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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好小…小到令人吃惊,这么小的孩子竟能从殿试之中颖而出?想来必定有过人之处,将来肯定是国家栋梁!这会朝廷有望,有望了!

 聂沧溟大喜,脸色和悦地扶起向他拜大礼的少年,心里正盘算着如何不着痕迹地将他留在身边,不致让他年纪小小便学会与人贪赃枉法,反成朝廷祸害。

 不如认这孩子当义弟,也有个名目…

 少年抬起脸,忽地冲他一笑。

 彷佛青天突来霹雳神雷,活生生地击中他的百般心思。

 “聂都督。”少年不知他的错愕,略嫌天真地笑道:“传闻都督英雄少年,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便已官拜五府左军左都督兼封爵赐府!在下今年一十八,小上都督几岁,如不嫌弃,后唤你一声兄长可好?”

 聂沧溟虽保持笑容,却不由自主地以衣袖拭眼。

 “天热,汗也多。”少年误以为他在拭汗,往他跨前一步。秀气的黑眸缓缓眨了两次眼,忽然身子一软,栽向他的怀里。

 聂沧溟直觉抱住少年,正要口问他有无大碍,是否热昏了头?忽然惊觉怀里是软绵绵的身躯,像是一便碎…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见到一旁的太监向他这里望来,目光似有暧昧,他马上松了手。少年没防着他会突然手,就要往地上栽去;他不忍,又及时出手抓住少年细瘦的手臂,稳住他的身子。

 “多谢都督。”少年虚弱地说道,畔仍挤出一抹感激的笑。“您想,如果我昏了过去,是不是就不必赴琼林宴了?”

 雪白的脸蛋上都是细汗,连也是白的,彷佛随时会昏厥过去似。在旁人眼里,这孩子是不中用的文弱书生;在他眼里,却觉这孩子有些阴险。

 “即使是昏了,也有人会抬你赴琼林宴。”聂沧溟戳破他的奢望,见到少年天真的笑颜不变,心里起了一阵怀疑。

 这笑容真眼…眼到好像他时时看见这样的笑。他自认识人不忘,尤其是出色之人,他更是记忆深刻,但他对这孩子的脸一点印象也没,只觉笑颜似曾相识。

 “你…真是一甲探花?”他询问。

 “正是。”少年早料他的不信,不厌其烦地自吹道:“小弟蒙圣上慧眼,钦点为一甲探花,进翰林院编修,将来搞不好内阁人选也有我一分。”

 聂沧溟失笑。“你倒也自大得很。”

 “我自大,是因为我聪明。都督若肯收留我,将来必有你的好处。”

 “收留?”

 “是啊,我上殿试之前,便听人说道,朝廷给俸极少,家居京师外的进士必得住在京里客栈,每月的房钱不少,吃喝得勒紧,都督为此将自家府邸挪出作为租舍,专供进士居住,房钱十分便宜,所以望请都督留给小弟一间。”语毕,又同他拜了大礼。

 聂沧溟定定注视他半晌,才缓说道:“你对我很了解。”

 “应该说,我对都督真是十分崇拜,所以对于都督的传闻,都非常注意。”少年又笑了。

 这种笑,真令人讨厌!他究竟曾在哪儿见过这样老实里透着虚伪的笑?他家里兄弟甚多,个个性子不同,但从来没有像这孩子一般谄媚的笑容。

 “你的恩师何在?照理说,你该投你恩师门下。”

 “小弟的恩师在你身后.,瞧见了没?他正忙着向状元公恭贺,我能找到住处,他高兴都来不及,都督大可放心。”

 “吴大人?”循眼望去,正是当今主考官。原以为今吃惊过了头,不会再有令人惊奇之事,但这少年引来一波又一波的惊喜与扼腕。“你…就是谭璇玉?”

 “小弟正是谭璇玉,字碔砆,认识我之人都喊我一声碔砆。都督大哥,以后也请你叫我碔砆吧。”少年笑道。

 果然是他!之前吴大人曾提及,谭璇玉才学过人,若是无误,必中今科状元!虽不知为何改中探花,但…可恼啊!

