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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错了”艾历逊一味陪小心“我猪油蒙了心这几天屋子里吵闹,人挤,我心神不宁。不劳,我想过了,我想带着孩子回皇后区。”

 不劳不出声。

 “不劳爸妈自然会分配家产,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长久住这里。缺乏归属感失去家的感觉,我想回自己的家躺沙发上看球赛。”

 他说得也对。

 离开自己的家像鱼离了水。

 不为说:“我也想回多伦多。”

 艾历逊说:“不如一起走吧。”

 不劳问:“开销怎么办?店已经卖出。”

 不为说:“你可以在家做生意,省却铺租。”

 不劳不出声。

 “在电脑上展示设计客人满意了。才落订单买布料试身。”

 不劳说:“我累了做不动。J

 “那么,先休息一阵子节蓄可以派到用场。”

 文历逊说:“回去我一定找份全职。”

 不劳轻轻说:“这句话我一听十多年。]

 艾历逊讪讪地低头。

 他们三人坐在门口谈话被保姨看见。

 “进屋来,坐街边干什么?”

 不为说:“保姨你来给点意见。”

 “什么事?”

 “不劳一家想回去。j

 “咦,孩子们刚找到学校起码住一个学期才走。”

 不为说:r他们想家我也是。”

 保媒也坐到石阶上“这才是你们的家,反认他乡作故乡,荒谬。”

 不为说:“在自己家,可以赤喝香槟大声唱歌。”

 “老母亲想你们近一些。”

 不为说:“子女大了,总会离巢,她健康状况稳定我过些时候再来看她。”

 保使恻然沉默。

 女佣见他们一时没有回屋的意思,捧出热茶。

 伍太太看见走出来“在谈什么?”

 不为连忙说:“妈快回去。”

 “在商量什么?”

 不为勉强微笑“没什么,不劳想回皇后区。”

 伍太太央求“再多住一会妈妈时无多。”

 不劳忙说:“妈妈要活到一百岁。”

 “一千岁孤零零,有什么用。]

 不劳哭,伍太太也落泪。

 大嫂齐家畅在窗口看见他们说话,唯恐漏了一份赶出来加入讨论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地,雪雪呼痛,一边,一边说:“你们回去好了,我与不虞留下陪爸妈。”

 足踝顿时肥大青肿,保姨连忙去取伤痛葯。

 外人怎么看他们这一家呢。

 不为想,外人会否觉得他们荒谬呢。

 怎么样才算孝顺儿女?

 大嫂痛归痛,一直说:“妈妈,我们一家四口不走。”

 伍太太唤人:“阿忠阿忠,你可有葯?”

 于忠艺连忙赶来视察替她敷葯。

 保姨说:“大家进屋去吧。”

 不为忽然说:“妈妈,我们都不够孝顺。”

 伍太太这样说:“你们身体健康,高高兴兴生活,就是孝顺父母。”

 大家听见母亲要求那样低,不垂头。

 这时伍先生在女佣搀扶下走出来看热闹。

 他见一大堆人站门口,以为有游行“女皇加冕,可是女皇加冕?]

 不为过去说:“不,女皇登基已经五十多年了。”

 老人想一想:“女皇叫伊利沙伯。”

 “的确是。”

 “女皇只得二十四岁,有一双大大的蓝眼睛。”

 不为把父亲紧紧搂在怀中。

 老人推开女儿,有点腼腆。

 女佣人把他扶进屋去。

 不为终于回到小鲍寓。

 翁戎打电话回来:“有无替花草浇水.隔壁可在装修,天气凉了没有?”

 明显地想家。

 不为说:“将来你到多市,也可以住我的家。”

 “不为,我想结婚生子”

 “那得先有对象,可不能轻率,投资卵子及奉献肚皮,是女子一生壮举。”

 “我有能力独立照顾孩子”

 “那不好,孩子应有父亲,单亲必有不足之处。”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生存环境。”

 不为问:“你寂寞?”

 “是,香槟鱼子酱亦觉乏味。”

 “可有恋爱?”

 “我们这里又是全女班。”

 不为苦笑。

 “可要我带些什么时尚衣物给你?”

