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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寒意随着正月的结束到了尽头,二月的天气渐渐熙和温暖,京城附近的各处花园都透的讯息。

 劭杰一路走来,但见御河两岸的细柳崭芽,民宅屋墙边的梅花虽然谢了,桃花、杏花倒开得热闹,就连蝴蝶、燕子都是成双成对地飞过眼前,面拂来的清风透着熏暖,不令人感叹春天是到了。

 然而,纵使二月的韶光分外明媚,他依然惆怅怀。应了词人说的,‘花前失却游侣,独自寻芳目悲凉,纵有笙歌亦断肠。’只是自己一向没什幺游的雅兴,对季节的变化罕少在意,怎幺举家迁入京城后,动不动便伤悲秋,心情寂寥,做什幺都兴致索然?

 答案早写心头了。

 只为心中所渴盼的伴侣难望更不可及。

 为了她一个质问,他可以漏夜找出答案,却发现要见她一面,比登天还难。

 别说她贵为公主了,就算是平民百姓,一个未出嫁的闺女也不是他想见就可以见到的。纵使他与戴玥相识,也不可能直闯进定国公府,要求见人家的妹妹,何况这位妹妹还是位金枝玉叶的公主。

 不值班时,劭杰反来覆去想着的全是该如何才能见着她,连伤了近十天脑筋,仍寻不出个主意来,等他想到或许可以透过云芷想想办法时,却从同僚那里辗转得知,朝阳公主在正月初八便随父母回乡祭祖,连左丞相的大寿都不克参加。

 ‘定国公行事低调,官场上的应酬向来都罕少面,去年连皇上的寿宴都没参加就回乡祭祖,只将义子戴玥留京伴驾。今年定国公为了皇上的安危,亲自在寿宴上坐镇,保护皇上,将回乡祭祖的事延后。据说,皇上寿宴之后,定国公一家保护皇上前去行宫面谒太上皇,在那里待到初七,方护送皇上回宫,隔便动身回乡…’

 原来,在他绞尽脑汁想见她一面时,朝阳公主是伴着皇帝的。

 愕然的同时,劭杰感觉到腹之间一阵奇异的翻搅,萦绕着心头的火热像被一盆集合著酸涩苦辣且冰冷的酱料汁给浇淋下去,奇怪的是,应该熄的火不但没熄,反而在畏寒的心头烧得更旺,将他烧得面目通红、五内俱焚,混合著嫉妒、沮丧的烈焰由里往外烧出,又由外往里烧进,烧得他心中一片凄苦,腹内酸苦反胃。然而,想怨,怨不得。想怪,也没资格怪呀。

 本来嘛,贵为公主的她要去哪里,要陪谁,他都没资格过问,又怎能怨她、怪她?可是那晚在宫里,她那幺愤慨地质疑他父亲的人格,陈述他抛弃未婚另娶的行为负心背义,但等他向父亲问明缘由,她却芳踪难寻,连给他当面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就去陪皇上了!

 那夜的谈话因此变得没有意义,好像她从头至尾都没想过从他这里得到解释,又何必跟他说那幺多!

 能怪她吗?是他着人家追问,朝阳公主没义务要听他的解释呀!

 领悟到这点,劭杰的心情更惨淡了,整个魂灵都像困在一场愁梦里,想醒又舍不得,在寤寐之间辗转反侧,害得自己终神思昏,做什幺事都提不起劲。

 ‘哎!’

 没想到这幺苦涩的叹息会从他嘴里出来,劭杰凄苦地勾起嘴角,恍惚地发现他又走到了会英楼。

 这段期间总是不自觉地来到这里,或许是因为曾在会英楼里遇过她,才会下意识地回到这里,捕捉她留下来的倩影吧。当然,皇宫里铁定有更多她到过的痕迹,只是皇宫不是他想去便去得了的,自皇帝寿宴那晚后,他连一步都没机会踏进呢。

 ‘唐大人可来了。小的差点以为您今天不来了,幸好您的老位子还留着呢。’跑堂热络地上前招呼。劭杰自嘲地勾起嘴角,才一个多月,他便成为跑堂眼里的客人了,而且还固定坐同个包厢,是那晚朝阳公主陪伴皇帝欣赏张山人说书的包厢。尽管不同的客人都不知进过几回了,他仍固执地以为坐在那里,便能捕捉到佳人的一丝倩影,真傻呀。

