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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儿有你说话的分吗?”章大人恼斥道。眼角瞥到邵道人绕着聂沧溟缓缓走着,目打量。

 “我们可曾见过?”邵元节忽然问道。

 聂沧溟微笑,双目柔和。“我老家南京,后而北上,不曾去过道人故乡,与道人应是未曾相识。”

 “那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见过你?”

 “天下貌似之人,并非没有。”他不徐不缓地说道。

 邵元节瞇起眼,专注望着他的眼睛。“不,我不是说相貌,而是你的眼睛。昨晚,我只见到段爵爷领兵来救人,怎么没见到你?”

 “他领兵救人,我领兵追人,可惜没有追到。”他叹道。

 “我听说,聂爵爷身手极好,没有逮到京师大盗,是因救了新科探花?”

 “正是。新科探花路经那里,遭贼人挟持,我为救她,不及擒盗。”

 “是这样吗?”邵元节转向章大人问道:“可否请谭大人出来?”

 聂沧溟与段元泽的眼神彼此会,后者显得困惑;聂凔溟则暗暗吃惊,微恼自己昨晚没杀了谭碔砆,今大患是自己害的,恕不得人。

 有仆引谭碔砆出来,她笑脸人地向章大人拱礼。

 “大人,您府厨子的手艺真是一等一的好,让下官差点离不开桌,就此赖上了这儿呢…啊,二位爵爷也在此?”

 聂沧溟向她笑道:

 “谭大人不在府里养伤,身子好些了吗?”身侧五爪成拳,青筋暴于袖内手臂,恨极自己的愚蠢。

 “还有点不太舒服。”她虚伪笑道:“幸而章大人邀我过府品尝美味手艺。您知道的,我贪吃又挑嘴,在聂府里连吃点心都要钱,不免让人气恼。”

 “不必气恼,不必气恼,你若爱吃,时时刻刻都。”章大人笑瞇了眼。当在殿试里,远远地没有瞧清谭碔砆的脸,只觉这探花胆子好小,今天细看之下,才发现相貌奇佳,让他心难耐。

 他是养过娈童,谭碔砆虽是少年,但如果不是官,真想将他占为己有。

 “多谢章大人。”她笑得调皮,眼角瞥到聂沧溟平静的脸色。“下官的弱点啊,就是十分贪嘴,哪里有美食,我就往哪儿跑。”

 聂沧溟的牙关咬紧,已渗出薄血来。现在才知要保持一贯笑容有多难。

 “谭大人,你昨晚…怎会遇上京师大盗?”邵元节嘴问道。目光又落在聂沧溟熟悉的双目上。

 谭碔砆缩了缩肩,笑容收敛。“说起昨晚…真是吓坏下官。我生了病,聂爵爷好心送我回府,半途遇见恶贼,将我掳去,幸而后来爵爷追上救人,否则下官小命休矣。”

 “那恶贼你可有瞧清?”

 “恶贼蒙面,瞧不清楚。”

 “那么身形呢?”

 “身形与聂爵爷极为相似,若不是他俩有对上几招,我还真以为是同一人呢!”她老实说道。

 “哦?”邵元节与章大人对看一眼,后者似乎在说他太过多虑了。“那么你的伤…”

 “是匕首伤的。”一思及伤,她脸惧意,解开绷带。伤口是新鲜的,刚涂上葯,随时又会渗出血来。她将手腕举起来,叹道:“聂爵爷也有一伤,正是恶贼伤我之时,爵爷护我所受的伤…”语毕,眼泪滚在眼眶里。

 “你…你不要哭…”章大人忍不住口,见不得这样的文弱少年泪汪汪。

 “呜…大人莫要取笑我,我一想起昨晚差点魂断京师,就忍不住下眼泪来。幸而有聂爵爷相救,不然现下我不是只受了点伤就了事…”袖尾连连擦拭眼角掉出来的泪珠。

 一个少年当着众人之面哭,是有点孬;但一个少年哭得好看,则让人心痛。

 章大人心痛了,连忙说道:“好了好了,这些浑事就别再提了。你快回去养伤吧,别要伤口又裂了,擒贼之事就交给五府去办。聂爵爷,你先护谭碔砆回去休息吧。”

 邵元节似要再言,却遭章大人阻拦。谭碔砆鼻子,拱礼退出,眼角上扬,瞧见聂沧溟一脸平静地领命。

 她暗自微笑,他没有情绪,但并不表示她猜不到他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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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章府,她坐上轿子。段元泽随轿子走一段顺路,便与聂沧溟低声说道:

 “章大人…不会是看中了碔砆吧?”