 这样的才子怎会是…是女儿身呢?

 宁愿是自己错看了,偏偏他识人一向清明,站在眼前的小孩明明就是个小姑娘,为何吴大人瞧不出?

 一个小姑娘又怎会中了一甲探花?若真是聪明过人,就不会自找死路地来考试!须知,要经殿试之前得经过多少大小考试,她得费尽多少年的寒窗苦读?就算中了探花又如何?她真以为皇朝之上由得她胡来?

 一朝若是被发现她的女儿身,戏君臣、欺君罔上都是死罪,这小孩是傻了不成?

 “就这么说走了,都督大哥,就烦你为小弟挪出一间房来。”

 “胡闹!”

 “我怎生胡闹?”少年无辜地问。

 “你…”到口的话收了回去。心想,现下揭她,无疑是死罪;不揭,让她留住客栈,人多又嘴杂,一不小心被人发现她的别,只会笑圣上无眼,亲钦她为朝臣。但,若留她在自家府邸,将来又必会惹祸上身…

 “琼林宴在即,不便与都督多谈。”少年齿一笑,得寸进尺地拱手拜礼。“待会儿,小弟会请公公托人到客栈拿我包袱,转送聂府。将来就请都督大哥多多指教了!”

 聂沧溟微抿着,眼睁睁目送她随同其他进士离去。

 “这小表真狡滑到了令人生厌…”他喃道,心知不得不收留她。惹祸上身总比让皇上丢脸好。从入朝到今,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有苦难言”了!

 “爵爷也有生厌的时候?”有朝臣走到他身边,好奇问道。

 聂沧溟转过身,习惯性出微笑。“章大人是错听了。下官是说,今年科举,真是少年出英雄。”

 “原来如此。我就说,爵爷脾气好得很,谁能惹怒你呢?”忽然低声音说道:“一甲状元谈显亚与爵爷同年,即入翰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吴大人似乎有意将千金许给他。”

 “我以为吴大人中意的是一甲探花。”

 “你是说,谭璇玉?”章大人恍悟。“方才见你与他交谈,你觉得此人如何?”

 “他相貌堂堂,不及弱冠,将来必是朝廷栋梁。”他含蓄说道。

 章大人轻笑一声。“他相貌确实不错,却无得体应对。方才在殿试上跪拜圣颜,他吓得半晕过去,对谈句不成句,圣心不悦,偏他文章写得极好,他若不改一改小老鼠的子,将来怎为咱们‘做事’呢?他的胆子要大些,现下吴大人的准女婿就不是谈显亚了。”顿了顿,眼神敛聚狡猾。“对了,聂爵爷,圣上对道士极有好感,我家乡有一道士神通得紧,过些日子我要引荐他来京师,爵爷可愿一块上奏担保?将来有此人当中间线,好处是享受不尽的。”

 衣袖下的手臂青筋微微动!他的双手敛收身后,年轻的脸庞绽出光采,点头喜笑道:

 “大人说什么,下官就做什么。只要大人肯提拔,区区上奏又有何难?”

 章大人抬脸看他,本想赞他够识时务,但一见他的笑容,忽然口而出:“你们真像。”

 “像?”即使惊讶,他也不曾隐去脸上微笑。“像谁?”

 “像一甲探花啊,你们的笑容真像。”

 他微微怔了下。

 “我跟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她的面貌清秀细致,是宜男宜女相;他不然,二十有三,却有一副成稳重的相貌。

 章大人愈看愈有趣,失笑道:“你们确实长得不像,但一笑起来,那笑容是十足的像,难怪我首次见他,总有眼之感,原来是像你啊!炳…你家里兄弟众多,他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他说笑道,聂沧溟也陪笑着。

 原来这样眼的笑,是在自己身上瞧过,难怪令人讨厌。

 打着老实诚恳的面貌,骨子里却诡计多端,这种人最要防,偏偏让她住在他的屋檐下,将来苦的怕是他了。

 只是纳闷,她为何存心找上他?

