的女子如何读得法科博士头衔，你也不会知道我们怎样一手可以抱起十一公斤重的幼儿。”

　冯季渝安顿下来。

　她没有闲着，都会求才若渴，广告公司把工夫送到她家中做，按件收费。

　被需要是一种上佳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