 “就算看中,她也自有办法。”

 “办法?什么办法?你瞧他方才光提到昨晚发生之事,便吓得魂不附体。他太年轻,怎能应付姓章的那个老魔?”他忧心道。

 “我也吓得魂不附体。”聂沧溟喃喃道。

 “什么?”行至街口,便要分道,他不及问出下文,只好说道:“你送他回去吧,劝劝他以后少到章府去。是没听过那老狼玩过少年,但防着点总是好的。”

 唉,人太好看也是一种错误,这年头谁说女人是红颜祸水?男人…其实也是祸水。

 “大哥,段爵爷走了吗?”轿内传出声音。

 “嗯,他往城门去了。”

 “那请停轿吧。”声音有些急促。

 女人是麻烦,一点也没错,聂沧溟让轿夫停下轿子,不悦地掀开轿幔,说道:

 “你要饿了,就忍一忍吧…”

 她连瞧他一眼也没有,钻出轿子,冲往墙角连连作呕。

 是吃坏了肚子吗?一股淡臭传来,他见她别下身子翻吐不已,迟疑一下,走上前去。

 “呕…”她又连翻作呕。

 他蹙起眉。“你…是吃了什么,怎么吐成这样?”

 谭碔砆又呕了几声,悉数将方才所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才虚弱地拭去嘴角残渣。

 “我饿了…”

 “又饿了?”

 她向他伸出手。他瞪了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将她拉起来。她的手掌冰冷,身子倾了倾,他连忙退一步。

 “你要昏,先上轿子吧。”

 “大哥,你真残忍,枉我对你真心真意,为你开其罪。”她抬起脸,颊上泪痕布。

 聂沧溟撇开眼,注意到轿夫望来的奇怪眼神,他要收手,却被她抓得紧紧的。这女孩到底知不知羞,扮男装扮过火了吧?

 “大哥,为什么要排斥我呢?明明你我已是同一阵线的,如果我有心扯你后腿,方才正是最佳时机,但我的心是向着你的,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怎会不明白?之前她大可揭事实,但却为他隐瞒,这一隐瞒下来,表示什么?表示将来若被人发现,那么她算是共犯了。

 他不是不愿接纳她,只是他一向多疑,也独来独往惯了,直觉排斥亲近他的人。

 “大哥?”

 “你的弱点太多了。”他笑容微敛。

 “但你却留下我这个弱点太多的人,表示你对我已心软。我对你忠心啊,章府的厨子算什么,他就算技如易牙,我也忍痛割舍,不愿留恋。”

 他望着她良久,才缓缓说道:

 “你都如此表真心了,我还能说什么?别让我发现你背叛我,碔砆。”他越过她,走回轿前开布幔,叹口气说道:“快上轿吧,贤弟。”

 她暗松了口气,抿嘴一笑,悄悄扮了鬼脸。忖思道,他的心是硬,但毕竟年轻不够老辣,所以留下她一条小命来。

 上轿之前,他忽问:

 “为什么会吐?你不是说,你极爱章府美食?”

 “因为我不吃臣之食。”她应答如,像极有骨气,但一想起章府厨技,就忍不住全身发抖,说到底,还是聂家厨子堪称易牙高手。如果让他知道她不背叛的原因之一是为了聂家厨子,不知道他会是怎生的反应?

 “你倒是能屈能伸,这样的子当官必能一帆风顺,你打算当多久的官?”

 她微笑,坦言道:“我还在想。”

 “想?想什么?”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似乎穿透她的想法。

 既以兄弟相称,他就要她全然的坦白。就算不透她最终的私密,也要她不以虚伪言辞来应对,以保她的真心。

 这一点,她岂会不知?

 “想当官究竟有什么乐趣,等我想透了,小弟自然辞官回乡。”她微笑,黑眸半垂,认真许下诺言。

 这一想,想了三年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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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来,谭碔砆的官运平平,仍是翰林院的学士,平负责编修,行事极为低调。

 若有人想起她来,大半是记不起她的名字,只有一句口:

 “就是那个聂爵爷的断袖同好嘛。”

 “听说是义结金兰,是兄弟,不是断袖!”

 如果有人为他们解释,必也有人回答:

 “那只是一个借口。君不见聂爵爷待他极好,轿不可与人同坐,屋不必与人同睡,一六餐皆由专人送来,甚至有一回,聂爵爷竟送他一枝簪。簪呢!女人家用的,这不是昭然若揭了吗?”

 “咦?你从哪儿听来的传闻?”