 “就这样说定了,事成之后,必有你的好处。”语毕,章大人满意地离去。

 聂沧溟微瞇起眼目送,喃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朝中上下贪官如蚁,数也数不清。原听吴大人提及谭璇玉确实是个人才,为此也不等她来求住,他早已先挪下聂府空房,盼能先收买她,哪知她是个祸水,随时会泼上他一身。

 唉!到头来,美梦成空。这样的朝廷,凭他一人之力,还能挽救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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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沧溟,年二十三,家有兄弟十二人,子诡诈多端,擅借刀杀人,须防。”

 沉看着白纸墨字,忆起白初会时他的反应,提笔又记下:

 此人以国家为主,国与友,必择前者,纵有深,也须防他一朝为国卖友。

 谭碔砆吹干纸上墨汁,自嘲笑道:“这样的靠山真不保险,随时随地被他害死,也来不及怨言。”

 晕黄烛光下,她的长发垂放在身后,虽未穿耳,但细白肤,略嫌慵懒的神态已几分女儿娇气。

 幸而近年皇朝荒无道,贵族百姓有样学样,个个放形骸,以情为名、为实;在坊间台面下赌注,赌谁家男孩生得最美,因而一时之间,只闻贵族一夜尝百女。她初听之时,只觉作呕万分,却不料这样的风气助了她一把,无人疑她偏女相,只当现今这样弱质的男孩愈来愈多。

 她卷起纸,收到书柜之上,掩嘴打了个呵欠,肚皮忽然作响起来。

 “惨了。”她叫苦。

 聂府房租便宜,但进士共享一仆佣,一入夜,什么事都得靠自己来。

 不知厨房还有没有剩食?她想了一会儿,将长发绑起,懒得换上束长布。她才十八岁,发育较慢,只要没有大风,应是瞧不出她部凸出。明知自己有惰,迟早有一天会害了自己,但这是天,难以更改。

 “忙了一天累极了,偏偏在这时候叫饿,这个肚皮真不争气。”她喃道。推开房门,凉风袭来,她缩了缩肩。

 来时她只认自己的房间,领路仆佣并未带他们认聂府其他院房。半合着眼,沉了下。

 “厨房在哪儿,我也不清楚,不如就走个一百步好了。”

 她微笑,踏出一步再一步。圆月当空,趁着月出庭院,往东边走去。

 “一二三四五,五步已成空;六七八九十,十步仍无食!唉,可别步步白走了。”

 她走走停停,无心赏月,只低头数着步伐:

 “九十七步啦,哎呀,连个人影也没遇上,这下可好,真要饿肚子了!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正好踩进拱门内停下,多一步也不肯再走了。

 忽地…

 “谁?”稚气声音暴喝。

 她抬起眼,见到银光一闪,直往她来,同时眼角瞥到熟悉人影。她动也不动,任人抱她离开原地。

 “爷,小心他是梁上小贼!”银钩嵌进石砌拱门内,聂沧溟身后的小堇大声急叫道。

 “你连人也不看,就能确定他是贼?”聂沧溟回头瞪了小堇一眼,不悦道。再低头望向怀里少年,错愕了一下。“是你?”

 “好巧,大哥。”她无辜笑道。

 “你怎会在这儿?”

 “小弟饿了,特地出来觅食。大哥,你先放下我,莫要教小女娃儿看傻了眼。”

 聂沧溟这才注意他只手楼住她的,她的前身倚在他的怀里,极为柔软…

 他连忙松了手,她直接跌坐在地。

 “哎呀,好痛,大哥你要放开,也得小心点啊!”她哀叫道。

 他瞪着她。月光下,她的长发上束,但仍然有些意;身上香气传来不断,必是刚沐浴饼,难怪…难怪她没有束

 他尴尬地掉离视线,指尖微微发热,不敢趁着月光瞧着她白里透红的肌肤。

 “爷…我懂了!他喊你大哥,原来是爷的兄弟!”小堇忽叫,短短的肥腿跑上前。

 “她不是我兄弟。”他斥道:“你忘了今有进士要搬进来?”

