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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际
 慕容执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留在无益门的内堂里受人保护,她知道形势危急,但对于她来说,重要的只是与柳折眉同死而已,自然是不会呆在内堂里的。

 她的武功虽然不高,但轻功却不弱,要逃过无益门一千弟子的耳目自是十分容易,柳折眉出了门,她也就跟着他出来了。只是战场上人马纷至沓来,柳折眉并未注意到她出来了。

 她看见了柳折眉和朴戾的打斗,只是她只是远远站着,因而两人并没有发现她正远远地看着。

 她第一次看见了自己丈夫的风采,看见了丈夫在家中从未表现过的所谓的“侠义之风”、所谓的“道义之争。”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却让她突然发觉,自己以往所坚持的世界,有多么渺小…她本以为这样的打斗毫无意义,虽然她顺着他,任他在江湖上闯,去行侠仗义,但在她心中,何尝没有想过,是这个所谓的“江湖”夺走了她的夫,如果没有这些“行侠仗义”的事,是不是…他也会试着看看她,爱她?她真的从来没有花丝毫心思,去思考为什么…他会如此执着,为在她看来很傻很傻的事血流汗?

 然后她看见了。为什么?为什么?她看见谷之中,处处在溅血、在呼喊,何止柳折眉一个人在为着所谓的“正义”而战?不是的,她突然觉得自己从前的想法很幼稚…她为自己的夫打算,为他觉得不值,但其实…在这里,有哪一个男人不会是别人的夫?又有哪一个女子不会是别人的?哪一条人命是天生应该失去的?

 不是的…这不是“痴傻”不是用所谓的“侠”便能解释清楚的一种情,而是…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为所有人坚持着的信念、为对生命的尊重而努力而牺牲的一种感动…

 她看见无益门有许多人倒了下去,她不知道所谓的“无益三宝”是什么东西,但显然,有许多人为了它在拼命,有许多人在抢夺;维护的一方极尽惨厉,明显处于劣势,而抢掠的一方却依赖火葯,强攻硬炸,非但滥伤无辜,而且显然对杀人训练有素,一刀一剑,一旦挥出了便让人已然无救、却又一时不死,要受尽痛苦才死。无益门的人伤亡过半,但一人死去必有一人顶上,情状之英烈,着实动人心魄。

 这就是他所坚持的…铮铮男儿的世界?

 这就是所谓铁血江湖、刀头血的世界?

 这和她在慕容世家的闺房里所想象的似乎不是一回事,这个江湖,多了一种令人动容的气魄,那正是为什么有人会为了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而血牺牲的原因!

 因为重要的并不是这些事情本身,而是这些事情背后所代表的…那种追求!对正义的追求,对信仰的追求,对人之所以坦然活在这世上的理念的追求!

 只有站在这里,才会真真切切感受到…为什么…人命是如此可贵,正因为它只能为你所追求的…付出一次!而这一次,便成了刻入天地的绝响!

 她突然觉得很骄傲,她的夫,绝不是一个施舍慈悲的滥好人,而是…有着他不可动摇的信仰的大好男儿,他其实…并不无情!

 她看着远处起伏错的两个人影,她突然知道…自己,是无法与他同死的…

 *******

 最后一掌。

 朴戾一掌拍向柳折眉的口,这一掌没有什么花巧,它的威力全在朴戾数十年的功力之上,一掌既出,无法可挡!

 强到了极处的掌风,反而没有了声音,也未带起什么尘土砂石。

 来势很慢。

 柳折眉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朴戾面的微笑…孤狼对着猎物的微笑。

 他退了一步,但身后被朴戾的掌力余风罩着,他退不了。

 左右俱是一样的,这一掌,隔绝了他所有的退路,除了接掌,他无路可避。

 如何是好?柳折眉心下有了一个决定…无论朴戾有多强,他非把朴戾阻在这里不可,否则无益谷上下百余条人命,岂非断送在朴戾手里?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要把朴戾留下,至少,要重伤他!

 只可惜,他再看不到她了…

 在这生死之际,他最终想起的,竟然是她…他一直拥有,却从未珍惜在意过的…他的

 朴戾的掌已递到了面前。

 他出掌了上去…只是在这生死关头,他竟还是分心着的,分心想着…她到底是否安好?如果他死去,她该如何是好?他其实…是不是应该早早为她想好退路?她其实…是可以再嫁的,因为虽然他娶了她,但三年来,他存心地留着她的清白之身,就是因为…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掌虽出,但真力散,已不能由他控制如意…柳折眉心下大震…为什么他会因为她而深受影响?为什么在此时此刻他所思所想的依然是她?难道…其实他一直是…爱她的?