 “不知道。”

 “不知道哪儿来的,你又怎知道这件事?”

 “少跟我咬文嚼字。反正有人传,就有人听;有人听,就有人说,不然你回头看看那个翰林学士,是不是真的红齿白?这样的少年连我地想要…”

 细碎的消息由四面传来,耳朵无法封起,即使是不想听,也身不由己地听了不少。

 白白细雪纺降,片片飘落在他的官服上,他轻轻撢开,动作畅而潇洒,身边的官员一一越过他,不忘恭喜二声,眼光彷佛有所钦羡,亦有妒忌。

 钦羡他翰林为官三年,便被预测入主内阁最有希望的人选;妒忌他的才学与时运,有岳家当雄厚靠山,他在朝中的地位只升不降。

 他是个正常人,有将要有儿,无法理解这些奇怪的癖好,只明白他与谭碔砆,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顺着一片雪花望去,瞧见谭碔砆缓步走在他的身后,落雪飘在鼻尖,谭碔砆懒得挥开,只是皱起鼻子动了动,让它滑落;双手互进衣袖之中,两颊冻得微红,眼眸呈半瞇。

 不由自主的,他放慢脚步,让其他官员先过。

 “碔砆,你还好吗?”

 她掀了掀眼,强打精神,笑道:“我好得很。恭喜,显亚兄,我在这里先祝你今年受封为内阁大学士,嫂夫人也有好消息传出。”

 他杆,颇为得意,但一见谭碔砆的脸色疲惫,清丽笑颜却显真诚,不免一时失了神。周旋在百官之间,他虽极力打点人际关系,却也心知肚明旁人对他的妒忌;唯有谭碔砆,不曾妒忌过他。

 “显亚兄?”

 他回过神,拱手笑道:“今是新年,我也祝你…祝你…”祝什么?祝谭碔砆官运亨通?真的不是有心贬他,他人虽好,但头脑连庶吉士都不如,真不知他当年如何考中探花的?

 那就祝他…人比花娇吧!纵然自己是正常人,不曾对碔砆生过非分之想,但最近愈来愈觉得碔砆容貌偏女相。三年前,他是稚气少年;三年后,他过弱冠,非但不增男子气概,反而越发清美。

 私心认为全是聂沧溟惹的祸。

 “就祝我,明年没这大朝仪吧…”她咕哝道。从晨到暮,好好一个新年,就这样跟百官站在奉天殿上,大喊万岁,累也累死她了。

 谈显亚耳尖,吓了一跳,当作没有听见,以明哲保身。

 西华门就在眼前,皇宫之内不得坐轿坐车,一出门便能搭轿回府休息,众官相互拥挤,冲散他们,谈显亚忽然口低喊:

 “碔砆,你想回家吗?”

 她回首,笑道:“想,好想极了。”

 “那…在外头等我,我送你一程吧。”

 她看他一眼,掩去呵欠,不努力钻出人群,反而顺着人缓缓走出西华门。

 西华门外,百官散去,或以乘马,或以坐车、坐轿。她蹙起眉四处张望。

 “恭喜贤弟,又平安度过一年。”

 她的身边传来淡笑,随即披风落在她的身上。

 不必抬眼,也知身边站了谁。她玩笑道:“恭喜大哥,一年来又老了不少。”

 “我今年二十六岁,已有白发数。”他叹道。

 她轻笑出声,抬起脸打量他。“有白发是表示大哥为民烦忧,为国尽忠啊。”

 “而你,却是先天下人之乐而乐,后天下人之忧而忧。”

 “那是因为天塌了,也有大哥顶着,我忧心什么?”

 就是如此啊。为国家烦心,不致异极;为她夜担心,怕有人发现她的私密,这才是主因。原以为三年前她锋芒毕,将来前途难以形容,哪里知道她确保有人当她靠山之后,她变得…散漫了。

 当他失算吧!收了一个贤妹,只会作威作福;她虽聪明,却只用在己身。

 “文武百官分东西而站,小弟眼力极好,能瞧见大哥的身影,你真厉害,从晨到晚的大朝仪,你竟然连动也不曾动过分毫。”跟着他走向聂府马车。

 “你却差点昏了过去。”看得他胆战心惊。

 “我冷啊!”她低声抱怨道:“什么大朝仪!新年就该躲在家里睡觉,出来喊着万岁万岁,究竟有何乐趣可言?”