 小堇果然还太小,白还耳提命面。到晚上她就忘了,人多复杂的关系她记不住,只知陌生人等于敌人的说法。

 “爷…”

 “喊爹。”聂沧溟纠正。转向谭碔砆,抱拳道:“谭大人莫要见怪我家女儿无礼。”

 “什么大人!聂大哥,以后咱们就是自家人了,你叫我一声碔砆小弟便是,别再用官场那一套。”她的目光落在小堇身上,黑眸缓缓眨了两次后,向她招手。“来来,小妹子,我懒得起来,你过来一下。”

 小堇迟疑地看聂沧溟一眼,走到谭碔砆面前。“谭…谭…”

 “叫我碔砆哥哥就好了。”谭碔砆从怀里掏出一双手套。“你是大哥的女儿,理当我该送见面礼的,偏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随身带的只有一双手套,你就收下吧。”

 正要拉起小堇的胖手,小堇马上退后一步,脸红道:

 “爷…爹说过,无功不受禄,小堇不能白白拿公子的东西。”

 “哦?那正好,我饿得慌,小妹子,我是最怕饿了,你要能拯救我不饿死,这就是大恩了。”

 “这…”身为爷的护卫,该随身不离爷,怎能帮这个公子哥哥进厨房呢?见到聂沧溟向她微微点头,又见这双手套绣着缤纷的花朵,她吶吶说:“我…去去就来,马上就回来,爹,你千万别走。”

 她红着脸收下手套,展现飞腿的功力消失在拱门之后。

 “跑得比我还快呢。”谭碔砆惊奇叫道。

 “你半夜不在房里休息,为何走到这里?”

 “因为我饿了啊。”

 “你刚自琼林宴回来…”

 “你当官宴能吃下多少?何况,我一天得吃六餐以上。幸好找到大哥,不然明一早,府里会多了具躺尸。”她仰起脸,注意到聂沧溟的视线始终落在它处。“大哥,你有女儿了?我瞧她不像你。”

 “她自幼跟随我,咱们情同父女。”他淡淡说道。

 “小弟听说大哥家中兄弟众多,每一人都有贴身护卫,大哥的贴身护卫该不是小堇妹子吧?”她试探问道。那小娃儿看起来不过八岁左右,怎么看都不像是身怀绝技的护卫。

 他的目光终于掉回,定定注视她。

 “你私下调查我?”有心人要调查,他是不介意,唯独她,总觉赤地曝光在她面前。

 “不算调查。聂家在京师一带是茶余饭后的话题,先莫说大哥在朝为官,聂三年纪轻轻接手全国书肆,已有小成;老五‘传说’在邻国经营书肆;老六学医等等。大哥,这些闲话我只要在客栈里一坐,到处都是。”她东张西望,瞧见有凉亭,估了估距离,向他伸出手来。

 他瞪着她细白的手掌好一会儿,才恍悟她的用意。

 他迟疑了一下,握住她滑酥的小手,拉她起身。她的行为真不像是个姑娘家,若不是他极为信任自己的双眼,早就误认她为男子了。

 她走进亭中,迟缓又东摇西晃的。

 “你…喝了酒?”不敢走近她,因为充斥鼻间的皆是她的香气。

 “在宴上是喝了点。”她坦白道,倒在石椅上。“幸好我只是小小探花,不然早让人抬回来了。”见他保持笑容,目光却嫌恶,她笑道:“小弟不是醉酒,只是挨不得饿,一饿就头昏眼花了。”

 她的身子似无骨倾趴在桌上,不像读书人坐得端正。

 聂沧溟不赞同地蹙起眉。忆起之前她面对小堇的银钩,闪也不闪,问她道:“你不曾习武,方才你不躲开,若是误伤,你不怕吗?”