 在跑堂的招呼下,劭杰踱进会英楼里,一楼大厅已有不少来吃午饭的客人,舞台上正表演着杂技,他随意看一眼,便跟着跑堂来到位于二楼的包厢。

 他无意借酒浇愁,点了一壶雀舌自斟自饮。据说,这种出自浙江一带的名茶,饮了后能让人陶醉且清醒,最适合他此刻的需要了。

 劭杰原本应该是自昨晚酉时轮值到今晨卯、辰替时刻,却因为轮班的杜副统领家里有事,迟了快两个时辰,于近午时才能下班。尽管身体很是疲累,却不想回家休息,也许该趁一个人时理清思绪,把该断的妄念都断了吧。

 入喉的雀舌忽然变得苦涩,那是相思终于幻灭,妄念面临成空的悲苦。原来,为爱所伤的心情,放不下自己要不起的女人的心情,不管是借酒、还是借茶,都一样会化成酸苦的相思泪难以下咽!

 但再难受,他都没有选择地必须要放手,继续下去,徒然让自己更加痛苦,不是吗?

 心里什幺都清楚,但只要想到连想都不该想她了,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便贯穿全身,劭杰只脑凄苦压抑着,不能纵情吼出他的痛苦,因为那吼声必是凄厉得令人哀怜,而他,既不想引人注目,也不想被人同情,只能默默忍下这穿肠般的酸楚,希望过了今天后,便能远远的逃开这份无望的相思。但这渺茫的希望是否能成真?

 突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匡郎哗啦的声响,打断劭杰腹的愁思。紧接着的女子哭求声,与男子不悦的低吼,间或夹杂着另两道男人的讪笑,与一道低弱的沙哑哀求,听得他俊眉一紧,竖起的双耳不由得凝神搜查制造这些噪音的源头。

 这不困难,声音仍陆续传来,即使是在喧闹的酒楼里,亦分明得很,马上惹来了其它客人的注意。劭杰听了几句便霍地起身。

 听起来像是一名卖艺女子遭恶少强迫,不肯相从,引来的争端。

 虽然这不是御林军该管的事,但既然教他碰着了,无法坐视不理。劭杰掀帘离开包厢,眼光锐利地捕捉到正前往那间闹事的包厢的一行人中,有道身影好眼,他心头一阵狂跳,不由得加快脚步跟上去。

 ‘放开她!’怒斥声响起的同时,阳光般的身影已闪电似的投进,只听见唏哩哗啦声连续响起,待众人挤进包厢里,看分明里头的情景,全都怔住了。

 华丽的包厢像经历了一场浩劫般的凌乱。

 地的杯盘碎片与食物的残滓都只是小事。歪倒几张椅子也不算什幺。站在入口附近像两尊门神似的大汉,与架在他们手上被打得嘴角滴血的瘦弱汉子的凄惨模样,都不是吸引众人目光的对象。

 每一双眼睛在掠过被掴得脚步踉跄,一张脸肿成猪头的男人后,全都悲愤、同情地落向被一名气质尊贵、俏脸含怒的少年公子所抢救、护在怀里的少女身上。

 她,常来会英楼的客人都认识,名叫秀秀,有一副令人陶醉的歌喉,年约十叁、四岁,生得眉清目秀,端雅可爱。许多客人都喜欢找她进包厢唱几首小曲,大方地赏赐银钱,助她与她父亲相依度

 可是秀秀她…不再端雅可爱了!

 曾经清秀可人的脸庞被掴得红肿,挂着两行濡,原该是圆润的小嘴也肿血,朴素的外衫化成地面的碎布,出被肆过的娇身躯,而那双水灵秀气的眼眸如今只剩空、恐惧,凄惨得似一具残破的娃娃,令人不忍卒睹。

 ‘你…你…’挨打的男子稳住身形,一口吐出带血的牙齿,狭长的眼睛错着惊恐、错愕、愤怒种种情绪。

 ‘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他身边两名做卫士打扮的男子回过神来,放开手上的俘虏,不理会摔倒在地的男人哭叫着爬向秀秀的动作,出刀剑指向少年公子。

 ‘你们的胆子才大!’飘出绯樱般美丽红的语音尽管轻柔悦耳,每个字却像铅块般掷地有声,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斥喝,冷若冰霜的绝美脸容镶嵌着的明亮眼眸辐出熊熊怒焰,烧向逞凶作恶的主仆叁人。‘青天白下,竟敢在会英楼里强良家妇女,你们眼中还有没有国法!’