 “繁文褥节,不能少。”他注意到她微微发抖,便将她的披风系好。身边的官员见他的举止暧昧,皆投以怪异的眼神。

 谭碔砆视若无睹,继续叹道:

 “连装病也不能,这官,一点也不好当。”平能偷懒便偷懒,旁人做事,她乐得逍遥,唯有宫廷诸多节庆礼仪,躲也不能躲。

 “碔砆,你…想透了吗?”他意味深长地问。

 她看他一眼,畔有笑。“还没有。”

 马车在前,车夫将车门打开。聂沧溟扶她一把,将她提上马车,随即跨上车内。

 “还会冷吗?"他问。将窗幔拉起,冷风吹进,让她打了哆嗦。

 “都快成冻柱了。”她的身子依然无骨,倒向备好的软毯上。

 “你本是南方人,不习惯是自然。”他说道。

 第一年的冬天就见到她畏寒的天,一出翰林院,她连晚饭也不吃,直接睡倒在,原以为她身上带病,后来才知她怕冷的天在作祟。

 他正要车夫起程,忽然听见有人叫道:“等等!等等!碔砆,且慢要走!”

 “是你的同事,碔砆。”

 “哦。”原本快睡着又被醒,她咕哝一声,微恼地坐起来。

 待她坐定之后,聂沧溟将车门半开,适时遮去她的身子。

 他向谈显亚微笑道:“谈大人,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事。”眼角不住向内窥探。“我本与碔砆相约,载他回去。”

 “何必麻烦谈大人?我正要回聂府过节,顺道送她回去。您还是快回府邸度佳节吧。”他婉拒道。

 皓皓白雪愈飞愈,一阵狂风将雪花吹进车内,谭碔砆打了个涕,缩成一团,双眸含怨瞪他。

 瞪他什么?同事可不是他的啊。这小女子越发的嚣张,简直将他这个兄长当作打发人的仆佣。

 “碔砆,盖上毯子吧!”聂沧溟微蹙双眉,将车门关上。

 谈显亚不知从哪里来的神力,连忙撑住车门,叫道:

 “听说每逢佳节,爵爷若不巡城,便是与三五好友留宿聂府,彻谈国家未来,我虽在翰林,但也关心百姓事,今晚可否算上我一份?”语毕,见到聂沧溟的视线不落他身上,反而越过他,停在他的身后远方。

 他回过头,见到西华门外稀落同僚中,有一人也注视着这里,正是深得皇上信任的邵元节。

 “我若再拒绝,分明是不卖给谈大人面子,请上来吧。”聂沧溟忽然说道,将门打开,迟疑了一下,在谈显亚钻进之前,向谭碔砆低道:“失礼了。”

 斑大身躯移到谭碔砆身边,将原先的位子让给谈显亚。

 “大哥的人情做得真好,不漏疏一个。”她打个呵欠,似乎没有听见他之前的歉意。

 “我是为你打点。你撑着点,回去再睡。”他在她耳边低语。

 她含糊应了一声,谈显亚挤进,立时车内变得拥挤,他长手长脚,不慎触及谭碔砆的双手,正要口道好冰的手。

 猝不及防的,聂沧溟拍开她的手,痹篇他的碰触。

 “好痛。”她浓密的睫掀了掀,皱眉道。

 聂沧溟微笑。“把你的毯子盖好,别连手脚也出来,会冷的。”

 谈显亚心头猛然跳了下,对上聂沧溟的视线,嘴巴动了动,才找到话说:“既然谭碔砆冷,那…那我将窗幔拉下…”

 “不,谈大人,车内不易透气。”他极有礼貌地阻止。

 “哦…是…”明明他们没有特殊的举动,谈显亚的脸就是不由自主地微红起来,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将目光放在何处,大声问道:“听说爵爷去年上奏朝廷,加强东南沿海一带防御?”

 谈显亚咳了两声,看着合上眼睡着的谭碔砆轻震一下;他又咳了一声,谭碔砆又动一下,却不愿张开眼睛。忽然想起家中子养的家猫,好…好有趣。

 “东南沿海一带,民不聊生,朝廷若有兵力分驻在沿海一带,多少有威吓倭寇作用,只可惜被打了回票。”聂沧溟的答复让他短暂回过神。

 “原来如此。”尴尬笑道。他的目光又落在谭碔砆的睡容上,又偷咳一声,见谭碔砆动了动。

 “碔砆,清醒点。”聂沧溟彷佛注意到他异样的眼神,不愿失礼摇她,直接越过她拿出攒盒。“把嘴张开。”

 “唔…”“碔砆。”他冷静低喊。

 她依言半启樱,他将酸枣糕放进她的嘴里。她的脸马上酸了起来,张开惺忪的眸子。

 “好酸。”

 “酸才好,开胃又济精神。”是聂府厨子专做来治她的圣品。“我听府里人说你昨晚未进食便回房睡了,你是一天吃六餐的人,今天又不吃,你会病的。病了就要看大夫,你不是不爱看大夫吗?”