 “大哥在场,凭一个小小娃儿,怎能伤得到我,是不是?”她的语气真诚,却骗不了他。

 这样的语气,他再熟悉不过了。白在奉天殿外,因为太过震惊她的别,一时不察着了她的道,但章大人无心的话让他细细打量起她来。

 她无时无刻不在笑。笑似真诚,在他眼里却显虚伪过头,果然像极自己一向对旁人的态度。

 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笑叹口气。“好吧,我瞧大哥也是聪明人,小弟就从实招来吧,原本想给你图个好印象的。我不是不怕,而是懒得动,方才从琼林宴回来,我沐浴包衣后便饿得慌,人又贪懒,也不愿半夜差仆进厨,我就告诉自己,若能在百步之内找到厨房,我就找些饭菜吃;若是不能,就打道回府,大不了明儿个不上翰林院便是。”

 他奇怪问道:“为何明不上?”

 “因为小弟起不来。我说过我是挨不得饿的,白若是饿一顿,我就没法思考,容易胡言语;晚上饿一顿,隔恁是敲锣打鼓也惊不醒我来。”

 “你历尽艰辛考中功名,却又漫不经心。你要知道在朝为官,哪由得你胡来,说不进翰林院就不进!”他微斥道。依她这样任想法,不必等她被人发现她的别,在那之前就先给她的惰害死了。

 她微笑,打开扇子纳来凉风。说道:“什么叫历尽艰辛,我可没尝过!这功名,易考,八股文不过尔尔,考上了也不稀罕。”

 聂沧溟微瞇起眼,瞧不惯她自大的言语,却也不再出言反驳。她与他何干?何须他来多嘴?

 过了一会儿,小堇快步跑回来,端着一笼热包子。

 “哎呀,好香,真是麻烦小妹子了。”谭碔砆忙不迭地接过,撕开包子小口食。她的吃法十足秀气,一点也不像饿坏的模样。

 “府里的厨子做的菜很好吃、很好吃。”小堇与有荣焉说道,随即规矩走到聂沧溟的身后。“爹,咱们是不是要回都督府了?”

 是该回去了,小堇还小,不起一夜折腾。他再看谭碔砆一眼,忽出一句:

 “你的相貌不像短命之人。”他暗示道。

 “大哥说得好。小弟从出生起,就没吃过苦。算命的也说,我将来有命有运、有财有势,几百年来也找不到像我这么好命的人,我从乡试一路上来,果真从未重考过,中探花后又遇上一个好大哥,有个栖身之所,就连大哥家中厨子也是手艺一,先别谈以后,现在我的命就好到不能再好了。”她笑道,一个包子只吃了几口,就搁下了。

 这丫头真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他沉住气,看在她年纪轻轻又有几分才学,他好心暗喻道:

 “伴君如伴虎,在朝为官,须步步为营,若是惹得圣心大怒,就算皇亲国戚,项上人头也要不保。你若无此心长久为国尽忠,就趁早放手回乡…娶生子吧。”一个女人能当多久的官?十年?二十年?即使终身不嫁,她又能掩饰多久?分明是自寻死路。

 “这是大哥过来人的心里话?”她一脸感动莫名。“原来大哥真当我是兄弟,才会将心底积已久的抱怨说出口。你放心,这些话我左耳进、右耳出,不会到处传话,毁你长久建立的好名声。”

 她嘻皮笑脸,见了就生厌。

 “谁当你是兄弟?”他的笑容没了,咬牙薄怒道:“别要大哥长、大哥短,我家兄弟够多,不必再多添一个。”

 “大哥是嫌弃我?”她震惊道。

 “我岂止嫌弃你,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你能中探花,已表你学识过人,普下的读书人皆逊你一筹,你该满意了,快快辞官吧…”