 两名卫士被这幺一问,脸上的凶焰大减,双双不安地看向被打成猪头的主人。

 ‘废物!本王被打成这样,你们还发什幺呆?!’犯下恶行的华衣男子口齿不清地朝手下气吼道。

 ‘是!’

 两名卫士不敢怠慢,连忙提起刀剑不留情地砍向少年,只见那道高贵优雅的颀长身影微动,两人的攻击便告落空,紧接着右手一麻,匡郎声响,手上的刀剑都落了地,连忙狼狈地退回原处。

 ‘废物,废物!’华衣男子气得直跳脚,尽管被打得面目全非,脸上痛得椎心,一双黑得慑人的眸子仍凶恶地冒出火光噬向胆敢打他的少年公子。‘你知不知道本王是谁!’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我照打不误!’出手救人的少年公子毫不畏惧地冷笑道,将怀里的少女小心翼翼地交给会英楼的大掌柜雷焕英照顾,‘派人找大夫来,胡家父女需要立即的医疗。’

 ‘是。’他随即遣人扶起胡老头,抱着秀秀大步离去。

 ‘你…你…’见少年公子顾着和旁人说话,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华衣男子气得头昏脑。‘好大的胆子,本王可是孝亲王,你竟敢…’

 ‘哟,原来您是孝亲王呀!’少年公子变脸比翻书还快,原本还一脸痛恨、鄙视对方的神情瞬间笑得糖似的,旁观的众人都在心里嘀咕少年前踞后恭的举止,唯有唐劭杰不做此想。

 他已经认出眼前的少年公子便是教他萦损愁肠、相思入骨的朝阳公主。以她的尊贵、骄傲,且嫉恶如仇的个性,怎幺可能因畏惧对方的身分而退缩。她笑得越是甜蜜,出手便越是严峻。

 ‘哼,知道惹错人了吧!’孝亲王忍住脸上的肿痛,咬牙切齿地吐出腹的愤恨,就算这名少年拥有罕见的、且引人垂涎的美貌还是不可原谅。不过,话说回来,这张脸有点眼,在哪里见过?

 ‘不知者无罪,刚才太匆忙,没看清楚您的模样。现在您的脸肿得像头肥得该宰的猪的头,您自己不说,我还真认不出来呢!’叶续明褒暗贬的一番话惹得在场众人忍俊不住,孝亲王已经够难看的脸色登时像着了火似的。

 ‘小子,你敢耍本王,活得不耐烦了!相不相信本王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哟,我怕死了!’她做出小生怕怕的瑟缩样,随即脸色一整,娇丽的脸容凝上一层冰霜。‘那你怕不怕本宫告到皇上面前,教你连王爷都做不成?’

 ‘你…’他一怔。这小子自称…

 ‘不要以为你子承父荫,被封做孝亲王有啥了不起!别人或许畏惧你,本宫可不会!你还是先搞清楚踩着的是谁的地面,惹到的是谁,再来大放厥词,威胁本宫吧!’

 ‘你…到底是谁?’他惊恐地问,被气昏的脑子逐渐回复作用。

 ‘呵呵,敢情你脸被打肿了,眼睛也肿得看不清楚本宫的花容玉貌了!’

 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这副取笑人、语带不屑的嘴脸,都丝毫减损不了她的美貌。放眼天下,敢用这种语气、神情对他的人,除了朝阳公主外,不做第二人想!

 ‘你…你…朝阳公主!’他艰难地咽口水,不敢相信自己会这幺倒霉,不过是心情不好,带两名侍卫出来喝酒、听个曲子,看上一名不识相的小拌女,竟也会惹到这个凶婆娘。

 ‘就是本宫没错!’她嘉许地朝他点头,不理会围观的众人惊愕的息声,娇眸似笑非笑地睨着孝亲王,调侃道:‘现在你还敢让本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他当然…不敢啦。但嘴上可不能承认。

 ‘叶…续,你不要太过分!’捂着自己红肿的面颊,孝亲王痛得龇牙咧嘴。‘本王好歹是个王爷,被你打成这样,你还想怎样!’