 “大哥真是神通广大。”她微恼说道。自己又拿了块酸枣糕放进嘴里。

 谈显亚瞪他们瞪到眼珠几乎凸了出来。什么叫断袖?今总算大开眼界!原来,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恋情,如同男与女一般。谭碔砆是他的同僚,平只觉此人貌似女,男生女相是常有的事,有时靠近他,也会闻到一股香气;举手投足间也显斯文,是笨了点,但还不致于无可救葯…

 要他眼睁睁看着他堕进众人嫌恶的世界里,他…良心难安。

 马车一停下,他马上先跳下去。

 “大哥,他怎么啦?”

 “他在胡思想了。”聂沧溟淡淡说道。

 “他在家中受气,大哥就对他好一点吧。”

 “哦?我以为你们情不深,没想到他连家务事也告诉你。”他与谈显亚并无集,但打过几次照面,看得出他不是个会将委屈往外说的男人。

 “我猜的啊,大哥。”她掩嘴打了呵欠。“新年夜呢,有家累的人岂会跟一群单身汉共度?想是家中受气,才会不愿回府。他的娘子是千金之躯,必有骄气,会有争执不是意外。”

 聂沧溟望着她良久,确定她无心悬在谈显亚身上,才故意取笑道:“幸而当年你只是探花,否则今受气的会是你。”

 谭碔砆但笑不语。不搭腔,是自保,言多必失的道理她是懂的。每每他这样意味深长的话,总教她怀疑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看出她的别?可能吗?她立于百官之间,无人认出她女扮男装,凭什么他能看得出来?

 “爵爷,快下马车吧!”谈显亚的声音在外急促说道,彷佛懊悔方才不该早下马车,留谭碔砆与聂沧溟独处。

 “碔砆,可要我扶你下车?”聂沧溟问道,向她伸出手来。

 她回过神,直觉漾起笑,说道:“多谢大哥。”握住他的手,他却巧妙躲开,改抓住她衣袖下的手腕,托她下马车。

 她心里闪过一抹警讯,但迅速隐去。她不愿花脑筋再深想,更不愿相信自己竟会在他面前出破绽来,宁愿当自己是多心,因为她的自尊心会受损。

 “啊,雪愈下愈大了。”她喃道。抬眼见到天雪花飞舞,最终飘落地面,形成积雪。

 “年年雪花都一样,但女人呢?”聂沧溟若有所指地暗示道:“女人又有几年青春好蹉跎?你说是不是,碔砆?”

 她面不改地答道:“大哥在感慨了。你也近三十了,怎么还不娶?”

 “我的心在朝廷。”

 “难道你要一生独自一人吗?”她随口问道。

 聂沧溟耸了肩,笑道:“在家乡,我有亲生兄弟;在朝中,有我知心贤弟陪着我,够了。我这一生所要的情就这样了。贤弟你呢?难道你也要单身一人?”她可不比他,能一生一世不论婚嫁。

 “我?”她沉了一会,扬起眉笑道:“我与大哥手足同心,既是同心,那我也陪着大哥单身一生吧。”

 “无理取闹。”他喃道。

 银白的雪片愈飘愈大,狂风吹来,吹灭了悬于车顶的油灯,一片灰黯之中乍见她的脸上织诡魅银光;她虽笑,却读不出她笑颜下的思绪。

 长年在朝中,见过的闺女有限,她算是唯一深的姑娘。她未曾背叛过他,与他心一切,上至国事,下至兴趣,她无一不坦白;唯有她的别,她仍死咬住不说。

 她不说,他不问,只是偶尔心里好生惋惜,惋惜她无大志,只愿当到翰林学士。若她是男儿,他必她展自己的才华,偏偏她不是。

 三年前,他只恨她不是男孩儿;三年后,他只恨科举制度竟容不下女儿身!

 “大哥,你又在叹息了。难道近国事真有这么危急吗?”

 “唉。”又叹一声。忖思道,会叹息,不是为国事,而是为她啊!

 纵然旁人眼光有异,他是真心将她当妹子看待,暗保她的清白,即使是自己也与她尽力保持距离,将来她若喜欢哪家男儿,他定将她风光嫁出。

 但前提是,这男子要有足够的才智,要能容她,要能…敢要她。

 好头痛。一想到她再老下去,合条件的男子愈来愈少,他的头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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