 “爷!”小堇叫道,生平第一次见到爷动怒,也第一次见到…男人的眼泪。

 “呜…我…我真难过…原来不止恩师嫌弃我,连大哥也嫌…”谭碔砆悲从中来,哽咽道:“我常听人道,京师为官,免不了贪赃枉法;当官,不是为了国家,是为了养自己…只有一个官是与众不同的,便是左军都督府里的聂爵爷,不收脏钱,只图为国尽忠,连朝廷也无力给咱们这些进士住的地方,只有聂爵爷捐出自家府邸,我仰慕啊…呜,哪怕只能跟心目中的英雄扯上一层薄薄的关系…我也愿意啊…呜…”

 “爷…”小堇扯了下他的衣角。

 明知她是在作假,仍然看呆了。

 “呜…我好可怜…咳…咳…”被方才的馅呛到了。

 小堇连忙跑到她背后拍着,目光不赞同也瞪着自己奉若神明的爷。

 “爷,公子其实真的很可怜…”

 可怜?他以为他够,不料有人比他更险!连小堇这个忠心的孩子也被骗了过去,不用想将来她在朝中会如何作威作福。

 聂沧溟微咬着牙出怒笑。

 “谭大人,你不辞官,我不阻拦;你要住下,我也不会拒你于门外便是,你可以收起你的眼泪了。”女人的眼泪,真廉价。

 “大哥,当真吗?”她泪眼汪汪地问道。

 他拂袖。“随你吧。”她要自找死路,也怨不得他了。“小堇,回府了。”

 “大哥是该回都督府了。”她的眼泪收放自如,泪挂两颊,黑眸却不再掉泪。她破涕笑道:“早点回去,好撇开关系。”

 他停步,转身望她。“撇开关系?”

 “大哥收拾包袱,是为回都督府,这对你对我们都好。其实每月房租对你只是九牛一,如果免费供给咱们租用,有多少进士会感激你,将来在朝中若立为内阁学士或者封赐侍郎、尚书,念你恩德的必有回报,这算是长远投资;但你不要,你一定得要咱们付租,三餐附赠,点心要钱,仆佣是有,却只有一人守着那作为租舍的房院,比照一般客栈要好上一点而已。大哥,你是存心避祸。”

 他瞇起眼。“避什么祸?”

 “谣言之祸。省得人说你养这些同僚是为自己。”

 他冲动地跨前一步,小堇以为他要打人,连忙拉住他,吓叫道:“爷!”

 “你…”“大哥?”她笑着。

 真巴不得用力摇晃她的肩,问她为何要是女儿身?是男的,多好!能猜中他心意的,只有她。

 他家中有弟,但各有志向,他们对他为国为民的选择不表赞同、也不表反对,更别说是了解他在朝中的心思,如果她是男的多好,定要当下立收她为义弟,与他共同尽忠!

 偏她是女的,一个女人能有什么作为?

 “爷,爷,别气别气!”小堇急叫道。瞧见聂沧溟青筋毕,心里吓了一跳。她自跟随他以来,从未见过他和颜悦以外的表情,即使有人挑衅,即使有人中伤,爷也不曾暴怒过,但今晚连连动怒,对象都是同一人。

 “大哥,好走。小弟懒,所以不送了。”她齿笑道。

 聂沧溟瞪着她半晌,才咬牙道:“小堇,走吧。”

 又看她一眼,几乎要搥顿足;每看她一眼,就觉心痛不已,这样良好的俊才…竟是女的!

 谭碔砆目送他们离去,有一搧没一搧的,喃喃道:

 “思考…真累。”

 她一向不太愿意动脑,与他锋,不但得观,还得揣其意,不停地转动她快生锈的小脑袋。

 “奇怪,为何他不喜欢我呢?他是个习才之人,应当礼遇我才是,怎么反而对我处处恼怒?”沉思了会,直到凉风袭来,她打了哆嗦,连忙将烦恼拋诸脑后。

 他的心不好猜,但无妨,只要能当靠山就好。她又撕了一个包子,舍皮只吃馅,咕哝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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