 ‘本宫哪敢怎样?’她细声细气地回答,神情委屈得很。‘是你仗着自己是王爷,跑来会英楼撒野,不但砸毁了店里的碗盘,还强暴良家妇女…’

 ‘那不过是名歌女,而且本王也没有强…’

 ‘是来不及吧!’她冷硬地怒斥,‘别说歌女也是良家妇女了,就算是名青楼女子,在不情愿的情况下,王爷以强硬的手段欺负,便是不该!’

 ‘你…没资格教训我!’

 ‘本宫是没资格。’她倒干脆承认,但那双熠出冰冷、不屑的怒火的眼眸却完全是另一回事,而且接下来的话也是阴冷、充威胁的,‘但本宫绝对有权利和义务向有资格教训你的人照实报告你今所为,就让他…教训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何?’

 天仲谋脸色由红转青,毫不怀疑叶续有能力到皇帝面前告他一状,让他凄惨无比。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上喉头的屈辱和愤恨,缓下语气道:‘公主何必拿这种小事去烦皇上?况且本王被你打成这样…’

 ‘提到这个…’续捧着自己的手看着,‘王爷的脸也不知是不是铜墙铁壁做的,打得本宫的手都红了…’

 喝!耙情打人的人,还喊手疼呀!

 天仲谋被打肿的脸严重扭曲了起来,疼得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公主希望本王如何赔…偿?’硬生生地把‘罪’改成‘偿’字,多少可以保住一点面子吧?

 续美眸一转,笑容狡猾又美丽,‘本宫这双手恐怕得用上好的珍珠磨成粉,敷个几天才能消肿吧?’

 ‘公主需要几串珍珠?’他忍住心头痛地问。

 ‘要王爷准备珍珠太麻烦了,不如折成现银。依本宫看,一千两就够了。’

 一千两?土匪呀!就算那双手是用金子做的,也不用一千两!

 孝亲王心痛归心痛,瞪眼归瞪眼,还是勉强挤出笑容应付,‘本王回去后,立即要人备上一千两送到定国公府,请公主笑纳。要是没别的事,容本王告辞养…伤…’

 ‘王爷这幺容易便走了吗?本宫还有帐没算完呢!’她的声音再度冷硬下来,惊得天仲谋背脊发凉,不敢再朝门口走一步。

 ‘公主还有什幺帐?’他僵硬地转回身。

 ‘王爷在会英楼吃喝一顿,还砸坏了碗盘桌椅,都毋需付钱吗?’

 ‘应该,应该…’他松了口气,勉强扯起撕痛的嘴角。

 ‘五百两!’

 ‘五百两?’抢钱呀!这些破玩意儿哪值得这些!

 ‘这些全是皇上亲自设计,找工匠做的。你坏了皇上的宝贝,赔五百两还算便宜!’续冷冷地解释。

 ‘什幺?’敢情这家会英楼…天仲谋头皮发麻地有所领悟,朝阳公主出现在这里不是没缘由的,会英楼的幕后老板根本就是她,或者,皇帝也有份?

 ‘赔吗?’她眯眼微笑的模样好甜。

 ‘赔。’他汗涔涔地点头如倒蒜。‘现在…’

 ‘还有你对胡家父女做的事,也得算一算吧?’

 天仲谋面如土色,赔了一千五百两,这婆娘仍不放过他,敢情想乘机榨干他吗?偏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教他不智地犯在她手上,只得忍气声。

 ‘公主要本王怎幺赔?’

 ‘胡老爹的医葯费五百两,惊费五百两。秀秀的医葯费一千两,惊费一千两,遮羞费一千两…’

 ‘等等。’他连忙喊停,‘医葯费哪需那幺多银子?再说,为什幺赔秀秀的医葯费、惊费都比胡老爹贵一倍,还多了遮羞费?’

 ‘人家清清白白的闺女遭你非礼,跟你要这点小钱还算便宜呢!王爷若嫌贵,本宫找找看有没有人想非礼王爷,揍得王爷半死不活,那幺这些医葯费、惊费、遮羞费,本宫帮王爷出也行!’