 “砰”一声,他与他的手都击中了,击在了人身上。

 同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是刚才自一边闪出来的,身法并不十分了得,但朴戾这一掌来势很慢,所以想从旁入并不困难…只要…不怕死…

 同时柳折眉的左手剑也挥了出去…他以柳枝敌,本就是为了掩饰这在他上的软剑,为了这最后一击而做的铺垫。

 他一剑刺出,容易得超乎想象…他丝毫未伤,这一剑全力而出,而朴戾与他隔了一个人,却看不清他的动作,并且两人离得实在太近…只隔着一个人与两支手臂的距离,更何况柳折眉是有备而发,这一剑,直直自朴戾的右肋入、后背穿出,一串鲜血自剑尖滑落。

 朴戾受此一剑,自是重创,大喝一声,猛然把体内残余的真力并掌推出,全部击在中间那人身上。“啵”一声,连柳折眉带那人被朴戾的残余掌力一下推出去十来丈远,撞在山壁之上,尘土簌簌直下。

 “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今天竟然伤在两个小辈手里!难道是天意不成我大事?真是天意不成我大事?”朴戾身上剑伤触目惊心,血如泉涌,但他迟迟不倒,反而仰天厉笑。

 “岭主!”蛮龙岭的数名手下急急掠了过来,扶住朴戾。

 “我们走!”朴戾面目狰狞,指天骂道“天岂能阻我大事!待我伤好,看我金龙朴戾血洗无益谷!”

 朴戾是蛮龙岭之主,朴戾一伤,蛮龙岭锐气顿挫,无益谷乘势反击,片刻声势大振。

 情势至此已是不能不退,蛮龙岭收拾残兵,片刻间退得干干净净。

 *****

 柳折眉缓缓自朴戾掌劲的震之中回过气来,刚才扑入他与朴戾之间的人就倒在他怀里。

 山壁上跌落的尘土掉了那人一身,以致看不清那人的身形与容貌,但这人其实非但救了他柳折眉,而且救了整个无益谷…若没有这一扑,他根本没有机会重伤朴戾,今也就不死不休了。

 他缓缓把那人翻过身来,朴戾何等掌力,这人受了自己与朴戾合力的一掌,再受了朴戾伤后倾力的一掌…只怕…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

 他还没看清楚那人是谁…

 “柳夫人!”远远地有人尖声惊呼。柳折眉的手僵住了,他的袖子刚刚停在那人沾尘土的脸上…没有擦…

 有人奔到了他的身边,头大汗,惊恐地道:“那,那是柳夫人…她…”

 旁人在说什么他一时都听不见了,声音变得很遥远。

 是…她…?

 不会的,不会的,老天一定不会那么残酷,她…她是那么淡然的女人,怎么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她…她向来不喜欢打打杀杀,怎么会一头扑人他的战局之中?她…不是要离开他的吗?

 不是的,不是她,她很温柔,她不爱血腥,她子很随和,不会做出这么决绝的事,她不会的,她不会忍心让他有一点点不悦,她不会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之间会知道了那么多她的行事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了解她,但…他就是知道!

 她不是很爱他吗?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他…刚刚才知道他是爱她的,她怎么可以就这样弃下他?不会的,执不会的,她怎么舍得让他难过?她怎么忍心如此…绝情…?好像有很多人在对他说话,但是他听不见。袖子缓缓而僵硬地擦过怀中人的脸,尘土褪尽,出的,是一张原本淡然而柔倦、如今因为重伤更加惨淡的容颜。她竟然没有昏过去,竟然还在对他淡淡地笑:“我…我本来,是…”她的声音微弱了下来,他缓缓低头,她的气息拂在他颊上,只听她强撑着在他耳边低语“…我本来,是想与你同死,但…但不行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行的?她在说什么?她跟来无益门,就是为了要和他同死?可是…看她做了什么?她不是要和他同死的吗?她怎么可以先死在他前面?不是…要同死吗?