 不为答:“我不穿时装,我有我一套。”

 “早点睡。”

 大家的声音都很累。

 第二天一早有人按铃。

 门一开,是大嫂齐家畅,足踝仍然青肿,手上挽着水果。

 不为殷勤斟茶。

 大嫂四处打量:“真舒服,怪不得不想结婚。”

 “这不是我的家。”

 大嫂忽然落泪。

 “怎么了,别哭别哭,流泪成了习惯,心情悲苦,做人消极。”

 “我不要回去。”

 “你肯留下,爸妈求之不得呢。”

 她略略放心“小仍有人帮着照顾,我轻松得多。”

 “你放心,人人疼惜她。”

 “我死了她怎么办?”她掩住面孔。

 “每个母亲都会辞世,又不是你一个。”

 “但小仍是智障儿。”

 “个人头上一片天,你也只能放开怀抱,珍惜目前与女儿相聚时刻,若天天哭哭啼啼,那么,会是连今天也失去。”

 大嫂点点头。

 她本名齐家昌,嫌不好听,叫人改为齐家畅。

 齐家三代在纽约运河街开杂货店,她自小不愿学中文,到了今,又觉后悔。

 婚后跟丈夫住西岸发展,也有过几年好风光,经济好的时候硅谷人人是纸上百万富翁。

 她说:那里,女人全是电子寡妇,男人几乎都住在公司里,二十四小时工作,每星期只回来一两次。女人在家闷得发昏只能借酒浇愁,有些干脆变为酒鬼,我想过回娘家,但是照顾一爿杂货店也是不见天的苦差,整年没有休息,唉。”

 “未老先衰。”

 “你说什么?”

 “可是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是,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不为叹口气“你看我,毕业已经三年,吃吃喝喝混日子过,高不成低不就,找不到合适工作,也没看见理想对象。”

 “你也有心事?”

 “渐渐连约会也没有了,像患了自闭症似。]

 “我与不虞好几天都说不上三句话。”

 “结婚那么久,仍然要求情话绵绵是不切实际想法。”

 大嫂打听:“不为,不劳他们可是真要回家?”

 这才是她来找不为真正理由吧。

 “说是这样说。]

 [好端端为什么走?]

 “水土不服。”

 “昨夜听见他们在房中吵架。”

 “你耳朵真尖,谁家夫不吵嘴。”

 “一走就是弃权了。”

 不为看着大嫂“我们三个都是父母亲生。一辈子是兄弟姐妹。”

 “可是他们一走,只剩我与不虞服侍公婆,我们岂不应占更大份?”

 不为讶异“爸妈有佣人服侍何劳你们?”

 “我们一家四口精神上支持呀。”

 不为用手按住大嫂“这样吧,你几次三番面对面向我提及产业分配问题今我与你摊牌.将来我一文不要,凡是落我名下的全部转小仍,可好?”

 大嫂看着她:“真的?”

 “口说无凭,可要同你去律师处立字据。”

 “不为,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

 “是我,伍不为拒领父母财产,好了没有?”

 大嫂似乎满意了。

 不为存心与她开玩笑:“你再去说服不劳弃权,爸妈那所小洋房就全属你的了。”

 齐家畅却真的盘算起来:“我若接手便卖出套现,一半投资一半置间公寓…”

 不为叹口气“对不起我要工作。”

 “那么我告辞了。”

 她一拐一拐地离去。

 即使是那样也还不是坏人。世上真正的坏人是很少的,通常都是三分自私五分愚昧。

 送走大嫂,不为整理写作思绪。

 开一瓶白酒边喝边做,直到中午。

 于忠艺打电话来“吃饭了。”

 “正在工作,缺席一次。”

 “总要吃饭。”

 “一三餐吃了又吃,时间统统吃光,不同你说了。”

 她放下电话,坐到小腿麻痹,起来四处走动又再坐下努力。

 不为把做出来的文字再三修饰,电传到出版社去。

 已经是下午了。

 于忠艺送家制饭盒子来给她。

 不为边吃边说:“真那么勤力?又不是怕回家,每个人包括自己都哭哭啼啼,气氛低落,老人健康一大天衰落,子女束手无策,唉。”

 于忠艺说:“保婶说这是你爱吃的丝炒雪菜。”

 不为笑了。

 他忽然轻轻间:“你怎样写作?”四周围不见纸笔。

 不为答:“全在这架手提电脑里了。”

 “我一直觉得作家总得白纸黑字苦写。”

 “对。还得一烟在手,苦苦思索,深夜孤寂地凝望丝缕青烟上升,哈哈哈哈。”

 这样嘲前辈,实在不该。

 不为解释:“每写好一章,就电传到出版社编辑电脑,要改动的话,马上有回音。”

 “互动。”

 “是,互动写作。当然,成了名的大作家一个人用心即可。有人仍用钢笔,有人用老式打字机。”

 “用什么工具写没问题。”

 不为说:“文笔优秀才最重要。”

 “写作路不好走啊。”

 不为无奈“每个人都那样说,我将找一份教席副业写作。”

 “一辈子不成名呢?”