 这番尖酸的奚落听得天仲谋一阵寒直竖,目光不经意地与在现场看热闹的众人愤慨的眼光相遇,心惊跳地发觉几道跃跃试的眼神,吓得他连忙答道:‘本王赔就是。’

 ‘王爷最好说到做到。要是敢耍什幺心眼,别怪本宫不留情面,往上报去了。到时候…恐怕上头那位是不可能像本宫这样宽宏大量,轻饶王爷。’

 哼,敢情她狠狠敲他一笔,还是轻饶呀!

 天仲谋敢怒不敢言,低头称是后,带着从人狼狈地离开,围观的众人皆以敬慕的眼光瞻仰朝阳公主,后者的神情并不因教训了孝亲王而沾沾自喜,反而神情严肃。虽然为胡家父女争到四千两的赔偿费,从此衣食无缺,毋需再为叁餐抛头脸,但仍弥补不了秀秀受到的身心创痛。

 她沉重地吐出中积累的郁气,不是不想为秀秀讨回更多公道,但即使将天仲谋杀了,也于秀秀无补。况且天仲谋贵为亲王,她不能说杀便杀,闹到皇帝跟前,又有众皇亲国戚说情,搞不好某些迂腐的长辈还会建议让天仲谋纳秀秀为妾,不是反而将秀秀送进虎口吗?

 她只能做自己认为对秀秀最有利的事。

 悲伤于自己的无奈,无法替天行道,她烦躁地想找个地方整理心情。正待离开的脚步,却被人挡住,目光往上抬,确认了大胆拦路的人是唐劭杰。她早就看到他,只是没空理罢了。

 ‘请公主借一步说话,臣有事禀奏。’

 她瞪着他,一个月不见,他鹰隼般的五官似乎消瘦了些,形容略显憔悴,但那双俊朗如星的眼眸依然黑得慑人,锐利得仿佛可以将人看透,只眼角浮现出疲累的线条。

 ‘唐副统领,又遇见你了。看来…你好像很闲喔,老是没看见你在忙。’她语音俏皮,语气却夹着嘲

 ‘公主说笑了。不是臣太闲,而是与公主特别有缘,总能在公忙之余见到公主。’他不卑不亢地回答,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情意,灼热的望来。

 虽是男装打扮,她仍然美得让人移不开眼。浅笑轻颦俱是风情,举手投足充无与伦比的高贵,加上眉睫间发的英气,明赛过百花的容光,与娇娜妩媚的体态,无不教他意惹情牵。但最教他心生倾慕的,是她的处事手段,侠义怀,面对孝亲王这样的权贵仍能仗义执言,为一名歌女出头,他认识的女子之中,没一个及得上她的胆气。

 谁跟你有缘呀!

 叶续则在心里暗暗气恼,娇脸染上红霞。

 ‘臣没想到,今早迟些下班,到会英楼喝茶,能见到公主,臣…’他低哑的声音漏出骨的心意,叶续心中一凛,方寸间一阵跳。

 听他的话,好像是从昨晚值班到今早,怪不得一脸疲惫,可怎幺不回家睡觉,跑到会英楼来混,还说这些奇奇怪怪、徒然人心情的话!

 她不地绷着俏脸,回避他过于炽热的眼神,目光意有所指地往周围一绕。

 ‘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吗?’

 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劭杰才注意到之前看热闹的人群仍未散去,警觉到自己的莽撞,他连忙压抑下腔灼热的情意,恭敬地道:‘公主前些日子要下官询问家父的事,下官问清楚了,一直没机会当面禀告。’

 心情颤动如弦,拨着连自己都不甚了解的曲调,续眼神复杂地投向他,没料到他会认真地看待那件事,还去问了那人,而那人…究竟怎幺说法的?

 尽管告诉自己一点都不在乎,可是…好奇吧!基于好奇地想知道,一定是这样的。

 丽的红微朝上扬,她深深看进唐劭杰深情无限的眼眸里,在他专注的眼光下,她的头儿微微晕眩,体内窜着陌生的热。仿佛承受不了那股热气,她别开眼,调匀成一团的气息后,方徐徐开口。

 ‘本宫现在想到涤心园走走,如果你追得上,本宫勉为其难听听。’

 意味深长地说完话后,她没有朝包厢入口走去,反而身形一转,轻盈的娇躯如展翅飞翔的凤鸟般一下子便越过包厢面对舞台的红色围栏,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翩然落向舞台中央。

 劭杰不敢迟疑,化做另一只凤鸟追随而去。

 但愿比翼双飞,但愿心有灵犀,只是这样的妄想,她能明白吗?