 “你…始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能没有你而活下去…而你,却怎么能不为了他们…而活下去呢…”她淡淡苦涩地笑了“我…终究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柳折眉全身都是僵硬的,他想摇头、想大叫,不是这样的,但他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着她,双手在颤抖。

 她看着他,微微一笑,至少,她是死在他怀里的,这样,也弥足自了。她这辈子什么都没做,只是嫁了一个她爱的男人,然后为他而死…她不怨,真的无怨。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柳折眉呆呆地看着她闭上眼睛。

 旁边站着的,是战后余生的数十位无益门的兄弟,甘邯与何风清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呆若木的样子,心下都暗惊,不知这位佛的柳公子要如何承受这个打击。

 眼见慕容执是活不成了,何风清劝道:“居士,把嫂夫人抱进去吧,这里风大。”他与慕容执有过一路之谊,见她落得如此下场,心中也是酸楚。

 笆邯就实际得多:“柳居士,嫂夫人定不愿见你如此,你要她放心,就不能…”他还没说完。

 柳折眉突地淡淡一笑:“也好,你先走,我跟了你去…”他微微咳了一声,血丝溢出了嘴角,他在与朴戾手之际就已经真力逆转,如今一阵大惊大悲,早已真力散,自伤经脉?胂嗔龉κ且坏纫坏哪诠π姆ǎ孀笠簿鸵坏纫坏睦骱Γ诹υ礁孀仕艿纳艘簿驮街亍⒚挥兴导倩埃运媪δ孀疲云焖涂梢院退黄鹑チ恕?br>
 笆邯与何风清闻言变:“居士你…”只见柳折眉闭上眼睛,身子微微一晃,倒在了慕容执身上。

 ******

 笆邯与何风清愁眉不展。

 蛮龙岭与无益谷一战败退之后不知何时还会卷土重来。

 可…看着躺在上的两人,就是上官无益也笑不出来。

 慕容执伤得很重,至今一息尚存,是因为她是前背后同时受击,柳折眉的掌力抵消了朴戾的部分掌力,伤她最重的却是朴戾受伤之后反扑的那一掌。

 最麻烦的是柳折眉,他只是真力自伤,伤得本不算重,但却因他有心求死,结果真力是越转越无法抑制,再躺下去,就是走火入魔之势。

 “我已经飞鸽传书给肖楼主,请他速速前来,不知道…”何风清黯然摇头“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笆邯也是摇头:“我本以为以柳居士的情,不至于—一”他没说下去,但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以柳折眉一向平静得近乎古井无波的情,说他会因为子的死而丢弃自己的命,那实在很难令人相信。

 上官无益苦涩一笑,他的伤也未痊愈,但在上躺不住,非要坐在这里…人是为了他无益谷伤的,他难辞其咎“我不知道原来他是很爱他子的。”他说话不怎么会转弯抹角,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但却是事实。

 何风清伸手去按柳折眉的脉门,眉头深蹙:“他的真气如此凌乱,我很担心,即使是他醒了过来,只怕他一身武功也会保不住。这着实不像一般因为伤痛而引起的真气短暂逆转。”

 上官无益点了点头,苦笑道:“她呢?”

 何风清转而搭慕容执的脉门:“柳夫人是伤得极重,但现在焦大夫用金针住,一两天内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变化。上官谷主,你通知慕容世家的人了吗?”

 上官无益尴尬地道:“通知是通知了,但不知道慕容世家会有什么反应,他们的女儿女婿全都躺在这里,我怕无益谷当不住他们兴师问罪。”

 何风清摇了摇头:“这个你不必担心,公子会帮你分说,慕容世家再如何权势惊人,也不能不讲道理,”他笑笑“论讲道理,哪有人讲得过我们公子?”

 上官无益眼睛一亮:“是七公子?”何风清似笑非笑:“你说呢?”