 “啐,你这张乌鸦嘴。”

 于忠艺用双手掩住嘴巴,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能是出于真挚的关怀,但毕竟是造次了。

 他涨红面孔不知所措。

 不为反而要替他解围:“你放心寂寂无名是命数,不会怪你。”

 他嚅嚅。

 不为自嘲:“名字改坏了,若是大为、作为、必为,又还好些。”

 他不再敢说话。

 不为问:I一会去哪里?”

 “陪伍先生复诊,顺便与他到码头坐一下看海。”

 “谢谢你。”

 “你真客气。”

 于忠艺开头不惯,伍太太与保姨也一般谢进谢出,那几个孩子也是“对不起”、“借一借”“谢谢你”、“没关系”是口头禅似。西方教育最令他纳罕的是这一点,自己人也那样客套,可是,又叫人那样舒服。

 他这个沉静的内地子默默学习。

 不为说:“他从前看到海十分喜悦,带我出去钓鱼,数小时一无所获,仍然开心。”

 “现在也一样。”

 他把碗筷带回去。

 黄昏,不为总算把工作告一段落,买了冰淇淋带回家中。

 伍先生已经到家,吹过海风,精神仿佛不错。

 不为打开冰盒,让他挑选镑式冰条冰淇淋。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小小安乐园莲花杯,香草冰淇淋底下有一角香橙那种。”

 不为微笑“那家厂已经歇业。”

 “那么可有夹心脆皮巧克力?”

 “有,有,这里。]

 于忠艺取出理发工具,见老人吃甜点,便暂时放一边,斟出温水给伍先生。

 不为问:“众人呢2”

 “陪伍太太看戏去了。”

 不为问:“怎么不叫我?”

 有意无意,挤她出局,叫她无趣。

 “也快回来了。”

 不为正想问是哪出戏,忽然听见父亲叫人:“咏坤,咏坤。”

 不为伏过去“爸,我是不为,我在这国。”

 老人双眼仿佛重新有了焦点,他讶异地四周环顾这样说:“咏坤,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老父错认她是母亲了,不为连忙说:“这是家呀。”

 “家?”老人不置信“咏坤,明天大考,你温习妥当没有?”

 “爸,你坐下。”

 “咏坤,关于我俩,我想与伯父母先讲,我怕他们嫌我。”

 不为握住他的手“不会不会。”

 于忠艺似有预感“我去叫医生。”

 老先生四肢忽然发软。不为去扶起他。

 不为急得浑身是汗。

 “伯父伯母,我会好好上进,终身爱护咏坤…”

 他笑了。

 伍老先生的身躯滑到地上。

 这时,连不为也知事情不妥。

 于忠艺过来托起他头部让他呼吸步畅顺。

 老人依然脸笑容“我想起来了,你是不为。”

 不为答:“是,爸,我是不为。”她双手颤抖。

 “为为,你长得这样大了。”他终于认清楚女儿。

 “是,爸,我成年了。”

 老人大惑不解“这些日子,我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就在我们身边。”

 [是吗,有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爸,爸。”不为紧紧抱住案亲,泪如泉涌。

 老人喉咙忽然噗地一声,不再言语。

 女佣默默站一角,门铃响了,她奔去开门。

 医生与救护人员一起抢进来。

 不为怜惜地看着老父的脸,他仍有笑意,不过双眼渐渐褪却光彩,终于呆滞不动。

 医生命不为让开,不为死命抓住案亲的手。

 她的生命源头已离她而去,她的膛像被一种凶器打了一个大,五脏六腑都掉了出来,用双手接都接不住,血淋淋落了一地。

 她大抵是活不下去了。

 心中凄苦莫名,但是又庆幸子然一人,了无牵挂,大可以跟着父亲一起走。

 不为伏在父亲身上“爸爸,爸爸。”她号啕大哭“爸爸!”

 像是回到极细小时候,受了委屈,被大哥大姐欺侮了,有怨无路诉。刚巧爸爸下班回来,伏在他身上痛哭。

 不为拉住案亲不放,女佣与于忠艺出力也扯不开她。

 不为一直叫喊“别带走我爸爸,别带走我爸爸。”

 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闻者心酸。

 结果由医生替不为注,她颓然松手,众人才能把老先生抬上担架。

 不为迷糊糊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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