 ***

 涤心园位于会英楼西方,是一处四季都有花可赏、有茶茗可品的私人园林。

 今天气晴朗,赏花的游客不少,中午时分都选择在涤心园里享用有名的茶餐。

 叶续一路奔进园内,刻意痹篇人,轻盈的身法像一阵轻风过境,拂得沿途的花树摇曳,没多久来到一片樱花林内,只见漫天花海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要将她黄的身影没。

 看到这幕,跟随她前来的劭杰忍不住想上前抱住她,不让她被花雨淹没,但低敢在心里想想,脚步停留在数步之遥调匀呼吸,目光痴痴地凝望向天的樱花在微风轻拂下洒下花瓣雨,落在她漆黑的发上,凝脂般的颊面上,及那身黄的衣裳上。

 那白色的花瓣似雪,当她伸手去盛接时,欺霜赛雪般的手掌仿佛融入如雪的花瓣中,教人分不出来了。

 背部有种难以言喻的灼热,她知道是唐劭杰的凝视。从来没想到一个人的凝视可以这幺炽热,像一把火贯穿她全身,不但烧着了她的呼吸和心跳,更要将她的骨、魂灵也一并烧去。

 但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她更不会承认口像烧着一盆火的感觉是因他而起,一定是因为不想让他追上,全力施展轻功的结果。她一边调匀急促的呼吸,降下体内周转的热,一边想着身后的男子不凡的轻功造诣。

 他的轻功不错的,始终保持在她后方十数步的距离,跟着她穿窗过户,飞檐走壁,充沛的体力看不出来他值了一夜的班。

 但说不定一整夜他都在偷偷打盹,反正又没人突击检查,谁知道呢!

 ‘你的轻功不错。是…谁传授的?’她仍没有转过身,脑子转动着在沛绿草原时,曾见识过他们父子的身手。

 唐庆龄的身手虽然不赖,但比起唐劭杰似乎差了一点。

 ‘基本功是家父自幼所传授,但在我八岁那年,拜在家师上林道长门下,传授内家心法。’他好听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怪不得。比起嗯…你的身手好些。’

 劭杰心中一动,发现她好像不愿意提起他父亲的名讳。

 依她公主的尊贵身分,大可以称呼他父亲一声唐大人或威武伯,就算连名带姓地喊,也不算是僭越。但那晚在宫中,她只愿以‘那人’称呼他父亲,今天更干脆用个‘嗯’字代替,难道她就如此怨恨他父亲,甚至连名字都不屑喊?

 这没有道理!

 就算父亲曾辜负颜绫,如今她嫁给了天朝百姓心中的头号英雄人物战神叶智,婚姻幸福,身分尊贵,拥有别人倾羡不已的权势名利,没道理还在意着十七年前的旧怨。

 何况她几乎是在离开父亲后不久,便嫁给叶智,应该是没有受什幺苦才是,怎幺她女儿会执着于过去的恩怨,对他父亲怀有极浓的不

 ‘你…怎幺不说话?’他一径沉默地盯着她瞧,令她心生气闷,霍地转身怒视向他。

 劭杰的目光专注深沉地视,看得续芙颊生热,更着恼了。

 ‘不是有话要说吗?还是以为光瞪着本宫,本宫就能知道你想说什幺?’

 ‘不是…’他苦涩地回答,深深看进她眼里。

 如果用眼神就能表达心意,让她明白他爱慕的心情,他心里也不会苦了。

 ‘你说呀!’

 ‘好。’看来,她在意的只是那件事,不是他这个人呀。

 压抑下心头绝望的苦楚,他稳定心神,将那晚与父亲的谈话简要说了一遍,续听完后只是冷笑。

 ‘家父并无意辜负那名未婚,只是受时势所迫…’他渴望能得到她的谅解。

 ‘时势所迫?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偏偏不卖他帐。

 ‘公主!’他按捺下心头的不,耐心地道:‘这件事不能全怪家父。何况他也请表舅去追人了,奈何没追上…’

 ‘好个没追上!哼哼!’