 “我还没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公子爷…”上官无益苦笑“这回因为无益谷的事,连累了这么多大人物,我真是…”

 何风清拍了拍他的肩,正道:“这不是为了你无益谷,而是因为义气所驱,责不容怠,我们帮你,并非为了你,而是为了无益三宝,为了一种…正气。如此而已。柳居士是因为如此,我们何尝不是?你不必自责,而应该更有信心,因为有这么多人在帮你。”

 上官无益呆呆地看着上的两个人,不知该说什么。

 笆邯突然道:“我们或许可以以外力强行把柳居士的真力正,迫他清醒过来,柳夫人的伤势并非无救,他一意求死,其实对柳夫人伤势无补,只会令她难过而已。我们若能令他清醒,以柳居士的才智,应该不难想清楚这一点。”

 “正是正是!”上官无益大喜,一跃而起“这是个法子,来来来,我们试试。”

 何风清想了想:“柳居士的武功在你我之上,要迫他真力转正,要我们数人合力。”

 “这有什么问题?”上官无益毫无异议,即使他伤势未愈“救人如救火,我们马上开始如何?”

 何风清终究考虑周到:“且慢,我们应该找焦大夫在一边看守,也好以防万一。”

 “极是极是。”上官无益连连点头,挥手挥脚,总之,越快越好。

 ******

 三人开始为柳折眉压制真力,才发觉比想象中困难许多。

 上官无益按住柳折眉的眉心上丹田。

 何风清按住柳折眉心口中丹田。

 笆邯却按住他后心风府

 三人甚有默契,一起运力,把内力缓缓输入柳折眉体内。

 但几乎同时,他们都惊觉有反击之力!

 柳折眉的真力竟然一意排外,他们刚刚输入内力,登时一股真力涌来,强力与他们的内力相抵!似乎他并不容许外界的力量干涉他的真力运行。

 本是有意相救,却成了拼比内力的结果!这完全出乎三人意料之外!柳折眉的内力非但只是相抵,甚至隐隐有反击之势,叫人不得不极力相抗!

 此时此刻,尽管三人心下骇然,却已进退不得,只有奋力相抗的份,现在他们不求救人,但求能救己就已是万幸了。

 怎么会这样?

 过了一盏茶时间,三人都已额上见汗,柳折眉的真力却好似丝毫未损,依然源源不绝,无休无止地向他们迫来。

 上官无益心下暗惊,若不是三人合力,只怕他们都要伤在柳折眉的内力之下了!柳折眉能与朴戾相抗数十招,并非侥幸,而是实力,难怪他能够重创朴戾了!这不仅仅是慕容执为他创造了机会,更重要的,是柳折眉自身的实力!

 就在三人都觉得没有希望了的时候,传来的内力渐渐变弱了,这并不是柳折眉力竭,而是这种对抗突然停止了。

 三人都是暗叫侥幸,各各收回自己的内力,暗暗一口气。

 出了什么事?

 三人缓过一口气之后,同时睁目。

 只见柳折眉缓缓睁开了眼睛,皱起眉头,看着他们。

 一时之间,三人不知是该欢呼还是狂叫,惊喜到了极处反而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你醒了?”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道。

 柳折眉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快的神色。

 何风清极快地道:“柳折眉,柳夫人之伤并非无救,还请你不要一意孤行,否则,就辜负了夫人救你的一片心意,也让我们一片苦心付之东。朴戾大敌在外,你要为我们保重才是。”

 上官无益也是急急地道:“极是极是,柳折眉,你千万不能寻死,否则我上官无益也只能跟着你们一起去了,你们若为无益谷而死了,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笆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上官无益说话的时候点了点头。

 他们都忘了该叫他“柳居土”而直呼“柳折眉”仿佛那佛的“柳居士”已经从这个人身上消失了,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平凡人,一个“柳折眉”…而已…

 柳折眉看着他们,没有说话。他们都以为他不听劝解,三人仍是忧心忡忡地。

 其实,他并不是想寻死,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活下来而已…如果没有她。

 但如果她可以不死呢?

 柳折眉在心中苦笑,那结果…他坐起来,握住自己的手,他自己知道他的一身武功已经开始不试曝制,开始反啮自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和师姐一样,气血逆,经脉寸断而死;如果她可以不死,他当然无论如何要让她活下去,只是,同死之约成为奢望,他…他不能…连累她…她要好好地活下去,那就只有…彻彻底底让她对自己…死心!他是将死之人,永远不能给她爱,三年以来…他的贪心他的犹豫已经造成了她三年的抑郁不乐,此时再不放手,难道真想让她做寡妇不成?

 他有了她三年的等待,这一辈子也算有过了一点温柔,娶了她,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自私与错误!

 但…现在最重要的…她不能死!

 不看见她幸福,他是不会甘心的!

 柳折眉一清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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