 ‘你是什幺意思?’是泥人也有叁分土,他不是没脾气的。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事过境迁,人证物证都是你们说了算,是真是假谁知道!’

 ‘表舅是这幺告诉家父的。’他捺着子解释,心头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相信?’

 ‘家父没有理由不相信。’

 ‘是因为这样会让他的良心好过些吧!’

 ‘公主这幺说不公平!家父这些年来,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直到皇上寿宴那晚,见到…’他不想说得太明,故意含糊其词。‘这些年来,显然是春风得意,既得丈夫疼爱,一双儿女亦十分成材…’

 续明白了,唐庆龄在那晚便认出娘亲就是…

 说不出来心里是什幺滋味,好像是一首谱好的曲调被弹走调,再不是原先的面目,宫商角征羽全了。

 他认得娘亲即表示…他不像想象中的那般绝情,即使隔了十七年,心里依然有娘亲的影子,可是当年为何负心另娶,害娘亲历经苦楚?!

 想到这里,一股怒火便熊熊烧起,转眼间便要夺眶而出。

 ‘你是说,只要她现在过得很好,她以往所受的屈辱、伤害,都该一笔勾消?没资格也不该去追究当年令她试凄的人,甚至还要感谢对方给她苦头吃,只因为她现在过得很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明白她为何生这幺大气,‘公主为什幺总是把我的意思拧,把家父想得这幺坏?’

 ‘因为这是事实。’她气愤地吼道。

 ‘事实?’他眼中浮现疑问。

 ‘对!事实是,你那位表舅非但有追到人,还将她安置在当地的客栈…’

 ‘既然他追到了人,没理由欺骗家父没追上!’

 ‘没有理由吗?’她冷冷撇开的笑容里充讥刺,‘这就要问你表舅了,不是吗?’

 ‘公主已有答案,何不直接告知?’

 ‘本宫说什幺你都信吗?’她眼中充怀疑。

 ‘我有判断力。请公主告知!’

 ‘你真的想知道?’她的眼光锐利地在他脸上梭巡,像是想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后像是在那张刚毅的俊容里找到答案,别开眼,望向远方的某一点,从齿间挤出心头的悲愤。‘好,本宫就成全你!理由是,当时的石林关守将,也就是你外公,为了私心,要你表舅不可以把追到人的事漏出去,自己却连夜赶到客栈,以权势威胁、以金钱利迫这名感情受到重创、几乎绝望的女子即刻离开石林关,离开唐庆龄,否则…’

 她目光摇曳了起来,想起娘亲说起这桩往事时,表情虽然平静,眼中却掩不住一丝的惊悸,方寸不由得紧。

 ‘否则怎样?’

 ‘以他的权势地位能做出什幺样的威胁,你不清楚吗?’她怒声斥喝,不愿说明白。

 ‘外公…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为了让独生爱女稳坐唐庆龄的正之位,不让任何女子侵害到她的权利,他有什幺做不出来的?’她森森地反驳。

 劭杰一阵心,知道朝阳公主说的非是没有道理,然而情感上让他无法相信所尊敬的长辈会做出这等事。他望向她,眼中像正刮着一阵凄风、下着一阵惨雨、落着残红似的悲凉,希冀着她否认一切的指控。

 但她的眼神是那幺冰冷,像针般地刺疼他的心。

 ‘他老人家仙逝多年,这件事…’他哑声道。

 ‘本宫也知道现在是死无对证,你必然不肯相信。算了!’她意兴阑珊地别开脸,‘反正这件事都过去了,再去追究真相也没什幺意义…’

 ‘不。’他深口气,坚毅地道:‘事情不管过了多久,真相都该大白。你放心,我会把事情问明白。’

 ‘随你吧。’她奇怪地看他一眼,无法明白他为何执着于查清楚这件事。

 知道真相,对他没有好处呀。但对自己呢?

 续苦笑,显然自己也为了不明白的执念,追究着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她拍了拍身上的落花,仿佛也藉此拍落怀的惆怅,信口道:‘本宫跟人约好吃饭了,无法再留下来。我们就此分别。’

 苞谁有约?

 他想问,却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只能目送那道优美的身影走出樱花林,却没有勇气追去,任苦涩酸楚溢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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